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太監丈夫

2024-06-11 00:44:26 作者: 戎衣公子

  來人一身靛藍色棉布直裰褂子,加了件半舊不新的鼠皮襖兒,下頭深灰的褂褲,白竹布的襪子外頭,套著一雙玄色的雙梁鞋。

  

  四目相對,各自打量。

  那人生得清俊文秀,郎朗雋風,樣貌並不像秦深印象中,歪瓜裂棗,猥瑣不堪的太監樣,反而還怪好看的。而她自己卻一臉癩子,瘦稜稜的臉頰沒一兩肉,叫邊上燈火照得分外可怖。

  但文太監的眼中並沒有一絲嫌惡,他笑盈盈的,滿目溫和之色。

  「你餓了吧?我看灶間裡頭的飯沒人動,想你一定是沒吃飯。」

  他卸下背在身上的深藍色的包袱,又把手裡提的油紙包擱在方桌上,拆了開,露出裡頭雪白細膩的糕餅來。

  「回來的晚了,只買了這些,你填填肚子吧?」

  秦深沒有動,擰著眉頭看著他。

  這文太監生得細皮嫩肉,還這麼好的脾氣,莫不是真是蠍子精變得,不然怎麼好端端的六個新娘,都叫他給折磨死了?

  搖了搖頭,秦深攥緊了手裡的剪子,她吸在牆壁根兒上,防備著往後退去。

  文太監暗嘆一聲,顯然已經習慣面對這種畏懼、防備的神色。

  他低著頭,聲音沉緩又平和,不急不躁的,把家裡情況說與秦深知道。

  文太監姓文,單名一個琅字,祖籍在隴西,爹媽都是入了土的,兄弟姐妹四散,沒個親戚,只有庚哥兒與他一道生活。庚哥兒是他撿來的兒子,為了照料這個兒子,他才一房接著一房抬老婆。

  本來,家裡有幾畝田地,也有幾頭牲口,但為了抬老婆,已經盡數賣光了。

  他在宮裡頭的藏書閣當值,是個帶班太監,月例有整三兩銀子,每月初一、十五可以出宮回家,偶爾出宮辦事兒,也能回潭頭村住幾日,給庚哥兒捎帶些吃的用的。

  文琅看了一眼縮在角落裡的秦深,溫吞說道:

  「上個月的月錢,我給你,家裡日後你掌著家,不必替我儉省,該花就花——這家冷清破舊,實在不像個樣子。」

  說完,他打開桌上的包袱,看樣子,是往裡頭掏著錢囊袋子。

  可秦深對血腥氣味很敏感,他的包袱一打開,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便傳了出來。

  什麼東西!

  她心中一慌,暗道:來了!

  該不會是什麼淫邪狎具,專門為了今晚折磨她,從宮裡偷帶來的玩意吧?

  「你放下!不許拿出來!嫁了你,洗衣做飯,伺候家裡,我沒一句二話的,可你敢欺了我,我便玉石俱焚,誰也別想活!」

  秦深兩隻胳膊伸著,握住了剪子,直直朝著文琅,警惕的壓低了聲兒。

  「你別怕——」

  文琅有一些無奈,他攤開雙手,示意自己並沒有惡意,嘗試著向秦深靠近了一步,卻遭到了更激烈的反抗。

  秦深退無可退,橫了心,若他執意行淫戲之事,她就一剪子扎死他,然後連夜帶著廖氏逃跑,就算是天南地北的躲難,她也絕不認命屈服,當這任人糟踐的宦妻!

  文琅佇步不前,反而退了一步,希望她冷靜下來。

  他後退的手,碰落了桌子上的包袱,叫裡頭的東西掉了一地。

  秦深打眼看去——

  滿地的繡花樣子,除了銀錢袋被一件破了口子的血衣裹住了以外,包袱便再沒了其它的東西。

  秦深心裡一松,知道似乎是自己偏見了他,面上過意不去,舉著剪子的手,也遲緩的放了下來。

  「你……受傷了?」她試探著,小聲的問了句。

  文琅搖頭,抿著淡然的笑意;

  「在宮裡磕碰下,不礙事的,只是壞了件衣服,怪心疼的。」

  秦深看了看,那沾了血的藍色袍子,是宮裡頭統一裁作的太監衣服。

  她知道,太監的衣服,春季一律用藍色,夏天茶駝色,後兩季是藍灰色。宮裡一季裁作一套,這套顯然是才做的。

  「我給你洗了——家裡有針線麼?」

  「有,炕柜子第二個小屜,有個針線笸籮。」

  文琅把笸籮的位置點給她曉得,然後蹲下身,把地上散落的繡樣兒都收拾了回去。

  他見秦深一臉疑怪的看著,笑道:

  「這些不是我的,我捻線串個針屁股就罷了,叫我繡花樣子,實在手笨了些——這是宮裡的小宮娥托我帶出來賣的,想掙幾個梯己,我想著順路順手,就答應辦了。」

  秦深摸了摸鼻尖,恩了一聲。

  兩人對面兒立著,一時緘默無話兒,秦深想了想,莫名其妙的把話茬兒引到了別處:

  「外頭都說,你討過六個媳婦,沒一個活過了半年?她們是生病死的,還是……」

  後面的話就在舌尖上,可看著文琅那雙清朗的眸子,秦深吞吐不出,卻也不甘就這麼咽回肚子。

  文琅垂在身側的手指一動,淡淡應了句:

  「有些是病死的,有些運道不好,撞了意外橫死了,是我命里克妻……你、怕不怕?」

  他抬起眼眸,目光像一道箭,釘在秦深的心坎上。

  「如果只是天意命數,我不信,更不怕。」

  只要他不是皮裡陽秋,表面和善溫潤,骨子裡是個磨牙吮血的劊子手,單純論命數,她才不懼。

  秦深的回答,讓文琅目露複雜之色,莫名的情緒一瞬浮沉,再抬眼時,已然風輕雲淡,一派恬適。

  「咕嚕——」

  秦深的肚皮這個時候不適時宜的響了起來。

  她老臉一紅,捂著肚皮,咕咚咽著一口唾沫,這幾日為父殮葬,吃的都是百家飯,有一頓沒一頓,已許久不曾吃過飽飯了。

  文琅把糕餅遞了過去:

  「吃吧,你若害怕,我晚上就睡那兒……你把剪子藏著枕頭底下,我要欺你,你便扎我。」

  他指了指方桌,示意自己晚上就睡這上頭。

  秦深看了他一眼,接過那塊糕餅,低著頭一點點塞進嘴巴里。

  她對他的防備心未消,他既主動提出分床睡,那再好不過的了。

  合衣臥在炕上,剪子就放在枕頭下面。

  起先她睡得很淺,每隔一會兒就睜開眼看看——

  後見文琅一直蜷縮在桌子上,一副人畜無害的模樣兒,幾次反覆後,她也漸漸卸下防備,沉入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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