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餛飩
2024-06-12 00:14:41
作者: 喪野
深夜,安靜的地下車庫響起一聲貓叫,一輛車駛過減速帶發出的聲響把小貓嚇跑。
汪良月將車停在電梯門口前,穀雨下車,扯了扯領帶。
他獨自一人走進電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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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熒幕上的紅色數字不停變化著,他眨了眨眼,微微泛紅的眼圈,滿身散發著酒氣。
他吸了一口冷氣,大口呼出。
穀雨下了電梯,走進家。
一股寒氣撲面而來,他望著漆黑的屋內,並沒有開窗。他打開燈,又看了一眼手錶,已經凌晨1點了。
玄關的地毯上沒有黎棠的鞋子,平日裡她總愛將鞋子亂放,沒有放進鞋櫃的習慣。
穀雨以為,是她改了習慣。可當他打開鞋櫃時,她的鞋子都不在了。
他察覺不對勁,大步走到主臥,推開門,打開燈。
臥室被收拾得很乾淨,換上了新的床單,書桌也不再是亂糟糟的,衣櫃裡找不到一件黎棠的衣物。
穀雨又走到客臥,一樣沒有。
衛生間也沒有一件她的用品。
整個屋子,和她有關的痕跡,只剩下窗邊那盆西府海棠。
穀雨拿出手機,給她撥打了電話。
「對不起,您撥打的號碼是空號。」
再撥打過去,依然是那句——您撥打的號碼是空號。
穀雨坐在沙發上,望著那盆西府海棠發呆。一直坐到天亮,他才緩緩起身洗漱,換上一套新的衣服,走出家門,去工作室。
穀雨一整天心不在焉,他說不上來哪裡不對,就是覺得缺了一個角。
生活缺了一個角,心也缺了一個角。
連續幾天,修復工作中頻頻分心,他從未有過這樣的情況。漸漸地,他開始變得煩躁,在工作中鑽牛角尖,失去了耐心。
小組會議剛結束,他走進辦公室,將手上的文件用力扔在辦公桌上,雙手叉著腰,望著窗外,大口喘著粗氣。
汪良月走進來,問他:「你今天是怎麼了?」
穀雨沒有回答,他聽見身後的汪良月說:「你這幾天一直對同事發火,對也罵,不對也罵。」
「無緣無故讓同事受委屈,大家都沒辦法好好工作。」
穀雨壓抑著脾氣,說:「出去。」
「有什麼事情,說出來大家一起解決……」
還沒等她說完,穀雨拿起辦公桌上的文件夾砸在門上,他大喊一聲:「出去。」
汪良月被他這一吼,嚇得六神無主,愣在了原地。她的眼中閃爍著淚光,面部肌肉緊繃著。
她咬咬牙,把地上的文件撿起來,整理好放在他的桌面上,最後離開他的辦公室。
穀雨坐在電腦前,查看了黎棠的「若竹」帳號,她已經有很久沒有更新動態了。簡介里依舊是那句:希望人生可以像竹椅一樣,雖然已經咿呀咿呀,但永遠不會散架。
汪良月敲門,走進來,他立馬關掉了網頁。
她端來一杯黑咖啡,說道:「老闆找你,讓你去一趟醫院。」
「知道了。」
汪良月說:「明哥,你是不是這段時間太累了,要不要放個假休息一下?」
「你去忙你的。」穀雨點開右下角的郵件信息。
汪良月駐足,她的雙手按在辦公桌上,她說:「你變了,你今年變化特別大,你發現了嗎?」
「你一直將情緒帶到工作里,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穀雨肅穆道:「你越界了,做好你自己的本分工作。」
汪良月無言以對。
穀雨關掉電腦,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開車去往醫院。
走進病房,谷涆長躺坐在病床上,電視屏幕播放著催淚電影,楊小鳴看得淚流滿面,谷涆長也濕了眼眶。
谷涆長指著茶几上的箱子:「給我削一個芒果,我想吃芒果。」
楊小鳴剛要起身,就被谷涆長呵斥住:「你看你的電影,讓他削。」
穀雨和楊小鳴對視一眼,楊小鳴嘿嘿笑了兩聲,繼續坐在椅子上看電影。
穀雨把手上的外套扔在沙發上,彎著腰打開箱子,裡面有各種各樣的瓜果,他拿出一個帶有泥土的芒果。
蓋上箱子時,看著上面的寄件地址,穀雨望向谷涆長。
谷涆長的目光依舊看著電視,雙眼閃著淚光。
穀雨又看著楊小鳴,他一隻手掌遮擋住穀雨的方向,像做了虧心事被抓包。
穀雨把芒果削好後,切成一塊一塊的,放在碗裡。
他架上餐桌板,把一碗芒果放在上面。又在抽屜里找出一把小叉子,洗乾淨後放進碗裡。
谷涆長看著面前的芒果:「明明挺會照顧人的,怎麼就把人照顧跑了呢?」
穀雨問:「找我來幹什麼?」
谷涆長拍了拍病床邊沿:「坐下。」他拿起勺子,吃了一塊芒果,嘴角出現一絲安慰的笑容。
是芒果很甜,又或者是心裡很甜。
穀雨嘆了一聲,坐在床邊。
「我挺喜歡這丫頭的,就是有人不太爭氣。」谷涆長說:「你要是不喜歡的話,我可介紹給別人了。」
楊小鳴回頭,笑著說:「有人早就想把她介紹給自己的兒子了。」
谷涆長說:「看你的電影,別插嘴。」
穀雨看著他們倆,恍然大悟:「您早就知道了?」
谷涆長點點頭,他慢慢地嚼著芒果,說道:「見過幾次。聽她的意思,成長環境比較艱苦,但是有韌性,我喜歡。」
「您喜歡的還少嗎?」穀雨看著腳上的黑皮鞋,鞋面上還有黎棠踩過的鞋印,紋路漸漸變得模糊。
谷涆長「嘖」了一聲,說:「這還不是為了操心你的終身大事。」
「別瞎操心,顧好您自己。」
「獨善其身,已經不適合我這個將死之人了。」谷涆長說:「以前不覺得時間很多,現在活一天就是多賺一天。」
穀雨說:「別想那麼多。」
谷涆長從抽屜里拿出錢包,打開,指著上面的照片:「那天,她說她拍照特別厲害,要給我拍照。」
他嘆氣道:「拍得挺好的,就是有點小氣。她非要收我10塊錢,最後說我是個老人,給我免費拍,但是我要加相框就必須給10塊。」
父子兩人同時笑了。
谷涆長說:「我的人生快到頭了,現在唯一掛念的就是你的婚事,死之前,能不能看到你結婚,就看你想不想幫我了願了?」
穀雨平靜道:「多管閒事。」
「聽說,你最近開會老發脾氣?」
穀雨無言。
谷涆長說:「給你放個小長假,去找她也好,還是去哪也好,休息好了再回來工作。我可不想看著我辛辛苦苦、那麼多年搭建起來的團隊被你弄散了。」
穀雨低頭,沉默不語。
穀雨回到家,拿來一瓢水,慢慢澆在西府海棠的泥土上。
海棠花都枯萎了,葉子也在慢慢變黃。
窗外街道兩旁的樹木,各色各樣,交相輝映。
他坐在地上,看著西府海棠,竟然想像著黎棠每天都是怎麼自言自語跟海棠講話的。
穀雨拿起手機,翻看著過去每一條黎棠發來的信息。
一遍又一遍。
一天半夜,穀雨走進谷涆長的病房。
谷涆長躺在病床上睡覺,楊小鳴不知去向。
穀雨看著眼前這個曾經高大壯碩的人,如今瘦骨嶙峋,眼睛深陷,臉上看不到一絲血色。
谷涆長似乎感應到他會來,緩緩睜開雙眼。
穀雨問:「小楊呢?」
谷涆長說:「去買餛飩了。」
穀雨坐在床邊,問道:「怎麼那麼喜歡吃餛飩?」
谷涆長將被子往下掖,雙手露了出來,手背上一片淤青,是長期輸液導致的。他講起了過去:「小時候,每回生病,我的母親就會給我包餛飩吃。妹妹調皮,總愛跟我搶,搶著搶著,就會護食了。餛飩的味道,自然就變了。」
「有時候也會幻想著,我吃餛飩的時候,以前的妹妹還會不會出現?」
那雙眼睛裡露出極致的溫柔,是二十多年來不曾有過的。
兩人目光交匯,谷涆長激起一陣陣內心深處的漣漪,他望著眼前似是故人的臉龐,眼眶裡閃爍著點點星光。
他伸手,拉著穀雨的手。
冰涼的手指在對方溫熱的掌心中,顯得更加惶恐不安。
穀雨說:「從來沒有聽您提過您的家人。」
「我的家人,很早之前就沒有了。」谷涆長忽然哽咽,他收回了手,放進被窩裡。
穀雨回憶起過去,歷歷在目:「小時候,您總不讓我問這些。」
谷涆長問他:「還會做噩夢嗎?」
穀雨的眼神不由自主地飄向門外,他想逃避,可無處能躲藏,被谷涆長看得一清二楚。
就像小時候,從來沒有一件事情瞞得過他。
谷涆長看出了他的不安,說:「以前不希望你執念過去,希望你用穀雨的身份開始新生活。最近一直在想,我是不是做錯了?」
穀雨追問:「還是不能告訴我嗎?」
谷涆長沉默不語。
穀雨苦笑著:「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就不想跟您爭了。我是明語也好,穀雨也好,您不想說,自然有您的道理。」
谷涆長的眼神愈發複雜起來,再次凝眸望著穀雨,內心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悲傷,他張了張嘴:「你恨我嗎?」
穀雨思緒紛亂,沉思片刻後,搖搖頭:「不恨。」
兩人的眼眶微微泛紅,在昏暗的病房裡,各自懷著哀傷。
話題一轉,谷涆長說:「等你回來。」
穀雨心頭一顫,無數個念頭在腦子中亂轉,不禁亂了方寸。
對方什麼都知道。
細數著25年來兩人一起吃過的飯,屈指可數。
可穀雨的心思,無論從前還是現在,谷涆長都能看到。
他的身世,他的過去,隱瞞的原因,不願和他提及的家人等等,穀雨想過種種可能,可對方閉口不提。
他想過就這麼算了吧,不再糾結過去,以對方希望的那樣生活下去。
算了吧。
就以穀雨的身份活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