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變故

2024-06-11 02:16:28 作者: 沽玥

  當時間來到八零年代的第一個年頭,距離農曆新年還有一個多月的時間。然而,任誰都不會想到,一場冬雨帶來的泥石災害,改變了這個家的命運,更改變了卓蘭芝和每一個人的人生。

  那一年的冬天來得很晚。過了初冬,天氣反常的接連下了數天的暴雪,緊接著十餘天的大雨傾淋。

  誰也不會想到,擁有著數十年歷史的下溪村水庫會發生潰壩,包括臨溪而建的馬援朝家,下溪村近一半村民的房子,一夜之間被大水衝垮。

  數天後,大腿處傳來一陣刺痛,在醫院病床上昏迷幾天的卓蘭芝終於醒了過來。

  迷離的雙眼,虛弱地轉動腦袋,觀察四周的一切。

  「姨。」

  卓蘭芝最先看到的是在窗沿邊翻看字條的秋芬嫂,還有趴伏在自己腳側睡著了的美華。

  聽到卓蘭芝的呼喚,秋芬嫂收起紙張,激動地湊了上來。

  「蘭芝,你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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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微微頷首回應。

  「姨,我們家老太太和幾個娃呢?」

  「這。」

  秋芬嫂欲言又止的神情,讓卓蘭芝皺起眉,喉間作癢乾咳了幾聲。

  而卓蘭芝這時才知道,房子坍塌後的那天雨夜,村民們幾乎全全出動,在廢墟里扒拉救人。然而,卓蘭芝家裡,除了幾個孩子的屋子因為用的新梁木,情況並不嚴重,老太太在被救出來的時候已經沒了氣息。

  猶如晴天霹靂般的震撼,在聽完秋芬嫂的講述過後,猶如被抽走了靈魂,卓蘭芝就那樣呆呆地躺在病床上,雙眼緊盯著天花板,良久不作聲響。

  那天,醒來後的卓蘭芝,沒有再說一句話,也沒有任何動作。即使秋芬嫂為她端水餵服,她都沒有絲毫回應。

  直到第二天,卓蘭芝才將美華叫到了自己跟前。

  「美華,扶娘起來,我們回家。」

  「娘。」

  美華擔憂的望著娘親,一旁的秋芬嫂也上前意欲勸阻。

  只是,卓蘭芝卻緩緩抬手放在了美華的頭上。

  「美華,你奶奶走了,外邊兒天冷,不能再讓她老人家在外邊兒凍著。跟娘回家,好好的把奶奶安葬了,讓她安心上路。」

  家裡出了這麼大的事兒,遠在省城做活的馬援朝卻並沒有收到任何消息。

  因為聯繫方式的不方便,林國富和村子裡的人忙碌了數天都沒有找到馬援朝的下落。

  卓蘭芝捧著老太太的骨灰,村裡的親戚也大多到場,跟隨著卓蘭芝來到村子後山的一處小坡,將老太太的骨灰盒放進了公公舊墳邊新砌的矮墳里。

  自始至終,卓蘭芝都表現的很沉靜。除了偶爾暗自抹淚,全程都沒有表現出大哭大喊的樣子。

  望著三個孩子跪在雙墳前悲痛哭拗燒紙,視線又在墳碑前掃過。

  「娘,您安心的走吧,家裡還有我和孩子他爹。我們會把三個孩子好好帶大,供他們上學讀書,讓咱們家的孩子將來都有出息。」

  鄭重地向墳里的亡人許諾,寒風撩起她額前凌亂的髮絲,熱淚滑過風乾的面頰。

  然而,就在那場大雨中,胡文修夫婦所在的新建鄉,包含岩門村在內的數個村子發生了泥石災害。

  胡文修夫婦的喪生的消息傳來,已經是在十幾天後。

  進了臘月,眼看臨近農曆新年,然而,倖存下來的人們,除了籌建新房外,更多的還是要收拾在打水沖刷過後田地里遺留下來的狼狽。

  在鍋里煮了些米粥,卓蘭芝就背著簸箕下地去了。她打算在地里挖些還沒爛透的番薯回來,留做開春前自己和孩子們的口糧。

  當她走過村公所大門時,碰巧遇到了支書林國富從裡邊走出來。

  「蘭芝啊,我正要去找你呢。」

  「咋了林叔,有啥事兒嗎?」

  回過身,一臉困惑地望著林國富。

  林國富皺著眉,嘆了口氣,似乎有什麼難言之隱,在猶豫什麼。

  「叔,有事兒您就說嘛。」卓蘭芝忍不住催促了一句。

  「唉,蘭芝啊。你還記得援朝那個表親不,就是前兩年來咱村子,夫妻倆都在縣城教書的。」

  「記得啊,這哪能忘。文修表弟他們幫過我們,當初要不是他們借錢給我們,美華可就在醫院回不來了。」

  卓蘭芝心裡泛著嘀咕,支書怎麼會突然間提到胡文修夫婦了。

  只是,當他從林國富口中聽到胡文修一家出現的意外時,當場震住。「之前那場暴雨,岩門村也受災嚴重。他們家的房子也被泥石流給衝垮了。他們夫妻倆都沒了,兒子也沒了,就剩一個女娃了。」

  良久,卓蘭芝都沒有半句回應,只是呆愣著。

  林國富瞟了一眼,應當是猜到卓蘭芝會是這樣的表情。連連嘆氣擺手:「行了,你先去忙活吧,別想那些了。沒法兒,這都是命。」

  說罷,林國富轉身欲走。

  「叔,姍姍呢?那孩子現在在哪?」

  林國富又回身看她,而他只是輕輕回應了一句,那個叫胡姍姍的孩子現在還在岩門村的村民家裡寄養。

  一周後,七里鄉政府辦公所。

  兩個走進七里鄉低矮的鄉政府大樓的身影,摘掉頭上的斗笠,脫下蓑衣在門前甩去積雪。

  深冬,刺骨的寒風裹挾著鵝毛大雪拍打在臉上的雪花還未融化。回過身時,忍不住一陣哆嗦。

  鄉里的辦事員張新國也發現突然闖進來的一個大爺和一個年紀並不算大的大姐。而他們就是卓蘭芝和支書林國富。

  林國富戴著一副老花眼鏡,有些禿了頂,穿著一身滿是補丁的灰襖。

  相比之下,卓蘭芝的穿著顯得更為狼狽一些,不光是身上襖子有幾處破洞外露的稻芥和少的可憐的棉花,腳上穿著的也是一雙明顯適合男人穿的大棉鞋。

  「林支書來啦!」

  小張拿起背後晾放的毛巾遞了過去。

  林國富回以笑臉,當即走到了辦公桌前和小張攀談,順口將卓蘭芝介紹給他。

  從一進門,卓蘭芝就沒有挪動腳步,哆嗦的搓手環顧四周。

  隨口聊了兩句,林國富有些急不可耐地喚住了她,同時不停擺手示意卓蘭芝過去。

  「蘭芝,你還杵那看啥呢?還不趕緊過來,到小張這裡簽字。」

  「哦,好。」

  卓蘭芝聞聲匆匆跑了過來,在小張取出的一份文件上指定位置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卓蘭芝』,三個字,歪歪扭扭的不成樣。

  不知道是這天氣太冷凍得伸不開手,還是這個卓蘭芝的字跡本就如此。

  小張拿起文件有確認了一下,便收進了桌角的檔案袋裡。

  「你們跟我來吧。」

  說著,小張起身領著兩個人走到了鄉政府後院角落裡的一間土房裡。

  在緊鄰櫥窗邊一塊臨時擺放的木板上,一個身上蓋著軍大衣,看似只有四五歲年紀的女孩兒正蜷縮著熟睡。而她,就是胡文修夫婦遺留下的唯一血脈,胡姍姍。

  卓蘭芝情緒激動地上前觀察孩子,全然不顧身後的林主任和小張。

  「昨個晚上送到鄉里來,鬧騰了一夜,哭著要找爸媽,難得天亮睡了。」

  小張側過頭遠遠看著木板上的孩子,細聲絮叨,似怕吵醒了孩子。

  站在旁側的林國富,不禁長嘆:「唉,誰能想到一場山石滑坡竟然毀了一個原本倖幸福福的家庭。這閨女也是遭罪,這么小就沒了爹娘。」

  「好在找到了蘭芝同志這位嬸娘撫養,不然等滿三個月沒有親戚領養回去,那就要報到縣裡,送到福利院去了。你們是不知道,就為蘭芝姐領養孩子這件事兒,鄉里的交上去的公文,都被縣裡駁回好幾次了都。」

  說完,小張頗有些無奈的笑意。

  不過,卓蘭芝也是明白小張和鄉里的難處。畢竟卓蘭芝的家裡發生了巨大的變故,本就難以為繼。而如今卓蘭芝卻毅然決然,連續奔跑數次懇求將胡姍姍領養。

  輕輕拂手為孩子捋順散發,卓蘭芝的臉上揚起一抹微笑:「這孩子的爹娘對我們家有恩,如今他們走了,我要是放手不管不顧,怎麼對得起他們。再苦再累,我也絕不會讓娃兒受半點委屈的。」

  說這番話的時候,卓蘭芝的臉上表現的很鎮靜。深情地凝望著胡姍姍,猶如已經將她視如己出。

  估摸林主任和小張在一邊的議論聲,讓孩子醒了過來。

  卓蘭芝溫柔地喚了一聲,而胡姍姍,只是沉默靜視。

  「姍姍醒啦!」

  一旁的小張向前挪兩步,面帶微笑:「姍姍,這是你嬸娘,你嬸娘來接你回家啦。」

  被喚作姍姍的女孩兒,並沒有理會小張。

  目光始終停留在對胡姍姍來說,毫無印象,卻是自己嬸娘的女人身上。

  胡姍姍的面色平靜,似乎並沒有因為這個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的女人而表現出任何的詫異。這一點,似乎與她這個年紀的小孩相比應該會有的表現,絲毫沒有體現出來。

  或許,災難發生的那個晚上,那場帶走了自己雙親,還有親哥哥的災難,依舊讓她驚魂未定。

  從卓蘭芝為她穿上衣服,到走出鄉政府,坐在下溪村唯一一頭騾子拉的板車,胡姍姍始終未發一言。

  回村的路上,卓蘭芝抱緊胡姍姍的臂膀從未鬆開過。

  胡姍姍依偎在卓蘭芝的懷裡,抬眼望著陰沉天空,隨風而舞飄落下來的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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