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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失敗的「買賣」

2024-06-12 04:59:06 作者: 於寧

  這處房子的位置很好,在一個村子的最南頭,前面就是一條淌著污水的小河,很僻靜。簡單看了一下房子,我跟小傑就回了市區。找個地方停下車,我讓小傑給春明打了一個電話,春明讓小傑在外面等他,他要去找小傑。我讓小傑去了,叮囑他,別告訴春明我也想參與此事,就在車上等他。小傑很快就回來了,美滋滋地告訴我,李本水跟那個小妞還在那裡住著。

  我直接發動了車:「走,先去看看位置。」

  小傑說:「春明說了,他住的那家旅店叫春來旅社,平常沒幾個人住。」

  我依稀記得那裡有這麼個旅社,私人開的,很不起眼。

  繞過銀行,我把車停在一個胡同里,讓小傑別動,隨即下了車。

  裝做等人的樣子,我沿著旅社到我設計的停車的地方來回走了幾趟,心裡有數了,如果從旅社裡把他們順利弄到車上的話,用不了三分鐘,從上車到進了我們租的房子,最多半個小時,到了的話,基本也就完成任務了,現在的關鍵是,用什麼辦法能夠不費力氣地把他們弄到車上。我回來,沖小傑點了點頭:「跟咱們分析的差不多,走,回去再研究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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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經過一個商場門口的時候,我看見幾個警察正扭著一個類似小偷的人往警車上走,剛剛舒展一些的眉頭又鎖緊了。我似乎看到了自己的未來:繼續這樣下去,在不遠的將來就會像這個人一樣,被呼嘯的警車拉向某個我應該呆的地方去。就此收手?我不甘心。我還沒有達到自己的目的,我要抓緊時間,抓住一切可以抓住的機會,讓自己成為一個呼風喚雨式的人物,那時候我再罷手,安安穩穩的過日子。其實,那個時候我就知道,這樣繼續下去,早晚有一天會重返監獄的,可是我實在把握不住自己,阻擋不住金錢對我的誘惑。現在想想,後悔得上吊的心都有。如果我不去幹這些不應該幹的事情,老老實實做自己的生意,我也不會走到現在這個地步了……不過,也不全是那樣,那時候我已經踏上了一條不歸之路,想平靜地過一番日子已經是不可能的了,我周圍的環境不允許我安分的生活,一直盯著我的那幫人也不會讓我安穩下去的,後面你就知道了。

  順路買了一卷封口膠,又買了兩頂鴨舌帽,我就跟小傑去了市場外面的那家飯店,找個單間坐下了。老闆哭哭嘰嘰地對我說,閻坤在這裡簽了大半年的單了,跟他要錢,他老是說過幾天,問得急了,他就瞪眼,要把飯店給他砸了,讓我去勸勸閻坤,把帳給結了,要不生意就做不下去了,這樣的事情又不好報案,就是報案了,警察也不會管的……小傑說,你每個月給我們五百塊錢,一切問題由我們來給你處理。我把小傑推到一邊,笑著對老闆說,別聽他的,那成什麼了?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難道我連兔子的覺悟都沒有?說完,給閻坤打了一個電話,讓他馬上給人家結帳。閻坤不敢怠慢,立馬拿著錢來了。閻坤一走,老闆捏著厚厚的一沓鈔票,直嚷嚷要給我下跪。小傑說,你也不用下跪了,以後我們哥們兒來吃飯,免單就可以了。老闆說,沒問題,只要不點鮑魚就成。我開玩笑說,我是個苦孩子出身,好東西咽不下去。老闆聽了,直吐舌頭。

  我讓老闆出去,關好門,對小傑說:「基本沒問題了,就看咱們什麼時候動手了。」

  小傑咔咔地扳著手指,激動得像是要吃人:「在這裡喝上二兩一壯膽,馬上動身。」

  「這也太快點兒了吧?」我搖搖頭,「大白天的搶人?」

  「急早不急晚啊,」小傑瞪著血紅的眼睛說,「晚了你就不怕被別人搶了先?」

  「那也不能太草率了,萬一出點兒差錯,咱哥兒倆又回監獄喝『老虎熊』去了。」

  「我實在是等不及了,」小傑的臉都黃了,「你的意思是晚上動手?」

  我想了想,拍拍他的肩膀說:「晚上,寧可跑了『買賣』也不能大意,我不想回監獄了。」

  小傑跳起來,像個猴子似的蹲上了椅子:「不說了,喝酒。」

  因為昨天喝多了的緣故,我一聞到酒味就想吐,我把酒杯倒扣在桌子上,看都不敢看。

  小傑喝著酒,我就談了我的想法,我說,一到旅社,直接就進李本水的房間,不等他們反應上來,就用封口膠把他們的嘴巴粘上,然後綁了手押他們下來,前提是,動作必須迅速,不能被任何人看見。小傑嘿嘿地笑:「沒問題,對付個『半彪子』我有數,槍一頂,眼一瞪,他不尿了才怪呢,至於別人,誰去管這些閒事兒?沒準別人還以為咱哥倆是去請他們吃飯的呢。」

  「不行,不能讓任何人看見,」我正色道,「出一點兒差錯就完蛋了。」

  「這可不一定,到時候什麼情況都可能發生,」小傑還在笑,「總不能直接殺了他吧?」

  「那……想辦法把他引出來?」我皺著眉頭使勁地想。

  「他是你兒子?你說什麼他就得聽什麼?不管那麼多,黑吃黑,『炸』了也沒事兒。」

  「先這樣吧,隨機應變,到時候仔細一點兒就行了。」

  「那是,不仔細就去監獄喝『老虎熊』的幹活,別瞎琢磨了,車到山前必有路。」

  小傑很有數,喝了兩瓶啤酒便不喝了,兩手托腮,翻著眼皮想心事。外面很熱鬧,不時有划拳聲傳進來。我聽見一個人喝多了,高聲嚷嚷這個世道變了,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他在他們那一帶是第一名,所有魚販子全聽他的,不從他那裡上貨,他就砸斷他的腿。我以為他是在說我,把門敞開一條縫仔細聽。他繼續嚷嚷,西區海鮮市場他說了算,前一陣子海天路的黃鬍子想去那邊撈點兒食吃,讓他三棍子砸跑了,現在見了他還叫爺爺。我推了推還在「上神」的小傑,沖外面努了努嘴。

  小傑聽了一陣,嘿嘿笑了:「一個吹牛逼的,他叫老七,我認識。」

  不管他是不是在吹牛,我覺得我應該往西區發展發展了,我說:「把他叫進來。」

  小傑直接拉開了門:「老七,進來說話。」

  老七正在吹著,冷不丁回了一句:「你他媽是誰?膽敢這麼招呼你大爺?」

  小傑忽地站了起來,一腳踹開了門:「滾進來!」

  「咦?沒發現,海天路這一帶還有這麼猛的人?」老七晃著過來了,「哪位好漢這是?」

  「叫爺爺,」小傑一把將他拉了進來,隨手關了門,「好好看看,我是不是你爺爺?」

  「呦,傑哥,怎麼是你呀……」老七的紅臉一下子變黃了,「啥時候出來的?」

  「先叫爺爺我就告訴你。」小傑一把將他新郎官一樣的髮型撲拉散了。

  老七看看小傑又看看我,那神情像個見了貓的老鼠:「傑哥,我又怎麼得罪你了?」

  小傑把臉拉得比一根黃瓜還長:「剛才你在外面說什麼了?西區你是第一名?」

  老七想坐又沒敢坐,直楞楞地杵在那裡:「傑哥你不知道,兄弟在那邊多少有點兒名聲。」

  「你有他的名聲大嗎?」小傑沖我偏了一下腦袋,「叫遠哥。」

  「遠哥?」老七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像電焊,「你是蝴蝶大哥?」

  「不像嗎?」我覺得他很有意思,沖他淡然一笑。

  「遠哥,」老七突然一抱拳,「久聞大名,如雷貫耳,今日相見,三生有幸……」

  「你娘個×的,你他媽水滸看多了吧?」小傑忍不住笑了,「別瞎『舔』了,坐下說話。」

  門猛地被推開了,四五個小混混手裡掐著酒瓶子站在門口:「七哥,怎麼回事兒?」

  老七的臉驀然黃成了一個屎橛子:「全給我滾蛋!」

  給老七添了一杯酒,小傑問他,現在西區批發市場誰在那裡說話「硬戧」?老七說,散沙一盤,沒一個能支起「棍兒」來的,整天為了進貨賣貨「打嘰嘰」(吵架),年前黃鬍子想去那裡控制一下,不管用,被幾個販子聯合起來沒幾下砸跑了,販子們誰也不買誰的帳,一言不和滿市場追著罵,敢動手的沒有幾個,都吹著牛逼呢--再「晃晃」我找蝴蝶來收拾你們。

  「哈哈,我還那麼厲害?」讓他捧得有點兒發暈,我不讓他說了。

  「真的,販海貨的那幫雜碎,誰不知道你遠哥的生猛?遠哥,開發西區吧……」

  「去你媽的,你算什麼玩意兒,給我們起安排工作來了?」小傑蹬了他一腳。

  「開發個屁,你走吧,有事兒我會找你的。」說是這麼說,我心裡還是有了自己的打算。

  「隨時聽候遠哥的調遣,」老七站著沒動,「遠哥,我跟小廣在看守所一起呆了幾天。」

  「是嗎?坐下說,」我對這個話題很感興趣,「小廣在裡面提到過我嗎?」

  老七坐下偷眼看了看小傑,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提到過,小廣就是那麼種人,看上去像個很有腦子的,其實就是一個炮筒子,一點兒就上,不計後果……他說你派人敲詐他,讓他把那個人給『干』廢了,還笑話你,辦這麼大的事兒派了個『彪子』去。真想敲詐他,應該你親自出馬。我當時還勸他,我說,遠哥不是那樣的人,聽說他從來不干那些藏著掖著的事兒呢。小廣就冷笑,他說,你了解他還是我了解他?蝴蝶這個人黑著呢,他什麼事情干不出來?等我出去了,我還要找他算帳。」

  「這個冤家算是結上了……」我無奈地嘆了一口氣,「還有呢?」

  「再沒有了,反正他是惦記上你了,整天在裡面磨牙,楊遠,我是不會放過你的……」

  「老七,你沒覺得你的話挺多嗎?」小傑打斷了他。

  「傑哥,你不了解我,既然我想跟著遠哥干,對遠哥不利的事兒我有責任匯報。」

  我笑了笑,對小傑說:「別管他,讓他說。老七,你見沒見過被小廣開槍打了的那個人?」

  老七從口袋裡摸出一把頗為精緻的小梳子,一下一下地輸理著油光水滑的頭髮,很矜持地說:「不是我老七在你們面前吹牛,知道我還有個什麼外號嗎?福爾摩七,就是著名偵探的意思。這個外號在我上學的時候就有了,那時候我扒女廁所,嘿嘿,什麼樣的光景能逃過我的眼睛?你就說我們班上那個叫張芳的吧,嘖嘖,那屁股白的……咳,說遠了說遠了。小廣打的那個人叫金成哲,是個朝鮮族人,小廣發走了他就來了,那一槍挨得不輕,去的時候還佝僂著身子。我趁放茅的時候問他,我說你好厲害啊,給勝哥扛活?遠說,拿人家的工錢就應該給人家賣命,遠哥是不會不管他的,肯定能幫他把勞改『打』得舒舒服服的。我再問他別的,他就不說了,光說你是條漢子,出來以後還要跟著你玩兒。遠哥,金成哲這個人牙口挺好的……」

  「我操你姥姥的,全他媽亂了,」小傑使勁搖了一下頭,「他是誰的人呢?這麼厲害。」

  「他不是遠哥的人?」老七好象被酒嗆著了,咳嗽連連,「亂啊,亂啊。」

  「老七,你把傳呼號碼給我,以後我再找你,可能的話你來我這裡上班。」

  「好啊好啊,」老七很激動,一把攥住了我的手,「遠哥,我很有能力的,情好吧你就。」

  「先這樣吧,我跟小廣的事兒別亂叨叨,去吧。」我揮了揮手。

  老七招呼服務員進來,要了紙和筆給我留了傳呼號,顛顛地走了。

  小傑瞅著房門嘿嘿地笑:「這小子好玩兒,還他媽福爾摩七呢,頂多算個小特務。」

  我問小傑是怎麼認識老七的,小傑說:「誰不認識咱們七哥呀,港上名流啊,掏『皮子』的出身,剛才想『毛愣』的那幾個人全是掏『皮子』的,據說都聽他的。我認識他有些年頭了,當年我跟吳胖子火拼的時候,他不知道怎麼打聽著來了,說吳胖子把他表妹給上了,非要跟著我,給他表妹報仇不可。那時候我正缺人手,就讓他去了,開仗那天還給他安排了好幾個人聽他指揮。結果,他帶著這幫人不知道去了哪裡,我們都快要打完了他才去,光在圈外咋呼,硬是不動手。過了幾天,我們喝酒的時候他去了,這小子借著酒勁埋怨我,你不會打群架,應該像解放軍進攻國民黨那樣,各個擊破,不應該呼啦一下子全上去,那樣就暴露了自己的實力,我沒讓他說完,直接拖出去扒了他的衣服,讓天順帶著幾個夥計,趕豬那樣滿大街趕他,一直把他趕回了家,哈哈,到了家,他連小雞雞都找不著了,凍回肚子裡去了。以後他就一直躲著我,直到我進去了。」

  「這德行怎麼跟那五差不多?」我笑了,「行,我需要這樣的人。」

  「那就讓他跟著那五賣魚,這倆傢伙湊到一起,以後咱們就有的光景看啦。」

  「還得讓那五領導他,整天憋屈著他,這樣他才肯下力,不然他就不思進取了。」

  「對啊,他要想把那五壓下去,就必須拼命表現……高,這招高。」

  「高吧?這樣一來,那五也就有幹勁了,省得整天發牢騷。」

  「哈,真有你的,這叫領導藝術啊,你快趕上諸葛亮了。」

  「諸葛亮才到哪兒?我要當福爾摩一,福爾摩系列的老大。」

  「對了,剛才老七說他一個同學叫張芳,是不是芳子?芳子也姓張啊。」

  「啊?」我一愣,「這也說不定啊,改天問問老七,他媽的,老七這個雜碎……」

  「嘿嘿,你嫉妒了,芳子的大白屁股讓老七看了。」

  「別胡聯繫了,說不定不是芳子,她家不在西區住。」這麼說著,心裡還是有點兒發酸。

  閒聊了一陣,天就有些擦黑了,我讓小傑出去結帳,小傑說:「他好意思讓咱們結?」

  我說:「你不懂,必須結,一個人的嘴,頂十個夥計使喚,要讓他成為咱們的宣傳機器。」

  果然,小傑在外面跟老闆羅嗦了好長時間才把帳結了。

  出門的時候,老闆看我的表情像是受了皇上賞賜的太監,淚汪汪的。

  在車上,我從墊子底下把槍拿出來,卸下子彈,轉頭問小傑:「五連發呢?」

  小傑不屑地一搖頭:「要不要把大炮也拿來?用得著嘛。」

  我被他嗆得沒話了,把空槍遞給他:「裡面沒有子彈,見了他別廢話,直接頂他的腦袋。」

  小傑低頭想了想,從工具箱裡拿了兩發子彈,邊往槍里裝邊說:「來兩發,防備萬一。」

  我叮囑他:「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別開槍,開槍了也別朝人打。」

  小傑把槍掖在腰上,面色冷峻:「我有數,走吧。」

  天徹底黑了,有幾顆早起的星星已經若隱若現的冒在了天上。

  我把車窗搖下來,晚風徐徐撲面,一點兒沒有冷的感覺,讓我想起了夏天的某個夜晚。

  路過銀行大門的時候,我看了看門口的兩個巨大的石獅子,渾身燥熱。

  街道上的行人很稀少,不時有幾輛車笨牛般哼哧哼哧駛過。我的車緩緩地駛進那條幽暗的胡同,胡同里一個人影也沒有,死一般寂靜,只有春來旅社門口掛著的那個破了一個大口子的燈箱發出來的屎一樣的黃光,還讓人覺得這裡尚有一絲生氣。我把車倒進一塊稍微寬敞一點兒的空地,悄沒聲息地調了一個頭,剛想熄火,小傑拉了我一把:「別熄火,很快的。」

  我點點頭,把鴨舌帽戴上,帽檐儘量拉得很低,順手抄起了封口膠,下車從地上抓了一把泥水糊在了車牌上,邊在牆上抹著手,邊對跟下來的小傑說:「你先找個隱蔽地方一躲,我進去看看他在不在,觀察好了,然後咱們再動手。」

  小傑說:「不用看了,春明都偵察好了,他在樓上最東面的那間房裡。」

  我一把將他推到黑影里:「不能冒失,你先在這裡等一會兒。」

  站在胡同口大口吸了兩口氣,我掏出煙點了一根,昂首向旅社走去。旅社前面是一個狹窄的小院,後面開著燈,一個胖乎乎的女人坐在吧檯後面無聊地打著哈欠。我站在門口輕輕咳嗽了一聲,那個女人抬起頭掃了我一眼:「住店?」

  我做出一付風塵僕僕的樣子,喘著氣,用南方普通話說:「系啦,我剛下火車,來這裡先看看啦,老闆娘,你們這個城市很落後的啦,找個旅館很不方便的啦,」老闆娘被我這一陣「啦啦」弄暈了,皺著眉頭轉出來傻忽忽地看著我發愣,我繼續忽悠她,「系這樣的啦,我們來了好幾個人啦,剛才我發現你們這個旅館很小的啦,我先看看條件怎麼樣的啦。」

  「不小的啦,」老闆娘好象被我感染了,也跟著「啦」了起來,「老闆你不知道啦,正月期間大旅館都住滿人啦,你能找到我這個小地方來就算不錯的啦,我們這裡條件很好的啦,什麼樣的服務都有啦,不信你先轉轉看看啦。」

  這正合我意,我裝做很隨意的樣子抬腿往樓上走:「系嗎?我想找個好一點兒的房間啦。」

  老闆娘不知道朝哪裡吆喝了一聲,隨即,我感覺背後有一陣香風飄來,回頭一看,不禁笑了。

  一個滿嘴黃牙的姑娘緊緊跟在我的後面,一個勁地沖我拋媚眼,像動畫片裡的狐狸。

  「小姐,領我轉轉的啦。」我回頭一笑,繼續往上走。

  「哥,不用轉了,都挺好的。」那姑娘一側身趕到了我的前面,柔軟的前胸蹭得我一麻。

  「別攔我啦,不轉轉我不放心的啦。」我一急,一把拉開了他,徑直走向東頭。

  最東頭的那個房間緊閉著,裡面沒有開燈,難道李本水不在這裡?

  剛想回頭套那姑娘的話,那姑娘直接把身子貼上了我的後背:「哥,這邊住滿了……」

  我的後背感覺痒痒的,有些不得勁,慌忙往旁邊一閃:「那就看看別處好啦。」

  姑娘見我閃開了,似乎很不情願地撇了一下嘴巴,輕聲嘟囔:「老南方都這德行,仔細出尿來了。」

  她以為我聽不懂她說的話,說完沖我一呲黃牙:「×養的,看你這私孩子樣兒,是吧,哥?」

  「系啦系啦,我們都是來自五湖四海的啦,」我想笑又沒敢笑出來,索性跟她裝糊塗,「毛主席說啦,革命不分貴賤,你干服務員我當老闆,咱們都係為人民服務的啦……」見她沾了便宜似的抿著嘴竊笑,我站住了,「東面那個房間不錯的啦,系不系住著大老闆啦?你們這裡很不懂禮貌的啦,他系老闆我也系老闆啦,我也應該住那樣的房間啦,我多出錢,讓他走啦。」

  「那可不行,」姑娘不笑了,沖我翻個白眼,一正臉說,「人家李老闆對人好,我們給他去添杯水人家都給小費呢,嘖嘖,出手那個大方喲,一次最少十塊,你們南方人猴精,捨得給我們發小費嗎?你要是捨得發,等他回來我跟他商量商量……」

  「不要亂說話的啦,」我的目的達到了,李本水還真的不在房間裡,那個小妞在不在呢?我繼續「啦」她,「你可以跟他的太太商量啦,讓他們搬出去,我要住進去啦,他給多少小費我就給多少的啦,我們廣東人最講面子的啦,快去商量的啦。」

  姑娘的眼睛亮了一下:「真的?他倆出去吃飯了,」猛地把手一伸,「先看你的表現。」

  這下全明白了,我故意裝做很吝嗇的樣子,轉身就走:「等他回來再說的啦。」

  姑娘在後面又嘟囔上了:「什麼逼養的玩意兒?『私孩子』樣……」

  老闆娘站在院子裡打哈欠,見我下樓了,連忙拍著嘴巴說:「看好了嗎?」

  我作出一付很遺憾的表情,沖他搖搖頭:「條件一般啦,我去別處看看,也許還能回來啦。」

  老闆娘狠狠地剜了我身後那個姑娘一眼,冷冰冰地說:「真麻煩,你們這些『老廣』啊。」

  剛回到車邊,小傑就從黑影里冒了出來:「怎麼樣?『貨』還在嗎?」

  我把他拉上了車:「幸虧沒直接上去,不在,出去吃飯了,在這兒等著吧。」

  小傑猛捶了方向盤一把:「我操,還真沒有一帆風順的事兒呢!別等了,這事兒拖不得……」小傑把腦袋在方向盤上使勁拱了幾下,猛地抬起頭來,「這小子走不遠,他還沒那個膽量去大酒店裡吃飯,肯定就在這附近的哪家小飯館裡!咱們這樣,挨家飯館找,發現他就跟著他,等他一進胡同口,咱倆就上去綁他,你照顧男的,我照顧女的--砸懵,三秒鐘完事兒。」

  「慢,我的意思是最好別使用暴力,」我沉吟了一陣,開口說,「最好是讓他乖乖的上咱們的車,只要他到了車上,一切都好辦了……你想想,一旦咱們使用了暴力,他們吆喝起來,肯定會驚動別人,不管咱們多麼順利地拉他回了『家』,總歸是被人覺察到了,第一時間就會報案,那時候咱們勢必處於被動的局面。這樣,你控制住那個女的,別讓他出聲,我裝成便衣警察跟李本水談判,至於怎麼談,剛才我想好了。以前咱們策劃的那個辦法不好,不能讓他一上來就知道遭遇了黑吃黑。」

  「聽你的,」小傑一把推開了車門,「走吧,找這小子去。」

  「小傑,如果錢全部到手了,你打算怎麼安排?」在路上我問小傑。

  「三十萬?」小傑邊四處看著邊說,「春明五萬,我五萬,剩下的歸你,發展咱們的力量。」

  「哈哈,我也是這麼想的,」我摟了他的脖子一下,「將來這個城市就是咱哥兒倆的。」

  拐出了這個胡同就是一條比較寬敞的馬路,馬路邊一家飯店正在營業,熱氣騰騰的白霧把飯店的窗玻璃熏得朦朦朧朧的,裡面影影綽綽可以看出,有不少人在裡面吃飯。我拉了拉小傑,讓他進去看看,小傑剛要抬腿,猛地就站住了:「李本水!」

  我一閃身躲到一處黑影里,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呼吸似乎都不順暢起來。

  霧氣騰騰的飯店門口晃出了一個矮胖的身影,借著燈光一看,一張土豆臉赫然在目。

  小傑的眼睛突然變成了貓眼,熠熠地閃著藍光:「好了,錢柜子來了。」

  我一拉小傑:「我先走,你在後面跟著,在胡同半路動手。」

  說完,我一貓腰竄進了胡同,迅速躲到了一處最黑暗的角落。

  這個時候我反而出奇地冷靜,貼緊牆根,腰板筆挺,看著遠遠晃過來的兩個黑影,我居然唱了一句歌,我在馬路邊揀到一分錢,把它交到警察叔叔手裡邊……冷不丁把自己嚇了一跳。李本水好象是個憐香惜玉的人,不時攙一下他身邊的那個女的,讓她繞過腳下的泥水。女人個頭很高,模糊中像是一個婦女在領著孩子散步,她很會撒嬌,每當李本水攙她的時候,她都會嚶嚀一聲,把頭一低,腦袋直往李本水的懷裡鑽,李本水就趁勢摟她一把,那樣子酸極了,讓我身上的雞皮疙瘩一陣一陣地起。我掂量了李本水一下,就這體格,如果他敢反抗的話,我一下子就可以把他干成一條死狗,現在關鍵是怎麼處理那個女的,如果讓她發現情況不對,肯定會大聲尖叫,這樣的女人喊叫的聲音一定不會小了。來了,靠近了,容不得我多想了。

  「朋友,借個火。」我從黑影里走了出來,直接把李本水和那個女人隔開了。

  「啊?怎麼是你呀,」李本水借著微弱的燈光打量了我一下,驚叫道,「你怎麼會在這裡?」

  「你認識我嗎?」我一下子愣住了,這是怎麼回事兒?他怎麼會認識我?

  「咳,小侯,你不認識我了?我是本水啊,你忘了去年你還去我們廠里拉棉紗的嗎?」

  好嘛,這小子認錯人了,我放下心來,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就勢把他擁到了牆根上。他居然沒有一絲反應,忙不迭地從口袋裡往外掏打火機,我攥住了他的手,我想先讓他體會體會我的力量。與此同時,我用眼睛的餘光看到,小傑已經拉住了那個女人,把她擠到了黑影里。那個女人好象也沒反應過來,她以為李本水真的碰上熟人了,正準備聊天呢,直衝我傻笑。

  「嘿嘿,小侯可真有勁兒……」李本水可能被我攥疼了,使勁往後抽手。

  「老李,」我一手攥緊他,一手搭上了他的肩膀,「我不是什么小侯,我是警察。」

  「警察?」李本水猛地往後一拉身子,「警察找我幹什麼?我沒犯什麼法!」

  「別嚷嚷,」我猛地把他的胳膊別到了他的後面,一把將他帖到了我的身上,讓我的身子擋住那個女人的視線,壓低聲音說,「聽好了,我是警察不假,可你用不著怕我,我想跟你做一筆交易。老李,知道我跟了你多少天了嗎?干我們這一行的,抓捕罪犯就是我們的職責,所謂法網恢恢,疏而不漏,你以為你拿了公家的錢就可以逃之夭夭嗎?沒那麼容易……」

  這一刻,我突然發現,我真的變成了一個大義凜然的警察,說話一套一套的,這可能是因為,真正的警察曾經不止一次地這樣教育我的原因。眼見得李本水被我說懵了,嘴巴張得像是能掖進一隻腳後跟去,我的手上又用了一把力氣,李本水疼得直往我懷裡拱。我帖緊他的耳朵,繼續忽悠他:「我跟你說實話,打從出了你這個案子,我就一直在調查追蹤你,別以為我們公安機關是吃素的,我們有廣大人民群眾,你的一切活動都在我們的掌握之中。好了,現在我來一一給你點出來,第一,你私自攜帶廠里的三十萬元現金潛逃了,第二,這些錢你存在銀行二十五萬,其餘的下落不明,我沒有說錯吧?」

  「警察同志,別冤枉好人啊,」李本水反著腦袋直喘氣,「我沒幹這些呀。」

  「那好,既然在這裡你不承認,」我作勢要走,「跟我去局裡說吧。」

  「別別別,」李本水幾乎要跪下了,「我明白我明白,你說你說,怎麼個交易法?」

  「跟我上車吧,在這裡說不方便。」我舒了一口氣,感覺白花花的銀子就在我的眼前。

  「不行,就在這裡說,」李本水像是突然多出了一個腦子,「哪兒我也不去。」

  「走吧走吧,」我別著他的手猛力往上一提,「我不會讓你吃虧的。」

  「我不去!」李本水陡然提高了聲音,他似乎覺察到了,我不是一個真警察。

  對面的黑影里猛地躥出了一個人影,這個人影瘋子似的大聲呼喊:「你想幹什麼?!」

  壞了,這鍋湯終於還是熬砸了!沒等那個女人撲過來,我一腳就把她踹回了對面。小傑揪著她的頭髮一轉,女人仰面倒在地下,我騰出一隻手來,把封口膠扔給了小傑,別著李本水就往停車的地方走。李本水突然殺豬般的嚎起來:「殺人啦--」

  這的確出乎我的預料,哪有小偷喊抓強盜的?我不得不佩服李本水的勇氣,他這是豁出去了,也許他的潛意識裡是這樣想的:我就是死在監獄裡,也不能死在你們這些不明身份的人手裡。我一著急,手裡就沒有數了,一掀他,就感覺他的胳膊從腋窩那裡斷了,手腕子竟然翻了一百八十度。他喊得更響了,殺人啦--抓強盜啦……我彎下腰,想要把他扛起來,突然覺得小腿一麻,低頭一看,那個女人抱著我的腿,腦袋直在我的小腿上面晃,我明白了,她在咬我。小傑揪著她的頭髮,用槍把子一下一下地砸她的腦袋。女人的口鬆了,我的腦子也懵了,抱著腿不停地跳,感覺眼前發花,腿上似乎少了一塊肉。

  跳了幾下,我才猛然想起眼前的事情來。人呢?胡同里一個人影也沒有!我來回跑了幾趟,沒人!突然,停車的地方傳來一陣沉悶的廝打聲,我撒腿往車邊跑過去。小傑腋下夾著李本水,用腳踢著反覆撲上來的女人,正在開車門。胡同頭上的亮堂地方站著幾個人,正探頭探腦地往這邊打量。我衝上去,一腳把那個女人踢翻了,順手揪起她,一把拉開了車門,猛地把她慣到後坐里,連小傑加李本水一起推進後坐,翻身上了駕駛室。車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熄火了,我慌忙打火。

  正忙亂著,忽然聽到一聲大喊:「幹什麼的?不許走!」

  我顧不得那麼多了,發動車子就要掉頭,赫然發現車前站著兩個穿警察衣服的人。

  我邊往後倒車,邊回頭沖小傑喊:「把他們推下去!快!」

  小傑也發現了前面的情況,打開車門將李本水和那個女人推了下去。

  車往後倒著,一個警察就跑到了我們的側面,死死地抓住車門,像是要憑力氣把車拉住。

  小傑一拳把那個警察搗出去,伸出手沖天開了一槍:「滾開!」

  趁警察愣神的剎那,我一變方向,車忽地往前躥去。

  後面響起了槍聲,在我聽來如同蚊子叫,遙遠得仿佛天籟。

  車迅速駛上了大路,我的腦子亂成了一盆糨糊,不知道應該往哪裡開。

  小傑把腦袋伸到外面,往後掃了一眼,急促地說:「他們沒跟上來,快進胡同!」

  右面是一條小路,我猛一打方向沖了進去,路邊的一個垃圾箱砰地滾到了一旁。

  這條路很短,沒用多長時間就衝到了另一條馬路上,我直接右轉,往旁邊的另一條小路衝過去。我不能把車開回市場,我不敢肯定跟我照過面的人認不認識我,心裡只有一個念頭,不管後面即將發生什麼,我必須先躲起來。衝出了這條小路,前面就是通往郊區的馬路。對,應該先去小傑租的房子,穩定一下情緒再說。小傑似乎知道了我的想法,嘿嘿笑著不說話。

  路上的車輛很少,我轉頭對小傑說:「看著後面點兒,別讓警察跟上。」

  小傑笑得很無奈:「跟個屁呀,等他們找著車,咱們早回家睡覺了,媽的,怎麼了這是。」

  是啊,怎麼了?這事情發生得太突然,跟我們設想的相差了十萬八千里。

  把車停在租來的房子門口,我找了塊抹布將車牌擦乾淨了,沖站在一旁發呆的小傑笑了笑:「我怎麼覺得剛才像做了一場夢?」腿上一陣鑽心般的疼痛,我笑不下去了,丟掉抹布,推著小傑往屋裡走,「失敗,失敗啊,煮熟的鴨子飛了。」

  小傑坐在炕上,掂著槍嘟囔道:「這槍終於還是用上了,不然麻煩可就大了……」

  我把卸下來的子彈丟給他:「這槍基本不能再用了,一用,警察就併案了。」

  小傑邊往槍里裝子彈邊說:「用,下次不會這麼仁慈了,該殺人就他媽殺人。」

  我嘆口氣,搖了搖頭:「別打這樣的譜,沒有人值得咱們殺,我還想好好過日子呢。」

  雨終於還是下來了,屋外沙沙響,間或還有一兩聲沉悶的雷聲滾過。

  無聊地聽了一陣雨聲,我躺在堅硬的炕上,把褲腿挽起來,讓小傑看看我傷到了什麼程度。

  小傑一下子睜大了眼睛:「我操,這個小娘們挺狠的,把牙留在上面了呢。」

  我忽地坐了起來,借著燈光一看,果然,血肉模糊的傷口處,一顆白色的牙齒赫然粘在上面。

  「媽的,還是我厲害,我的腿比她的牙還硬呢,」我把那顆牙齒摳下來,悽然一笑,「以後可得長點兒記性,越是不起眼的人咱們越是不能大意,誰會想到一個女人竟然會這麼猛呢?剛才的表現,她分明是連命都不想要了呢,愛情的力量,呵。」

  「愛情個屁,」小傑來回扳著槍保險,「一對姦夫淫婦罷了……蝴蝶,我發現咱們兩個還是太溫柔了,剛才應該直接殺了那個女的,那樣的話,李本水就徹底『尿』了,趁他發蒙,咱們就把屍體抬到車上,拉他們回來,逼他說出密碼以後,錢一到手直接殺了李本水,人不知鬼不覺……」見我拿眼瞪他,小傑把手在眼前揮了兩下,「操,算了算了,這事兒告一段落。」

  「你覺得那兩個警察還有那些看熱鬧的,有沒有可能看清楚了咱倆的模樣?」

  「不可能,胡同里那麼黑,再說從他們發現,到咱們走了,才他媽幾秒鐘的事兒。」

  「那也不能大意,這幾天你先在外面躲一躲,我也仔細著,萬一不好,哥倆走人。」

  「躲什麼躲?他們不可能看清楚咱們,你該回去回去,我就這裡住著,還有下一票呢。」

  「那我也呆在這裡得了,」我想了想,「先睡覺,明天讓天順來這裡。」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雨點砸在屋頂上叮噹作響,風也大了,吹得大雨發出忽忽的聲音。雷聲隔一陣響一陣,像古戰場上的擂鼓聲。原來冬天也可以下這麼大的雨啊,這在我的記憶里是很少的。我只記得有一年我爹在這樣的冬雨里,喊起沉睡中的我說,大遠,跟我起來,咱家自留地里的麥苗要麻煩了,跟我去地里苫一苫。我不想動彈,我說,這麼大的雨出去幹什麼?麥子不會感冒,人容易感冒了。我爹就自己走了。我爹走了很長時間也沒有回來,雷打得很響,我弟弟嚇哭了,拱在我的懷裡直找爸爸。我把他按在被窩裡,出門去找我爹。跑到自留地的時候,漆黑的天上突然打了一個閃,我爹站在地里,一身銀白,漂亮極了,威風極了,讓我想起了古代的俠客。我爹見我來了,摸著我的腦袋說,我就知道我兒子不是個懶漢子。給麥苗蓋上草苫子的時候,雨突然就停了,我爹看看天,再看看我,把手一攤說,咱爺兒倆白忙活了。呵,就是啊,白忙活了。

  我睡不著,心裡空得很,我覺得自己就像一棵沒有根的草,風一吹就沒影了。

  小傑在說夢話,他好象在跟誰打架,不停地嘟囔要殺了那個人,我說,我來了,殺吧。

  小傑坐了起來,他出了一腦袋冷汗:「我夢見鳳三了,他拿槍頂著我。」

  我說:「明天你去殺了他吧,殺了他你就沒有心事了。」

  小傑揉兩下眼皮又躺下了:「睡吧,剛才沒記清楚,也可能是孫朝陽呢……」

  我聞到了一股焦糊味道,一個菸頭在拼命地往被子裡鑽,我站起來用一泡尿將它澆滅了。

  小傑睜開眼沖我直笑:「哥們兒,不過日子了?這可是我剛買的新被子。」

  我鑽進了被窩:「蓋不多久了,吃完了下一票就跟它拜拜了。」

  我做夢了,夢裡我抱著這床散發著尿臊味道的被子站在看守所的大門口,小傑正拖拉著腳鐐往外走。我問他,你這是怎麼了?小傑說,我殺人了,這次麻煩大了,要「打眼兒」呢。小傑嘩啦嘩啦地往外走,我抱著被子往裡走,我不清楚這次我是因為什麼進來的,我不是在外面挺好的嗎?我怎麼會又回來了呢?段所惋惜地對我說,楊遠啊,好好的一個青年就這麼完蛋了,這次你死定了。我想問問他,我犯了什麼事兒,段所把手一揮,手裡突然多了一把烏黑的手槍,我看見小傑轟然倒地。

  胸前痒痒的,在夢裡我就知道,我又開始出虛汗了。我為什麼會如此虛弱?我記得,打從出了監獄,我就從來沒有出過虛汗,在看守所出過,那是因為我夢見了我爹和我弟弟,醒來的時候我在哭,哭完了,虛汗也就幹了。在勞改隊的時候我也出過,那是因為我夢見了我爹躺在泥濘的監獄門口喊我的名字,我弟弟站在飄滿雪花的大牆外面對那五喊,我哥哥姓大遠……

  天就在不知不覺中亮了,晨曦透過窗戶射進來,讓我逐漸清醒起來。

  小傑披著衣服,靠在牆上用他的襪子擦槍,一下一下很仔細。

  我乜了他一眼:「別忙活了,你去買兩個大哥大,順便讓天順過來。」

  小傑邊穿衣服邊笑:「早就應該這麼辦了,交通工具跟不上,跟國際沒法接軌。」

  小傑開著我的車走了,我找了個小賣部給花子打了個電話,讓花子去送我弟弟上學,順便告訴我爹我出差了,沒來得及跟家裡打招呼,最晚明天就回來了。放下電話,我又撥通了鐵皮房的電話。那五上班很積極,已經呆在那裡了,我問,有沒有人去找我,或者打聽我去了哪裡?那五說沒有,就是這裡又發生了一件笑話,閻坤的門頭被人抹上了屎。我掛了電話。

  雨後的天氣很晴朗,天空瓦藍瓦藍的,像剛用水沖洗過的鏡子。

  昨天還四處堆積的白雪已經被雨沖刷得了無蹤影,地上結了一層薄冰。

  回出租房的路上,到處都是嘰喳叫著的麻雀,春天來的可真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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