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人性之寒

  萬筱如約了張玲來工作室，進行了仔細的了解。

  張玲是抱著女兒來的，今天過來並不激動，但是情緒卻很低落，眼睛紅腫，而且臉色也憔悴，一個長期睡眠不足的母親，不但沒有人來體諒她，反而排擠她，確實，她的生活如同煉獄。

  在敘述中得知，事實上，她自身的條件真的還不錯，專科生，之前，有自己的事業，是公司的骨幹，並不是那種只讀過幾年書而對很多事沒什麼想法的農村婦女，只是她前面有好幾個姐姐，也出身於重男輕女家庭，所以，童年時代並沒有受父母的重視與偏愛，但是她非常努力與刻苦，邊工邊讀，自考成功拿的大學文憑，再加上豐富的工作經驗，所以，在公司里非常受器重，而她老公原來是她單位的同事，非常欣賞她，兩個年輕人陷入愛河，並順理成章結了婚，張玲以為她的人生從而得圓滿，她那段日子確實很幸福，特別是懷孕的時候，婆婆也對她很好，但是從生下女兒的那一刻，似乎一切都改變了。

  婆婆對她冷嘲熱諷，經常在老公面前說她的壞話，老公是媽寶，逐漸對她也越來越冷淡，兩個人的關係，再也沒有以前那麼好了，沒人管孩子，她作為母親的狠不了下心，便辭職照顧孩子，女兒半歲之後，她想，既然婆家這麼想要個兒子，那麼就再生一個吧，婆婆看她終於肯生二胎了，態度又好了起來，於是搞來各種生兒的秘偏方讓她喝，並鼓動兒子多努力，於是順利懷孕，四五個月後，去打黑B超，發現肚子還是個女孩，婆婆的臉一下子黑了，撇下她走。

  她欲哭無淚，考慮了幾天之後，孩子打掉了，她想讓母親幫著照顧這幾天，但是弟弟也剛生下孩子，想想也就算了那幾天，只有她姐妹照顧她，之後她自己還要帶孩子，睡眠也不好，身體虛，婦科症並發，丈夫與婆婆更加嫌棄她了，當她發現老公外面有女人的時候，她整個人都崩潰了，她心情更加抑鬱，一怒之下就想跳樓。

  她生活在一個有婆婆，有老公的家庭，但是於她來說，卻如地獄。

  那次跳樓未遂之後，她老公在家安靜幾個晚上沒出門，但是，很快就依然故我，不用說，又去找小三，婆婆雖然對她不再冷嘲執諷，但是對她提出了一個條件，就是必須再生一個，直至懷上男孩出為止。

  萬筱如聽到這裡，簡直是氣瘋了，而萬然然聽得更是握緊拳頭，簡直要亂爆粗口了，「生男生女，跟女兒有什麼關係啊，自己種子不對，怪女人這畝田？這不有病啊！離，堅決離！太垃圾了，為了這個人渣放棄了自己的自由與事業，辛辛苦苦給他懷了兩個孩子，一個還沒了，他倒好，另外找個女人享受去了，氣死我了！」

  

  萬筱如擺了擺手，示意她安靜點，然後對張玲說，「具體情況我知道了，但是，你想好，萬一你懷的還不是女孩怎麼辦？你的身體狀態不大好了，而且也沒給幫你帶孩子，如果繼續懷孕，你又得很長時間不能工作，沒有收入在家裡更沒有說話權，就算是懷了兒了，能保證你丈夫不再拈花惹草，跟小三斷絕關係，能保證你婆婆對你有起碼的尊重？」

  張玲嘆了口氣，「是的，我更不可能找工作了，我老公年薪二十萬左右，本來，還可以養我們一家人，包括婆婆，自從姘上了小三，一分錢都沒給我與孩子花過了，孩子的奶粉尿不濕都是我積蓄買的，最近還把我的錢給轉走給小三買東西了，真不敢相像，他是這樣的人……」

  說到這裡，張玲抽泣了，「我現在身體不好，也不想再生了，不能相像如果再一次懷的是女孩……」

  萬然然又插話，「對，堅決不能生不能生不能生！」

  萬筱如想了想，「這樣吧，我們分別做你婆婆與老公的思想工作，如果他們還是執迷不悟，你就離婚吧，我可以幫你爭取部分財產與孩子的贍養費，你可以來我們這裡上班，你有一定的閱歷與學識，我相信你能把工作做好。」

  「這敢情好，但是……」她看了看膝蓋上吃著棒棒糖的一周歲半的女兒，孩子用圓溜溜的大眼晴看看這個，又看看個。

  「我們不介意你帶著孩子來上班，過個半年就可以進託管所了，我們樓下就有一家，你如果覺得她還太小，放不下心的話，可以暫留在身邊上班，再說，我們這裡因為業務的需要，急需人手。」

  「太好了！」張玲喜出望外，萬然然又跳了起來，「這真是一舉兩得啊，可以遠離那個渣男與垃圾家庭了。」

  「我說是如果離婚的話，這是一條可以走的後路，這樣吧，張玲，你先回去，晚上如果你婆婆跟老公都在家的話，打個電話給我，我去登門了做一下他們的思想工作，不行就離。」

  「好的，可是萬老師，我沒錢交你們的費用……」

  「沒事，我們也沒打算收，因為，我們工作室做的是勸退小三的工作，但是，對於這種特殊的案例特別是關係到當事人生命的，我們打算額外處理，不能昧著良心一味做老好人，所以，這不算是在我們業務範圍之內，算是提供友情服務。」說實話，遇到這樣的例案，萬筱如連去勸退小三的興致都沒有，因為，這並不僅僅是她老公的問題，是婆家一家人都是極品渣。

  「好的，真的很感謝你們。」

  張玲萬般道謝，她把新生的希望都寄托在了萬筱如的身上，萬筱如又怎麼能掉以輕心。

  送張玲到門口，看著她抱著孩子由王威送她回去，神情不再如以往與來時那般的眉頭緊鎖，愁雲密布，而是帶著一股釋然的輕鬆與笑意，這是她第一次看到張玲的笑容。

  萬筱如長長地吁了一口氣，心想著在天堂的姐姐，心裡有一點點的欣慰，姐姐，我會成功地拯救一個處境跟你一樣的女人嗎？

  不，我一定能。

  華燈初上，三個人還在工作室內忙礙著，今天接待了兩個白錦介紹過來的客戶，與Ｎ多的微信諮詢與熱線電話，除此之外，還有幾個來應聘的要面試，這幾天確實是過得兵慌馬亂的，萬然然伸伸懶腰再捶捶自己的肩膀，然後從抽屜里拿出一包蘇打餅乾，「萬姐，我快餓暈了。」

  萬筱如這才發現自己的肚子也咕咕叫著，「唉，我還有好幾個客人的諮詢問題都還沒回呢，看來，以後這任務得交給我們的客服處理，唉，這幾天趕緊把面試人員定下來，然後一同培訓好再上崗，否則再這樣累下去，會短命的。」

  「是啊，萬姐，連我都接電話接得手軟，耳朵都轟轟響，庫存的餅乾都被我吃完了。」連王威也叫道。

  萬筱如白了他一眼，「你好像不比我小吧，天天喊我姐，想老黃瓜刷油漆？」

  「這不是對您的尊敬嘛，那好吧，萬董？萬總？可愛滴小如如？小筱筱？小汪汪？」王威吐起了舌頭。

  「別給我噁心了，叫萬老師就行了。走吧走吧，我請客，咱擼串去。」萬筱如這建議一提，大家都叫好。

  於是三個人便一起出發，去燒烤店點了些菜與烤串，坐下來捋著最有可能跟他們合作的幾個客戶，有兩個已經約好明天來工作室面談具體情況，今天談的兩個還需要考慮，畢竟是一筆小的費用，萬筱如很有把握能談成功，當然以收到定金為準。

  對於這個事業，三個人都信心滿滿，王威說，「看來，年底之前，把前女友的欠款了結，是有希望的。」

  萬筱如點點頭，「嗯，現在只發基本工資，前期的費用與投入成本也大，工作室的年租金與裝修費用就付了大筆錢，而且接下來，要聘請與培訓幾個新員工，也是一筆不少的開支，之前給你們講過幾節課，到時候你們也一起多聽聽，以後再有新員工，就由你們來講課。一開始，我們的諮詢量就挺大，雖然真訂單還少，但說明，這是市場的需求，我們有信心把這職業做得更好，放心吧，王威，只要用心做好好干，年底保證你能還債，這年頭，只要肯干勤勞，還能把人餓死不？」

  聽了這句話，王威就放心了，拿著一串烤魷魚邊吃邊說，「唉，我為什麼覺得人生從來沒像現在這麼美好過呢，我以前怎麼沒想到幹這行叫呢，用不著去捉姦啊一不小心被發現了，打我一頓事小，把我的單反摔了，我心臟尖兒都疼啊。」

  「你做這行？得了吧，女人嘛，對同性的諮詢師更信任一點與更容易理解她們一點，至少，你能體會一個月來五天或一個星期大姨媽是啥感受，懷孕十月與生孩子是啥感受？你們男人一輩子都沒辦法體會，女人更能感同身受，容易理解與體會，至少她們是這麼認為的。」

  「切，講起來好像自己生過孩子似的。」

  「朋友生過啊，有幾個天天在朋友圈訴苦的，耳熏目染啊，我能體會，你們男人呢，反而覺得她們矯情，總以為哪個女人不生孩子呢，有什麼好抱怨的，所以說，跟你們這些男人，道不同不相不謀，對了，張玲怎麼沒打電話過來？」

  萬筱如正準備打過去問候一下，張玲的電話就來了，只聽她在電話那裡哭得話都講不清楚，她聽了好一會兒才弄明白了怎麼一回事，原來，她老公竟然帶著小三回家！萬筱如感覺事情嚴重，怕張玲會幹出什麼衝動的事來，「你馬上發個地址過來，我們馬上過去，一定要等我們，別衝動。」

  幸好，她們都沒喝酒，王威的車子也在，於是三個人直奔張玲家裡去。

  還沒到門口，就聽到大人的吵鬧聲與小孩的哭聲混成一片。

  有鄰居圍在門口聽著直嘆氣，但是，他們分明被拒之門外，萬筱如使勁地敲了敲門，叫道，「張玲是我，我是萬筱如。」

  這時，張玲來開門，卻見她滿臉的淚水，眼睛都腫了，女兒在學步車裡哭。

  看得萬筱如好心疼，當著孩子的面鬧成這樣，這些人真是禽獸不如。

  這次，萬筱如終於見到張玲的老公與小三，還有她的婆婆，張玲的老公三十左右，長得還過得去，長相屬於那種小白臉類型的比較招女人喜歡的，看上去就不那麼穩重的人怎麼能混成公司的重要人物的，這就怪了。

  對了，張玲好像說過，公司是他的舅舅辦的，原來有這層關係，所以才居身要職，而婆婆更是有優越感，覺得自己怎麼也是有頭有臉的家庭，不生個孫子怎麼對得起列祖列宗，況且，老頭死得早，她對兒子更是寵溺有加，非常縱容他，而對於媳婦，更是苛刻，覺得娶媳婦就如她當初那樣，是生孩子與侍候丈夫用的，否則娶來又有何用。

  小三是她丈夫的助理，一臉的嬌嗔樣，據說她一辭職，他們倆更是肆無忌怛在一起了，現在看看張玲的可憐與怨婦相，再看看淡定與一臉不屑與刻薄的婆婆，裝小可憐偎依在張玲老公懷裡的小三，這三個更像是一家人，完全像是串通好的。一看到這情況，萬筱如就想起那個劈自己腿的女秘書，還有可憐的姐姐與外甥，氣就不打一處來，如果此時她手裡有一把劍，她一定是個斬惡除凶的俠女，把這三個人直接身首異處。

  「你們誰啊？」張玲的老公首先問。

  「我們是張玲的朋友，當著孩子的面欺負自己的老婆，你是爺們嗎？」王威首先沉不住氣了。

  「簡直就是一群豬狗不如的東西！」萬然然忍不住開罵，這是她第一次遇到如此讓她氣憤的事情，根本就管不住情緒，碎屍萬段的心都有。

  「哇，老公，他們一來就罵人，還說我們豬狗不如。」小三噘著嘴巴叫，居然都叫起老公了，還沒離婚呢。

  「你們給我出去！」張玲丈夫指著萬然然，想過來推，王威擋在了萬然然的前面，「想幹嗎，我覺得她確實說得沒錯，確實豬狗不如，豬狗那麼好的動物你們配得上嗎？」

  萬筱如嘆了口氣，再這樣下去，非打起來不可，「好了，你們先出去，把孩子抱到門口溜達先，陪她玩會。這事，我來解決吧。」

  張玲拿了玩具與糖果給女兒，然後把她抱進推車裡，指了指王威他們，「這兩位叔叔阿姨都是媽媽的朋友，他們先帶你出去玩一會，媽媽先解決一下事情好嗎？」

  小姑娘懷裡抱著吃的玩的就安靜了，點了點頭，於是王威拉著推車與萬然然一起出去溜娃，他回頭對萬筱如說，「有情況打我電話啊。」

  這會，終於安靜多了，萬筱如看了看這男人又看了看小三，再看了看婆婆，「我是來處理事情的，我們坐下來好好談談吧，總是這麼鬧著也不是辦法，傳出來也難聽。」

  這會，他們都沒有見，相繼在沙發上坐下來。

  萬筱如對男人說，「你為什麼帶她回家？」

  「因為她懷孕了唄，我媽也急著想抱孫子，張玲又不肯再生了，有什麼辦法呢。」完全直男癌晚期加媽寶啊，這種男人確實不值得張玲繼續付出。

  萬筱如看了看張玲，張玲輕泣著沒異議，看來，這事是真的，既然這樣，也沒什麼好說，勸退小三也沒有任何意義，張玲再夾在裡面，肯定更痛苦，與其這樣，不如早點解脫也好。

  萬筱如的視線落在了小三的肚子上，「你確定，你懷的是男孩子？」

  「當然嘍，我是血樣帶到香港做了化驗的，我可沒她那麼傻呢，到了五個月了才打掉，不會有錯的。」

  「行，既然這樣，祝你們能天長地久。」其實萬筱如另一句潛台詞是婊子配狗。

  「張玲，收拾一下你跟孩子的東西，我們走，你們也做好思想準備，法院見，孩子你們反正不要的，關於孩子的撫養費一分不會少。」張玲看向男人，「還有因為你是婚姻過錯方，就算房產是你的，也要相應給予女方賠償，自己做好破財準備吧，不破點財，怎麼會有幸福的家庭呢，怎麼會有孫子抱呢，是吧？」

  萬筱如的目光掃過這三個人的身上，最後落在婆婆身上，婆婆呵呵冷笑，「這是他們年輕人的事，關我什麼事。」

  呵呵，還不關你事，如果不是你在裡面搞鬼，會弄到如此地步嗎？萬筱如懶得跟她講，而張玲還有點猶豫，她不是捨不得，而是實在不甘心把原本屬於自己的幸福拱手讓人，但是除了女兒，這裡還有什麼值得留戀的？

  「走吧，張玲，這裡不屬於你，你要好好活，活出更好的樣子，讓這些看輕你的人瞧瞧，垃圾是他們，而不是你。」

  張玲點了點頭，先收拾了些輕便的與孩子的必需品，萬筱如不想讓她呆在這裡，很明顯，這小三想在這裡紮營了，怕張玲受刺激做出衝動的事來，而且對孩子影響也不好，過幾天，等她幫張玲把房子租下來時，一起幫張玲搬家。

  他們把張玲母女倆暫時安頓在離工作室比較近的酒店，離開的時候，萬筱如再三對張玲說，「你現在什麼都不要想，照顧孩子重要，我努力幫你多爭取點撫養費與賠償費，房子我們幫你找，找到了你們就搬進去住，不用考慮房租，也不用覺得欠我們什麼人情，因為我們也不是做慈善的，這是給員工的福利，嗯，你女兒可以帶來上班，稍大了就可以托在樓下的託兒所。」

  張玲感動得眼淚都快下來，「不知道該怎麼感謝您萬老師。」

  「不用感謝。」萬筱如輕輕地說，「我只是在贖罪。」

  張玲愣了一下，不明白意思。

  是的，贖罪，誰能明白她的內心，姐姐，你能聽到嗎？

  萬筱如不再言語了，跟她告別，然後回到車裡，三個人心情都很沉重，聽著傷感的音樂，都沒有再講話。

  女人，在生理方面與特有的母性就決定是個弱者，是應該被關愛與被呵護，而又有多少女人，收起自己那份在寒風中撒裂的自尊，就如一面破碎的旗，然後默默地獨立扛起了生活的重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