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他說
2024-05-01 17:36:09
作者: 唐余
鎮上的大牢,修的簡陋,裡面也不大,上下各三間牢房。
上面關著的多是地痞無賴,小偷小摸之流,關了幾天便能放出去。
下面關著的則是罪行較為嚴重的大奸大惡之徒,李青柏就被關在下面。
當然整個下面也就關了他一個人。
「小小姐,您這邊請。上頭吩咐了,不許外人進來探望他。小的今日冒著殺頭之恩,給小小姐開了個方便之門,還望小小姐把握時間,切莫超過半個時辰。」
李蔓之反手往他手裡塞了五個銅板,「有勞這位大哥了。」
跟先前的五兩銀子比起來,這五個銅板顯得有些不夠看。但蚊子再小也是肉,獄卒樂呵呵的收下銅板,還貼心的為她留下了蠟燭,便出去了。
許是太久未曾見過光亮,李蔓之持著蠟燭走進的時候,李青柏抬手擋住了雙眼。
半晌才道,「蔓兒,你來了。你這一換衣裳,大哥險些認不出來了。」
李蔓之輕輕嗯了一聲,看著眼前的李青柏,眼神有些複雜。
她記憶中的李青柏,雖然穿的是布衣,卻漿洗得乾乾淨淨,頭髮也梳得一絲不苟,面白無須,雖然長得俊俏,氣質卻過於冷清,叫人難以靠近。
這幾天的牢獄之災,卻仿佛磨平了他的銳角。此時的李青柏,是從未有過的平和溫柔。
牛三並未跟著進來,李蔓之也少了些顧慮,從淘寶中拿出方「,買好的兩個肉包子,遞給了李青柏,輕聲道,大哥先吃兩口吧。有什麼話,我們等會兒再說。」
李青柏看著眼前顯得有些陌生的李蔓之,笑著點了點頭。
他吃的速度很快,想來是餓壞了,卻並非狼吞虎咽,依舊賞心悅目。可見長得好看的人,幹什麼都是好看的。
換個人,穿著一襲髒兮兮的衣裳,頂著雞窩頭,盤腿坐在地上吃包子,那肯定是不忍直視系列。
李蔓之也盤腿坐了下來,單手托腮看著他吃。
吃完後,兩人相視著沉默了片刻。
李青柏看著他,忽然開口,有些遲疑,「家中情況如何?」
李蔓之搖了搖頭,「不太好。爺爺知道消息當天就氣昏了過去,大伯娘似乎有些神志不清。石家要抓我去陪葬,五哥為了救我現在下落不明。大伯到現在都未曾現身,也不知道去了哪裡。
對了,石夫人告訴我,大伯拿了石家50兩銀子,將我賣給了石家。」
李青柏沉默。
李蔓之又道:「大哥就沒有什麼要同我說的嗎?」
李青柏垂著頭,沒有說話。
李蔓之也不在意,托著腮自語道,「那日大哥接了小乞丐遞過的盒子後,臉色大變,這才匆匆離開。想來盒子裡裝著的,定然不是尋常之物;那日大哥臉上焦急之色毫不掩飾,似乎有些擔憂,以大哥的性情,這擔憂應當是對人而非對物;也未曾聽說過大哥有至交好友之流,想必也不是學堂同窗;咱們家那日,人基本都在,只有大伯已經半月不見蹤影。」
她頓了頓,肯定的道,「那盒子中裝的東西,與大伯有關吧?」
李青柏抬頭看著她,眼中有驚訝,以及明顯的掙扎之色。他抿了抿唇褪去了平日裡的故作老成,臉上有些迷茫,看起來有些稚嫩,倒像是個十八歲的少年了。
他低下頭,有些猶豫,卻還是開口道,「蔓兒可曾記得?大哥同你說過的,天經地義。」
李蔓之自然記得那句,『父債子償,天經地義』。那還是在小河邊,兩人頗有些不歡而散。
聞言她皺了皺眉,「果真是大伯?」
李青柏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他看著李蔓之顯得有些稚嫩的小臉,猶豫了片刻,還是說了出來。
「石家的事,同他沒有關係。其餘的事,他卻如何也不肯告訴我。我看得出來,他是有把柄被捏在他人手裡。」
李蔓之不贊同的皺起了眉,「所以你是在給他頂罪。」
李青柏無措地低聲道,「我也知道,這般做不對。可我沒有辦法,坐視不理。」
在蔓兒的視線下,他有些難堪的垂下眸子,如同一隻受傷的幼獸,即便受傷也要將傷口藏起來,獨自舔舐傷口,走在人前又是威風稟稟的模樣。
那日他收到的盒子中,裝的是李守平的小腳趾。李守平小腳趾上長著一個桃花形狀的紅色胎記,十分特別,他一眼便認了出來。盒子內的紙條,口吻十分不善,讓他按照盒子中的指點,到石家去。
他往日也進出過大戶人家的院子,卻沒有哪一次是如同那日般,一路上沒有半絲阻礙不說,連人影都未曾見過。
他本以為是父親糊塗的去石家說,要將蔓兒賣過去,鬧著要銀子得罪了石家人,這才被砍下了一截小腳趾。
走到紙條中寫的地方,他才察覺有些不對勁。
不遠處的池塘上,隱約漂浮著一個錦衣男子,面部朝下斜插在池塘中,只有衣服鼓鼓的飄在水面之上,而李守平失魂落魄的癱坐在池塘邊。
一見他出現,李守平立馬嚎開了,說是自己殺了人。
李守平只說自己失手將石原推進了池塘之中,其他的卻什麼也說不出來。他不過是追問了幾句,李守平竟然給他下跪了!
多麼可笑,一個父親給兒子下跪,竟然是為了求他為自己頂罪入獄。
李守平那日說的話清清楚楚的映在他的腦海之中,即便是過去了這麼長時間,依舊宛若就在前一刻響起。
他說,「青柏啊,爹求你了。爹已經一把年紀了,要是下了大獄肯定就出不來了,你還年輕,你還有功名在身,你救救爹吧。」
他說,「我生你養你,你不能就這麼眼睜睜看著爹去送死啊。」
他說,「兒子啊,我求你別問了,他們就要來了,你就可憐可憐爹一大把年紀了好不好?」
他說,「你不過是沒了功名,我卻是要沒了小命,在你眼裡,你的功名還抵不上你爹的性命嗎!」
他說,「你知不知道大牢里有多險惡,你爹一把年紀了,怎麼受的住這般折磨。聽說他們為了取樂,會剮肉烹煮,還逼著你喝自己的肉湯,你忍心你爹受這等折磨嗎?!」
在李守平見他一臉不為所動,哭著喊著給他磕頭的時候,他點頭了。
聲音是出乎他自己意料的冷靜,冷靜的宛若旁觀者一般,他說,「爹,你起來吧,兒子答應你了。」
他想,獄中走了這一遭,父子情份,也就僅僅是父子情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