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弱點

  你經歷過大霧嗎？

  不是清晨時分微微泛起的薄霧，而是能見度下降到幾米之內，會引起交通管制的濃霧。霧氣本是空氣中液滴的凝聚，當液滴的密度過高時，整個空間都會被白色的氣團填滿。行走在那鋪天蓋地的白色之中，濕漉漉的水汽搶著鑽進肺里，四下都是白蒙蒙的一片。

  放眼望去都是朦朧的白——就好像只剩下你自己。

  走在這樣的霧氣中時，你前方的不遠處忽然出現了一個黑影。你為這另外一人的陪伴感到欣喜，想要拉近距離，卻發現那黑影似乎在隨著你的步速移動，永遠都是一個不清晰的輪廓。你開始覺得那是個眼花的錯覺，或者是周邊在白霧遮蓋下稍微露出的景物。可隨著你的繼續前進，那個影子絲毫沒有靠近，始終不遠不近地走在前面。於是你意識到，那東西確實是可以移動的。

  會是什麼呢？黑色的影子像是一個人。可如果那是同伴，為什麼他不靠近也不說話？為什麼始終和你保持著距離，就像是要引導你去向哪裡。

  要去哪裡呢？難道要跟著他走嗎？

  前面那無邊無盡的白霧裡又會有什麼呢？會不會出現……更多的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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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霧氣越來越濃了。

  ……

  「江白霧！」少女響亮的呼喊聲響起，似是刻意沖淡四周過於安靜的氛圍。

  回答她的是更加沉重的死寂。蘇念晨咬著牙，心裡默念著爺爺筆記里留下的內容：

  「鬼怪的樣貌通常可怕，行為總是怪異，目的就是讓人產生受到威脅的感覺。哪怕沒有真正傷人，它們也會先想方設法讓人感到恐懼。因為在恐懼的狀態下，一個人的靈魂是最脆弱的，也最容易被拉到半界之中……」

  所以現在搞這樣的把戲，就是為了摧毀她的意志麼？她想。

  四周的能見度越來越低了，最遠只能看清兩三米之內的事物。從腳下隱約看見的畫著白線的紅色塑膠地面，她勉強判斷出自己還走在操場上。她的目光緊緊鎖定著前方：在那裡，一個黑影始終保持在她能見區域的邊界，隨著她的速度不快不慢地移動。周圍的景象被模糊的情況下，這是她除了自己以外唯一能看見的東西。

  這霧似乎帶有獨特的屏蔽功能：她不僅看不見三米以外的東西，也完全聽不見外面的任何聲音。很難想像這個校園裡還有許多玩家正進行著遊戲，甚至很難想像——這個世界上還有除她以外的其他人。

  安靜使人的心情安定。可絕對的安靜——會讓人發瘋。

  蘇念晨呼出一口氣，試圖通過自己的呼吸讓耳邊響起一些聲音。她知道那個黑影就是她尋找的鬼，而那鬼明顯是刻意這樣走在她前面，想帶她去什麼地方。

  前進的方向是：後山。

  內心深處，她早就明白了目的地是哪裡。根植在記憶里的不安讓她的全身細胞都叫囂著逃離的信號，可她唯一的選擇就是跟隨。她必須要找到它。

  忽然，她停下了前進的腳步。就在她右前方兩米左右的地面上，出現了一個低矮的石碑。灰色的石頭上用紅色刻著四個大字：一中後山。

  就在石碑的旁邊，紅色的柵欄立在通向山中的小路前。柵欄中央，黃黑的字體醒目地標註了警示：

  【事故多發，嚴禁進入】

  果然……一定會是這裡。

  「事故」兩個字帶起洶湧的回憶，在她的腦海里叫囂著，使她的身體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那些原本已經被埋葬的記憶片段再次甦醒，她幾乎真切地聽見了那些居高臨下的笑聲，那些口不擇言的謾罵，那些骯髒的污水……還有那張流淚的臉。

  鋪天蓋地的大雨，灰白色的廢墟，因為不斷刨抓而流血的手指……

  夠了！

  她閉著眼睛站了好久，然後才慢慢睜開。心跳過速的感覺一點點淡下去，那雙眼睛裡又出現了堅毅的無畏神情。

  「我會面對我的過去。」她自言自語道，就這樣向著白霧的最深處一步一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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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賀先生，我覺得這樣不太妥當。」

  「有哪裡不妥當？」

  「我們兩個這樣……好像不是很方便。」

  「有什麼關係！不要扭扭捏捏的，這只是今晚暫時忍耐一下。」

  「就算是暫時的，但是還是有點……畢竟我倆都是男人。」

  「打住！你不要越說越奇怪好不好！」賀飛行終於忍不住爆發，「要不是為了躲鬼，我這輩子都不會和一個大男人擠在一張床上！」

  此刻寢室內的情景堪稱滑稽。兩個成年男人緊挨著躺在一個狹窄的學生床上，內側的陳霸淵面對著牆壁，而外側的賀飛行則是趴在床上的怪異姿勢。至於二人為何會淪落到這樣奇怪的局面，還得從幾分鐘前說起。

  當時，賀飛行抬頭，正好和從上鋪內探出頭的三個鬼對視。慌亂之下他的大腦一片空白，眼睜睜看著那鬼一點點將身子從帘子里探出來。再繼續下去，它就要下到地面來了！！

  不行不行不行！得找個地方躲一下！賀飛行慌張地向四下搜尋，除了被身後兩個同樣探身的鬼嚇了個半死之外，沒有找到任何合適的藏身處。

  三張可怕的鬼臉在視野內揮之不去，同時他也意識到了：這正是在上來的路上碰見過的那三個鬼！

  他正急得焦頭爛額，就聽見站在梯子中間的陳霸淵焦慮的聲音：

  「賀先生，發生什麼了？我可以動嗎？」又困惑又害怕，他用耳語的音量說。

  賀飛行的腦中靈光一現！

  他二話不說衝到陳霸淵的梯子前，抬腿就往上爬：「快快快！上去那個床上！」

  陳霸淵被嚇了一跳。他轉頭看向那唯一亮著燈的空蕩床鋪，心裡充滿了抗拒：這可是鬼睡過的地方啊！

  可是賀飛行沒給他抗議的機會，著急之下抬手就推著他的屁股往上趕。被托住臀部的惡寒讓陳霸淵立刻往上爬，兩人就這樣手忙腳亂進到了上鋪的蚊帳裡面。

  陳霸淵走在前面，位於靠近牆壁的內側。賀飛行雖然個子不高，但因下盤健碩骨骼寬大，占據了極大的位置。他一進入，小小的床鋪擁擠到了極點，木頭床板甚至傳來悽慘的嘎吱聲。

  「賀先生，您往外一點。」陳霸淵難堪地說。可是賀飛行根本沒聽他在說什麼，立刻轉頭去看鬼有沒有追來。

  床上橙黃色的檯燈照耀在半透明的蚊帳布上——映出外面一張靠近的鬼臉！

  「啊啊啊燈！燈滅掉！！」賀飛行嚇了個半死，手忙腳亂要關掉檯燈。可緊張之下，他竟然找不到開關在哪。眼看著那鬼臉靠近，他便不管不顧地趴在了床上，用自己的身體擋住了燈光。

  寢室內陷入一片黑暗。陳霸淵搞不清楚情況，但看見賀飛行突然趴下，寢室又忽然一片漆黑，驚恐之下想要學著他的樣子也躺下。奈何賀飛行體型巨大——他便只有側躺著擠在牆邊。

  四下安靜了起來。賀飛行全身冷汗地看著前方。

  失去了光源，他的眼前只有漆黑一片。而在他看不見的黑暗裡，三個滿臉血污的鬼並排站在地上。它們的頭以相同的弧度上揚，朝上死死地盯著面前二人藏身的床鋪。注視的眼神充滿了惡意，可燈滅後，它們卻不再有進一步的動作，只是一動不動立在床前。

  賀飛行隔著蚊帳布簾和它們大眼瞪小眼，只覺得心臟都快要跳出來了。但是——雖然看不見，他能感覺到危險並沒有進一步靠近。好險！原來關燈真的是有用的！

  剛剛的驚險之下，他單純地不敢再看那些可怕的鬼臉，便下意識地採取了滅燈的行動。現在，他才後知後覺思考起背後的原因來：為什麼鬼不動了？

  按照陸離一般在遊戲裡尋找聯繫和規律的思維方式，他明白三個重複出現的鬼一定就是這次任務的關鍵。那這和燈光有關係嗎？為什麼在宿舍樓里的時候，鬼也並沒有追來？

  可惡啊——即便此刻他們是安全的，但若不想清楚原因，他們根本無法採取下一步行動！限制的時間正在一分一秒流逝，難道要這樣等死嗎？

  再想想，再想想。就像第二個遊戲對付紙人的時候陸哥說的一樣，鬼一定是有弱點的……

  身後的陳霸淵開始低聲表示抗議。賀飛行回著話，越說越氣：他真是搞不懂了，憑什麼看不見鬼的陳霸淵就是無敵的——

  等一下。看不見……所以是無敵的？

  因為看不見！

  「我明白了！」賀飛行忽然大喊出聲，把陳霸淵和自己嚇得一抖。他立刻住嘴，發現沒有惹出什麼動靜來，這才鬆一口氣。

  他激動地想著：在他看見之前，那三隻鬼從沒有忽然出現在視線盲區里過。而在樓下的時候，他摔倒的同時閉上了眼睛；在樓道里，他每次都是轉身背對逃跑；就在剛剛，燈滅後他再看不見東西……

  這次怪談里的鬼，只要人看不見就沒辦法行動！

  「陳霸淵，接下來就交給你了！你要對得起我的信任啊！」

  ……

  「賀先生……您不能看的話，我怎麼知道鬼在哪裡啊。萬一碰到了怎麼辦……」陳霸淵拿著手電筒站在地面上，聲音帶著哭腔。

  「不怕！」床上，賀飛行面朝牆壁躺著，雙眼緊閉，行動和他正在說的話產生強烈的違和，「有你的神力在，這次的鬼不堪一擊！還有不到半個小時，線索就交給你了！」

  要不是他能看見鬼，他們根本從頭到尾都不會被鬼襲擊。早知道一開始就該讓陳霸淵單獨行動！

  陳霸淵深吸了一口氣，鼓起勇氣開始往前走。他的任務是在寢室內的雜物之中找出和怪談任務有關的線索，而他絕不能辜負賀先生的信任！

  他露出了絕然的神色。躺在床上的賀飛行不會料到陳霸淵下了這麼大的決心。而原因很簡單——這是他第一次被人委以信任。

  正如賀飛行內心吐槽所想，陳霸淵一點沒按照名字賦予的期望長。從小胃口不好讓他的身材瘦削，成長過程中更是比同齡的小孩體弱多病，三天兩頭因為大小疾病入院。不僅身體瘦弱，他的智力也平平無奇，始終位於中等偏下的名次，甚至隨著年齡增長開始吊車尾。表現平凡就罷了，他偏偏還有著格外怯懦自卑的性格。無論是在學校還是進入社會，他總是被欺負的那個。

  就這樣還叫霸淵這麼傻氣的名字，真可笑。無數人如是諷刺道。

  這樣的陳霸淵，就是眾人眼中天生一事無成的慫包。從不會有人把重要的任務交給他，更不會有人說出信任兩個字。

  因此，當他收到被遊戲選中的簡訊時，伴隨著恐懼而來的還有隱隱的喜悅。在那一刻，他第一次感受到自己是不一樣的，是被特殊的命運選擇的。可沒想到，哪怕進入了生死難料的遊戲，也不會有人願意找他合作。他更是連鬼都看不見，再次成為了一眾玩家的吊車尾。他只好繼續做著自己最擅長的事：躲在無人注意的角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學著其他玩家的樣子苟且偷生。

  遊戲裡遊戲外，他都是這樣的廢物罷了。

  直到在這次遊戲裡，他遇見了賀飛行。

  他相信他離奇的經歷，把通關的希望寄託給他，甚至說他擁有無敵的神力。他給了他原本只敢在角落裡默默期許著的東西——信任。

  這次，他絕不會辜負這樣難得的信任！

  陳霸淵堅定地向著床下那堆滿雜物的桌子走過去。忽然，他感覺自己的肩膀碰倒了什麼東西——可他的肩膀旁邊分明空無一物？

  不會是……不不不，應該是錯覺吧。他全身冒著冷汗，幾乎是在自欺欺人地想著。他再次向前邁步。這一下，他的肩再次撞到了什麼東西。

  並排站著的三個鬼中，最左邊的鬼感覺到了肩膀的觸碰。它原本朝上望著的腦袋緩慢旋轉，側轉過頭……

  陳霸淵大腦宕機。好像，真的有什麼東西……

  就在這麼想的瞬間，他的眼前恍惚出現了一個猙獰的人臉！

  不行！他猛地閉上眼睛，只覺得掌心全是冷汗。他感覺到陰寒的視線落在自己的臉上，並在一點點靠近。

  難道碰到鬼後，自己也會看到它們？緊接著，他會不會也受到攻擊？他會像那些玩家一樣……死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