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九條命的狐狸

2024-06-10 03:18:34 作者: 林與舟

  傅戎煥來得快,去得也快。

  屋裡的哄鬧還未平息,他已悄然離去,留下一串有序的腳印。

  迎面襲來一道風,將我手中的帕子吹到地上。

  我眉梢一低,盯著地上的軟帕,心口漸漸擰起。

  腦袋又沉又重,意識不清不楚。

  

  唇齒好像麻木了,口腔里散發出一股濃厚的血腥味。

  樓頂的積雪化了一滴水,正正好落在我的臉上。

  冰涼的觸感讓我瞬間回神,清醒了不少。

  被咬破的舌頭傳來了遲鈍的痛感。

  我微微仰頭,將口腔里的血盡數咽下。

  「滋啦——」

  車子剎停在冰滑的路面上,門口傳來噠噠噠的歡快腳步聲。

  是林巧兒。

  她心情愉悅,手裡還掂著一個紙袋子。

  我循聲望去,看她走得不緊不慢,而後遠遠地對我牽起嘴角。

  如果她知道辛苦布排了這麼久的救人計劃打了水漂,心中會作何感想?

  是遺憾,是難過,又或者是憤惱?

  此刻,我渾身疲憊,只想就地而倒,枕著冰雪睡一覺。

  從傅戎炡的新家出來以後,這短短几個小時的經歷如山崩海嘯一般將我僅存的理智敲得稀碎。

  劉芳死了。

  我也差點沒命。

  最有盼頭得到自由的柳如雲得了心臟病,為了不連累我們,她甘願吃藥赴死。

  我被亂七八糟的情緒壓著,壓得呼吸不暢。

  我開始質疑一切,因為這一切最終都走向了一個結局。

  死。

  在火車站陡然看見周盈盈的一瞬,我心中生了個念頭。

  我以為傅戎炡會跟在她身後走進。

  如果那把刀,那時那刻剛好插進我的脖子,傅戎炡這個演技精湛、難以捉摸的男人會當著未婚妻子的面救我嗎?

  又或者我死在了那裡,樓家、周家、傅家又會怎樣?

  都說妲己是狐狸原身,有九條命,如果我也有九條命就好了。

  那我就可以在他們面前轟轟烈烈地死一次,而後再瀟瀟灑灑地守著另外八條命,過個清閒安逸、不起眼的小日子。

  可惜我是人,不是狐狸。

  林巧兒走了過來,長而卷的墨發披散在肩上,整個人透露著純善。

  這張漂亮面孔一如既往地吸引人。

  她輕柔地拉起我的手,問句堆疊。

  「嗯,家裡出事了?外頭怎麼不見人?你怎麼幹站著?」

  從胸腔里蓬勃翻湧的鬱氣難以壓制,我繃緊腮幫子,想和她說柳如雲的事。

  可我張了張嘴巴,說不出話來。

  好在她無心一瞥,注意到了地上的帕子。

  她半蹲下身子,表情淡然又異樣,晃動的腦袋思緒萬千。

  片刻後,她擰著眉頭,滿眼不可思議地撿起了帕子。

  她目不轉睛地盯看著,飽滿的胸脯起伏又重又深。

  大約過了一分鐘,她憋憋屈屈地掀起唇角。

  「柳如雲……被抓了?」

  比被抓還讓人難受。

  她快死了,近在咫尺的自由離她遠去了。

  「她……得了心臟病……」

  我用僅剩的力氣,將傅戎煥親自跑一趟傳遞的話再轉達給她。

  語畢,她攥緊了帕子,眼睛一眨不眨,木木地站著。

  我知道這種震撼的混亂的滋味。

  紅艷的唇瓣輕輕撩擦著,好半天過去,她也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她凝神望著我,溫和的眼神中藏著極力隱忍的情緒,我拉起她的手,學她剛剛一樣,寥無作用的安慰著。

  「這幾年她被病痛折磨,過得並不好受。」

  驀地,她將帕子和紙袋塞進我懷中,氣凶凶地衝進屋內。

  我思緒一凜,以為她要找樓偉明算帳。

  轉身時沒站穩,腳下滑了兩個踉蹌。

  幸好料想中的爭執沒有發生。

  林巧兒撥開層層包圍的僕人,一把撲在了樓偉明身上,撞開了細心餵湯的三姨太。

  尖銳卻不討人厭的嚎啕大哭充斥著整個樓家。

  我站在人群外圍,看著她舒展不開的眉頭和神色中分明的恨意。

  樓偉明難受得厲害,可還是手忙腳亂地來哄她。

  她哭的大聲,哭的徹底,淚珠吧嗒吧嗒的掉。

  我靜靜看了一會兒,發現手裡的東西飄出香甜。

  原來,她買了點心。

  我就著手上未洗的血漬,抓了一個塞進嘴裡咀嚼。

  可是不知怎麼的,明明是甜食,我卻苦出了眼淚。

  我哭了。

  又咸又燙的淚掉進了蛋糕里。

  就著甜蜜細細品嘗一口,心絞得疼痛。

  我動作僵硬地上了樓,回了屋,洗了個澡,濕著頭髮睡去。

  這一夜我睡得不好。

  夢裡的我反反覆覆在死亡。

  瀕死之際,我不亂抓扯,嘴裡含糊呢喃,叫著救命。

  可是劉媽媽,傅戎炡,樓偉明,一個個都沉默不語。

  他們只救樓嘉玉,而我是個冒牌貨。

  天邊微明時,我睜開了眼睛。

  床頭多了一套摺疊好的厚衣服。

  劉媽媽進來過。

  被子是軟的,熱的,我翻了個身,渾渾噩噩地望向窗邊。

  我將被子伸出手,指著窗口的光亮寫字。

  寫我的名字,李青霜。

  ……

  天大亮。

  我用冷水洗漱好時,劉媽媽正端著熱水進來。

  她嘴角漾起苦澀的笑,說話的調子忽上忽下。

  「老爺說你昨天受了驚嚇,今日若是不想去學校,他幫你請假。」

  我搖搖頭,冷靜的眸子淡然無波。

  「沒事。」

  我與她擦肩而過,未作停留。

  她對我隱瞞的是不止一樁兩件,而是許許多多,可她從未解釋過。

  有了裂痕的瓷,要如何縫補才能完好如初?

  答案尚且未知。

  一夜之間,日子重回正軌。

  雖然前一日發生的事留下了千萬個疑惑,可我已經不關心了。

  我安心上課,只是學生說我最近好像凶了些。

  大約是吧,可我沒察覺。

  報紙上依舊掛著樓偉明見義勇為的好消息,氣派得不得了。

  學校里的老師偶爾也會恭維我幾句,關心起他的傷勢。

  林巧兒鬱鬱寡歡好幾天,對什麼事都提不起心情。

  柳如雲選擇死亡,而我們選擇尊重她。

  這場僥倖心思、認真謀劃的逃跑計劃,無聲宣告敗北。

  樓偉明變著法的買來了新鮮的物件哄人,乾巴巴地得了個敷衍的笑容。

  張賀年承諾的登門道歉遲遲未來。

  提心弔膽等待著的柳如雲的死訊也不來。

  大哥樓嘉承自上次挑釁之後就再也沒出現過,二姐從報紙上得知樓偉明受傷,百忙之中來看了一趟,送了幾斤東北人參。

  原本要送去老宅的二姨太最終還是回了鳳凰公館。

  只是再次回歸公館的她像只被拔了毛的野雞,蹦噠不起來。

  她每日規矩而安靜,只有早晚用膳時才會出現在客廳,見到我時也不再出言挑釁,儼然一個慈母形象。

  天平失衡,三姨太一夜跋扈了起來,對下人頗為苛責,罵哭了好幾個小姑娘。

  我和樓家變成了兩條平行的線,如果不刻意靠近,外人很難將我和樓家搭上關係。

  閒暇之餘,我去了一趟碼頭,看到了美芳的妹妹。

  先前我交代傅戎炡家中的越南女僕美芳,讓她利用人脈幫我找幾個可靠的、美色上乘的女子,以便我後續施展計劃。

  我要讓她們勾引傅戎炡,分散其心神,助我一臂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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