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放不下

  世人最害怕生死離別，神仙倒也不例外，便是因為活的久了，原本以為自己不在乎生死兩物，到頭來還是放不下心中的牽掛。

  「王上……」

  究竟是誰在我耳旁喚我，意識中隱約還留在妖界的大牢中，那灑了無邊無際血海的牢籠中。

  

  「王上身子大損，索性是及時恢復了靈力，才勉強留下了一縷神識。只是不知道，王上什麼時候能夠醒過來。」

  聽起來是司藥的聲音，屋中隱約縈繞著地獄菩提蓮花的香味，杯盞落案，男人輕聲道：「本君最是了解她，看她三十萬年來第一次成為了這般模樣，也著實讓本君心寒。本君有一件事要問問你，九重天的那位，現在怎樣？」

  司藥答道：「神尊用自己的術法勉強衝破了王上身體中的封印，因是闖妖界救王上的時候，妖君用上古邪物震住了結界，恐怕，情況不大好。」

  「可有傷至性命？」

  司藥道：「方才那情況，看起來倒是性命無庾，即便是真正有什麼，九重天的那些老神仙也會傾盡一切來護著神尊。大致也估摸著無非是傷到了心肺，要躺上幾個月罷了。」

  「幾個月？」又是一聲嘆息，良久才道：「天上一天，人間一年，他在天上躺上幾個月，便是人間的幾百年，況且，王上不會一直這樣睡著。這件事若是被王上知曉，到時候強行闖了九重天，也是要生了麻煩了。」

  「可王上與那九重天的神尊不是向來關係好的打緊麼，如今……」

  「如今那神尊昏迷不醒，我冥界與天界早在開天闢地之時便相互之間定下了不可逾越的規定，兩界若是想要來往無阻，需冥王與天帝的手令方公文方可放行。神尊既然昏迷著，王上的身份若是想去九重天，難上加難。」

  「可這事紙包不住火，三界皆知天族神尊為了救冥界的女司命而闖了妖界，妖君企圖謀反，雖是如今人影難尋，可是九重天既然下了三界通緝令，便是昭告了三界。到時候王上醒過來，即便是我等隱瞞下去，旁人也難免會有說漏嘴的時候。」

  窗前的人影模模糊糊，搖曳的燭光灑在冰涼的簾幔上，風吹起一片花，落在我的窗前。我閉上眼睛，緩了兩口氣，繼續聽他道：「王上對九重天的神尊情深意切，想來這些，早便在三千年前，祖神大人便料到了。既然是一場不可避免的姻緣劫，一切就按王上的心愿去吧。」

  祖神……原來三千年前，他現過身，可是我為何一點記憶都沒有呢。

  抿了抿乾裂的唇，想起祖神本是這世間的正主，他若是不想留給我記憶，便是眨眼的功夫。只是那段被祖神抹去的記憶，除卻這些，還有什麼……

  司藥靜了一會兒，小聲道：「我倒是還有一件事有些不明白。」

  顏玉道：「你且說出來我聽聽。」

  「當日我從九重天神尊手中取來綠翹劍歸還給王上的時候，無意間發現，那綠翹劍中靈力無窮。因著小神師承醫神，對靈力這東西十分敏感。小神猜想，那綠翹劍中可能是被九重天的神尊，封了修為進去，因此才能用綠翹劍在蒼梧山中將明珏天尊送出結界。」

  顏玉負手低眸道：「九重天的法器中封上主人的修為，乃是尋常之事。你所擔心的究竟是什麼？」

  司藥躊躇道：「正是因為是件尋常事，所以小神以前在九重天的時候也見過家師將修為封進一柄摺扇中，只是取了自身的幾縷仙氣罷了，可小神前幾日看見的綠翹劍，可遠遠不止幾縷仙氣。家師曾說，一般的法器是存不住太過旺盛的修為。小神查看了綠翹劍的時候，竟發現那綠翹劍材質殊與旁的法器，至於是什麼做的，小神實在看不出來。不過看那劍的模樣，恐怕是……」

  顏玉問道：「是什麼？」

  「怕是耗了九重天神尊的半身修為，那劍中的靈氣同神尊身上的仙氣一般無二，所以小神才更加擔心，神尊如今僅有半身修為還受了如此重傷……」

  原來，之前他同我說要將綠翹劍送給我，便是害怕他不在的時候，我真正出了什麼事。只可惜這些時月，我沒有明白他的用心良苦。閉上眼睛時，整個腦子中都迴蕩著當日在西海龍宮中，宮女說的那些話：般若花乃是上古大神用來暫存法術的神物，當年開天闢地後，般若花便只生在八荒盡頭，能生在西海龍宮，想來也是天意。

  他在劍身辟了般若花，原來並非是因為他喜歡般若花，而是因為，只有般若花才能將他半身的修為封印進綠翹劍。

  原來這些時日，我終究是沒能清楚明白他對我的情，我以為，從頭到尾，只有我自己受了苦。卻沒有想到，他一直都在我的身後，譬如當日他曾同我說過，不管發生什麼，只要我願意回頭，他便永遠停在原地等著我。

  眼角潸然滑下一滴淚來，我將臉側了過去，任由著淚水從我臉頰掉落在枕頭上。暗暗的捏了個訣，靈力裹著清風將簾幔撤下，遮住了不遠處二人朦朧的身影。這些時日來，我雖不會同凡人那般，好好的靠在你胸前哭一哭，也不能像普通女子那樣躲在你身後撒嬌，便是因為我大了你幾萬歲，我便要告訴自己，不能任性妄為。可是如今，你這樣做，何曾想過，我會痛心會難受，會巴不得現在便衝出冥界，闖了天界去見你。

  這幾萬年來，我從來沒有真正為自己活過一次，我的心中，只有冥界，只有天地之間的大義。後來才曉得，我原本是該為自己活一次的。

  顏玉和司藥之後談了些什麼，我一句也沒有聽進耳中，只是閉著眼睛，即在裝睡，又在孑然一人流著眼淚。

  直到那兩抹人影從內殿中消失之後，我才肯抬手抹掉自己眼梢的淚水，慢悠悠的起身。抬手看著臂上半是癒合的傷口，每一條傷痕都是那樣灼目。

  回憶中那抹玄色的人影墨色衣袖拂過我的臉頰，靠在我的耳旁，輕聲道：「阿綾，不要離開我。」

  微弱的光從他的指間流入我的靈台，我從沒有想過，他會用自己的靈力來強行衝破我體中的封印。也沒有想到，他會冒著羽化的危險去妖界來救我。

  那時候，我真的好想能抬手去摸一摸他的臉，哪怕再看他一眼也好。可是最後，我沒能做到。

  天昏地暗之時，我只感覺有人抱著我的身軀掠過重重雲霄，後來，便沒有了後來。

  燭光勾勒出我的影子，碧色長衣遮住了滿身血跡，我艱難的撐著自己的身子，慢吞吞的走到燭光前，從案上取過那柄隱約透著綠光的寶劍。劍身的般若花依舊是那般嬌艷，只是指間每每落在劍刃上，便會有一股徹骨的痛。

  冥殿前黑白無常躬著身子站在我面前，顫抖道：「顏玉大人方才和司藥大人去了藥府，王上可是有何吩咐。」

  彼時我提著劍，緊緊的握住劍柄，迎著夜明珠的光芒愛惜的將它收進劍鞘，蒼涼道：「我要去九重天，你們若是見到顏玉，讓他不要擔心，我這一去，若是沒有意外的話，便會離開幾個月。」

  黑白無常相視一眼，久久才道：「可是，王上難道忘記了，冥王是不得私自出入天宮。」

  「自然知曉。」初醒來時嗓門中還是有些嘶啞，我抬起眸子淡淡的落在他二人的身上：「若是九重天的人不允本王進去，本王大不了便同他們打上一頓，索性，本王無非也只是想去看看天帝罷了。」

  這次終究是為了冥界，天宮中的那些老神仙若是有意見也是理所當然的，收回劍後旋身離開冥殿，只聽黑白無常在身後齊聲道：「王上切要小心。」

  離開冥界之後隨手召了朵祥雲往著九重天的方向而去，不過這莆一落地，便被南天門前的天兵天將攔在門外，厲聲道：「大膽，何人敢擅闖南天門。」

  我提了提袖子，壓沉了嘶啞的嗓音，妄圖讓聲音聽起來不那樣脆弱，淺淺回了句：「冥界。」

  提及冥界，那兩人便立馬白了臉，隨後又是銀槍一指，抬高兩分聲音道：「可有天帝大人的手諭？」

  我道：「沒有。」

  他二人旋即臉色又是一陣煞白，雲煙將他二人的容顏擋的若隱若現，「沒有天帝大人的手諭，冥界任何人不得進入南天門。」

  言罷，便銀槍一揮，二人齊聲道：「還不快快回了冥界，強行闖入南天門，我等便要不客氣了。」

  即便這個結果一開始的時候我便已經清楚，畢竟幾十萬年以來，這倒是頭一次來九重天。我握著衣袖淺淺閉了閉眼睛，「你們天界可是有個戰神名為子梨，讓他出來見我，便說冥界女司命珺綾求見。」

  原以為報了子梨的名號，他們會好歹給堂堂上神一個面子，卻未想兩人腦袋榆木的很，堅持道：「冥界與天界向來互不干涉，你還是快些離開，不然我等便要動手了。」

  許是因為心急，那時候我狠狠的握了握拳頭，見他們不依不饒，便凝聲道：「放肆，本座今日是進定了這南天門。」

  言罷便旋身祭出綠翹劍，只輕輕一擋便將二人的銀槍格開落地。只是如今九重天因為妖界的事而守備森嚴，這一打鬥，反而是引了更多的神仙從九天中飛落下來，手持長劍，其中一個極為眼熟的神君負手執劍道：「大膽冥界鬼仙，未得詔令，私自闖了九重天，奉天帝之命，格殺勿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