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尊嚴
2024-06-12 00:13:43
作者: 喪野
當清晨第一縷陽光灑進院子來,道士敲響了今天的第一聲晨鐘。
穀雨聞聲而起,跟著道士在殿堂里打坐。
之後,兩人又到後院摘菜。穀雨捧著三顆生菜,上面沾滿露水,他用力甩出菜葉中冰涼的水珠,外層幾片菜葉子被折成幾段,掉落在泥土地上。
這是今天他們三個人的早飯。
穀雨跟著走進齋堂,彎著腰站在水龍頭前洗菜。
道士一大早起來蒸的紅薯已經熟了,香甜的味道籠罩整個屋子。和紅薯一塊蒸的還有八寶飯,道士將它們從鍋里取出來,又把鍋洗乾淨。
穀雨將青菜洗好遞給道士,他三兩下就炒好一盤生菜。
兩人話不多,但默契配合著,像多年的老友。
道士給還未起床的黎棠留了飯菜,秉持著光碟行動的兩人,坐在飯桌前,安靜地吃著分到的食物。
兩人幾乎同時吃光了食物,又一同將餐具洗乾淨。
然後,道士走進殿堂,開始新的一天的課業。
而穀雨拿著昨晚還未看完的書,坐在院子裡的石椅上,繼續翻看。
兩個小時後,青山寺迎來了第一波香客。
幾位上了年紀的老人全副登山裝備,他們拄著登山杖踏上最後一級台階。宛如登上極樂世界般神聖,他們感慨著自己的身體依舊如初。
在院子裡到處張望,又掏出手機,擺著各種姿勢拍照片。
拍完合影,一名老人徑直走向穀雨,坐在他的身旁。另外幾名老人走向殿堂內,燒香拜神。
老人看了一眼穀雨手中的書,高強度有氧運動讓他的呼吸變得紊亂又沉重,他拿出兜里的小毛巾擦汗,等緩過來之後才開口和穀雨說話。
「小伙子,你那麼早就上山啊?」
穀雨將書合上,放在腿邊,他搖搖頭,說:「不是,昨晚上山來的。」
「哦?」
老人掃視一眼周圍,直至目光停在身後「客堂」的門牌上。
他用毛巾輕輕扇風,穀雨問他:「你們幾點開始上山?」
「5點。在山腳下的時候,天還沒亮,走著走著,天就亮了。」
穀雨和老人閒聊著,老人正說到興起時,就被同伴喊去殿堂燒香。老人艱難地拄著登山杖起身,慢慢走入殿堂內。
越來越多的香客上山來,多數是上了年紀的老人家。
院子裡的聲音也變得嘈雜起來,黎棠被吵醒,她一臉疲憊走出客堂,手指在身上這撓那撓,頭髮亂糟糟,油頭垢面。
看到比她打扮得還精緻的一群大姨,她也毫不避諱地跟她們打招呼,隨後才到衛生間洗漱。
陽光越來越刺眼,她走出衛生間,手掌遮擋住雙眼,朝著穀雨走去,坐在他旁邊。她抱怨:「好餓。」
穀雨沒有抬頭,翻著書,跟她說:「齋堂的鍋里給你留了早飯。」
黎棠打著哈欠,撓胳膊又撓大腿,走到齋堂去。她的嗅覺靈敏得像狗鼻子一樣,剛進去就知道飯菜留在哪個鍋中。
她狼吞虎咽,就著炒生菜吃完了一大碗八寶飯。她將燙手的紅薯放在桌子上,轉頭去洗餐具。
手上的水甩了甩,擦在身上,拿起比手掌還大的紅薯,一邊剝皮一邊走到院子去。
穀雨手中的書快要翻完,他問黎棠:「吃完就下山,還是想多待一會兒?」
「我還沒求願呢。」
「那求完願下山。」
黎棠坐在石凳上曬著太陽,慢吞吞吃完整個紅薯。最後摸著鼓起的肚皮,滿意地說:「這齋飯真好吃。」
話一落,她起身走向殿堂,在每個殿堂供奉的神像面前發願。
她想要花不完的金錢,想要健康的身體,想要一個好的歸宿,想要擺脫過去痛苦的不堪……
可是講到最後,她說:「算了,我只想要有尊嚴地過完最後一段時間。」
在香爐後的每一尊神像,她都不認識,也不知道名字,不知道故事,更不知道來源。但是她真誠地在他們面前說同一句話:「請您保佑我,無論現在還是未來,活得有尊嚴一些。」
自從被確診痴呆症,她查閱了很多資料,擔心晚期症狀的到來讓她顏面掃地。擔心未來得不到一個好的善待,擔心種種問題。
初期症狀讓她丟了工作,因為丟三落四的毛病不止一次搞錯了工作安排,老闆一氣之下將她炒魷魚。
偶然犯病時,她跟著導航走,也會走進死胡同里。會在開會時忽然失語,像鏈條卡住了一樣。更是喜怒無常,遊走在兩個極端中。
發完願,黎棠走出殿堂。尋找著穀雨的身影,他正站在一顆桂花樹前,和道士探討一些問題。
黎棠走過去,輕聲說了句:「我好了。」
兩人快速結束了話題,互相道別一聲,之後分開。
走下山,後背不一會兒就出了汗,又在樹叢里被陰涼的空氣滲透,不時打著噴嚏。
下山的速度很快,一個小時就走到山腳下。
山腳下的寺廟遊客更多一些,香火也相對旺許多。
很多送遊客來的計程車,為了不白跑這一趟,會選擇在山腳下等待遊客的回程,因此就會出現多名司機搶顧客的場面。
黎棠樂呵呵地看著他們你一句我一句地爭著,有一種被爭著搶著要的虛榮感。最後,她選擇了一位看起來比較面善的師傅的車。
一上車,黎棠倒頭就睡,睡得東倒西歪,扛不住時,直接枕著穀雨的大腿睡覺。
她的睡相很不老實,偷偷流了口水,滴在穀雨的褲子上。
穀雨低頭看著他,一臉愁容。看著她的手臂滿是紅色的疙瘩,猜測到她昨晚被蚊子咬得睡不好,想想也就算了。
忍一忍就到家了。
計程車停在白色房子前,穀雨費力將黎棠搖醒。
她晃晃悠悠下了車,剛進屋,直奔二樓的客臥。
「砰」的一聲巨響,倒在床上睡著了。
穀雨換了一套衣服,將換下的衣服扔進洗衣機里,剛按上清洗,手機鈴聲在口袋裡狂響。
他看了一眼來電顯示,是他的助理汪良月。
沉默了一會,穀雨才接電話,對方傳來急促的聲音:「明哥,老闆住院了。」
腦袋嗡的一聲,耳鳴的聲音響了很久,他聽到汪良月說:「昨晚大半夜老闆咳血,進了急救,他不讓我告訴你。」
「怎麼回事?」
「初步判定是肺癌。」
「幾期?」
「還在等結果。」
穀雨克制著內心的慌張,他深呼吸一口氣,看了一眼時間,快速地在腦海中尋找解決方案,緊接著他說:「幫我定明天晚上博城回荔城的機票。」
他又向汪良月交代一些事宜,掛斷電話後,立即給王思禮打去電話:「現在來我這,送我去碼頭。」
還沒等王思禮開口,他就掛斷電話,用最迅速的時間,走到小房間把還沒幹透的書頁收拾好,放進背包里。
王思禮很快就到門口,鳴著喇叭。
穀雨走到大門口開門,看到王思禮騎著他那輛粉紅色的摩托車就來了。
剛踏出門檻一步,又往回走,在茶几上留下一張名片和一張紙條。紙條上面寫著的是6個數字,是大門的密碼。
做完這一切,他大步走出門,坐上王思禮的摩托后座,直奔碼頭。
黎棠醒來時,坐在沙發上打開電視,她看到茶几上的名片和紙條,不明所以。半天沒見到穀雨的身影,她才開始滿屋子尋找,喊了半天,也沒有人回應她。
她雙手叉腰站在院子的草坪上,呆呆地望著二樓主臥的落地窗。
許久之後,她摸著餓得發慌的肚皮,已經沒有力氣大喊了。
王思禮打開密碼鎖,推門走進來,手上拿著盒飯。看到黎棠餓狼撲食的樣子,不禁覺得搞笑。
王思禮燒了一壺熱水,黎棠坐在地上吃盒飯。
夜幕降臨,屋裡再無生氣。
「他去哪裡了?」
黎棠吃了一半,才恢復了力氣,這時她才想起穀雨來。
「好像有急事,回去了。」
王思禮拿著熱水壺放在茶几上,倒了兩杯水放涼。看著茶几邊緣的紙條:「這是大門的密碼。」接著他走到廚房區域,清洗咖啡機,又打開冰箱瞧一瞧。
黎棠拿起那張名片和紙條,念了幾遍紙條上的密碼,然後從臥室拿來錢包,將它們塞進夾層里。
她嘟著嘴,有些不開心地說:「又要變無聊了,好不容易有人陪我玩。」
王思禮轉述穀雨的交代:「你想在這住多久就住多久,反正房子空著也是空著。有什麼事情需要幫忙的,找我就行。」
實際上,穀雨的原話是:幫我看著點,別讓她燒了我的房子。
王思禮坐在沙發上,拿起一杯熱水吹涼,他說:「沒見他這麼著急過,應該是出了什麼事情。」
黎棠顧不上別的事情,她在盤算著接下來的日子,自己要怎麼無聊地度過。
她現在還不能回夏城,她要等,等風波過境,等一切暴風雨過去。
掰了掰手指,算了下時間。
離家出走還不到半個月,遠遠不夠。
還需要再拉長時間線,才能淡化掉過去扔下的一枚炸彈留下的濃煙。
此時,「鳩占鵲巢」成功,她倒是有了在這裡定居下來的計劃。
黎棠快速吃完盒飯,又將自己的創業計劃講給王思禮聽,兩人激烈地探討著可行性。
聊至深夜,王思禮才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