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糊塗

  次日，沈楚梅借用了知府衙門，著手審理馬家狀告太子販賣私鹽的事。這案子進度很快，第一日就把鹽運官員革職查辦了。沈楚梅手上有馬家的帳簿，根據帳簿上賄賂官員的細節順藤摸瓜，三天就打掉了一大批人。

  這些年太子為了籠絡手下豢養門徒，利用馬家悄悄走私賺取大批銀兩的事基本坐實。這些銀兩馬家每年進貢給太子府一半，再分給揚州任上太子一系的官員一半的一半，最後落下的才能留在馬家。

  沈楚梅查過一批人，都要寫成奏疏上報朝廷，等了進一步的批覆才能繼續調查。

  空暇時就帶著人去了高旻寺聽經打禪。

  打禪結束時按照慣例留下一筆香火銀子，請主持師父做場法事為一些故人超度一下亡魂。

  小丙送銀子的時候，看到名單上有趙鈺笙，有趙翟，就又悄悄加了些銀兩。突然聽到個小和尚跑來說：「外面有好些人要見沈施主。」

  她跟著小和尚去外面看，五六個惶恐不安的官員都湧上來說想求見。慕蘭舟特意提醒過，在沈楚梅審期間任何人都不能見。

  

  這些人，一定是想私下裡求沈楚梅網開一面的。萬一餘孽存留，以後會成後患。

  慕蘭舟是個斬盡殺絕的人，他怕有漏網之魚。

  她既然負責陪侍，就想了想說：「明日沈大人還來聽經，你們也別說是要見沈大人，就都到聽經閣那邊坐著等，有什麼事等大師講經結束後慢慢說吧。」這些人一想，就知道是趙縣令幫他們想的辦法，於是私下裡感謝了一番，都趕緊先離開回去。

  第二日這些人真的按照小丙說的，在聽經閣里靜靜坐了一天陪沈楚梅聽經。寺院除非帝王不設門庭之限，所有人都有一視同仁的聽經機會。

  沈楚梅一身淺灰常服，捏著一串月長石念珠靜靜聆聽，對身後焦慮不安坐了幾排的官員無動於衷。

  等大師講完經，他們就立刻聚上來齊刷刷跪下，訴說各種不得已才被自己的上官挾持上了賊船的種種事情。

  小丙坐在寺院裡一棵蒼天古樹下面等著。

  沈楚梅出來時，正是夕陽西下，漫天的紅色霞光將整座寺院給照耀起來。古剎中的千年老銀杏在夕陽餘暉中靜靜的潑金撒銀，洋洋一地的爍金。

  小丙捏著一片銀杏靜悄悄坐著。

  沈楚梅見她形單影隻瘦小可憐，就在一旁石凳上悠然而坐。

  「放他們進來見我，不怕被你家慕大人知道？」

  他的臉很雅很善，目光很澈很美。

  她垂著頭皺眉：「只是，有些芝麻綠豆的小官員，也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尋常人。在揚州做官，諸多事情都不能依照自己的本心做事，每天被在夾縫中，祈禱神仙打架時可以手下留情。」

  她小心翼翼：「大人是不是應該把那些貪得無厭大奸大惡的魚殺掉吃，但把那些口碑頗好，為百姓做過好事，卻被無奈夾在狹縫中左右為難官員保護起來？」

  沈楚梅微笑：「理由呢？」

  她道：「佛心儒表。」

  楚梅搖搖頭：「不夠充分。」

  她嘆氣：「百姓之事細碎，口碑好的小官跟百姓磨合過了，百姓就能多得一些日子的安穩，若是換了新人，動不動又要扒一次皮，再遇見惡官說不定會引起民怨沸騰。做事嘛，猶過不及。」

  她瞧瞧楚梅：「對大家都不利。」

  他執了她的手，放下那串有著月光之輝的念珠，闔上。

  回到隱園才喝了一杯茶的功夫，身後有人彎曲了手指關節在門上敲了敲。張寒看起來很不自然，一改往日的嬉皮笑臉，他垂頭輕咳：「別喝了，慕大人在等你。」

  小丙放下茶碗，拎起一個披風跟張寒走了出去。

  現在天色已經不早，奇秀的假山上方一輪明月當空照。張寒手裡只有個晦暗不明的燈籠，隨著風影搖擺不定。

  慕蘭舟住在一座秀樓里，門口只立著兩個持刀的小侍從。

  秀樓內外透著籠紗燈照出的精緻火光，濕冷空氣之中一絲絲射出鋒芒。張寒走到門口一低頭：「趙大人快去吧，等下說話周全一點。」

  他暗藏著內疚之情：「那個，今天的事你別怪我，我們都是為慕大人做事，各有其職。」

  她的手在冬夜中冷的一抖：「怎麼會。」

  趙小丙小心的進了房內，已經猜到是因為聽經處的事。她的確幫了點不該幫的人，而且是慕蘭舟最不願見到的場面。

  慕蘭舟坐在裡面的小書房裡，整個人被一條白色瓜子螺串成的帘子遮得若隱若現。

  他隨手翻著書冊，叵測陰鷙說：「不能幫我做事，在這裡待著也沒什麼用處，本官看見你就心煩的很，立刻收拾東西離開。」

  小丙點點頭：「是……」

  慕蘭舟更意味深長冷笑：「今天你發菩薩心幫那些餘孽，可知道明日你落在他們手上時，他們會怎樣對你？」

  小丙全身感受著慕蘭舟可怕的寒意。

  他冷酷問：「你回答我，這件事你做錯了沒有？」

  她搖頭：「卑職以為，並沒有。」

  「那就給我滾。」

  張寒忐忑的立在角落。

  「我當大人只會對你嚴加訓斥一番，就像訓我時，發發火也就算了？」

  這次似乎不大妙。

  多罵兩句都不肯。

  小丙拼命埋頭向外走。

  張寒在後面三兩步追趕上來：「恕我直言，今日的事也不能全怪我，大人明令禁止任何閒雜人等接近巡按大人，可你倒好，竟然提點他們可以走通了寺院的門路在聽經處與沈大人見面，此事我不可能不向大人稟告的。」

  趙小丙垂著頭默默走，知道這次觸怒慕蘭舟，再想找機會回來也沒那麼容易了。

  的確，她不過是個芝麻綠豆的小官，涉嫌私下維護起其他派系的官員確實很大膽。

  她犯了大忌諱。

  張寒喃喃嘆氣：「一直以為你是聰明人，怎麼今日聰明人也辦糊塗事？」

  說的再多也沒用了，她倔強說：「張兄能同我說這幾句，足見你是個有情有義的人。我讓慕大人生氣，日後可能都沒機會再跟張兄弟見面了，各自多保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