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無愧於人
2024-06-12 04:41:21
作者: 李春平
市委汪書記和賀建軍他們已經在招待所的包房裡就座了。他們是來檢查春耕生產的。汪書記一見古長書就說:「我們是第二次見面吧。第一次你是風雲人物,當了抗洪救災的英雄,這回清理違章建築,你又作了一次風雲人物。大明縣的人可能不知道我汪洋,但卻都知道你古長書。」
古長書說笑笑,說:「上次我是背著英名,這一次我是背著罵名。性質不一樣啊!」
汪書記說:「不挨罵的領導也未必就是好領導。」
之後,汪書記握著古長書父親的手說:「謝謝你養了這麼好個兒子。聽說你是用酒瓶子餵大的。」
古長書父親說:「我沒什麼出息。窮得沒路了,就想了一個招,心想喝酒的人大都是聰明人,所以就拾酒瓶子餵他,讓他從中吸取一些營養。」
汪書記說:「那你們酒量肯定不錯。」
古長書父親說:「都一般。但是,今天這杯酒一定是要敬你的。」
古長書發現,父親在當官的面前神情自若,對答如流,並沒有什麼不自然的表現。而且父親很知道規矩,別人不問他,他就不亂說話,但卻有問必答。喝酒的中途,賀建軍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紙條,遞給汪書記說:「這就是罵古縣長的。請書記過目。」
汪書記仔細看看紙條,眉頭都皺到一起了。審視良久,然後說:「我倒不把它看成罵語,而是一首頌歌。歷屆政府領導都沒有資格挨這種罵,讓你挨了,這是你的榮耀,是一個共產黨人的榮耀。如果大家都怕挨這種罵,我們的工作質量就值得懷疑了。」
左小莉說:「汪書記可別這樣講,古長書這人是經不住誇獎的。一誇他就驕傲。」
汪書記說:「那是因為值得驕傲嘛!驕傲沒什麼不好的,就是不要自滿,有人一輩子都驕傲不起來呢。」
左小莉看出汪書記是個比較隨和的人,趁機把話題展開了,說:「汪書記,古長書可是成眾矢之的了。如果他在大明縣有個三長兩短,我可是要找組織的。」
左小莉是說者有意,汪書記是聽者有心。汪書記沖左小莉一笑:「你是什麼意思?想讓他調動就直說嘛,不就是想解決兩地分居嘛!這個組織上要考慮的,你別急。」
左小莉突然說出這樣的話,古長書也不好阻止。不過,她也是半開玩笑說的,女人家說的話,對了錯了汪書記都不會特別在意的。平時根本就沒機會提出這樣的要求,說了也就說了。作為古長書本人來講,他確實還沒考慮到調動的問題。但左小莉在這種特殊場合下提出來了,也是好事。古長書在大明縣已經當了兩年副縣長了,在名聲和事業都如日中天的時候轉移戰場,是最好的執政結果。從政這事兒,有時就象打麻將,真正贏錢的人,就是那些趁著手氣好的時候撈幾把就走的人,要是過分戀戰,十有八九是要輸掉的。賭場上沒有常勝將軍,政壇上也沒有常勝將軍。在一路順風的時候離開,人們會留戀你,念叨你,記住你的恩德,這才是走得恰到好處的。如果搞得被動了才想到調走,就不那麼光彩了。
不知是左小莉的話起了作用,還是組織上確實考慮到古長書應當換一下地方了,半年後,市委組織部給賀建軍通了個氣,說要給古長書另行安排工作。賀建軍一聽說古長書要調走,真是捨不得他,賀建軍提議讓古長書當縣長,但組織部沒有同意。說這是市委常委會基本上定下來的事,不好改動了。賀建軍問調到哪個部門?組織部長說大約是市工業局,再過兩年陳局長就要退下來了,需要有人接手。賀建軍回到大明縣後,就給古長書本人講了。賀建軍說,近期就要下文了,你就準備交班吧。我留也留不住你的,你是組織上的人,市委希望你在新的崗位上干更大的事業。大明縣這地方畢竟太小了。
在接到任命通知的那天下午,賀建軍把古長書叫到自己辦公室,跟他聊天。賀建軍不太高興。因為他沒想到:古長書竟是去市工業局當副局長。這樣的安排,他有些為古長書鳴不平,他認為:「說什麼你也應該當局長的,怎麼是副局長呢?」
其實這也出於古長書本人的意料之外,不過他並沒有表現出不良情緒來。他知道的,不少人在縣裡任副職,一干五六年也不挪窩。還有人從政府幹到縣委,後來就到人大養老去了,他們戲曰「一步不穩,終身為副」。其間確有一些工作作風好,業務能力強的,政治素質高的人,吃了苦,出了力,為老百姓辦了事,最後問題纏身。這麼一比較,古長書就覺得自己算是幸運的,他笑著對賀建軍說:「能這麼快調動我就不錯了,即使讓我當局長也有個過程。所好的是,我在任副縣長期間,沒有做過一件對不起老百姓的事,沒有做過一件問心有愧的事。心裡還是舒坦的。」
賀建軍說:「不過也好,你先去熟悉一下情況再說。市直單位畢竟不同於縣裡,工作面更大一些。我相信你能繼續保持在大明縣的這種拚命精神,於公於私都有利的。」
古長書說:「這一點你放心。我永遠記得住,我是父親賣酒瓶子把我養活大的。不說對得起黨、對得起社會這些大道理,最起碼我要對得起我父親啊。」
這天晚上,古長書沒有按時回家,他一個人在自己的辦公室待了很久。因為要調走了,他手頭還有一些事情需要處理。而最棘手的事,就是他當常務副縣長以來,所收到的那些信封。他看了一會兒書,等到辦公樓里燈熄人靜的時候,他把它們統統從保險柜取出來,一個一個地清點,他平時不用計算器的,現在要用計算器計算他的收成了。累加起來還真嚇了一跳,差不多接近六十萬了。這麼貧困的山區縣,當一年常委就能收到六十萬,那麼兩年呢?三年呢?難怪一些部局長月工資只有幾百元到上千元,動不動就能買幾十萬元的房子,有的還買了私人轎車。要論工資收入,他們一輩子即使不吃不喝全部積攢下來,也不夠他們一次的投入。羅慶在當常務副縣長時,就在市里買了兩套商品房。現在的周縣長最近還在市里買了複式樓。以前古長書不明白怎麼人家一當官手頭就大方了,現在是徹底明白了。
古長書需要錢,但並不需要那麼多錢。他做了工作,有了貢獻,黨和政府給了他榮譽的。他只有一個很簡單的想法,該獎我的獎了,該給我的給了,職權與地位都有了。大部分時間吃的是公家的,出門有車坐,進門有飯吃,在許多場合你都是高高在上的,黨和政府對你不薄啊,再說家裡也什麼都不缺呀,沒有理由從下邊幹部身上撈油水啊!看著那些錢,這似乎不是錢本身的問題,也不是一般的人情世故和禮尚往來,而是幹部風氣和政治風氣的問題。他們送禮,無非是要讓你在關鍵時刻扶持他們一下,挪個好位子,或者由副職變成正職,由油水薄的單位換到油水足的單位。如果收下這些錢,也許什麼事都不會出,可人家怎麼看你古長書?背後他們肯定會說,別看他平時道貌岸然的,他只不過是象條狗一樣,扔下一個帶肉的骨頭,就馬上撲上來啃咬。幾百元幾千元就能改變領導意志,然後就屁顛屁顛地搖著尾巴圍著別人的視線轉。這樣的話,就活得沒有人格了。而你在那些送禮人的眼中,一輩子都是低賤的,無恥的,抬不起頭的。我古長書願意做這樣好哄的狗嗎?當然不願意。在他看來,一個領導最可悲的只有兩點:一是貪污受賄,那是人格的喪失;二是說話沒人聽,那是權威的喪失。真正想在官場上混得人模人樣,在社會上能挺直腰杆子走路,那就只有一條:清清白白地做人,踏踏實實地幹事。即使在將來承受人生磨難或遇到政治坎坷的時候,也是無愧於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