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2024-06-11 17:49:53
作者: 濃郁
帝都的天氣,時好時壞。昨日還是潺潺細雨,今兒卻是鵝毛般的大雪翻天覆地。浣絮扶著落離在鋪滿厚厚積雪的御花園的小徑上小心翼翼地走著,空寂的庭院裡,只有雪落的聲音清晰可聞,落離微抬手,看著晶瑩的雪花跳落在指尖,一絲欣喜驀地蔓延過心尖,那幾乎被湮滅的記憶竟再度向她襲來,叫她又是一陣呆怔。
那一年,也是這樣大的雪吧。
「娘娘,時辰不早了。」謙恭的聲音將落離從回憶里拉回了神,她微側頭,卻只見浣絮那雙黑亮的眼眸在細碎的額發下閃閃發亮。
浣絮這丫頭,經過這一年落寞的皇宮生活,似乎再也不似往日的純真了。而她自己,又何嘗不是呢?輕嘆一聲,搭在浣絮手腕上的手驀地一緊,她詫異地微抬頭,卻只見落離朝她微微一笑,「浣絮,我已想清楚了。日後,我再也不會試著喚醒他對我的記憶了。那,只能是一段被遺忘的過去。」
浣絮沒答話,只是掩埋在碎發下的眼眸變得更加閃亮,晶瑩的淚珠滑落如瀑。
「雲貴人到!」小太監尖利的聲音剛落下,一襲堇色長袍的女子蓮步輕搖地走了出來,向眼前眉目清秀的女子恭敬地福了下身,「宛裳見過雲貴人。」
「妹妹多禮了。」落離嘴角噙著一絲燦爛的笑,忙不迭地將眼前向她行禮的女子扶了起來。
琬月殿的內殿內,落離依舊笑臉盈盈地和楚宛裳有一搭沒一搭地扯著閒話。看著面前毫無姿色可言,雖盡得恩寵,卻仍舊恪守本分的女子,落離忽覺有些失落。她記得這宛常在同是奉了聖旨進宮,因為是帝都縣令之女,身份低微,便只封了常在的頭銜。沒見她以前,一直以為她是怎樣閉月羞花的絕色女子,倒沒料到竟是這般普通。
珞,難道你是想要這樣來報復離開你的她麼?
有些惆悵地將視線拉得遠些,一株純白的百合便突兀地進入了她的視線。落離像是被針刺著了般,慌忙站起了身,腳步凌亂地向那插著百合的花瓶走去。一旁的宛裳疑惑地頓了會兒,待看到月白女子滿臉迷惑的神情時,她忽地扯開唇角,平淡無奇的面上雜入一絲甜蜜的嬌羞——
「這株麝香百合乃是皇上特地遣人從邊關運送回來的,他說這百合有平神寧氣的作用,好讓宛裳好好安胎。」
「安胎?」落離神情恍惚地低喃著重複道,看向麝香百合的眼裡盛滿濃濃的憂傷,心臟似突地被一把尖刀划過,扯扯的疼。
沒注意到面前女子越來越白的臉色,楚宛裳依舊甜蜜地回憶著,「皇上說這麝香百合乃是邊關的聖花,定會佑護我的孩兒。」
「是嗎?」呆滯地敷衍著她的話,落離隱藏在寬大袖袍里的手越收越緊,長長的指甲嵌入肉里,可她卻絲毫感覺不到一絲疼痛,她只覺得自己全身的血液似乎都隨著楚宛裳的話而被抽乾了,只徒留一具軀殼,如行屍走肉般。
「姐姐,你知道麼?這麝香百合還真是株奇花呢,這大冬天的,居然也開得這般絢爛。」楚宛裳走進那株百合,伸手輕輕地撫弄著她嬌嫩的花瓣,喃喃低語道,「可是皇上他,似乎更愛看這株百合。」
時間在難堪的沉默里慢慢的流逝著,兩個女子恍若都深陷入自己的思緒里,琬月殿裡厚重的空氣壓抑得叫人難以呼吸。內殿外,鵝毛般的大雪依舊,那晶瑩的雪花和著那株不同尋常的麝香百合在茫茫雪地里,忽然搖曳出一圈圈紫藍的光暈。
這,難道又似在訴說著,那不可扭轉的宿命?
「姐姐。」一聲歡快的低喊聲打破了這異樣的沉默,只見楚宛裳一臉燦爛的笑意,她纖細的手指放在小腹上,平淡無奇的面上,有種母性的光輝在閃閃發亮,她眼神澄澈地看著落離道,「這是我的第一個孩子,希望姐姐也能給他祝福。」
「祝福?」落離回過神來,看著那略微隆起的小腹,一個邪惡的念頭驀地閃過她的腦海。她顫抖著步子向宛裳跟進一步,蒼白的手指覆上宛裳的指尖,一種奇異的感覺忽地蔓延開來,她微怔,想要使勁按下去的手卻突地怎樣也使不出力氣。
落離眼神空洞地看著那微隆的小腹,渾沌的腦袋裡似有一個聲音在不斷地催促她,它似在告訴她只要她稍微一用勁,便可以嘗到報復的快感。然而,腦袋裡卻有另一個聲音在義正嚴詞地告訴她,這腹中孕育的只是一個無辜的小生命,她怎麼能這樣殘忍地毀掉他的存在?
蒼白的手指微微顫抖著,落離微抬首,卻只見楚宛裳目光柔和的看著她,恍神地盯了她一會兒,落離忽覺心裡一陣莫名的難受,她恍惚透過她,看到龍珞寒冰一般的目光。如果這宛常在果真誕下一位皇子,那她還怎能有機會挽回珞的心?
一絲凜冽的寒光驀地至她幽深的黑眸里閃過,落離已欺身上前,按在小腹上的手漸漸發力,。楚宛裳對這一變故驚駭地瞪大了眼,她只感覺自己的身體被覆著在她小腹上的手使勁地往後推著,她看到雲貴人冰冷得有些扭曲的臉,一股寒意至心底冒起。
「姐姐你——」
她的話還未說完,一個滿含怒氣的聲音已炸開在落離的身後——
「你在做什麼?!」
熟悉的聲音讓落離驀地清醒過來,她慌忙轉過身,卻只見龍珞冰寒的黑眸里,厭惡越積越深。
珞,珞。她在心底顫抖地喚著,為什麼會這樣?皇帝來了,為什麼沒人通報?落離疑惑的目光探詢得遠些,卻只見一臉擔憂之色的浣絮靜靜地跪在門邊,而她的身旁,宛常在的侍女——琉璃眼眸含笑地跪側一旁。
原來竟是這樣。
落離輕扯唇角,想不到這表面純真的宛常在,還真是深不可測。
「裳兒,你沒事吧?」龍珞有些心疼地扶著被嚇得面色蒼白的女子,溫言軟語地安慰著,只是那雙細長的眼眸里卻絲毫沒有疼惜之情。
楚宛裳淚眼迷朦地倚在龍珞的懷裡,「皇上,臣妾真是該死,差點害了我們的孩兒。」
龍珞劍眉微擰,側過頭,冰冷的視線立馬粘上了靜站在一旁的落離。寒意猛地爬滿全身,落離微顫,福身道,「臣妾參見皇上。」
將楚宛裳丟給她的侍女後,一襲白袍的龍珞輕踏著步子向落離走來。站定後,他修長的手指抬起她的下顎,菱形般的薄唇抿成一條僵直的直線,「看來你是忘了朕警告你的話?」
「臣妾不敢。」落離咬唇,騰地跪了下去。
「那,告訴朕,這又是怎麼一回事?」
龍珞俊美如神祗的臉驀地湊近落離的鼻尖,瞬間,她幽深如潭的黑眸便牢牢地粘上了這張她想了十五年的容顏,心裡有股疼痛慢慢延展開來,她一眼不眨地凝視著他,期望時間就此停住。可惜——
「不要對朕存任何幻想。」他殘忍地牽開唇角,冷笑著將她推開。落離一個不穩,跌坐在地,眼神呆滯地看向前方。她光潔的下顎,似乎還殘留著他的餘溫,令她眷念的溫度啊。
殿外,鵝毛般的大雪仍是翻天覆地,有著古老繁複花紋的瓶子裡,那株純白的麝香百合隨著微風輕輕晃動。
「皇上,剛才是臣妾自己不當心,不關雲貴人的事兒。」眼見氣氛就要變得尷尬,楚宛裳蓮步輕搖地走過來,拉著龍珞寬大的袖子,像是宣示自己勝利般地朝落離眨眨眼。
厭惡騰地閃過龍珞的黑眸,轉過來看著宛裳的眼神卻又驀地變得柔和,他拉著她的手,將她扶在床榻邊坐下,這才埋怨似地說道,「知道自己懷了孩子,就應該好好休息,有些閒人,不見也罷。」
他的話猶如一把尖刀刺進落離的心臟,她眼神迷離地轉過頭,看著前方那對恩愛有加的人,那道被時間掩埋的傷口恍若又一次被撐脹開來,她微微張口,憂傷的聲音頓時灑落一地——
「那株百合,是為了她?還是為了『她』?」
覆在宛裳小腹的手指騰地一僵,頓了一會兒,龍珞忽地冷笑著看向她道,「你原本只是個替身,但如今,你已沒有這份資格。」
「朕說過的話,不想再重複多次。給你的恩惠,只為她。」
「跪安!」
面色慘白的落離低垂著頭,直到眼眸里那股想要噴薄而出的潮水再度退卻後,她這才恭敬地福了下身,長長的指甲已在她白玉般的手心裡劃出一道長長的血痕。
她才不會這般輕易放棄,不管他是為她,還是『她』。終有一天,她,師落離,定會成為他最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