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心似風吹香灰過
2024-06-12 04:08:26
作者: 青枚
越往前走,天氣越來越熱了起來。
睢子帶著葉初雪穿過大山,一路向南,眼看著山里林木漸漸染上深深淺淺的秋色,有時漫山遍野都是一片金黃,有時又被如火一樣濃烈的紅色包圍。夜裡露水越來越重,但天氣還是比之前要熱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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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走了一個多月,她的肚子已經大得無法彎下腰去,但體力卻比以前好了許多。雖然已經無法攀登山崖,但在睢子精心開闢的不算太過險峻的山道中,還勉強能夠應付。
唯一的問題是,葉初雪的胃口越來越好,時常會餓。山中固然不乏飛禽走獸,葉初雪歷來不愛肉食,睢子也只能儘量在找到河水的時候,為她捉魚吃。
但無論睢子如何想盡辦法,葉初雪每次吃到魚都會黯然垂淚。
這樣一個女人捧著碗落淚的模樣一開始讓睢子吃了一驚,起初以為她又在耍什麼花招,次數多了才察覺出不對。睢子追問過幾回,葉初雪始終不肯開口。自從那一夜兩人攤牌後,葉初雪就不大跟睢子說話,除了必要而有限的幾個詞之外,幾乎沒有人聽見她說話的聲音。
睢子無奈,將一切都歸結於孕婦的情緒多變。
「我姐姐要生孩子之前也像你這樣,莫名其妙地哭,莫名其妙地發脾氣……」
葉初雪抬起頭來,靜靜地看著他,仿佛秋雲藍天都只存在於她的眼眸中一樣。不用她開口,睢子也已經明白:「你不跟我說話就不是發脾氣?誰說發脾氣一定要大喊大叫了?」
葉初雪也懶得跟他費口舌,低頭去看碗裡的魚湯。鮮香的味道撲鼻而來,她卻鼻頭一酸,一串眼淚已經落入湯中。
睢子嘆了口氣:「鹽巴雖然金貴,也不至於讓你用眼淚代替。」說著,掏出一塊鹽巴,用匕首颳了刮,撒入她的碗中,後退兩步在一旁坐下,突然問:「我做魚的手藝比起晉王怎麼樣?」見她震驚地抬起頭看著自己,知道總算是猜對了,得意地咧嘴一笑:「我就知道,你又不是那種哭哭啼啼的女人,怎麼會一喝魚湯就哭呢?果然還是跟晉王有關。」
葉初雪最初的驚詫退去後,目中也沒了溫度,靜靜將魚吃了,湯喝完,把碗放到他面前。行動間,鐵鏈嘩啦啦作響。
睢子見她要走,忙開口說:「晉王把龍城攻下來了。」
鐵鏈的聲音戛然而止。
睢子看著她的背影,期待她轉過頭來追問詳情。然而沒有,葉初雪只是抬起頭看了看秋天高遠的天空,說出了幾日來第一句話:「也是時候了。」
她舉步又要走,卻被睢子踩住腳上鐵鏈:「他打下了龍城,就該回來救你了。」
這句話終於惹得她回頭,卻不是看他。她的目光越過他的肩頭,落在了遠處。睢子皺眉,也順著她的目光看去。
那是密林的一個缺口。他們所在的地方在半山腰上,透過那個缺口,視野開闊,可以看見山下的緩坡,一條蜿蜒的河水從山谷間流下去,漸漸流向遠方。
河水消失的地方是一片草場上的喬木林。他們身在高處,極目遠眺,看得出那片森林遠遠地向天邊鋪去,鬱鬱蔥蔥,五色繽紛,正是一年中最絢爛奪目的季節。
更遠的地方,一道朦朧如煙的山影舒緩地在森林的盡頭起伏。
睢子知道她看見了什麼,笑了笑:「沒錯,那就是陰山。咱們已經走到雲山的最南端了。」
「龍城是什麼時候被攻克的?」她的目光一直駐留在陰山的方向,竭力想將那道山影和記憶中雄偉巍峨、守護著龍城的大山印證起來。
睢子目中閃著光,意味深長地問:「這有什麼關係?」
「當然有。」也不知是因為龍城的好消息,還是因為終於走到了大山的邊緣,葉初雪的情緒顯然好了許多,也願意跟睢子說幾句話了,「我要算晉王找到我的時間。」
「你還真有把握。」睢子雖然不以為然,卻到底還是說,「四十天之前。」
葉初雪一下子轉過頭來瞪著他:「你一直知道?」
「嫌我告訴你遲了?」睢子笑起來,好脾氣地摸摸她的臉,「你生氣的時候格外活色生香。現在我總算知道晉王到底為什麼對你如此看重,打下了龍城都來不及進城,得到消息立即就掉轉馬頭來救你了。」看著她目中漸漸燃起火焰,睢子益發著迷:「原來你還有這麼多顏色,咱們朝夕相處這麼久,你卻從來沒讓我看見過。」
葉初雪一動不動地任他的手在自己臉上撫過,用無動於衷來回應他的挑逗。她知道,在冷落了他這麼多天之後,他迫切需要看見自己因他而動容,而不遂他願就是最好的報復。
睢子看清了她的抵抗,笑了笑,放開手,說:「晉王帶著人橫掃了大漠和阿斡爾草原,進入雲山,在咱們身後緊追不捨。後來大概是看清了咱們要去的方向,所以掉頭向南,想在這裡截住咱們。」
葉初雪很討厭他說咱們,但現在卻顧不得跟他較勁,只是問:「你怎麼知道得如此清楚?」
「你以為我手下那三千人撒出去是做什麼去了?龍城的消息,晉王的行蹤,我一清二楚。」
「是嗎?」葉初雪反倒不生氣了,盯著他研判,「為什麼今天告訴我?」
睢子笑道:「自然是因為快要見到你的晉王了,我比你還激動呢。」
葉初雪突然抬起眼看住他:「這種語氣不適合你。睢子,你不是個壞人,沒必要在我面前做惹人討厭的事。」
睢子沒料到她居然這麼直截了當,愣了愣,仍舊還是笑:「這麼推心置腹地說話,你想要我做什麼?」
「放我走。」她明白跟睢子這樣的人兜圈子也占不到好處,而且她如今心焦如焚,也沒有那個耐心,索性開門見山地說,「你說晉王也在這附近?放我去見他。你可以不要他的高官厚祿,我能勸他將雲山步六狐祖居之地還給你。」
睢子嘿嘿地訕笑:「你到這個時候還覺得晉王能用什麼好處買通我?」
「人總有所求。你千辛萬苦把我帶到這裡來,總是有原因的。不管那人許了你什麼好處,晉王都能加倍。可我覺得你不是見錢眼開的人,所以我許給你的,是你最想要的。」
「我最想要的?」睢子冷哼了一聲,也沒有了再去招惹她的興趣,「我想要什麼你們根本不知道。」
「無非報仇,重振步六狐,劃地為王這幾個路子。除了報仇,別的晉王都能幫你達成。可我怎麼覺得你根本就不想報仇呢?」葉初雪抓住他這一瞬間的情緒失控,像針尖一樣精準地試探著他。
睢子立即就察覺了她的企圖,臉上又掛出吊兒郎當的笑容,抬著她的下巴說:「我想要你,你說晉王會不會讓給我呢?」
葉初雪靜靜地說:「上一個這麼問晉王的人死得很慘,那人跟你也很熟,就是你兄長。」
睢子的怒氣並沒有照著葉初雪的預期冒出來,他只是微微蹙了一下眉頭,飛快地冷靜了下來:「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沒有用的。」他語氣平靜,目光清澈,絲毫不被葉初雪的挑釁所擾:「我的目的你也清楚,就是要殺晉王報仇。我會把你當作誘餌,等著他來上鉤。」
葉初雪沉默了片刻,點點頭:「明白了。」
她說完轉身朝帳篷走去,知道睢子的目光緊緊落在她的身後,一點也不敢有所鬆懈,一直到走進帳篷之前,都不敢呼吸。她怕自己稍微走神,就會讓肩膀緊繃的程度,或者是彎腰時的姿勢出賣自己的心情。
她要確保睢子毫無察覺。
葉初雪那一夜照例久久沒能入睡,她躺在氈毯上,靜靜數著外面的呼吸聲。
在無數個漫長蠻荒的夜裡,她就這樣靜靜躺在黑暗中,一邊思念著那個人,一邊細心聆聽外面人的聲息。睢子將所有手下都撒了出去。她知道距離他們不到三里的地方,就有至少五百人的保護圈。在他們抵達之前探索路徑,選擇宿營的地點,準備食物和水,甚至在他們到達預定地點的時候,帳篷都已經搭好。
但是從來也見不到人。自從出過幾次事之後,睢子就不讓她出現在那些手下面前。
在十里之外是一個更大的保護圈,驅除野獸,往返聯絡,制訂行進的計劃。還有更多的人在看不見的地方。葉初雪曾經猜測過那些人都在哪裡,畢竟有狼群的守護,那些人的行動不可能太過容易。如今看來,那些人都被睢子派出去探聽山外的消息了。
從很久之前開始,葉初雪就知道一個人可以沒有強健的身體,沒有強大的權力,沒有高超的武藝,但有一樣東西必不可少,那就是消息。她曾經在南朝後宮中廣布眼線,掌權後更將眼線撒向整個江南,甚至不惜讓晗辛假死北上,也要有她自己的消息渠道。
睢子的想法跟她一樣。他不怕帶著手下和一個孕婦居無定所地在大山之中遊蕩,卻毫不鬆懈地打探著外界的消息。
葉初雪不得不承認,與平宗比起來,睢子跟她更像。他們的思維方式是一樣的,所以彼此都很容易猜到對方的想法。睢子說得很明白,要以她為餌,引誘平宗上鉤,趁機報仇。
葉初雪支著耳朵分辨著外面那些人的聲息。從上一次攤牌後,她就開始細心觀察,分辨每一個人睡覺時的鼾聲,走路時的腳步聲,說話時的氣息,甚至平時的呼吸聲。
現在她只要聽著,就可以準確地確認帳篷外每個人的位置,他們是在淺眠還是熟睡。
她一直等到連屬於睢子的氣息都變得悠長均勻,才小心翼翼捧著鐵鏈坐了起來。鐵鏈發出輕微的撞擊聲,葉初雪屏住呼吸聽著,外面有兩個人的聲息略有些凝滯,但隨即又如常起伏。
她鬆了口氣,小心翼翼地拿出那把匕首來。
睢子給她的匕首曾經幫了她大忙。在平宗將她從嚴望的馬蹄下救出來之後,就是用這把匕首切斷了鐵鏈,擺脫了束縛。
葉初雪用匕首切下去,果然削鐵如泥的刀刃,無聲無息地將鐵鏈斬斷。
她收好匕首,悄悄走出帳篷。
營地里篝火熊熊燃燒,那些步六狐男人們睡得正酣。葉初雪知道守在東北角的高個子愛喝酒,平時睡得最沉,也最死,而睢子一向最為警醒。她選擇避開睢子,從東北角沉睡著的高個子身邊走出營地。
她面前是漆黑一片的密林,但是她不怕,因為很快她就在林中看見了兩道白影,四隻血紅的眼睛向她靠近。
葉初雪伸出手來,小白在她腳邊打轉,赫勒敦過來舔了舔她的手掌。
「赫勒敦,」她低聲說,「帶我去找他,你一定知道他在什麼地方。」
赫勒敦肅穆地瞪著她,良久終於轉身向外面走去。小白低聲歡呼,一下子躥到前面去帶路。葉初雪小心翼翼跟在後面,生怕不小心跌倒會傷了孩子。
赫勒敦似乎也明白,儘量選平坦的地方通行。
葉初雪行走在黑暗中,卻不覺黑暗。周邊的樹林中動物的腥膻之氣隨著風涌動,她知道借著夜色的掩護,無數的狼正在她的周圍無聲奔跑追逐。她竟然覺得安全,比跟那些步六狐男人在一起的時候安全得多。
只是她卻忘記了自己那一頭銀髮,在夜色中是何等耀眼奪目。
沒有了睢子的照顧和步六狐人開路,葉初雪走了整整三天,才終於走到了大山的外緣。三天裡,赫勒敦和小白輪流陪伴著她,另外一個就會在前面探路,尋找平宗他們的蹤跡。
大批的狼群聚集在他們附近,日夜不停地奔跑嗥叫。直到很多年以後,附近方圓幾百里的牧人和獵人都在傳說,那一年的雲山鬧了狼災,好像整個草原的狼都集中到了雲山南麓。為首的是一個狼精變的白髮女人,她身邊還有兩隻體型巨大的白狼。
這樣的傳說幾乎是立即就傳播開來。至少當平宗帶著人在茫茫沙漠、草原、高山之間如大海撈針一樣四處尋找蛛絲馬跡的時候,這個消息被及時地送到了他的耳中。
平宗連續三夜離開大隊人馬,獨自夜宿在曠野之中。焉賚本要帶著鐵衛相隨,被他嚴詞喝退。有人看見他曾經被狼群包圍,但當焉賚帶人趕去救援的時候,平宗和他的天都馬卻安然無恙地在原地靜坐,唯有他周圍的狼糞證實了旁人的說法。
焉賚來到平宗身邊,見他端坐在高處,目光落在遠處的雲山,便大致明白了一些,問道:「是有葉娘子的消息了?」
「嗯。」平宗起身上馬,目光炯炯,絲毫沒有一夜不睡後的睏倦,「招呼大伙兒上馬,咱們去雲山。」
焉賚呆了呆,急切地攔在平宗馬前:「雲山南麓亂石絕壁林立,荊棘蒼苔叢生,別說人,就是動物都罕有所至,他們不可能在那裡吧?」
平宗倒也不跟他著急,只是說:「你想想,他們自從進了雲山,草原上就再也沒有人見過他們的蹤跡。如今突然冒出來白狼精和雲山狼災的消息,多少會跟他們有關吧?」他極目遠眺,像是想要將遠處雲山腳下一草一木都看得清楚明白:「昨夜一小群狼突然出現,帶來這個,你看……」
他攤開手,掌心握著兩團白色的毛髮。焉賚看了一怔:「這不像是人的頭髮。」
平宗好笑地看了他一眼:「當然不是她的。這是狼的毛,赫勒敦的和小白的。它們守在她身邊呢,白狼精身邊兩隻巨大的狼。焉賚,我敢肯定他們就在雲山南麓。」
焉賚仍然不放心,擔憂地問:「莫非他們真的從漠北雲山北麓一路跋涉,穿越山林到了這裡?」
「四個多月,他們有這個時間。」平宗說完就打算走,「別耽誤了,是不是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焉賚卻仍然挽住他的馬韁,抬起眼看住平宗的臉:「將軍,你有沒有想過如果葉娘子真的有身孕,怎麼可能跋山涉水走這麼遠?她的身體受得了嗎?而且那群人……那群人……跟昆萊是一夥兒的……」
平宗怒火上沖,沉聲喝問:「你想說什麼?」
焉賚在他如山一樣的壓力下,硬著頭皮說:「我是怕這回是個陷阱。」
「陷阱?」
「對方知道你聽到葉娘子的消息一定會去,故意放出這樣的消息。葉娘子根本不可能穿越整個雲山到這裡,她的身體不允許。我怕她根本不在這裡,甚至我怕……」他說到這裡,突然覺得心頭憋悶得難受,張了張嘴,一時間竟然說不下去了。
平宗反倒收斂了怒氣,緩緩問道:「你是怕她已經死了?」
焉賚不敢去看他的臉色,只覺頭頂有千斤之重,艱難地點了點頭:「就算步六狐人不對她做什麼,她也熬不過這麼漫長的跋涉。」他說完之後將頭垂得更低,準備著承受平宗的怒氣。
然而沒有,幾乎是天長地久的沉默之後,平宗的聲音平靜地在他頭頂上方響起來:「你錯了,她承受得了。」
焉賚驚訝地抬頭,見平宗坐在馬背上,目光仍然投向遠方的雲山,臉上神情卻變得溫和而有信心:「別的女人或許不行,但她是葉初雪,強悍倔強不輕易放棄的葉初雪,她會堅持住的。」
朝陽在這個時候從山影中掙脫了出來,金光似箭一樣向周圍輻射,將大地、草原、山川、河流都鑲嵌上了金色的光芒。
焉賚仰望著平宗,只覺他身上散發出一種前所未有的安詳和堅定。他突然意識到,葉初雪在這個男人的心目中已經成為一種信仰,一種讓他可以忘掉自己的渴望、放棄自己的執著、不顧自己的利益,也蔑視世間所有的困難,無論如何都要去實現、去接近的信仰。
焉賚心中發愁,並不因平宗的話而對葉初雪的現狀有信心,卻更加擔心萬一自己的猜測成真,要如何不讓平宗失去理智。
但是此時此刻,在平宗不可拂逆的意志下,他能夠做的只是服從命令:「好,我這就去召集部眾,咱們一起去雲山。」
平宗卻已經等不及:「你去吧,帶著大軍來追我,我先走一步。」
「將軍!」焉賚大吃一驚,想要阻止,平宗卻已經提韁一躍,閃開了他的阻攔。
「與其攔我,不如你們動作快點兒。」平宗在馬上一笑,再不理睬焉賚,縱馬向雲山飛奔而去。
此時葉初雪正小心翼翼地從一處巨石上向下攀爬。
她的肚子成了最大的累贅,只是走路還好,有些險峻的地方需要手腳並用的時候,最先碰到石頭的總是肚子。她不得不格外小心,甚至要用更危險的姿勢,背對著巨石,一點點向下蹭。
有時候腳底下是百丈深的溝壑,她不敢往下看,只能集中精神看著緊摳著石縫的指尖,或者被藤蔓枝丫遮擋住的天空。
只有看著藍天白雲,才能讓她確信自己還活著,還有人在等著她出現。她心中始終有一個信念,那就是平宗會在這條無比崎嶇艱難的山路的盡頭等著她,將她從這一切困厄苦難中帶走,將她護在懷中,為她遮風擋雨,保護她不被睢子他們追上。
她就是靠著這樣的信念不肯有片刻停歇。
她的腳上滿是血泡,手指更是磨得不成樣子,十個指尖沒有一個是完好的,扶過的石頭、樹幹上都留下了指尖滲出的血跡。
她身上的衣服也已經破爛得不成樣子,裙子下擺早被她扯去,裸露出來的腳踝上到處都是被荊棘劃破的血痕,而最難熬的是胎動。
腹中的孩子似乎體察到了她激越的心情,也變得格外活躍。葉初雪猜這一定是個男孩,精力充沛得不得了,在肚子裡拳打腳踢,還經常在她身涉險境的時候突如其來地踢動,起初驚得葉初雪差點兒鬆手跌下山溝去。
葉初雪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能堅持走下去的。如果沒有小白和赫勒敦的日夜陪伴,也許她連半天都走不了,就會半途而廢;也許沒有即將見到平宗的巨大渴望驅動,她連一步都邁不出去。
在寸步難行的夜裡,她不得不停下腳步,枕在赫勒敦或者小白的身上休息,卻全然無法合眼。
葉初雪如今覺得,當初帶著平宗頂著風雪穿越北苑已經算不得什麼了。因為那時不論怎樣都有平宗在,那個人即使在昏迷中也能讓她心中產生無限的勇氣和力量,而如今,她有的,只是肚子裡的孩子。
她走到後來已經極度虛弱,全靠著一股不肯放棄的倔強,艱難地挪動身體。
好在終於走出了山坳之後,腳下的路平坦了許多。雖然荊條、灌木、荊棘和看不見的各種陷阱還是不可避免,到底不用她手腳並用地艱難攀爬,就已經很好了。
她找了一塊略平坦的石頭坐下來喘息。
空山虛谷,天地無聲。
小白湊過來,拿頭磨蹭她的膝蓋。葉初雪在它的身上綁著一個水囊,一邊摸著它的頭,一邊順勢解下來喝水。
她已經能準確地估算出自己的腳程。雖然下山的路被巨石遮擋,但她一眼便已經看出,再要一個時辰,她就能徹底走出這座大山,秋天金黃的草場已經在不遠處向她招手。從草原上吹來的風,帶著乾淨清澈、被陽光曝曬過的乾燥的氣味。
她已經開始想念北苑的廣闊和龍城坊裡間瀰漫的羊肉酥酪的香味了,即使她從來也沒喜歡過這些食物,此時想來卻仍然覺得無比親切。
小白突然仰頭長嗥了起來,聲音嘹亮而有力,遠遠地送出去,撞擊在山體上又彈了回來,在山谷間形成綿延不絕的回聲。
葉初雪放下手中的水囊瞪著它:「你做什麼?不怕被人聽見嗎?」
小白不理她,停了停,又繼續長嗥。
葉初雪站起來,心頭無端激越地跳動,然後她聽見了馬蹄聲。
山谷靜謐,就連鳥叫都停止了,整個天地都變得無比安靜,似乎專為了將那堅定有力的蹄聲傳送給她。
葉初雪努力張望,仿佛能看見那個人騎在馬上飛奔而來的身影。她的心隨著馬蹄的聲音而劇烈地跳動起來。她張口想要出聲呼喚,然而肚子突然一抽,腹中的孩子狠狠踹了她一腳。葉初雪猝不及防地捂著肚子彎下了腰,一時間叫喊不出來,只能拍拍小白的頭:「叫,接著叫!」
狼嗥聲被平宗聽得分明,他循聲一路往山中尋了進來。但山谷回音造成了很大的障礙,他需要仔細辨認聲音傳來的方向,還要不時停下來仔細傾聽,希望能聽到葉初雪的呼喊聲。
好容易挨過了一輪胎動,葉初雪突然聽不見蹄聲了,她有些焦急,扶著石頭要站起來張望。因為大肚子而動作笨拙,她站起身之前要慢慢地直起身。就在這一剎那,一道尖銳的光線刺入了眼睛。
若是一年前剛剛渡江北上的葉初雪一定不會留意到這一絲光線,然而如今的葉初雪已經出生入死經歷過無數危機,她立即分辨出了那是弓弦在陽光下的反光。
她渾身一僵,保持著半彎腰身的姿勢一時不敢再動,腦中飛快地轉動起來。
一切之前來不及細想的蹊蹺之處都變得無比明顯。睢子那樣的人怎麼會想不到匕首能夠砍斷鐵鏈?為什麼一直沒有見到步六狐人追上來?如果步六狐人在外面一圈圈地保護著他們,為什麼她這一路沒有見到任何一個人?以及,之前以為是因為有狼群所以不曾遇見的野獸猛禽,只怕都是有人提前替她清理掉了。甚至只怕她這一路所走的路線,也是有人提前安排好的,才能讓她一個孕婦安全地來到這裡。
葉初雪想明白了一切,這才慢慢站直身體。
之前她心思迫切地一味趕路,一直到這個時候才留意到周圍空氣中瀰漫著一種緊張的安靜。
連風都停了。
馬蹄聲越來越近,她已經能看見平宗的身影出現在谷口。高大的天都馬上那個矯健強壯的身影那麼熟悉而親切,只要她一出聲,平宗就能發現她的位置,朝她飛奔而來。
葉初雪發現了自己所處的這個位置十分巧妙,三面被茂密的植被和巨石環繞,居高臨下,拱衛著她這個方向。只要平宗走到離她五十尺範圍之內,只怕箭矢就會從天而降,將他射成刺蝟。
小白抬起頭又要長嗥,葉初雪眼明手快一把握住它的嘴不讓它出聲。
小白力氣巨大,搖著頭要甩開她的鉗制。葉初雪跪在地上,死死摟住它的脖子,在它耳邊說:「別出聲,小白,別讓他聽見你的聲音。」
她這樣說著,早已淚流滿面,眼淚打濕了小白的毛。
平宗聽不見任何聲音,失去了方向。他縱馬在下面的谷口來回逡巡,馬蹄聲敲打著這空寂山谷每一個人的心。葉初雪的心懸在了嗓子眼,生怕他決定向谷口裡面探查。
睢子說過要以她為餌,她總以為平宗不會上當。但如果只是她,如果他看不見別人的話,平宗會不會不顧一切地衝上來?
她抱著小白,在它耳邊輕聲地說:「引開他,把他帶走,這裡太危險了。」
小白聽懂了,血色的眼睛深深看了她一眼,突然縱身從高處撲了下去。
平宗的天都馬猝不及防,長嘶一聲向後躲閃。平宗只來得及看見一道白影閃電一樣掠過。他立即意識到那是兩隻白狼之一,連忙吹了聲口哨:「小白?赫勒敦?」
白狼飛快地向著谷口外面的方向跑去,平宗毫不遲疑地縱馬追了上去。
葉初雪整個人癱軟在遠處,幾乎無法支撐,只能攀在石頭上,目光緊緊追隨著那個人的身影,直到再也看不見為止。
她豎著耳朵,聽著馬蹄聲越去越遠,直到聽不見了,才終於鬆了口氣,再也忍耐不住,伏在地上失聲痛哭起來。
有人來到她的身後,遞給她一片布巾。
睢子說:「你哭什麼?該哭的應該是我。跋涉四五個月,費盡力氣設下的圈套,就這麼被你給破壞了。你該笑才對。」
葉初雪抬起頭來,顧不得擦去淚水,沖他咧嘴一笑,目光中滿滿的恨意令他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步。
睢子壓下心頭的不安,一把拽著她的胳膊把她從地上拽起來:「走吧!」
葉初雪勉力站好,用力甩開他的手臂,冷笑道:「現在你終於要帶我去見那個人了?」
平宗一路縱馬對小白緊追不捨。
小白躥得飛快,一時在山上,一時在馬前,也不知跑出去多遠,小白突然停了下來,看著平宗,齜牙發出嗚嗚的聲音。
平宗問:「小白,葉初雪在哪裡?」他向四周張目觀察:「不對,這裡沒有任何人來過。小白,她究竟在哪裡?」
小白仰天長嗥,忽然另一聲狼嗥加入了進來,平宗回頭,只見又一道白影從山上沿著陡峭的山壁飛撲了下來,快如閃電,一瞬間到了眼前,嘶吼著撲向小白。
兩隻狼登時翻滾撕咬了起來。
平宗身下的天都馬嚇得連連後退,他自己也吃了一驚。還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情形,平宗一時間有些搞不清楚狀況,連忙喝住二狼:「赫勒敦!小白!不許打架!」
小白聽了招呼便鬆口向後退,不料赫勒敦仍舊不依不饒地追過去咬。平宗惱怒起來,跳下馬一把將壓在小白身上的赫勒敦掀開,怒斥道:「你怎麼回事?這是小白啊,你們不是應該一起保護葉初雪的嗎?這是在做什麼?」
小白翻身跳起來,閃到幾步之後,衝著赫勒敦齜牙哼哼,卻又有些心虛似的一邊示威一邊向後退。平宗看著出奇,再去瞧赫勒敦,見它血紅的雙目只略在小白身上停留片刻,警告意味明顯地齜牙,隨後便轉過來,前爪抬起來搭在平宗手臂上。
平宗從小與赫勒敦一起長大,彼此都十分了解,知道這是要讓他跟它走的意思,問道:「怎麼回事?你要帶我去哪裡?」
赫勒敦又沖小白低低吼了一聲,才掉頭當先朝平宗的來路上跑去。平宗立即明白,飛身上馬,追著赫勒敦而去。小白眼見他們都走了,想了想,發出一聲長嗥,發足狂奔,追了上去。
山石陡峭,平宗不可能攀岩,赫勒敦便一路當先地疾跑,將平宗又帶引回了之前的那個谷口。他立即就明白了,轉頭見小白跟上來,低聲問:「你是故意將我引開的?」
赫勒敦回頭怒視小白,小白索性就地一躺,四腳朝天,將肚皮露出來,以示不抵抗。
平宗打量了一下周圍的地形,從馬上下來,摸摸赫勒敦的頭說:「一定是葉初雪讓它這麼做的,你別生它氣了。小白,你帶路,葉初雪之前在哪裡?」
小白立即跳起來躥上山石,帶著平宗往山壁上尋去。
平宗留意周圍草木的形狀痕跡,在巨石畔發現了一塊撕扯下來的布巾,他撿起來摸了摸,上面還有些微潮。小白湊過來聞了一下,登時又仰頭髮出嗚嗚的叫聲。平宗便明白了:「這是她用過的?」
小白原地轉了兩圈,一下子躍上巨石,趴了下來。
平宗握著那布巾,卻心情激盪,一時無限感慨。
焉賚的話他是聽見了的。雖然嘴上說著充滿信心的話,卻不可能不去想另一種可能——焉賚說的那種可能。如果她根本就堅持不下來怎麼辦?如果她死了、傷了怎麼辦?他到這個時候已經不求孩子還安康,只求葉初雪能活著,只要活著什麼條件他都願意答應。
然而直到此刻,直到他握住葉初雪用過的布巾,感受到上面也許是她的眼淚留下的潮濕,他才能真切地確認她還活著。
一百四十多天,沒有人見過那女人。他雖然嘴上沒說什麼,但在尋找葉初雪的這一個多月里,幾乎憂心如焚,將五內俱都煎熬成了焦炭。
平宗必須要在巨石上坐一會兒,緩解一下情緒,才能夠繼續尋找下去。
焉賚帶著大部隊趕到,人多而谷口狹窄,他們必須要下馬步行。
焉賚攀爬到平宗身邊,問:「將軍,找到……」他在看到平宗面上神情的一瞬間忘記了說話。此時的平宗就像是在水中久溺的人好容易被人拖上了岸,一副得脫大難的樣子,整個人都精神了不少。
「她還活著。」他只是說了這樣四個字,跳起來一一指給焉賚看,「她從這邊下來,在這裡停留了一段時間。」說著,從巨石底下撿起小白的一根毛髮:「小白就陪在她身邊。」他大步跳到上一層上去,仔細查看,指著樹幹:「這裡有血跡,四道,是她手扶過的地方。」平宗叫小白:「小白,你過來。」
他翻弄小白身上的毛髮,果然在後脖頸的地方發現了極淡的一小道血色:「她抱過小白的脖子。」平宗抬起頭,眼中全是心疼:「她的手一直在流血,是被山石樹木磨破的。」
他又去查看地上的草:「你看,她從那邊下來的,在草叢上留下的痕跡很深,說明她的身子很重。」
焉賚立即明白這裡面的含義:「她肚子裡的孩子還在!」
平宗覺得自己幾乎要喊起來,他必須強抑激動,才能用正常的聲音說出來:「我跟你說過,她能做到。」
然而他卻做不到了,必須要背過身去,深深吸氣,藉以平緩心情。
焉賚這個時候做了一件下屬不應該做的事情,他過去在平宗的肩膀上,重重拍了拍,低聲道:「我去叫大伙兒上來,一起搜尋。」
平宗囑咐:「就把鐵衛調上來,其餘人在下面休整,說不定咱們還要繼續往下追。」
「我明白。」
平宗卻等不得焉賚,一路查看著痕跡,推斷出當時的情形:「她一個人走到了這裡,並不知道身後樹林中隱藏著人。」他從一棵松樹的樹皮上發現了一絲從衣服上扯下來的線,拈起來看了半天:「這是步六狐人留下的。他們故意放她走,暗中跟蹤,想要引我上鉤,沒想到她終究發現了,所以讓小白引走我。小白,是不是這樣?」
小白躥過來在他手上舔了舔,挑釁地沖赫勒敦白了一眼。
平宗卻更加擔心:「他們現在在哪裡?」他環顧四周,只覺林木森然,大山深邃,往哪個方向走都是有可能的。「赫勒敦!」平宗叫過赫勒敦來,問道:「你是不是知道他們去哪兒了?」他突然留意到灌木上結的一種紅色漿果,心中一動,繞著那叢灌木仔細觀察,果然發現地上跌落的果子有一片被人踩得稀爛。
「那邊!」平宗直起腰指了一個方向朝赫勒敦看去,赫勒敦一下子飛躥過去,帶頭飛奔起來。
焉賚已經帶著賀布鐵衛追了上來,平宗向他們發令:「他們往那個方向去了,散開了仔細找,你們都是最好的獵人,不要放過任何蛛絲馬跡。」
眾人答應了,紛紛四散尋找。平宗帶著小白和赫勒敦沿著之前確定的方向追了過去。
步六狐人不愧生長於大山之中,在這種人跡罕至、藤蔓糾纏、落葉及膝的荒林中來去倏忽,不過一兩個時辰,已經連個人影都看不見了。
眼看天色漸漸暗了下去,平宗漸漸無法看清腳下,幽暗的密林中,只有兩隻白狼的身影奪目顯眼。
平宗突然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前面被參天大樹覆蓋的地方,危機暗布,令他寸步難行。
「小白,赫勒敦,回來,別再向前了。」
小白聽見招呼停了下來,赫勒敦卻已經做了多年的王,不那麼容易聽從命令,回頭看了平宗一眼,仍舊堅定地向前走。
小白一猶豫,也跟了上去。
平宗又叫:「小白……」
突然一聲弓弦的響聲彈起,一支箭突然向他襲來,赫勒敦怒吼一聲,騰空撲向那支箭,噗的一聲,被箭釘了個正著,撲到半空的身體重重摔下來,濺得地上積年的落葉四下飛散了開來。
小白嚇得嗥叫一聲,跳起來就往回跑。
平宗睚眥俱裂,大吼一聲:「赫勒敦!」便要撲過去。
突然身後一緊,焉賚已經死死抱住他的腰:「將軍,別過去,有陷阱!」
平宗拼命掙扎:「赫勒敦……他們殺了赫勒敦!」
另外幾個賀布鐵衛也死死拖住平宗,不讓他掙脫:「將軍,將軍,你冷靜一下。」
平宗深吸一口氣:「我冷靜得很,你們快去看看赫勒敦怎麼樣了。」
焉賚卻不動:「那邊有陷阱,是步六狐人留下的,他們知道你肯定會追上去。」
平宗到這個時候才真正靜了靜,低聲道:「你放開我,我不過去了。」
焉賚勸道:「現在天黑了,沒辦法再往前走,先休息一下,等天亮了再說吧。」
平宗點了點頭,皺眉思考:「他們知道我肯定會追上來,如果他們還要殺我,今夜就是機會。」
焉賚眼睛一亮:「將軍的意思是……」
平宗點頭,吩咐:「燃起篝火,就在這裡紮營。」
當夜平宗帶著一百五十人在山林外宿營。篝火熊熊燃燒,照亮了半座山樑。
到了下半夜,賀布鐵衛和平宗都已經睡著,鼾聲此起彼伏,只有篝火的火焰還在跳動燃燒。
步六狐人不出所料地來了,他們如同夜色中的影子一樣,悄無聲息地出現。
突然一聲口哨響起,賀布鐵衛從四面八方擁了過來,將這一小隊步六狐人全部包圍了起來。
對方發現中了埋伏,再想退已經來不及了。平宗將五百賀布鐵衛全都押上,很快將步六狐人全部擒獲。他掃視了一圈,皺起眉頭來問:「誰是睢子?」
領頭的步六狐人冷笑起來:「我們家首領讓我給晉王捎一句話。」
平宗知道自己這些算計也已經被那個睢子猜透,登時有一種被嘲笑了的感覺,哼了一聲:「什麼話?你說。」
「我家首領說,他不會傷害葉娘子,但有人要她,他受人之託,只得將人送去。」
平宗一把揪住對方的領子,咬著牙問:「送到哪裡去?受誰之託?什麼人讓他抓葉初雪?」
對方笑得更加猖狂:「我們首領既然讓我們來傳話,就知道定然逃不過晉王的手掌,又怎麼會讓我們知道這些消息呢?」
平宗一愣,朝著幽深漆黑、望不見盡頭的密林深處望去。
突然身後騷動起來,一個賀布軍斥候氣喘吁吁地爬上山來,跑到平宗面前報告:「將軍,龍城傳來消息,秦王殿下將在十天之後舉行登基大典。」
平宗愣住:「登基?誰登基?秦王不會這樣擅自做主,不跟我商量就擅自擁立新君。你這消息確實嗎?」
那斥候十分躊躇,猶豫了一下才說:「聽說,登基大典是為將軍您舉行的。」
「我?」平宗整個人都怔住,「我?登基?」他突然明白過來,「秦王是想讓我做皇帝。」
他周圍的賀布鐵衛和賀布軍一言不發地將他團團圍住,無數雙眼睛都落在了他的身上。平宗一時間似乎仍然轉不過彎來:「我怎麼可能登基做皇帝?我是一介……」他突然有點兒說不下去。
平宗自認是權臣,甚至是獨攬軍政大權、廢立君上的權臣,卻從來不認為自己是會篡位的逆臣。他從來沒有想過要自己登上那皇位。並不是他不敢想,而是他的意識中總認為皇位是用來操縱的,自己坐上去並沒有太大的好處。
然而周圍的人顯然不這麼認為。平宗皺眉瞪著他們,問:「你們這是什麼意思?看著我做什麼?」
焉賚突然當先跪下,口稱:「陛下!」
平宗後退一步,低聲斥責:「不要胡來!」
話音未落,焉賚身後幾百人也都呼啦啦地跪了滿地,齊聲高喊:「陛下!」
樹上的寒鴉突然被這地動山搖的一聲喊擾得驚飛了起來,一群群聒噪地叫著,在山林之中久久不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