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生死有命

  「哦？」我頓下手中的動作，只聽小婢女又道：「是啊，上仙說的正同我們水君說的一模一樣，水君說，這般若花能生在西海乃是天命，東海有梧桐木，南海又有個修為造詣極高的道人在，北海雖是沒有什麼神仙或者神物來承載著，卻是四海中最為太平的一片，般若花便是上蒼賜給東海的鎮海寶物。」

  「如此看來，這般若花倒是個不可多得的寶物。」一手並起扇骨，我欣然道：「如今花也賞了，你家帝座卻是未到，不若這樣，你先回去稟報你們帝座一聲，本座便在這龍宮中四處看上一看，他定是能尋的到我。」

  小仙官一派端正：「是。」

  繞著水晶宮中蜿蜒的小道，一路上沏著白玉欄杆，我穩著步子慢慢騰騰的握著扇子，腦子中想著小仙官的那番話。既然是三百年前的事，我那段時日卻恰好在沉睡著。顏玉也沒有同我說過這樁事，或許是因為那段時日顏玉整日處理冥界的公務，分不開身去聽三界的八卦，才讓這樁事在天界絕了根源。連侍奉在影淵天帝身側的小仙官都只能說的模模糊糊，那遠古的神祗大多羽化的蹊蹺，九重天將這番事壓了下來，也是有可能的。

  依著仙官的說法，五重天已經有了坍塌之勢，裂縫又是深的厲害，但父神既然造了天下，便一定有解決的法子，這四海八荒，六合九州，定然是會尋到，只是要費上許多功夫。

  他既然不想讓我擔憂，這段時日又時常守在人間，觀望著八荒鏡碎片的事，八荒鏡承載了三界命脈是個寶貝，同那五重天定是厚此薄彼，但願事情真如我想的這般簡單。

  迷迷糊糊竟然走到了一片蓮花池子處，這水底的奇觀倒是不少，平白的在水底生了楊柳，想來這原本便是生在淤泥中的蓮花，養起來也頗為容易。

  扇骨落在蓮花花苞尖兒上，只見那花苞微微一含羞，低頭的模樣甚是乖巧，我俯身靠在白玉欄杆上，逗弄了一陣，竟聽見歡快的步子夾著女子焦躁的言語聲。

  

  我施了個決，將整個人都罩進仙澤中，這三十萬年的修為，憑是水君都難以察覺分豪。自假山後穿梭出兩個腳步紊亂的身影，女子同人間的裝扮一樣，系了身黑色裙擺，長發未挽只系了根黑色的髮帶，隨手從蓮池深處采了朵蓮花，手心凝了銀光咒法，將蓮花攏進腹中。

  我頗為驚嘆的看著她將蓮花打進腹中，還未曉得個一二，便見那假山後又追出個藍衫女子，女子眉心繪了個魚尾，大概有個幾千年的修為，卻是極快的抓住龍女手腕，氣勢洶洶道：「你不知道這冰蓮極為傷身子，你為了一個凡人，至於要這般付出麼？」

  龍女揮開她的衣袂，眼眶猩紅，氣息壓的沉甸甸：「我只曉得自己值了，我守了他三年，這三年中我耗盡體中神力給他治病，初見的時候，他脫下衣衫給我遮了雨，魚兒，你可知道，我雖然養在這西海龍宮中千萬年，在旁人的眼中無非是個沒有權勢的公主。我母親走的早，我知道即便她還在，也不能做些什麼。五千年前九重天眾神朝拜，父王要將我送去九重天，給天帝做妃子，可我知道，他不過是將我當作一枚平步青雲的棋子罷了。」玉指握住魚仙的手背：「魚兒，我這千萬年來活的好累，我比你在這西海龍宮中多生了幾千年，這龍宮中只有勾心鬥角，哪有父女親情，兄妹手足，你看，昨日芫懿做的真好，父王真是歡喜。只不過她許是運氣不好，如今被鎖在朝露閣中面壁思過，芫懿是父王最疼愛的女兒，如今沒了用處，也只得在這冰冷的宮中等著被許配的命運。」

  這些話說的我也有些感傷，縱然本王本就不是什麼極愛多愁善感的人。怪不得，在人間的時候我和影淵都未察覺到她體中仙氣，原是在人間，她將那些仙氣都耗得乾乾淨淨。

  小魚仙咬唇憐惜著：「公主，好歹，也要活下去。如今你有了凡人的血肉，若不是冰蓮花壓制住你身子中的胎氣，水君遲早會知道的，公主，您就聽了小仙的勸，將它打掉吧。汨羅境中旁的神仙進不去，也只有小仙和其它姐妹在，定是能護住公主不被水君察覺。」

  「魚兒。」她堅持著抬高聲調，推開魚仙的手：「他離不開我，他如今重病纏身，我如今不能闖了冥界修改生死薄，也只有用自己的仙氣逆天給他續命，讓他好受著些，他自幼無父無母，更沒有什麼兄弟姐妹，這個孩子，我要為了他留著。哪怕是拼了我畢生的修為，也要與他生生世世在一起。」

  「可這是逆天改命的事，上蒼饒不過你的。」小魚仙的聲音有些歇斯底里，淚珠子雙雙滾落下來。龍女嘴角抿著苦笑，和聲道：「魚兒，替我守著汨羅境，我父王這幾日忙著小曾孫的喜宴，顧不得我。若是詢問起來，你便說我在汨羅境修煉……」嘴角的笑漸漸收斂，又添了一句：「他，大約是不會問起我，這樣倒也好，我能在人間，多陪陪他。」

  「公主，你以為這樣便能瞞得住龍君麼，他好歹是你的爹爹。」

  「爹爹又如何。」她悽然的將手敷在腹中：「他眼中只有權勢，只有龍族的尊位，哪裡會有我。魚兒，我這一生，從未像在人間這三年這般快活，若是，我是說若是，我隕落了，你一定要保住我的孩子。我這一生，大約只有這一個心愿了。」

  滿池子的蓮花搖曳，她笑時的模樣，卻是那樣幸福，玉手在腹上愛惜的撫摸。明明是一場劫難，她大約是我見過的第一個願意這般坦然面對劫難的神仙。

  回廂房的落上，綠蔥蔥的水草鋪了一地，每一步落上去，都似如行針氈。我前三十萬年中，不理世事，卻從未曉得，這世上會有一種情，大約會讓人忘記痛苦，忘記生死。

  那抹墨色身影站在蜿蜒小道前，負手而立，側過半張容顏，稜角柔和：「阿綾。」

  我頓在了原地，看著他的背影發呆，心口中的滋味不曉得究竟是酸，還是痛。快步行了過去，抱住了他的背影，他嘴角的笑意斂了斂，轉過身將我環在懷中：「阿綾，你怎麼了？」

  水玉映著皎皎斑斕，我扯開了嘴角，將他抱的緊一些：「我突然在想，假若，你不是天帝的話，我便可以將你養在冥界，讓你這輩子，一生一世，都陪著我，永遠不離開。」

  冰涼的指腹摸著我的臉，他輕笑道：「好，下輩子，我不做天帝，便陪著你，守著你。」

  不知為何這段話卻是將我的眼淚給引了出來，我貼在他的胸前，點頭道：「這是你說的，日後莫要後悔。」

  他起伏有序的心跳縈繞在我的耳旁，微微昂頭，笑道：「都這般大的年齡了，竟然還同個小丫頭一般，你若是怕我騙了你，那我便對天起誓，若是這輩子負了你，那便罰我，永遠都忘不掉你。」

  我笑出聲來，手握成拳垂在他的胸口：「永遠忘不掉我，這個詛咒，真的好毒。」

  那時候，日月天地黯然失色，我只想，這輩子，能好好的和他在一起。

  再次見到嵐葉的時候，是在從西海回來後，皇宮中上上下下都在操辦皇帝的壽宴，小玉說，我離開的第二日，皇后便犯了病，險些拿劍刺傷了皇上，皇上下令讓整個皇宮中的太醫都來給皇后診脈，卻發現，皇后娘娘只剩下不大兩年的壽命。

  彼時皇上站在宮門前的那顆海棠樹下，海棠已經過了時令，落得淒涼，殷紅的花瓣落在他的身上，倒將他的容色比得蒼白多了，他道：「朕後悔了，只可惜，這世上，本就沒有後悔藥。假如，朕當年選擇相信她，護著她，她便不會落得如此悽慘。」

  我攏了攏肩頭的斗篷，撫著袖上的玉蘭花，輕聲道：「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元尚，你當年欠她的，這一世，便當放了她也好。」

  他閉著眼睛，眉頭緊皺：「嬸娘你可能不知道吧，當年，是朕將那混了毒藥的粥，餵了她。」骨節分明的手指握成拳，砸在海棠樹幹上，擊的樹上殘花亂墜：「朕害了她，讓她變的神志不清，痴痴傻傻，這些年，朕無時無刻不在自責，可是朕沒有辦法，沒辦法給她報仇。即便是朕將整顆心都給了她，也留不住她的性命。」

  「當年，貴妃一族當權，你為了娶貴妃，縱容了貴妃將她腹中的孩子毒死，她自此之後，便不大愛言語了。如今，她便如這樹上的海棠花，已經過了盛開的時節。你若是真的愛她，便在她最後的這些日子中，讓她好好的。」我低著頭，擇掉斗篷上的落花：「元尚，這世間萬物，都躲不過一個天命。」

  他依舊是閉著眼睛，眼角滾了一滴淚：「朕知道了，朕會好好待她。她恨朕，朕都甘之如飴。」

  這世上太多事，可遇不可求，這段緣分對元尚，對嵐葉，都是一段孽緣。

  回想嵐葉的這一生，太多悽慘，從失去孩子，再到被貴妃陷害一生不能懷孕，夫君殺了自己全家一百多口，給自己灌了毒藥。在元尚的心中，他可能只是想保住她一命，可是回想起來，這些過往，對於一個女人，都太殘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