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小皇子

  「後來？」

  「其實一開始的時候，他無非是想保住九尾狐的性命，但九尾狐已經有了天族的血脈，天族定是不允這個恥辱的存在。他算準了一十三年後，東華帝君離開良余山，屆時只要有人沾了冥界的氣息從其身邊走過，結界便會自行碎掉。」

  我不敢置信的攥著袖子，一隻手鎮靜的撫著袖頭的雲紋：「從頭到尾，都在重桑的意料之中，但是重桑最後，怎樣了？」

  大約這是我頭一次為別人感到傷悲，無常總說自十萬年前我便有些喜怒無常，但唯獨沒有同別人說過些什麼。我會將往事咽在腹中，一點點積攢，如今看來，我卻沒有狐狸娘子一半的堅強。

  「他算準了有冥界冥王的庇護，天族不敢輕易妄為。但阿綾，你可知曉，重桑，是第一個與外族私通的神仙。」

  這從頭到尾，固然是個騙局，但當局的二人，誰不曾知道結果，只是寧願相信對方忘恩負義的活著，也不願看見，心愛的人，便這樣，消失在面前。

  約莫是真正傷懷了，我靠在馬車上，有些出神。一路上，再也沒有任何言語，我不知曉世間所有的情愛是否都這樣苦情無果，譬如顏玉同笙兒，又譬如重桑同狐狸娘子……

  人世間經過了十幾萬年的滄桑大變，如今這皇宮，不知比十幾萬年前要奢華多少。

  馬車停在皇宮大殿前，我微微推開車簾，只能瞥見一重重沉朱色宮門，歷了萬年的歲月，依舊赫赫醒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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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妖又如何，是神又如何，你救了我的性命，本該報答的。」

  當年那年輕的君王站在高處睥睨萬千黎明的風姿，如今還在我腦中徘徊。只可惜，都成了陳年往事，隨著萬年滄桑，埋進一重重深宮中。

  「你在想什麼？」

  清澈的聲音從而畔流過，我放下帘子，安靜下來：「只是聽說人間的皇宮堪比九重天宮，如今只是想來確認一下，卻未想，真正未讓我大失所望。」

  他唇角揚起：「都未曾見過天宮，又怎知天宮可與這皇城比肩。」

  我甚是尷尬的聳了聳肩，「猜的。」

  以往答不上來的話，我大半都會選擇猜下去。「影淵，十幾萬年前，我看見了一件怪事，有沒有什麼人，或者他上輩子便是神，只是在人間走了一遭，肉體仙逝的時候，會有金龍盤旋？」

  「金龍盤旋？」他淡淡問道，眉頭卻是緊了緊：「你不識得他麼？」

  我托著下巴無奈的搖頭，「當年，我應該是在歷劫，劫後，便曉得那個凡人已經離開了。我曾查過他的陽壽，本想做個順水人情給他添上幾年，卻未想那人的名字從不曾出現在生死薄上。我料想天上的司命星君手中的命格子也未必會有他的名字，便無果而終。不過數年過去，無常在人間勾魂時曾同我說過，那凡人死了之後，本是陰雨綿綿的天氣轉瞬便是風和日麗，且萬物復甦，從其肉身中飛出一條百尺長的金龍，足足在他的住所上空盤旋了好幾個時辰。」

  「竟有，如此之事？」他問的很是平靜，隨而抬起幽深的眸子，淡淡道：「應是前幾萬年中，天族的哪個的尊神下了凡歷劫，也是說不準的。」

  我抿了抿唇：「其實，我曾仔細想過，竟然能讓萬物復甦，風平浪靜，四海祥和的人，定是什麼大功績的神仙。加之神仙歷劫後，羽化飛升會抹了前世的記憶，我與他，本就沒有太大的淵源，不過是見了兩面，說了兩句話罷了。其他的，也不足掛齒。我如今若是尋了他，也沒有意義。只是頗為好奇，能讓金龍盤旋於頂三個時辰的神仙，會是什麼人。」

  「阿綾。」他在我話落之時，尤為肅然的喚了我，我應了一聲嗯後，見他眉眼深刻，薄唇動了動：「你可記得，那個凡人長什麼模樣了？」

  「模樣？」我頗為震驚的重複了句，合上眼在腦中尋覓了一會子，十萬年前，好似，我閉關修煉百年之後，十萬年前的事除卻天啟那個負心漢，其他的，我都記得不大真切了。「大約是時間太久，我已經忘了他的模樣，不過，腦海中似有一些映象，只是零零散散，有些說不出來。」

  身側的人容色沉重，似有什麼心事未說出來，良久，才緩緩道：「忘掉的，也好。」

  入了皇宮之後，我竟見了闊別已久的子梨上神，那廝如今竟提前我們一步，來到皇宮出好喝好，還討了個給皇子公主們教詩書的好官位。

  「呀，這不是冥府的那位女司命麼，如今怎地也和九歌上神來人間遊玩了？」他眯著一雙好看的狐狸眼，握著摺扇湊近我一分，小聲調侃道：「唉，我可告訴你，這皇宮我都打探好了，若是日後想找那個溫泉池子泡泡澡，或是嘴饞了想吃是什麼東西，儘管來找我，這方圓百里，可是容了不少好地方……」

  我無奈的抽了抽嘴角，先前影淵那廝便頂了鄭王的身份被人間皇帝給召了過去，分開之時讓我來宮中的抹梨小院尋子梨上神，沒想到這廝一見面，竟然還不曉得我原本的身份。不過，這樣也好。

  「冥府如今沒我該做的事，便想著來人間看看，不過子梨上神，你這抹梨小院可清淨的很。」昂頭掃了一眼院子中植了上百顆的梨花樹，如今已經過了結果的時令，已然有些悽然：「前幾日的果子，可是吃的渾渾噩噩？」

  方聽到果子二詞，子梨便黯然僵住了笑容，旋即握扇踱步過來道：「這宮中植的梨樹果然同天界的不一樣，前幾日果子熟了的時候，我一個人又吃不了那麼多，可也不能眼巴巴的瞧著院子中的梨子都落下來爛掉了。於是便摘了漫漫兩大籮筐，耗了幾個時辰抬去了九重天，送給延和殿的太上老君了。」

  我抬手搭在自己的胳膊上，倏然腦門上多了幾滴冷汗。聽說那九重天的太上老君道法頗深，只是年勝古稀時才得以機遇，飛升九重天。子梨這送了兩籮筐的梨子去孝敬他老人家，難道不怕老人家一個卡核噎過去麼？

  「厲害，果真厲害，我還以為，這滿院子的梨子都是你自個吃的。」我扯了扯嘴角，轉身瞧向他錦袍華衣，衣冠楚楚的模樣：「看來你在人間很快活呢？撿來個皇子老師做做，除了帶帶小娃娃們念書，便是種梨樹。」

  那廝很是瀟灑的展開摺扇搖曳：「你當那皇子老師真的那樣容易麼?左右便是個小官，勉強能在宮中拾一處院子住住，何況，那些皇子公主可都不是什麼省油的燈，喏，你看，那牆角本是生了一顆蒼松，前幾日皇帝的小公主瞧著入眼，便連夜拿了鏟子帶了七八個太監給偷了去。」

  我順著他的扇頭看了去，果真牆角徒留一個盆口大的坑，「這，這便是傳說中的挖牆角麼？」

  「何止是牆角，前幾日這梨樹生了不少梨子，若不是我下手快，便被那幾個孩子給分了去。前些日子小皇子偏偏看上我的那把白玉扇子，哭死哭活在抹梨院子門前守了三日，我是左一個不忍心，又一個不忍心，終歸還是舍了扇子，換他兩三日的安生，這不，又朝這邊蹦躂來了，這次指不定又看上了什麼。」

  子梨猛吸一口冷氣，換了一張面癱臉。我瞧著那門外幾個朱衣太監簇擁著的小娃娃蹦蹦跳跳，活像一個面娃娃，不由亦是嘆了口氣，拍了拍子梨肩膀，意味深長：「爾可謂天將降大任於你也，好好招待吧！」

  那面娃娃肉乎乎的小臉上生了一雙好看的眉眼，小小年齡便學會了大人的架子，雙手背在身後，寬大的黃袍子穿在身上顯得有些臃腫，邁著踉蹌的大步子踱過來：「子梨老師，本皇子昨夜看到六姐姐宮中藏了一本手札，上面有兩個詞需要同子梨老師討教一番。」

  小面娃娃應是頭一次這般乖巧的同子梨討教問題，我去瞧子梨那容色時，他腮幫子都快串出血來了。「小祖宗，你還能同我討教問題。」

  子梨吐了一口氣，雙手環在一起，扇子在空中打個個漂亮的弧度：「且說來聽聽。」

  小面娃娃裝腔作調的咳了聲，朝著子梨邁了一大步：「那冊子上說女孩子若是有喜歡的男孩子必先與其翻雲覆雨一番，才可算夫妻。本皇子今日瞧上了一個姑娘，你且告訴我如何翻雲覆雨，才能讓那姑娘愛上本皇子……」

  翻雲覆雨……

  「咳咳……」小皇子那側話剛落下，子梨便不知怎麼回事猛地咳起來，仿若要被他氣吐一口老血。

  我甚是悚然的抽了抽唇角，這皇宮中的孩子，怎麼都如此早熟？

  旋即便見子梨那側扶著牆，老淚縱橫，一扇子朝著小面娃娃腦袋上敲過去：「荒唐，你這小娃娃，才多大一點，便同人家女孩子勾搭上了！」

  小面娃娃頓時氣鼓了腮幫子，嚎了句：「老師也常常教導我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本皇子可是皇上的親生兒子，要多少個老婆都是情理之中……」

  子梨恐是被孩子給氣瘋了，上去便撈住了小娃娃的矮身子，準備一巴掌拍屁股上。

  侍奉的小太監可是一時白了臉，連忙上去扯住子梨的袖子，眼眶潮濕道：「大人息怒啊，大人，皇子還小，可不能經得住打。」

  而被他夾在胳膊肘下的小面娃娃張牙舞爪：「我老爹都沒有打過我，你敢打我，子梨，本皇子要誅你九族！」

  「好呀，老師的話都敢反駁，看我今天不打的你哭爹喊娘……」

  縱然這裡是人間的皇宮，縱然這小面娃娃是皇帝的兒子，不過算一算時辰，他那多情種老爹此時恐怕還在同「鄭王」把酒暢談，這八分是來不及救他了。至於誅九族麼……本王掐指一算，子梨這可是活了一二十萬年的老神仙了，至於他爹媽兄長嫂嫂和大姨夫，都輪迴了幾千世了。哪裡還來的九族？

  興致大好的我隨手從白玉桌子上摸了杯涼茶，愜意的看著那九重天驍勇善戰的子梨上神如今對一個娃娃捉襟見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