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0若弱
2024-06-11 15:18:01
作者: 蘇蘇
餃餃氣的吐血,沿著嘴角蜿蜒而下,那紅彤彤的顏色比外邊大紅的燈籠還鮮艷,一雙細長的眼睛瞪著,想要將眼前的不真切都看清楚。
看清楚娘親是怎麼想到用這種辦法來逼迫自己的,她那樣努力,嘴邊的鮮血是從心口流出來的。
至親之人的傷害,比別人的惡毒強烈千倍百倍。
魏寡婦無措,她想到了對方被跟自己辯解,吵架,商量給多少錢,沒想到居然一口血噴出來。
母女對望,卻都看不真切對方。
巽玉著急,看著那還在吃東西的魏青,呵斥道:「還不去找你爹娘,趕緊去鎮子上找大夫。」
魏青是畏懼巽玉的,當即跑了出去,邊跑邊喊:「叔叔嬸娘,我娘管餃餃姐要一百兩,餃餃姐氣的吐血了!」
魏寡婦臉色頓時一變:「熊孩子!竟出去瞎嚷嚷。」看著魏餃餃吐血虛弱的樣子又心裡不安,罵歸罵,要真出了什麼事兒她也怕。
她抱怨道:「沒錢就沒錢,你吐血做什麼?」
餃餃閉眼。
巽玉摟著餃餃,涼涼的看著:「別欺人太甚。」
魏寡婦張了張嘴,終是未言語。
餃餃氣的胸悶,眼前發黑,腦袋嗡嗡作響,似乎要炸開,耳朵也聽不見聲音,只是一口氣堵在胸口實在下不去,氣不順到了最後一歪就昏了過去。
在醒了已經是一天以後,暖洋洋的被窩裡,窗簾拉開,是白日。
鍋里溫著藥,她微微睜開眼睛尚且混沌,守著她的若水便已經去取來了藥,涼了涼,一口一口的餵。
餃餃喝完藥,若水又餵了水,她半天才緩過來,嗓子微微沙啞:「巽玉呢?」
若水答:「拿了一百兩給你贖身去了。」
原來昨晚魏青出去一喊,鬧得左鄰右舍都聽見,魏大狗當機立斷去鎮子上找了大夫。林氏聽了魏青仔細複述,罵罵咧咧:「我就沒見過誰為了兄弟逼死自己女兒,二十兩啊,居然都給她兄弟看病了,那我兒怎麼辦。你都有兒子了,還管兄長做什麼?!」
魏寡婦的錢,那在林氏眼裡可都是自己兒子的,這比花她的錢還要心疼,氣的在門口破口大罵,來來回回,就算是有人不知道怎麼回事兒,也都聽明白了。
大家都覺得魏寡婦這事兒做的不地道,哪有管女婿要錢幫哥哥的,家家戶戶都沒這個規矩。
不少婆婆還藉機敲打自己兒媳婦,可別腦袋犯糊塗,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到了誰家就是誰家的人。
一般人也是愛子嗣勝過兄弟,魏寡婦這樣的奇葩倒真是少見。
巽玉動怒,請了族中一眾大小村長等人,用一百兩斷了魏寡婦和餃餃之間的母女之情。
言道:「哀哀父母,生我勞瘁。世間辛苦者莫過於母,生之恩大,養之情大。然,世間有奇事,母竟不愛骨肉,以錢相逼,女兒吐血,淒悽慘慘滿衣襟。即為吾妻,吾心痛而母不痛,更添悲涼……」
洋洋灑灑說了一通,字字誅心。
魏老太爺年輕的時候是秀才,所以如今在村里地位高,早就看不上魏寡婦,任誰也不喜歡胳膊肘往外拐的媳婦,出了這等事兒更是斥責。嚴厲斥責最後氣的自己身體不適,身子一歪倒了下去,病了。
魏寡婦又添一過錯,村長代為給出休書,直接攆她回娘家,她自然不肯,哭哭鬧鬧,又說村里就沒有膝下有兒子還攆回娘家的。
魏青還救了她。
最後她被喝令如果在鬧出事端,就要被攆走。
巽玉當著眾人的面給了一百兩,表示已經是東拼西湊,掏空了身價,以後見面也在不會叫一句娘。
一百兩啊。
村里人都沒見過一百兩,大家指指點點,都說魏寡婦的不是。哪有管女婿要錢,養兄弟的啊???
這下子算是徹底臭了,在沒人願意與之來往。
阿牛身上夾雜著一身寒風回了屋,身上還有打柴送給主人家風塵僕僕回來的疲憊感。
他的背脊很厚實,聲音很響亮:「媳婦,我回來了。」
帘子一掀,就看見柳媳婦坐在炕上做衣服。
這衣服是村西頭錢婆婆讓她做的,錢婆婆上了年紀眼神不好衣服總得找人做,這讓他們家多了一筆額外的收入。
她將手中的活放下,去暖壺裡倒了杯熱水遞給阿牛暖身子,順手摸了摸阿牛油凍瘡的指尖道:「我回頭給你熬點豬油,讓你摸一摸手,省著疼。」
阿牛哈哈一笑:「我皮糙肉厚的不礙事,也不覺得多疼豬油還是熬化了做菜吃,要不你給我烙兩張餅也行。」
自打餃餃發現了豬油的用法,村裡面傳開了,做菜少不了放點,有股豬的香和腥味,怪膩人,但是對於村里吃不著多少肉的人家來說還是很香。
「辛苦你了,下午還得上鎮子上走一趟。」
「這可比在碼頭上扛麻袋輕多了,餃餃家在村里,離得還不遠。」
柳媳婦兒想起什麼,趕緊問道:「你沒收錢吧?」
阿牛搖了搖頭:「他們家應該也有手頭不寬裕,一百兩銀子呀。」
柳媳婦兒嘆息道:「都是些好人,昔日也曾幫過咱們家,咱們能幫一把是一把。」
「嗯吶,下午我在進山砍點柴火,讓小草跟我走吧,成天在家煩你,衣服也要做得慢。」
小草在屋裡玩,聽見父親這麼說自己不大高興,嘟囔道:「我才不煩人呢,娘最喜歡我了。」
柳媳婦故意說:「誰說的,我最喜歡小花了。」
小花甜甜的笑,摸著小草的腦袋說:「沒關係,我最喜歡你了。」
餃餃這一次也算是解脫了。
她喝了藥醒了一會,聽若水講了事情始末,扯了扯嘴角:「一百兩不會只是你一件衣服的錢吧。」
若水慢悠悠的說:「從前家未曾沒落的時候,我兄長給我帶了一件天蠶絲的裙子,好像一百兩。」
餃餃往被子裡縮了縮,自己眼裡的錢和他們眼裡的錢,不一樣啊。
「……後來,家中突逢變故,滿門男丁處斬,十歲以下男丁流放,女子入奴籍,入掖庭。」若水回憶,扯了扯嘴角:「那日我正穿著那件衣裳,被用力的撕扯直接碎了。」
家族強盛,一如衣服。
餃餃安慰道:「人都會死的,我都不記得我爹什麼模樣,我娘不疼我,妹妹不喜我,你還有一件衣服,就算沒了至少有過。」
若水嫣然一笑:「就算沒有那件衣服,我還可以穿比一百兩更貴的衣服,還是美人。你就不行了,你穿在貴的衣服都不漂亮。」
餃餃沉默片刻,說:「我比你年紀小。」
「……」
若水出去煮藥,苦死你。
後來錢婆婆來看望她,眼淚在眼圈裡打轉,那是心疼了。
她又安撫了一下老人家,犯了困,睡了過去。
巽玉回來了也不知道。
他現在遠處暖了暖身子才靠近餃餃,伸手在她蠟黃的臉上摸了摸,嘆了口氣:「怎麼心裡這樣承受不住事兒?一百兩就氣的吐血,這要是你的話,肯定暗自讓人好看,面上不動聲色。」
話是對著若水說的,她照顧餃餃一天,有些疲乏,聞言答道:「郭爺這話說的,我就是食人猛獸?」
「你是會自保,長安里的姑娘,哪個都會自保。」巽玉用指尖撫開餃餃緊緊皺著的眉頭。
深宅大院裡出來的,都機靈著呢。
若水心思百轉,緩緩的說:「魏姑娘因禍得福。孝字大於天,有郭爺一番籌謀,她娘在也拿捏不了她。」
巽玉眼眸有些幽幽的光。
他回來那一日,魏青說,餃餃他娘聯合舅舅想要把餃餃給趙中,來個親上加親,還想用強。
後來趙莊晚上夜路走多就摔傷了,人沒死,卻也活的費勁,要大量的銀子來填補。
魏寡婦掛念哥哥往上添錢,然而無底洞十幾兩哪夠,就把注意打到了餃餃身上。
巽玉想用一百兩買個天下太平,卻不想餃餃氣壞了。
人算不如天算。
他忍不住點了點餃餃的額頭:「教了你這麼久,還是這麼沒出息,小家子氣。」
餃餃陷入深深的睡眠當中,一無所知。
若水又是羨慕,又是黯然:「我到寧願和餃餃換一換。」
巽玉付之一笑:「換什麼換?這泥地里的日子你過不了。」
若水不服氣,可是想了想吃完飯還要刷碗,她覺得自己這日子可能真的過不了。
「信我已經寫好了,你回去吧,這日子苦了你。還有你年紀也不小了,回京早日找一門婚事吧。」
「我現在的婚事不好說,都是衝著您來的,怕是有問題。」若水欠了欠身:「我有分寸。」
巽玉不在多言。
若水拿著兩封信走了。
臨走的時候回望小村莊,輕輕的嘆了口氣。
人與人之間的緣分,還真是捉摸不透。
桂香忍不住多嘴:「奴婢不明白,這姑娘好在哪?」
若水沒訓斥,苦笑道:「郭爺太知道我底細了,我是若,她是弱。男人嘛,總是憐惜弱的一方。」話鋒忽然一轉:「不過,我不信爺會真心喜歡一個村姑,憐惜又不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