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金鞭
2024-06-10 08:50:38
作者: 刑上香
姬雲羲的誕辰令朝堂上下休沐了數日,群臣不曉得有沒有休養生息,姬雲羲卻是痛痛快快做了一回昏君——芙蓉帳暖的那種。
宋玄鮮少有這樣溫順和軟的時候,竟也由著他胡鬧,縱偶然推拒兩句,他軟語相求,便也順著他了。
上朝那日,姬雲羲算得上是通體舒泰,眉梢眼角都帶著饜足的笑意。
卻不想迎頭就是煩心事。
以白相為首的一黨,再次提起後宮納妃一事,這次上書的卻不再是馬前卒,竟連白衡本尊都下了場。
或許是誕辰那日的獻舞,讓他們發現了什麼異常——哪怕早就過了先皇的孝期,這位聖上卻絲毫沒有綿延子嗣的意思,甚至連女人都不願意接觸。
這便成為了眾臣心目中的頭號大事。
姬雲羲從他們提出封妃的一刻,就忍不住地去瞧宋玄,對下頭苦口婆心的諫言充耳不聞。
「聖上不願納妃,可是另有他念?」白相忽得打斷了正在滔滔不絕的勸諫,聲音朗朗。
宋玄目光一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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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雲羲卻是最泰然的那個,他眼眸斜斜一挑,似笑非笑:「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朕的私事,干卿何事?」
自從有了先頭幾次壓制,他便愈發不將這些人放在眼中。
「聖上大謬!」白衡的鬍子都在顫抖。「天子無家事,聖上綿延子嗣乃是國之大事!一國無後,便有如天下失恃,國無儲君,國祚又何以綿延?」
姬雲羲當真厭煩起來:「不過就是個儲君,這天下不知道多少姓姬的翹首以盼,還怕找不到人?」
「這是什麼話!」白衡氣得摔了手中笏板,竟當朝破口大罵起來。「正統……聖上可還知道正統兩個字怎麼寫嗎?是被什麼腌臢奴才迷了神智!竟連祖宗基業都不顧了!」
姬雲羲聞言變了臉色,「嚯」地一聲站起身來。
「聖上。」
宋玄在他的身側低低喚了一聲。
姬雲羲的神色陰冷,一動不動,拳頭緊緊地攥在身側。
「聖上!」宋玄生怕他做出什麼來,微微提高了聲音。
「退朝!」姬雲羲咬牙一甩衣袖,轉身就要離開。
「等等!」
身後忽得響起白衡的聲音。
姬雲羲轉過身來,便瞧見白相筆直地立在那裡:「若是聖上執意如此,老臣便只能請皇祖之法了——」
眾臣譁然,連姬雲羲也轉過頭來,與白衡對視。
白衡絲毫不退,蒼老的眼神卻銳利如刀,愈發的咄咄逼人:「聖上自即位以來,不勤政事、不敬先祖、不近賢臣,不遠佞幸……」
他一條一條數著姬雲羲的過錯,每一條都仿佛演練過千百遍,分明昭示著姬雲羲與他心中想要的明君截然不同,倒後來,已經分不出是威懾更多,還是憤怒多一些。
「……如今竟連祖宗基業也棄之不顧,縱然涼了天下萬民之心也毫不在意,如此不仁不孝,如何堪為帝王?」
姬雲羲站在高台之上,與他遙遙對望,竟沒有半分反思的模樣。
白衡說得急了,竟咳嗽了起來,險些一口氣沒上來,半晌才順了過來,大聲道:「聖上若是執迷不悟,老臣便不得不請出皇祖賜下的金鞭了。」
宋玄心下一沉,眾臣也萬萬沒想到,事情竟會走到這一步來,瞧著白衡的神色,也是十二萬分的認真。
白衡三朝元老,皇祖走得早,曾將少年時的姬回託付與他,更是賜下一條金鞭,上打昏君,下誅奸佞,只不過至今仍未啟用過。
姬回是一味的迴避,而姬雲羲卻年輕氣盛,這般明火執仗,卻讓白衡祭了出來。
那金鞭明晃晃的,扎了宋玄的眼。
姬雲羲一步一步走下去,定定地瞧著白衡,眼中的譏諷更甚,幾乎要壓過白衡的氣焰去了。
「你威脅我?」他冷笑著問。
白衡半步不退:「請聖上悔過。」
「朕無過。」姬雲羲說。
「那就老臣就只能僭越了。」白衡拿起那金鞭,高聲道。「見此物者,如皇祖親臨——」
眾臣呼啦啦跪了一地,每個人額頭都冒起了隱約的冷汗,不曉得事情會發展到哪一步。
只有姬雲羲站在那裡。
「聖上。」白衡瞧著他。
姬雲羲眼神冷漠,一撩衣擺,跪了下去。
宋玄眼睜睜瞧著那青年的脊背筆直,跪在一條金鞭之前。
「共三七二十一鞭,斥昏君,清奸佞。」白衡問。「聖上,我再問一次,您可有悔過之心?」
「朕無過。」
姬雲羲的回答四平八穩。
宋玄卻是頭一個忍不住的:「——白大人,不可!」
「國師!」姬雲羲的聲音冷厲。
宋玄充耳不聞,匆忙忙要出來,姬雲羲的聲音卻更冷:「宋玄,你回去!」
上打昏君,下誅奸佞,昏君跪在這裡,那奸佞又是誰呢?
這朝堂上,也只有宋玄是他的人。他們脊背相依,孤立無援的兩個人。
說著,便有侍衛上前,制止了宋玄的掙扎,他只能眼睜睜地瞧著姬雲羲褪下外袍冠冕,身姿淡薄地伏在朝堂之上。
他的神色淡漠,雙眼漆黑一片,沒有絲毫的怨懟,只有無盡的嘲弄和冰冷。
「請恕老臣僭越。」白衡說著,高高揚起了金鞭。
「一——」
「二——」
「三——」
沉重的辮子落在他的脊背上,白色的中衣隱隱透出了血色。
朝堂上寂靜一片,姬雲羲咬緊了牙關,嘴唇蒼白一片,原本形狀優美的眼眸,也浮現了血絲,青筋暴起,汗水順著額角滴落,滑入眼中、脖頸、濡濕了脆弱的皮膚。
那艷麗無匹的人,此刻竟帶著一種危險的隱忍,仿佛下一刻就要毀滅在這血色的暴虐中。
宋玄的指甲掐進了手心。
憤怒和疼痛在胸口瘋狂的衝撞,幾乎要爆出胸膛來。
姬雲羲已經受了太多的苦。
而當鞭撻再一次印上他的脊背,宋玄竟然是無法忍受的心疼。
那是他心尖兒上的人。
是他最柔軟,也最深處的秘密。
「七——」
那鞭子落上去,終於換回了姬雲羲的一聲悶哼。
「夠了——」宋玄終於耐不住了,他已經無法再顧及姬雲羲任何的警告,甚至無法顧及自己的神智。
「八——」
這一鞭沒有落在姬雲羲的身上,卻在宋玄的手上留下了一道紅印,緩慢地滲出血珠來。
宋玄緊緊攥著那鞭子,血液染上了鞭身,與姬雲羲的血液混在了一起。
他低低地呢喃著:「夠了……」
姬雲羲沒有抬頭:「你回去。」
宋玄攥著那鞭子,對白衡咬著牙行了大禮:「請白大人住手,聖上身子虛弱,受不得這樣的刑罰——」
白衡定定地瞧他他片刻:「國師說得有理,那剩下的十四鞭——」
「宋某願為聖上代領。」宋玄不假思索地答道。
「宋玄,你瘋了。」姬雲羲幾乎是在低低地咆哮了。
「國師說笑了,一國國師,代天授道,打不得,打不得。」白衡忽得說。「罷了,想來聖上也該有所反省了。」
白衡終究是放下了鞭子,宋玄這才鬆了一口氣。
「宋先生,」白衡忽得道。「老夫不管你以前是個什麼東西,現在,你是大堯的國師。」
宋玄倏得抬起頭來,與白衡對視,他的神色不再淡然隨和,第一次那樣的鋒利和憤怒。
「多謝大人提點,宋某人明白。」
他一字一字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