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入局篇:丹祀(上)
2024-05-01 17:18:48
作者: 斜挎包兒兒
路有點窄,但張曉晨依舊能把麵包車開得很穩當。
穿著蓑衣的老人撐著長長的船槳在碧綠的小河中撥起陣陣漣漪,小舟朝著河流的遠方靜靜地行駛著。
一座古老的石橋架在河流上,頭髮蒼白的老太太在橋上舉著一大串糖葫蘆吆喝著。
幾個小娃娃扶著大人路過時總要回頭瞄幾眼。
橋底下,五六位中年婦女拿著棒槌敲打著衣服,嘴裡嘰嘰喳喳地說著些什麼。
周圍是白牆黑檐連成一片,白花花的牆壁,黑黑的瓦片在陰天裡有一種說不出的淡雅之美。
路邊上擺著些許桌子椅子,老人坐在那兒喝著茶聊著天,偶爾發出哈哈哈的笑聲。
我看著這些江南美景,伸了個懶腰,換了個姿勢靠在車窗邊上。
一旁的易飛揚和張葭信雙目緊閉,張曉晨全神貫注地開著車,並沒有和我有什麼交流。
這一路上沒有話,在昨天晚上那頓乾鍋吃完後,我休息了大概一個半小時,李明良不知道從哪裡弄來了一輛新的麵包車後,我們就出發了。
一路上易飛揚一直鼓勵我睡覺,怕到時候真正要幹活的時候我會犯困。
但我心裡裝的事情太多根本睡不著。
車子剛發動那會兒,我和張曉晨是有交流的,期間也問了許多問題。
張曉晨不像易飛揚,他自己知道的基本上都告訴我了,在我如同白紙一般的大腦上添上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在易飛揚拒絕回答我的問題之後,我大概也知道哪種層面的問題是可以告訴我的,哪些是不能問的,畢竟問了也是白問。
期間張曉晨告訴了我在別墅里眾人消失的原因。
其實那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易飛揚等人當時坐在有保險柜房間的沙發上。
徐燦不知道碰到了沙發的什麼位置,導致沙發後方的地面開了個洞,隨後那個沙發就像嬰兒車一般把座位上所有的人都倒了進去。
站在門口的張葭信看到此情此景,連忙快步上前,想著拉一個人上來。
誰知一伸手抓到的是徐燦這個死胖子,伴隨著巨大的慣性,眾人一起翻進了沙發後的地下通道里。
這一切發生得極快,導致我根本沒有察覺過來。至於地下通道里是什麼,其實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因為我也見到過了。
地下通道連接著一個通風管道,那個通風管道直接連接著地下車庫,易飛揚眾人以為車庫裡有什麼特別之處一直在做調查。
直到看到車庫後門插著鑰匙的七八輛摩托車,易飛揚才恍然大悟,這其實就是一個逃生通道。
易飛揚又出了小區在周圍轉悠了一圈發現周圍的居民住宅商店在七八點就全部關門了,這裡根本就是一個小型的無人區。
這也就是易飛揚在被外國壯漢追擊時要我們來到這裡的原因,因為動起手來不太會驚動市民。
能在魔都製造一小片無人區的顯然不是一般人,易飛揚當時看到這一幕的時候就叫張曉晨去調查了。
結果發現以那座別墅小區為中心,方圓十幾里的地皮乃至交通都被人買了下來並且租借給了我的老爹。
至於這個家財萬貫的人是誰,張曉晨並沒有查到。
我對於易飛揚眾人在馬路上閒逛把我丟在房子裡一個小時的事情並沒有很生氣,只是對身處在辦公室里還要設計逃生路線的中年人感到了擔憂。
期間我又問了其他問題,張曉晨大多數不知道,即使知道也說要晚點告訴我。
在這裡值得講述的其實是個題外話,我對於張曉晨,張志軍,張葭信三個人都姓張的巧合在很早的時候就感到了意外,於是就隨便問了問,結果還真不是恰好發生的事情。
張曉晨告訴我,他們三個其實是孤兒,從小在福利院長大,後來被一個姓張的生意人收養,三個人過了段幸福日子,也跟著養父養母改了姓。
可好景不長,才過了一年的時間,這個張姓生意人在美國做生意時候破了產,欠了一屁股債。
為了還清債務,這個生意人把三個孩子賣給了一家很奇怪的福利院後便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這個福利院奇怪的地方在於,裡面的員工從來不帶這些沒有家庭的孩子過家家做遊戲。
而是先做身體檢查,有先天疾病的孩子會被大人牽走,至於去什麼地方張曉晨一開始也不知道。
剩下的小孩每天上一些生物課,並學習一些自由搏擊並且做大量的身體訓練。
等到再大一點的時候,張曉晨才知道那是拐賣幼童做僱傭兵培養的生意。
這些孩子沒有背景,無從調查,又從小鍛鍊,是僱傭兵市場的一把手。
至於那些被查出有疾病的孩子,會被拉走安樂死,黑心商販會取出他們完好安全的器官做人體販賣。
三個人從小是被分開培養的,感情並沒有很深厚。
成年以後就開始給一些非法集團做買賣,幹了沒幾年,因幾個人業績突出,就被我老爹僱傭了過來。
張曉晨說這段往事的時候很平靜,也沒有跟我敘述從小是怎麼長大的,小時候怎麼悲慘,似乎這些在他眼中已經是習以為常的事情了。
但張曉晨在說完這些的時候補充了一個後話,他告訴我,在他們離開福利院後一年,福利院被國際調查組織發現了,裡面所有的人全部落入法網,其中涉事的幾個主謀全部被判了死刑。
張曉晨主動說這個事情的結果時候也沒有什麼表情,但我隱約間能夠感受到,對於這個事情的結果,他應該是開心的,如果沒有這層情緒,至少也是認同態度。
對於他們的經歷我也沒有覺得驚訝離譜,這麼厲害的身手和處事時的冷靜,我早在第一次看到他們的時候就覺得這群人的過去一定不簡單。
我看著窗外的江南水鄉,心中不乏覺著其實在這裡旅遊倒也是一件不錯的事情。
易飛揚接到的那通電話是通知我老爹要找的東西出現在了江南地帶的一個小村莊裡,所以那頓乾鍋之後我們便動身了。
這次並沒有所有人全部出動,因為那通電話又說,有一場大型的拍賣會要在臨安附近的錢塘江舉行,拍賣物品似乎包括了我老爹要找的那件文物。
兩邊的信號來源並不是百分之一百可靠,所以易飛揚只能制定分頭行動的計劃。
在出發去江南的路上,易飛揚其實有再三勸阻過我。
「有些事情,一旦邁出去了就回不了頭了。你可以不趟這趟渾水,只要你給我們一個不去的態度,我們會送你出國找個安全的地方避難,你可以繼續享受你的富二代生活。」
「你要這樣想,你的生活是很多人羨慕不來的,沒必要髒了自己的腳走不該走的路。」
其實我是有一些動容的,我知道從一個普通人開始冒險成為拯救世界的英雄這都是小說里的橋段,所以我是想聽從易飛揚勸告的。
但有時候我又不得不佩服自己高超的想像力,我幻想著等自己過上了閒雲野鶴的生活後,我的老爹老媽會不會就再也回不來了,易飛揚這些人會不會在未來的某一天忽然消失。
幾十年以後,我坐在家裡的藤椅上想著前半生的旅途是否會後悔當初沒有選擇走向真相的那條路。
我總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有人,有很多人,正在極力地推動者我往什麼方向走。
這兩條路無論我走向何方,一旦最壞的結果發生了,都是我這輩子無法承受的。
所以最後我沒有做選擇,而是拋硬幣決定的。
想到這,我喝了口水,問正在開車的張曉晨:「還要多久呀?」
「還要一會兒,你怎麼這麼精神的呀?」張曉晨一邊開車一邊道。
「我餓了。今天早上就到了,一直在這裡繞來繞去的是啥意思啊?」
「江南只是個大區域,具體位置導航上沒有,總要多繞繞嘛。」張曉晨喃喃說道。
我沒再說話,看向雙目緊閉的張葭信,後者肩膀的繃帶一直纏到了脖子上。
人受的是槍傷,休息了一晚上都不到又出來幹這種難以描述的髒活。
我嘆了口氣,又轉頭看了眼易飛揚,後者實在不知道怎麼評價,這傢伙老給我一種捉摸不透的感覺。
算了,懶得想了,我從口袋裡摸出一個眼罩戴上,就靠在坐墊上睡覺。
這一覺並沒有睡著,我的靈魂一直在現實和夢鄉中來回擺渡,不知道過了多久,伴隨著張曉晨的一聲到了,我摘下眼罩,車子停在了一棟白牆黑瓦的房子前。
房子大門敞開,在屋外擺了好幾張桌子,男女老少有說有笑地坐在桌子上吃著飯。
引起我注意的是,在車子的正前方居然矗立著許多密密麻麻的木塔。
這些塔是標準的立方體構造,塔頂用黑瓦蓋著,塔身黑漆漆的一片,在江南這種相對潮濕的地方木質結構的建築往往腐朽得很厲害,這些個木塔也不例外,站在老遠就能看到這些個木塔已是風吹即倒的狀態。
讓我覺得奇怪的是,在江南水鄉這種地方,為了避免雨水潮濕,一般房屋都只有兩三層樓,牆用水泥石磚砌好,房頂採用瓦片,以三角斜坡的方式堆積起來,這都是為了避免積水與潮濕。
而這些木塔則高出周圍房屋兩三層,周身材質也不符合地理人文該有的樣子。
一種奇怪的感覺在我心中油然而生,這感覺很熟悉,和在川蜀看到那間與清朝樣式完全相悖的老宅時的感受一模一樣。
在我望得出神的時候,易飛揚已經醒過來看了我很久了:「別傻看著了,下車吧。」
說罷,我便隨他一同下了車。易飛揚幾個人一下車就往那間門外擺著許多桌子的屋子走去。
「這是要幹嘛?」我問。
「帶你吃飯呀,你不是餓了嗎?」張曉晨用手肘頂了我一下。
「這邊!這邊!」
循聲望去,我就看見一個穿著米黃色中山裝,留著寸頭,長相清秀的年輕人在向我們招手。
我一下子就認出了他,這應該就是那天晚上幫助我和張葭信逃離那座別墅小區的後勤人員。
後者一看到我,眉毛向上挑動,眼角一彎,嘴唇一抿,一股子民國時期清新脫俗小郎君,出水芙蓉弱冠人的淡雅氣息就撲到了我的臉上。
這小伙子抿嘴對我笑道:「小齊總來了,請入座。」
說完,他就為了伸手從桌子底下抽出了一個圓木凳子。
那舉手投足間的動作,那溫文爾雅的笑容,別說了,我要是女生肯定被迷得春心蕩漾。
「啊,謝謝,謝謝。」我有些尷尬地坐在位子上,看著這個如意小郎君,問道:「請問您是?」
「哦,忘了自我介紹。我叫吳弦,口天吳,名是琴弦的弦,也是老闆的員工。」
艾瑪,我去,我心說現在的帥哥連名字都起得這麼有文化。
在我欽佩之餘,這個叫吳弦的小同志又溫柔地抬起了手,儒雅地招呼道:「丫頭,可以上菜了。」
話音剛落,一個穿著旗袍扎著雙馬尾的小姑娘就一盤一盤菜端上了桌子,等菜上齊之後,我注意到那個服務員小丫頭竟然時不時地往我們這裡瞄,我心說好傢夥,果然年輕丫頭都吃這套。
吳弦見到菜上齊了之後就一個個給我們幾人倒酒,然後細聲細語地說道:「江南地區特產,嘗嘗。」
我不是很會喝酒,只是少抿了一口就放下了,張曉晨要開車所以也沒有喝。
易飛揚則是直接把杯子裡的酒一飲而盡,然後對著吳弦淡淡地說道:
「別搞這些了,講正經的,把你這一個月打聽到的都說一遍。」
吳弦放下杯子,加了口菜放進嘴中,等到完全下咽後才開口道:
「捲軸里的畫和老闆保險柜里的油畫我都看過了,畫的是同一個人。」
我聽到這話一下子來了興趣,連忙問他畫中人是誰?
吳弦挑了挑眉,悠悠地對我說道:
「小齊總的歷史學得不怎麼樣呀。這畫中人力拔山兮,目生雙瞳,一人敵千軍萬馬,這畫的是項羽呀。」
我其實想問那天晚上的外國壯漢是怎麼處理的,但還沒開口,易飛揚冷淡的一句說正事就打消了我的話語權。
吳弦猛喝了一口酒,抿嘴一笑:「在交代最近打聽到的事情之前,我們先了解一段歷史。」
「這事得從商王朝講起。殷商建立後,楚人一族被商王驅逐南下。這楚人據說是火神祝融的後代。
在被殷商驅趕之後,楚人自己並沒有忘記自己的中原血脈,而是一直銘記著自己的傳承文化,在與周邊少數民族的長期交融中發展了下去。
到了楚人首領鬻熊這一代已經是商朝末期了,周武王連同周邊勢力一起伐紂。」
「周武王希望楚人能夠參與其中,鬻熊同意了並且參與到了伐紂的戰爭中,因為他知道,只要周天子登基,楚人就可以重回中原。
但是很遺憾,鬻熊在這過程中因為身疲力竭死去了。
伐紂成功後,後代首領熊繹認為周天子會看在先輩在伐紂過程中付出過鮮血而分封自己,可是周天子卻在分封過程中漏掉了他。」
「後來到了周成王時期才想起了楚人,但也就勉強被封了個子爵,周王室的人依舊認為楚人是南蠻野人。
楚人悲痛欲絕,到了熊渠這一代,楚人不再討好中原,再也不去給周天子進貢。」
「後來周昭王見南蠻子如此不守禮數,就率兵南下收拾這個不從禮教之國,可史書記載,周昭王三次攻楚都沒有勝利,自己最後還落水而死。」
「再後來,楚武王熊通自立為王,向中原發兵,戰功赫赫。
中原各國開始懼怕楚人,因為在這幾百年中,楚人和周邊少數民族長期交流,尚武精神雄厚,每一個楚人都驍勇善戰,中原人開始害怕他們的野蠻。」
「直到楚莊王熊侶上位後,他開始攝取中原禮數,講究以禮治國,滅掉了自己周邊的陳國也沒有吞併,甚至與陳國交好,楚人才收到了中原人的敬佩與欣賞,在史書上出現了正面描寫。」
吳弦講到這,旗袍丫頭又上了好幾盤菜。
「可是這和我們要找的東西有什麼關係?」張葭信緊皺眉頭。
「這樣講,世界第一大國對戰一個人口不足百萬的小國,小國能勝嗎?」吳弦問道。
我立刻反駁:「可是自古以來以少勝多的例子很多啊,你看赤壁之戰......」
「吳蜀聯軍巧盛魏國卻依舊改變不了魏國獨大的結局,我的問題有一個絕對條件,世界超級大國和人口不足百萬甚至連水電設施都沒有的小國對戰。」
「你覺得楚人不能贏?不對!」易飛揚舉著酒杯頓了頓,「你覺得楚人不該贏。」
「周王朝,周天子,當時所有的封國聽命於它們,幾十萬大軍南下,楚國兩萬人就把周昭王打敗了,就算楚人擅長叢林游擊戰,你們不也覺得扯淡嗎?
武器,人數,中原軍事謀略都強於楚國,他們憑什麼贏?」
張曉晨忽然一拍桌子,大聲說道:「他們擁有我們一直在找的東西!」
話說到這,我的心中不由得咯噔了一下。
「對!楚人每年都會派遣族中一些智力體力優異的人進入南方一大片叢林。往往三萬人進去,只有五千人能夠出來,像是在找什麼東西。」
吳弦飲了一口酒,「中原人瞧不起南蠻,可是《左傳》記載,當時的中原人對於楚人不僅不敢打楚人,甚至還懼怕,這種懼怕使得中原一直不敢進犯楚國。」
吳弦嘆了口氣,用筷子蘸著酒水在木桌上寫了兩個字,對我們道:「這就是楚人要找的東西。」
我很好奇,立刻把腦袋伸過去看他寫的是什麼,吳弦的字體很標準,只見桌子上用楷書清楚地寫著兩個大字:
丹祀。
......
誒嘿,這是什麼東西?
我瞅著這兩個字,絲毫沒從字面意思里看出這是個什麼東西。
飯桌上鴉雀無聲,眾人呆呆地望著吳弦。
良久,易飛揚才開口淡淡地問了一句:「你是不是喝多了?」
吳弦搖了搖頭,喝了口酒對我們說道:
「這就是那東西的名字,是讓楚人強盛起來的東西,是讓中原人懼怕的一種奇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