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1

2024-06-12 00:17:57 作者: 喪野

  「念念,你在哪裡?」

  八月的尾巴,青山寺的香客源源不斷。擠滿了整個寺廟大院,幾隊旅遊團的人擁擠進殿堂,他們拍照、合影,又追問守廟道士這裡是否有提供齋飯吃。

  道士已然到了古稀之年,他花白的頭髮,梳著太極髻,穿著道袍。站在人群中,他回答遊客們的問題:「這裡不提供齋飯,很抱歉。」

  遊客指著兩名坐在石椅上,估摸十二三歲的少年,說:「我剛剛看到他們從食堂走出來,從裡面拿了兩個玉米,還捧著一筐紅薯……」

  道士回頭看了一眼,哦了一聲:「這幾位是故人之子,玩累了,在這裡吃點東西。」

  遊客商討無果,只好悻悻離去。

  「念念。」王允之手裡抓著一張小紙條,他問道士:「師傅,你看到念念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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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士抬手指向左邊的客堂。

  「哥,過來吃紅薯,超級甜。」王欣之坐在石椅上,將懷裡的紅薯高高舉起,朝王允之揮手。她順便誇獎道士一句:「師傅太厲害了,我只有在這裡才能吃到這麼甜的紅薯。」

  道士笑著說:「人小鬼大,別吃撐了。吃飯就吃七分飽,不能貪食。」

  「是。」王敬之啃著玉米,摸著圓鼓鼓的肚皮。

  王允之拿走一個紅薯,邊走邊剝皮,他走進客堂,看到谷風正拿著一根小竹子搗鼓窗欞縫。他問:「你在幹什麼?」

  「你看。」谷風往後挪了一步。

  王允之湊過去一看,縫裡藏著一張紙條。他把紅薯遞給谷風,接過小竹子,認真又專注地撈紙條。

  谷風咬了一口紅薯,感慨道:「師傅種的紅薯就是好吃。」

  王允之皺眉,嘖了一聲:「我咬過的。」

  「無所謂,你又沒病。」

  王允之無奈,繼續搗鼓紙條。

  王敬之走到窗台前,他說:「哥,爸媽叫我們下山了。他們快結束了。」

  「等會兒,就快好了。」

  三個人的目光專心注注,盯著嚴密的縫隙看。

  王欣之捧著一筐紅薯走過來,踮起腳從窗欞處遞給屋內的谷風:「給你,就剩下你跟大哥還沒吃。」

  經過幾分鐘的搗鼓,王允之把紙條從縫中拿了出來。眾人好奇湊在一起,看看那張紙條上寫著什麼。

  谷風說:「這個字跡好眼熟,有點像我爸的字。」

  王允之吃著谷風剝好的紅薯,他從口袋裡拿出另外一張紙條:「給你看這個。」

  谷風打開一看:「穀雨?這不是我爸的名字嗎?這個字好像小學生寫的。」

  王欣之的電話手錶響起,她說:「哥,媽媽又打電話來催了,我們得走了,不然要挨罵了。」

  谷風將裝紅薯的竹筐清理乾淨,放回到食堂里。隨後,四個人跑到道士面前,齊聲道:「師傅,我們下山了。」

  「嗯,注意安全。」道士拂一拂衣袖。

  谷風塞了一嘴的紅薯,含糊不清地說:「寒假再來看您,師傅要長命百歲。」

  「看好弟弟妹妹。」

  「遵命。」

  四人下山,走到半山腰,林昭正站在半路口,看到他們走來:「怎麼去那麼久?」

  谷風回答:「師傅請我們吃紅薯了。」

  林昭批評道:「師傅就種了那點菜,你們還整天上去吃師傅的東西。允之,你作為大哥,也不管著點弟弟妹妹,就知道胡來。」

  王允之不予搭理,他越過林昭,看到她兩鬢的白髮又多了幾根。

  林昭碎碎念著:「以後可不能這樣了,你要給弟弟妹妹們做好榜樣。不能老是帶著弟弟妹妹……」

  王允之回頭,不耐地望著林昭:「媽,你真囉嗦。」話剛落,腦袋忽然被敲打,疼得他皺眉。

  王思禮生氣道:「怎麼跟你媽說話呢?」說完,他轉彎走到王老頭兒的墓碑前,將整理出來的雜草推到一邊。

  王允之捂著腦袋,垂眸不爽。

  王欣之走到兄長身邊,拉著他的手:「痛痛飛走。」

  林昭安慰道:「疼不疼?」

  王允之將她的手撥開,走到一旁生悶氣。

  祭拜儀式已完成,一籃筐的祭拜品擺在地上。王敬之最貪吃,看著籃筐里的食物流口水,他問:「媽,這能吃了嗎?」

  「可以。」

  王思禮感到無奈,他的這兩個兒子都不讓人省心,大兒子16歲,正值叛逆期,時常和林昭頂嘴。二兒子13歲,整天不愛學習,就知道吃零食。好在還有個小女兒,是個貼心小棉襖,也是家裡的開心果。

  王思禮說:「都過來跟阿祖說一聲,我們要回去了。」

  四個小孩站在王老頭兒的墓碑前,下跪磕頭,齊聲說:「阿祖,我們要回去了,下次再來看您。」

  谷風走下一個台階,來到一座稍微嶄新的墓碑前:「媽,我們明天就回荔城了,寒假再來看您。」

  穀雨正蹲在火盆前,把最後一封信件放進火里。信件上的落款日期,是昨天。

  滿滿一盆的灰燼,火焰里燃燒的是這半年來,穀雨寫給黎棠的家書,也是他們約定好的情書。

  一天一封甚至更多,一日不落。

  穀雨剪去他一貫的髮型,短髮變得利索些。滿頭的銀絲,沾到幾片銀白色的灰燼。谷風將他頭上的髒東西拿掉,安靜陪在他身邊。

  等火焰完全停止,眾人才收拾東西往山下走。

  穀雨和谷風走在最後頭,每回要離開東來島時,穀雨的情緒最低落。谷風是知道的。

  這一次,穀雨還要把王思禮的兩個兒子帶到荔城上學。東來島有相應的學校,但穀雨認為得讓孩子接受更好的教育,加上王允之這一年來的叛逆,讓王思禮很頭疼。

  說來也很奇怪,穀雨很少和王允之相處,可偏偏,王允之怕他。準確點來說,是對穀雨更加言聽計從。

  王允之不會像頂撞其他長輩一樣,頂撞穀雨。而且,在谷風面前,他更能做到像大哥哥一樣。也許,是因為兩人年齡相仿的緣故。

  下山的路上,谷風拿出那兩張紙條:「我跟允之在山上的客堂里找到的,感覺像你的字跡。」

  穀雨接過紙條,打開一看,一張寫著「希望和養父的關係可以融洽一點」。另外一張紙條上寫著「既然命不該絕,那就賜我一個好男人吧,像穀雨這樣帥的」。

  他露出了難得的笑容。

  谷風很少見到穀雨笑,父親在他的印象里,是不言苟笑的,是嚴肅又哀傷的。

  谷風問他:「這一張,是我媽寫的嗎?」

  穀雨的大拇指摩挲著字跡,他笑著說:「是她的字跡。」

  谷風好奇:「你們以前在山上的客堂住過嗎?」

  滿天繁星的夜晚,穀雨還記得。穀雨說:「住過,那時候剛跟你媽認識。她看新聞說青山寺很靈,非要上山看看,結果爬到山上,已經天黑了。」

  「青山寺真的很靈嗎?」

  穀雨將紙條揣進口袋裡,思考了一會兒:「靈。」

  半夜,海濱棧道的客流量不減反增。

  一行年輕男女喝醉酒,在門口起爭執。谷風被吵醒,他坐在床上,望著落地窗外的大海夜景,隱約中,看到昏暗的沙灘上一個孤獨的背影。

  他走出臥室,打開主臥的房門,穀雨不在。谷風從衣櫃裡拿出一件穀雨的薄外套,走下樓。

  樓梯的牆面,整面牆掛滿照片,密密麻麻的。有他不認識的舅公,有他不認識的奶奶,有他的爸爸媽媽在田野里和彩虹的合影,有父母旅遊時的照片,有他們日常生活里搞怪留影……

  他站在一家三口的合影前。那是谷風滿月時照的,穀雨抱著他,正在給他餵奶,笨拙的姿勢和歡喜的笑容。黎棠拿著相機,笑得很開心,三人緊挨在一起。

  幾千張照片,貼滿整個房子,隨處可見。每張照片裡的人和故事,他都聽穀雨講過。他沒有太多關於母親的記憶,但是每回看到照片,他都能感覺到母親的存在。

  走出房子,穿過海濱棧道,來到沙灘上。谷風坐在父親身邊,把手裡的外套遞給他。

  穀雨偷偷抹去眼角的淚水,問了聲:「怎麼還不睡?」

  「睡不著。」

  父子倆安靜地看著潮起潮落,浪花來又去。不遠處的漁船停在大海中央,一切仿佛時間停止。

  海風繼續吹拂,帶著海水的鹹味和夜晚的涼意。一道海浪拍打在礁石上,濺起一片水花。

  「念念,你還記得媽媽嗎?」穀雨低聲問道。

  谷風的眼神變得迷離,他默默凝視著海面,努力在回憶著過去的點點滴滴。最終,他開口:「記得。」

  穀雨神情悲傷,欲言又止。

  身後的海濱棧道,時不時傳來男女的爭執聲、歡笑聲,父子兩人孤獨的背影,被黑暗吞噬。

  15歲的谷風,身高快要趕上穀雨了。他的容貌,大部分遺傳到穀雨,唯獨他的眼睛,和黎棠一模一樣。

  夜漸深,風越寒。

  走回屋時,穀雨站在大門口,望著門上的牌匾出神。谷風好奇問道:「爸,手機上的地圖都顯示咱們家是曉春居,為什麼牌匾是海棠屋?」

  穀雨的唇角微勾,指著門邊花壇里的西府海棠:「你得問問這兩位守門神了。」

  門邊的花壇里,種滿花草樹木,風一吹,一陣花香撲鼻。

  早上,一行人站在輪渡口。

  林昭第一次和孩子們分別,她的眼睛哭得紅腫,不停抹著眼淚。她仔仔細細地看著她的孩子,撫摸著他們的腦袋:「去了荔城,要聽乾爸和舅舅的話,不要闖禍,遇事也不要怕,有空就給家裡打電話。」

  王允之不敢直視林昭的眼睛,他一個勁兒地點頭。

  而王敬之,從起床到現在,不停吃著零食。林昭叮囑他:「少吃點零食,會蛀牙的,每天睡覺前記得刷牙,要刷仔細一點。」

  王欣之站在一旁,靜靜地看著他們。

  王思禮平靜地說:「行啦,該上船了。」

  上船檢票閘口放開,輪渡鳴起汽笛聲,回程的遊客排隊檢票。林昭強忍著淚水,她停止了囉嗦。

  穀雨走到林昭面前,安慰道:「小昭,放心,有我在呢。」

  「明哥,他們要是惹禍了,該打就打,該教訓就教訓。」王思禮的眼眶,不知不覺中也泛起紅。

  穀雨點點頭。

  谷風走到林昭和王思禮面前,給了他們一個擁抱:「乾爸乾媽,我跟允之敬之寒假就回來了,就幾個月而已,不要難過嘛。」

  林昭輕輕拍著他的後背:「哎喲,念念最懂事了。」

  依依不捨的分別,穀雨帶著三個小孩走上船。

  十幾年的發展,有關東來島要不要建立機場的計劃,每一年都有人提議,可每年都以失敗告終。隨著東來島每年都會被媒體推上「值得一去的旅遊景點」,當地的經濟條件迎來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可即便如此,當地居民對東來島的開發還是頻頻阻礙。

  西南部的開發,永遠只停留在青山寺這一條線上,島民們聲稱,山神不願意被過度打擾。

  越是如此,神秘的神山旅遊路線,日益盛行。

  輪渡上,四人入住一個小包間,上下鋪四張軟臥。

  王敬之剛上船不久,便暈船。他一看到零食,臉都青了。只好躺在臥鋪上,一動不動。穀雨剛從船醫那裡要來暈船藥,看著他服下,不安的內心才稍微舒緩點。

  王敬之哭喪著臉:「這跟我平時坐的小船一點也不像。」

  谷風嘲笑他:「不知道是哪位大胃王,昨天說要把船上的自助餐挨個吃一遍。」

  「別說了,我感覺我還沒到荔城,命都要沒了。」

  「好好睡一覺吧,睡醒了會好點。」谷風幫他把被子掖好。

  王敬之說:「拿根棍子把我敲暈吧,等到了再把我弄醒。」他翻了個身,將腦袋蒙在被子裡,腦袋昏昏沉沉,胡言亂語:「乾爸,到飯點了不用叫我。我想吃照燒雞腿飯,還有丸子湯……」

  「好。」穀雨倒來一杯溫水,遞給谷風。

  谷風放下手上的書,喝了一口。

  穀雨輕聲問:「允之呢?」

  谷風咬著下嘴唇,眼神飄忽不定。他支吾說:「允之說去甲板上吹吹風。」

  穀雨看出了他的小動作,那是心虛的表現,肯定在隱瞞什麼。穀雨剛要走出房間,就被谷風叫住:「爸,我們聊聊天吧。」

  穀雨坐在他的身邊,面無表情地看著他:「想聊什麼?」

  谷風的眼珠子不停轉著,他說:「爸,我將來當醫生好不好?」

  穀雨點點頭:「你想的話,就當。」

  「那你的工作室怎麼辦?」

  「有你舅舅在。」

  谷風實在不會說謊,和他的母親一樣。

  穀雨直白問:「你跟允之是不是有什麼事情瞞著我?」

  「沒有,我怎麼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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