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得報大仇
2024-06-19 21:53:48
作者: 黃易
在黎明前的暗黑中,一隊長長的約三千人的隊伍,靜靜進入狂風峽,只憑几個火把照明前路。
單看隊形,便知這大批亡命的人個個心慌意亂,不但七零八落地斷成多截,首尾不相顧,婦孺更遠遠落在大後方,跌倒者亦無人理會。
眾人雖痛恨呂不韋,目睹此情此景,無不深感惻然。
項少龍道:「我只想要呂老賊的命,有沒有辦法把呂不韋從隊伍中辨認出來?」
肖月潭冷笑道:「以呂老賊自私自利的性格,必會走在最前頭。」
又指著隊頭道:「那是僅有的幾輛手推車,其中之一坐的必是呂老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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項少龍道:「待前隊百多人過去後,便以木石把出口截斷,我們再從容動手擒人。除呂老賊外,其他人要走便任得他們走!」
呂不韋的逃亡隊伍前一組約百多人,剛出峽口,上方崖頂忽地滾下數十條樹幹和無數大石塊,一時塵屑漫天,轟隆震耳,聲勢驚人之極。
推下的木石立時把隊伍無情地截斷,兩邊的人亂成一團,哭喊震天下,分別往相反方向逃命。跌倒的跌倒,互相踐踏的互相踐踏,那情景仿如世界末日。
出了峽口的人四散奔逃之際,驀地火把光四處亮起,二百多名烏家戰士策馬從四方八面擁出來,放過其他背負重物的人,只向給十多個親隨護衛著亡命奔跑的呂不韋圍攏過去。
霎時間,呂不韋給重重包圍,陷進絕境。
呂不韋在家將圓形陣勢的核心處,臉色蒼白如死人,不住大口喘息。
項少龍偕圖先、肖月潭、滕翼、荊俊、紀嫣然等排眾而出,高踞馬上,大喝道:「呂不韋,當年你派人偷襲我們,殺我妻婢手下,可曾想過有今天一日。」
呂不韋看到圖先和肖月潭,怒恨交迸,氣得渾身劇震,戟指兩人道:「好!枉我呂不韋如此厚待爾等,竟敢聯同外人來對付我。」
圖先「呸」地吐出一口涎沫,咬牙切齒道:「閉上你的臭嘴,這句話該由我對你說才對。枉我如此忠心對你,你卻只為洗脫嫌疑,把隨我多年出生入死的兄弟隨便犧牲,你還算人嗎?」
肖月潭不屑道:「死到臨頭,仍是滿口不知羞恥地胡言亂語,我今天在這裡目睹你的收場,就是要看老天爺的公正嚴明,你竟還敢顛倒黑白,含血噴人?」
呂不韋登時語塞,瞧著百多把以他為中心瞄準待發的弩箭,說不出話來。
紀嫣然嬌叱道:「先王待你不薄,你竟狠心將他毒害,呂不韋你比之豺狼禽獸更是不如。」
滕翼暴喝道:「徐先和鹿公都因你而死,給你多活幾年,已是老天爺瞎了眼哩!」
荊俊厲叫道:「你們這群蠢材想陪他死嗎?立即拋下兵器,給我有那麼遠滾那麼遠。」
十多名呂府家將你眼望我眼,不知誰先拋下手上兵器,轉眼間逃個一乾二淨,只剩下眾叛親離的呂不韋孤零零一個人呆立在重圍中心處。
項少龍等甩鐙下馬,向呂不韋圍攏過去。
「鏘!」
項少龍拔出百戰寶刀,剎那間,他腦海內掠過無數畢生難忘的傷心往事,而這些都是呂不韋一手造成的。
春盈等諸婢和許多忠心手下們逐一濺血倒地;青春正盛的趙國三公主變成他擁在懷內一具沒有生命的屍體;莊襄王臨死前的悲憤眼神;鹿公的死不瞑目,一一掠過他的心頭。
他的心湖像給投下巨石,激起令他神傷腸斷的悲情。忽然間,他發覺手中的百戰寶刀已沒入呂不韋的小腹內去。
呂不韋身子忽向前撲來,迎上他的百戰寶刀,原來給滕翼在背後以墨子劍重劈一記。耳中還聽到滕翼道:「這是獻給倩公主在天之靈的。」
呂不韋倒在他身上時,已變成一具屍體,什麼功名富貴,與他再沒有半點關係。
項少龍雖手刃仇人,心中確是虛虛蕩蕩,一片空白,毫無得報大仇的歡欣。對於人與人間的互相殘殺,他打從心底生出極大的厭倦。
天終於露出曙光。
經過三天兩夜的兼程趕路,眾人終於支持不住,紮營休息。這時離牧場尚有一天的路程。
項少龍一路上都非常沉默,此夜天色極佳,滿天星斗,伴著一彎新月,疏密有致的廣布穹蒼之上。
項少龍與紀嫣然離開營地,來到一座山丘之上,背靠背悠然安坐在高可及膝的長草中,感受著夫妻間真摯深厚的感情。
項少龍的心神放鬆下來,在這一刻,呂不韋的事似在遙不可及的距離之外,小盤對他的威脅也似從來沒有存在過那樣。
他忽然記起在二十一世紀時看的那個電影《秦始皇》里,呂不韋並不是這樣死的。
他是因受到舉薦嫪毐的牽連,被嬴政免去相國之職,發配他到食邑河南。但因呂不韋仍與六國權貴暗中互相勾結,圖謀不軌,再被嬴政遣往蜀郡,更發信譴責他。呂不韋自知難逃一死,就喝下毒酒自盡。
但現在的情況顯然完全是兩回事,難道自己竟改變了歷史?
胡思亂想間,紀嫣然的嚦嚦嬌聲在耳旁響起道:「夫君大人在想什麼?」
項少龍心中一陣衝動,差點要把自己的「出身來歷」向愛妻盡情傾吐。最後還是強壓下去,苦笑道:「我也不知自己在想什麼。」
紀嫣然道:「嫣然明白夫君大人的心情。人是很奇怪的,有時千辛萬苦地想完成某一個目標,可是當大功告成時,反有空虛失落的感覺。幸好不是所有事情都是那樣子,像人與人間的感情交往便可與時俱進,日趨深刻。當然哩!也免不了會有反目成仇的情況出現。」
項少龍點頭道:「只是聽嫣然說話,已是我人生的一大享受,能與嫣然終老塞外,夫復何求?」
紀嫣然鑽入他懷裡去,枕在他肩頭上,美目深情地凝注天上閃閃的星兒,輕輕道:「自昨天開始,嬴政就是正式的秦君,不知嫪毐和太后是否……唉……嫣然實不該提起此事。」
項少龍苦笑道:「賢妻不必介意,事實上我早想通了。人力有時而窮,總不能事事稱心順意,對太后我是無能為力。現在只希望回到牧場時,烏果等早安然回來。」
紀嫣然嘆道:「嫣然也希望快點離開這地方,永遠不用再回來。」
次日清晨,眾人拔營起行,依照原定的秘密路線,往牧場潛去。
到黃昏時分,牧場出現在前方遠處。
作為先頭部隊的荊俊忽地掉頭馳回來,臉色難看之極。
眾人心中駭然,知道情況不妙。
荊俊沉聲道:「牧場被人重重包圍起來了。」
在星月之下,大地一片迷茫,眾人伏身高處俯察情況。
只見牧場城堡箭矢不及的遠處外營壘處處,數萬秦軍把城堡圍個水泄不通。不過城堡仍是完整無缺,敵人顯然沒有發動過任何攻擊。
烏家城堡暗無燈火,像頭熟睡的猛獸。秦軍寨中不時傳來伐木劈樹的聲音,顯然正趕製攻城的工具。
滕翼狠狠道:「定是尉繚的軍隊,嬴政真狠。」
肖月潭不解道:「照理他們怎都該先做佯攻,以消耗我們的箭矢和精神體力,為何竟如此按兵不動?」
紀嫣然想起城堡中的琴清和不足百人的兵力,咬得下唇滲出血來,沉聲道:「尉繚是在等我們回來,幸好他們不熟地形,想不到我們會由這條路線潛返。」
項少龍心中一動道:「這只是其中一個原因,更重要的原因是嬴政要親來秘密處置我們,以保證消息不會外泄。」
肖月潭細察下方秘道的入口,遠在敵人的營帳和防禦工事之外,鬆一口氣道:「我們須趁嬴政抵達前的寶貴時光,由秘道返回城堡,立即率眾趕快離開。」
眾人當然不會反對,忙付諸行動。
半個時辰後,他們在神不知鬼不覺下潛返城堡內,當項少龍把琴清的嬌軀擁入懷內,真有仿如隔世的感覺。由於戰馬均曾受過進出地道的訓練,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仍把敵人蒙在鼓裡。
滕翼忽然失聲道:「什麼?烏果他們仍未回來?」
項少龍心頭劇震,輕輕推開琴清,駭然道:「這是沒有理由的。」
正和滕翼說話的陶方黯然道:「看來烏果已出事了。」
頓了頓續道:「敵人昨晚突然在城外出現,且是由四方八面擁來。幸好他們一直按兵不動,否則我們不知該死守還是逃命才好。」
肖月潭臉色凝重道:「我們現在得立即撤走,因地道一事只能瞞過一段時間,早晚會給他們發覺,那時想逃都逃不掉。」
項少龍斷然道:「我們分批逃走,我怎都要待至敵人發動攻勢那一刻才走。周薇已失去相依為命的兄長,我再不想她連心愛的丈夫都沒有了。」
圖先哈哈笑道:「要走就一起走,讓我們一同試探老天爺的心意吧!」
項少龍等登上城牆,遙望像漫山螢火的敵陣。
雙方實力懸殊,連妄圖一拼之力都說不上來。尤其項少龍等日夜趕路,早成疲兵,這場仗不用打也知必敗無疑。
滕翼道:「看敵陣的布置,當知尉繚此人精於兵法。」
肖月潭嘆道:「嬴政想得很周到,調來這批與少龍毫無關係的外戍兵,恐怕他們對攻打誰的城堡都是胡裡胡塗。」
荊俊這時奔上來道:「預備好一切,是否該先把馬兒帶往預定的秘谷,使得逃起來時方便一點?」
紀嫣然道:「不如我們溜往秘道入口處,盡最後人事等待烏果他們,總勝過置身重圍,來不及逃走。」
眾人默然不語,瞧著項少龍。
項少龍自知嬌妻之言有理,近六百的人和馬,加上乾糧食水,若要全體無聲無息安然從地道離開,沒有個把時辰休想辦到。
遂勉強點頭道:「好吧!」
荊俊領命而去。
滕翼忽地劇震道:「嬴政來哩!烏果他們也完了。」
眾人駭然大震,循他目光望去,只見一條火龍由遠而近,源源進入敵軍帥帳的營地內。
項少龍當機立斷,喝道:「立即撤走。」
「咚!咚!咚!」戰鼓響起。
眾人面面相覷,嬴政連夜趕來,尚未有機會坐下喝一口水、稍事歇息,就立即下令進攻,可見他要殺項少龍的心是多麼堅決。
項少龍慘然道:「小盤!你太狠心了!」
紀嫣然道:「棄馬!我們只能憑雙腿逃命,否則就來不及。」
各人領命去了。眼看敵人壓倒性的兵力從四方八面向城堡逼來,他們的心直往下沉。
縱然他們從秘道離開,只是重蹈呂不韋的覆轍,最後終會被腳程快上數倍的敵騎追上。
假若這是一種報應,則老天爺就太過無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