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

2024-06-10 06:47:02 作者: 青檸一口悶

  月光影影綽綽地落入屋內,支楚月握著手機,只聽見那邊的人聲音喑啞地問她:「支楚月,為什麼不開心?」

  「我沒有。」支楚月辯解,她扣著自己被子的角,扣了十幾次,終於累了,垂下手來。

  「我可能,我也許只是有點失落。」

  支楚月頓了頓:「我在想,為什麼只有十分鐘。」

  那頭忽然笑起來:「支楚月,你想嗎?」

  「想什麼?」

  

  「和我永遠在一起。」

  永遠。

  在支楚月心裡有點忌諱的詞,因為說了永遠之後就再也不會永遠了。

  但是支楚月明白林哲心裡的意思,她自然是想的,可是卻又說不出口。

  她擰巴地說:「不要永遠。」

  「但是可以一直是。」支楚月頓了頓,眼睛被水汽燒得很紅很潤,「我的唯一。」

  那頭仿佛呼吸一滯,支楚月不再聽到他平穩的呼吸。

  過了很久才聽見他低沉的聲音,帶著讓人無法拒絕的蠱惑:「支楚月,輪到你了。給我個名分。」

  「我想,在所有人面前都可以沒有顧慮地牽起你的手。」

  「可以嗎?」

  支楚月耳朵紅了,不知道是被熱氣悶的,還是被心裡那股暖流激的。

  她輕輕地說:「可以。」

  肖肖聲聲幫支楚月寫的文章已經準備好了,在一個風和日麗的午後發了出去。

  支楚月收到消息的時候正在趕往看守所,她需要去和江月月見面。

  她匆匆看了眼文章:圍牆般的校園暴力,如何擺脫?

  剩下的內容她沒有看,但是她知道肖肖聲聲的能力,在發出文章十分鐘就獲得了兩千轉。

  這不是今天她的重點,蘇真真會有什麼樣的結果,她發現自己已經不太在乎了。

  她最想做的就只是把這些事情完完整整地展示出來而已。

  她今天最想做的其實是見江月月,更重要的是了解清楚她心態忽然轉變的理由。

  那一句:我要上訴。

  深深地敲在了支楚月的心上。

  她聽出了她深深的無力抗爭與複雜情緒的掙扎。

  江月月就像是一個深陷沼澤的人,越是反抗,結果越是殘忍。

  可是如果不反抗,結果也會一樣…….

  支楚月閉了閉眼睛,無聲地嘆了口氣。

  很快,支楚月就見到了江月月,她的臉色比上次見面時更加不好了。

  也是,沒人可以在看守所待幾個月還能如初的。

  支楚月愣了愣,又習慣性對她露出職業的疏離的假笑:「江月月。」

  很驚訝的是支楚月看見江月月總是面無表情的臉上有了些鬆動,她總是向上的嘴唇張了張,又頹靡地合上。

  支楚月頓了頓,身體向前傾了傾,又喊了一次她:「江月月。」

  「支楚月。」

  支楚月聽見她用那種很輕的語氣一字一頓地喊著她的名字,像是不敢喊,很艱難地發出了聲音。

  支楚月頭一次聽見她喊自己的名字,而不是之前那種冷冰冰的「支律師」。

  她臉上表情有片刻呆滯,但很快回過神來,嘴角微微向上勾了勾:「嗯,是,別擔心,我們還有機會,這次上訴我會……」

  「支楚月。」江月月又一次喊了她的名字,生生將她後半段話截斷了。

  支楚月抬起頭來,發現她蒼白臉頰上冒出一層細密的汗,她的眉頭皺得很深,很不舒服一樣。

  支楚月嚇了一跳:「你不舒服?那今天我們先結束。」

  「不要。」江月月緊咬著嘴唇抬起頭來,對上支楚月的眼神,眼裡的倔強又多了幾分,「不要。」

  「可是你……」

  支楚月猶豫著說出口,江月月手緊緊覆在自己的心上,抓得很緊,仿佛不能呼吸一樣。

  她像一尾脫離水的魚,在日光暴曬下,奄奄一息了。

  她的汗越流越多,看得支楚月心驚膽戰,可是江月月卻抬起眼來,扯出一個有些悲壯卻又堅定的笑:「不要。我可以繼續。」

  「你不用勉強,我明天也可以來看你。只要我想,我就可以來看你。」

  「可是……我等不了了。」江月月頓了頓,「我一分一秒都等不了了。」

  江月月的眼睛瞬間紅了,眼淚不受控制地湧出眼眶:「我等了六年,我等不了了。」

  「我本來可以救你的。支楚月。」

  腦子裡嗡嗡作響,支楚月腦子裡有片刻空白,腦子裡的那股震撼不解帶到面上,她的表情呆滯,直直地看著窗里的江月月。

  「你說什麼?什麼可以救我?什麼六年前?」

  支楚月語速很快,像一場急促的夏雨,滴滴答答地落在江月月的心上。

  江月月發出痛苦的嗚咽聲,她微微昂起頭,漂亮流暢的下顎線落在半空中。

  那是一個很有美感的姿勢,如果沒有這樣悲痛的哭聲。

  「我都看見了。」

  江月月瞳孔因為心裡壓抑的痛苦情緒有些渙散:「青廊小巷……下雨天…….我都看見了…….」

  支楚月說出口才發現自己聲音啞了:「你…….」

  支楚月說不上那個瞬間她心裡的具體情緒,就像一片輕飄飄的落葉被人強行摁在了水裡,在片刻窒息後很快她又重獲了氧氣。

  六年前的事情,深刻得要刻進她的心裡,可是她沒想到她和江月月還有這樣的羈絆。

  救了又怎麼樣呢?

  反正結果都是一樣的。

  支楚月嘴角牽起一個牽強的笑,安慰她:「沒關係,不管你看到了多少,嗯,我希望你心裡不要有什麼負擔。」

  「所以,你是因為認出了我,才願意上訴的嗎?」

  「可是,江月月,我已經不需要你來救我了。」支楚月像是釋然更像是安慰,「我更希望你是想要為了自己去爭取。」

  江月月茫然地看過來,嘴裡喃喃著:「可是……我的人生已經沒有什麼可以期待的了。」

  眼淚流下又迅速被風乾,支楚月看見她臉上縱橫的淚痕。

  「怎麼會呢,你還那麼年輕,只要你願意,你的人生還有很多種可能。」

  「不會了。」江月月的聲音透著灰敗,「我的人生,早就被人侵占了。」

  「為什麼…….為什麼偏偏是我?」江月月痛苦地抓住自己的衣領,「為什麼偏偏是我!」

  支楚月看得心驚,想說些什麼安慰她,卻又發現自己有點說不出口。

  侵占。

  哪種形式的侵占?

  支楚月腦子裡那些荒謬的想法撥開雲霧連成一條線來,有一股衝力撞擊著她的器髒。

  她想吐,沒來由想起六年前雨水混雜著各種混亂氣息的傍晚。

  沒人可以牢牢記住六年前素不相識的人的悲慘遭遇。

  除非她也感同身受。

  鏽鐵的味道在支楚月口腔蔓延開來,仿佛那句話也帶著血淋淋的意味:「你…….也和我一樣嗎?」

  江月月沒有說話,她只是那樣慢地抬起頭來,眼底一片通紅。

  嘴唇也被咬出紅來。

  那一瞬間,在支楚月的腦海里忽然被拉得很長。

  眼前的事物忽然變得很遠,遠得像失控的棉花飄到空中。

  日光之下,她的眼前一切都變得很小。

  支楚月伸出手,仿佛六年前的事情就在眼前。

  又一次被殘酷地揭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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