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章 長歌行(上)
2024-06-10 00:04:56
作者: 冷雨月
「十五年前,陽春殿中,我教你練劍;十五年後,白雪閣前,你長劍染我血。
丁牧,你告訴我,這是不是報應?」男子單膝跪地,握劍的右手無力的低垂著,若不是手中長劍加以支撐,他的身體恐怕早已倒下。
在男子對面,站著一名瘦削年輕人。
年輕人的如畫眉目在紛落的白雪之中看不出任何表情變化,藍衣長劍,筆挺的立在那裡,卻是沒有給人一丁點鋒芒畢露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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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男子的問話起了作用,面無表情的年輕人宛若寒潭一樣的眸子終是動了動,他似乎是撇了男子一眼,而後迅速的將眸中神彩收斂,剎那間便恢復了之前那般波瀾不驚。
青年薄薄的嘴唇微微張合,約莫是想說些什麼,但又仿佛想到了什麼一般,到嘴邊的話卻並沒有說出口。
沉默在男子問話之後蔓延在二人之間。
飛雪簌簌的落下,呼嘯的北風大概是難以承受那種讓人抓狂的靜謐,越發肆掠的呼嘯了起來。
幾隻羅雀嘰嘰喳喳的飛來,剛剛落下,便又像是受到了什麼驚訝一般,四散飛開。
一種說不出的蕭瑟將整個天地籠罩,而後如同那將要被飛雪掩蓋的兩人之間的沉默一般,開始四處蔓延。
雪始終都未停下,甚至是沒有變小,起初的輕若柳絮,北風一吹,就開始凝聚,隨後就是鵝毛大雪。
很快很快,雪中的兩人就被完全覆蓋,要不是兩人口中的熱氣將他們嘴邊的飛雪融化,二人就真正的成了兩個雪人了。
靜謐,不,也許應該叫死寂,隨著蕭瑟與天地融為一體。
男子畢竟是受了重傷,再加上二人之間本就是青出於藍勝於藍,男子在等了許久未得到回答終是按耐不住又一次開口,一陣猖狂大笑在風雪中傳出老遠。
「想我柳陽春縱橫江湖四百餘年,天縱之姿,十八歲入江湖,二十歲創建月下海,而後用五年時間讓月下海屹立於江湖之巔,長盛不衰,不料今天卻落得一個這般淒涼景象。
」男子語氣中雖多有不甘,但眼中的狂傲卻是不減分毫。
哪怕是身受重傷,他那一身張狂之意依舊是震顫人心。
然而,這番意氣風發之態以後是不會有了!想到這一點,饒是柳陽春這般傲骨天成之人也不由生出了些許頹然。
他是老了吧,四百多歲,就算是以他的修為來算,也不小了。
他的人生早就在江湖中廣為流傳,說到柳陽春,在江湖中更多的人只是把他當做一個傳奇。
就是眼前的藍衣青年,曾經也是那樣,只不過很早之前就變了。
此番揮劍月下海前,興許是因為江湖中早就需要另一個傳奇的緣故,也興許是為了她,還可能是為了他。
也許是柳陽春的英雄末路讓藍衣青年心中有了些許觸動,他再也不能保持之前那般無動於衷的姿態了。
面向柳陽春,紫衣青年的雙眸望天,陡然生出一股無限惆悵之意,「柳陽春,我丁牧這一生只受過兩人恩惠,受她鍾愛之恩,受你授劍之恩;只欠過兩人之情,欠她鍾愛之情,欠你授劍之情。
所以,我也只需要報兩段恩,還兩段情。
」
「不過」,丁牧話音一轉,冰冷的眸子中爆射出數寸寒芒,「你滅我滿門在前,殺她在後,
我答應過她,要滅你,殺你柳陽春。
如今,月下海已經覆滅,你柳陽春也被我動手廢掉,為了還恩,我不殺你!」
說完這句話,丁牧和柳陽春之間的最後情分業已消散。
柳陽春頹然倒在了雪地中,他已經沒有了一點求生欲望。
經脈被廢,沒有了武道修為傍身,以他這些年在江湖中的做派,別人吐口水都能淹死他。
至於藍衣青年木清華,則收劍轉身,灑脫離去。
他知道哪怕自己饒過柳陽春,柳陽春依舊難以活過今天夜幕降臨,但他還是這樣做了,恩情散盡,他無愧於心。
……
北國之地,長年落雪,尤其是每年的十二月,大雪更是能將整個北國淹沒,因而,北國又叫雪國。
北國雖為一國,但只是一片彈丸之地,然麻雀雖小,卻五臟俱全。
如同南國一樣,北國擁有自己的軍政系統,擁有自己的國王。
雖然實力弱小,然北國子民每天卻生活的其樂融融,沉浸在自己的小幸福之中。
只是,沒有強大的實力,這種幸福終究是短暫了些。
某一天,強大的南國終於找到了抑制嚴寒的方法,南國國王素來野心勃勃,想要一統天下,弱小的雪國首當其衝。
面對強敵,北國雖弱,但風骨卻極強,對於南國的侵略,北國全民皆兵,硬是扛住了整個南國的攻擊長達一個月。
誰料南國勢不可擋,北國直到戰至最後一人,這才湮滅。
南國大軍一路向北,浩浩蕩蕩,直到天山,這才罷休。
勝利的南國兵將在天山腳下慶賀勝利,卻不知道有著兩雙眼睛帶著失去親人失去族民的沉重,將這一切全都看在了眼中。
天山坐落在北國以北,據說山巔存在著江湖中赫赫有名的白雪閣。
廟堂江湖,素來井水不犯河水,因而南國兵至天山,就再也不前。
「走吧,這些人我都記住了!」天山山腳,一名青年咬牙切齒的說道。
青年身邊站著一名少女,她睜著大大的眼睛,無辜的雙眼中除了仇恨,還有著濃濃的惶恐。
到現在,少女都有些不相信,原本幸福的生活在一起的叔叔伯伯們就真的這樣死去了,他們狠心的丟下了她,哪怕有他照顧,她的心裡還是壓抑著極為強烈的悲痛。
她實在是難以置信,整個北國,頃刻間就只剩下了他們兩個人。
這一年,他十八歲,她十六歲,他一路追尋來到雪國。
一個青年帶著一名少女一路奔逃,不說多危險,但至少他們都活著。
他知道,只要上了天山,她就安全了,那個時候,他也就安心了。
然後,他就可以孑然一身的前往中原大地,在那裡,他要窮盡一切雄霸整個江湖,因為他心中明白,只要她未死,他就還有著可令他牽掛的人。
一路向上,雖然路途艱難,但少女從小生活在北國的冰雪之中,倒也能夠堅持,只不過是風雪,他告訴她,不怕,有他在呢。
然後他就義無返顧的蹲下了身體,讓她爬到他的背上,似乎一點都不覺得累,背著她,一刻不停的往山上走,直到遙遙的可以看見山巔上的那座冰宮,那似乎就是傳說中的白雪閣。
「到了呢?」青年蹲下了身體,把她放了下來,伸出手指著天盡頭,「小荷,我要送你去那,喜歡嗎?」
她畢竟比他小了很多,滅族之痛在她心中的概念並沒有太深切,這一路行來的艱苦已經讓她忘了許多。
驀地看到山巔的那座冰宮,她就拍著手歡呼了起來,眼中掛著淚,臉上帶著笑。
「我們一起走!」青年伸出手,她毫無顧忌的握緊了,青年這才回頭,看到她開心,他的臉上也有著淡淡的笑容,「走咯!」只是兩個字,卻像是回到了從前一般,多出了一絲屬於孩子的天真。
她就跟著他,一路走,一路笑,直到她再也笑不動了,山巔的冰宮也就到了。
白雪閣三個字氣勢澎湃,站在冰宮前,青年抬頭仰視著那三個字,看到這富麗堂皇竟比昔日北國皇宮還要富麗堂皇,他這才真正的放下了心來。
閣外無人,也不知道今日為何。
不過少年卻並沒有埋怨,哪怕是沒有人,他依舊明白,只要她到了這裡,就什麼也不用擔心了。
而此時,他似乎也該功成身退了。
他不是她,他是一個男子漢,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有些事情他懂得多了,也知道那些事情必須去做,縱使窮盡一生。
而對她,二人青梅竹馬,他只知道她不需要去承擔這些,她應該是一個快樂的天使,她該生活在一個叫做天堂的地方,她的一身應該只有歡笑,他能做的只有在遠方守候著她,不論多遠,當他知道她不開心不快樂了,他都能趕來,這便足夠了。
「小荷,你就到這裡等著,等到冰宮中有人出來,你就上去叫姐姐,姐姐會帶你進冰宮喔。
這麼些天,只是吃乾糧,嘴饞了吧?」青年淡淡的笑著,淡淡的說著話。
然後他就聽到她應了一聲,看到她重重的點了點頭。
青年很欣慰,他轉身一句話都沒有說,他灑脫的走開,便再也不敢停下來了,他怕他一旦停了下來,會再也捨不得離開北國唯一剩下的那個她了。
他不知道,他沒有轉身,而她卻是一直注視著他離開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見青年的身影,女孩眼中的淚水才簌簌的落了下來,「丁牧哥哥,你真當小荷是小孩呀,你放心的去吧,小荷一定會照顧好自己,等小荷學到了本事,小荷就去找你!」
都說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但江湖到底是個什麼地方,丁牧不明白,也不想明白,他現在想做的只有變強,因為他心中有著一個這輩子都不想輕易揭開的傷疤。
當初下了天山,他便一路向來南,中原的確有著它可以自傲的地方,除了國家的繁華,中原的江湖也是鼎盛無比。
而他,便是要一頭扎進傳說中的江湖,他要學的一身超絕的本領,然後組建自己的勢力,只有這樣,他才能夠慢慢的籌劃復仇大計。
然而,他卻低估了江湖的混亂,從他進入的第一天開始,這個年輕人便開始了他的亡命生涯。
沒錢吃飯,沒錢住房,甚至是沒有一點點的實力,踏入江湖不久,丁牧就真正的淪落成為了一個乞丐。
但就是最低等的乞丐,丁牧也是最受人欺負的那種,他年齡小,力氣弱,加之沒有經驗,不管是搶奪吃的,還是乞討吃的,他都是很差勁的那種。
不過,哪怕是這樣,丁牧依舊堅強的活著,他不怕苦,他怕的是不能活下去,那樣他的人生就真的沒有一點點的可能了。
有了這種倔強的求生欲,丁牧在這人吃人的江湖中堅強的活了下來,隨著時間的流逝,丁牧終於擺脫了之前的窘境,他漸漸的成為了乞丐中討飯最多,搶吃的最厲害的那一個。
一年的乞討生涯里,他學到了很多東西,而且因為他在乞討之餘的勤奮鍛鍊,他的體格也是越來越好,在這種情況下,丁牧終於邁開了自己人生的第二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