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告別香吻
2024-06-19 21:53:17
作者: 黃易
旦楚在原位肅立不動,沒有半點下場的意思,項少龍亦安坐席位里,眾人叫得聲嘶力竭,見到這奇怪情況,終逐漸收止喝彩叫好的嚷聲,以至完全靜止下來。
項少龍與場中氣鼓鼓的善柔對視,露出微笑。
他在揚聲之初,早猜到旦楚不會應戰。旦楚是犯不著冒這個險,沒有蓋世神兵百戰寶刀前的項少龍,已是那麼厲害,現在的項少龍,更使旦楚沒有把握。放著明天有曹秋道親手對付項少龍,他這個險怎冒得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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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旦楚致禮道:「大王頒下嚴旨,除曹公外,不准任何人與上將軍比武,末將怎敢造次?」
旁觀群眾立時傳來一陣失望的噓聲。
坐在田建另一邊的仲孫龍站起來大喝道:「大王之旨,誰敢不從!」
群眾立即靜下來,令人對仲孫龍的「權威」生出異樣的感覺。
善柔得意地道:「那旦將軍就落場施展身手吧!」
旦楚求援地望向田建。
田建明白他的進退兩難,笑道:「柔夫人劍法厲害,臨淄無人不曉,旦將軍剛才是一時情急下自動請纓。現在得上將軍提供緩衝之機,怎可再下場,此戰作罷好了。」
這番話總算得體,暗示田邦非是善柔對手,給足善柔面子。
善柔曉得這未來齊王開了金口,怎都打不成的了。狠狠瞪項少龍一眼,失望回座。
項少龍心知善柔不會放過他,卻一點不擔心,給善柔打打罵罵,正是人生樂事。
解子元向他投來感激的眼色。
劍會繼續進行,雖有比武,眾人總覺不是味兒,在午時前匆匆收場,挑戰許商一事亦不了了之。
項少龍與田建、田單、呂不韋等在稷下學宮共進午膳,項少龍忍不住覷隙問仲孫玄華道:「為何其他各國使節一個不見,玄華兄沒邀請他們嗎?」
仲孫玄華扮作稔熟狀,神秘兮兮地答他道:「前兩天大王和各國使臣面晤,大家各持己見,談得很不愉快。所以今天他們都避不出席,否則會熱鬧一點。」
這麼說,項少龍醒悟到談的必是有關合縱抗秦的事,而齊國仍堅持過往策略,跟東方諸國當然談不攏。
想起自己是擊潰兩趟合縱大軍的人,第一次是暗施橫手,放魏增回國,惹起魏王對信陵君的疑忌,強行把他從戰場調走,弄致群龍無首。第二趟則是親自領軍大敗合縱軍於進軍咸陽的途中,使合縱軍功敗垂成。
在東方五國的人眼中,自己可算是罪大惡極,難怪李園等老朋友要倒戈來對付他項少龍。
席間,項少龍趁機向田建說出鳳菲今晚乃她歸隱前最後一場告別演出,希望他能當眾宣布此事。
田建道:「父王最欣賞大小姐的演出,不若由他宣布更佳。」
項少龍道:「這就更好哩!今晚末將道賀後,便要回去休息,以應付明晚之戰,請二王子代我先向大王致謝忱。」
田建表示明白,答應他的請求,項少龍趁機告退。
回到聽松別館,歌舞姬團全體移師王宮,只剩下幾個看門的婢僕,靜悄冷清。
項少龍正要登上主堂的台階,姚勝從後面趕上來道:「上將軍,小人有要事向你報告。」
項少龍想起曾囑他監視郭開和韓闖,後來因發覺仲孫龍父子暗裡與這些人勾結,而姚勝卻是仲孫家派來的人,遂不將此事放在心上。
兩人在一角坐下,姚勝神情凝重地道:「最近兩天,三晉和楚、燕五國的使節不斷碰頭,其中最頻密是趙、燕兩國,經我發散人手偵察下,兩國均有劍手混在各地前來觀賞賀壽盛況的人潮里,進入臨淄城。」
項少龍首先問道:「你有把這事情告訴龍爺和玄華兄嗎?」
姚勝搖頭道:「少爺早有吩咐,在跟隨上將軍的這段日子,什麼事都不用對他說,所以這事他們全不知情。」
項少龍贊道:「只有你們這些諳熟臨淄情況的人,才可察覺出魚目混珠的燕、趙劍手身份。」
姚勝壓低聲音道:「燕國的徐夷則和趙國的郭開昨天黃昏聯袂到稷下學宮遊覽,據跟蹤的人觀察,他們似在勘察地形。」
項少龍心中凜然,難道郭開等高明得猜到自己會在明天溜走,所以準備伏擊自己,當然這只會在他過了與曹秋道比試的一關後才會發生。
為了國家利益,人人不擇手段。徐夷則亦是如此,假若能在齊境混充齊人幹掉他項少龍,秦、齊不交惡才怪。
姚勝道:「上將軍不知是否知道,曹公已請大王頒下王命,在他與上將軍決戰之時,不准任何人於遠近騷擾觀望。所以比武有結果前,所有人須留在城裡,我們都不得踏入學宮的範圍。」
項少龍心想如此情況雖有利於逃走,卻對想暗殺自己的人提供了最大的方便。皺眉道:「有沒有看到他們在什麼地方特別停留過?」
姚勝取出一卷畫了稷下學宮形勢的帛圖,詳細指出郭開和徐夷則所到之處,連在某處停留多久,都清楚指出。
項少龍訝道:「跟蹤他們的人心思相當仔細哩!」
姚勝喜道:「小人知道事關重大,所以親身去觀察他們的行止。」
項少龍衷心贊他幾句,並吩咐他不可將此事泄露給任何人知曉。
姚勝憤然道:「我早知燕人沒多少個是好人,今天擺明是陰謀不軌,想破壞我們和貴國的邦交,上將軍不如直接向大王說出這件事,由他安排人手保護上將軍,又或特別批准我們到觀星台下等候上將軍榮歸回城。」
項少龍另有打算,當然不會聽他的提議,笑著拍他肩頭道:「他們怎都不敢在學宮附近動手的,照我看該是埋伏在回城的路上,那裡沿途雪林密布,最利偷襲,你可否給我準備些煙花火箭,我回城時就燃放煙花,召喚你們來接應我。」
姚勝同意這是最佳方法,仍忍不住道:「上將軍難道對此事不感憤慨嗎?」
項少龍嘆道:「徐夷則和郭開是與我有過交情的朋友,這回要在戰場上見個生死是無可奈何的事,若可避免正面衝突,將就點算了。」
姚勝露出敬佩神色,退了出去。
項少龍獨坐廳內,思潮起伏,呆坐片時後,返回後院去。
沿途清冷寂寥,頗有人去樓空的淒涼感覺。幸而想起明晚即可起程返回咸陽,項少龍整個心又灼熱起來。
回去後,定要好好慰藉嬌妻愛婢們。想起當年由趙返秦時,婷芳氏已瞑目長逝,不禁又焦慮不安,百感叢生。
「好小子!終於找到你了!」
項少龍愕然轉身,只見善柔如飛趕來,尋他晦氣。
項少龍愁懷盡去,攤手道:「柔大姊想拿小弟怎樣?」
善柔劈手抓著他襟口,杏目圓瞪道:「竟敢破壞本姑娘的好事,誰要你出頭,你比我厲害嗎?」說到最後,她忍不住嬌笑起來。
項少龍忍不住拍拍她嫩滑的臉蛋,笑道:「做了兩個孩子的母親,仍是這麼喜愛打打殺殺,柔大姊好該為解兄想想,不要再隨便找人廝拼了。」
兩人在臨淄,尚是首次有這樣親密的接觸,善柔俏臉微紅,嗔道:「信不信我把你碰我的手砍掉。」
項少龍頹然道:「明晚我就要走了,占點便宜該可以吧!」
善柔一震道:「為何不早點告訴我?」
項少龍低聲道:「我才決定不久,此事萬勿告訴其他人,捱過你師父十招後,我立即遠遁。」
善柔透露出對項少龍的關懷,問道:「除了河道外,離開臨淄地道路仍被大雪封鎖,明晚你是萬人注目的對象,怎能悄悄乘船逃走?是誰給你布置安排的?」
項少龍拉她到園裡,道:「我自有萬全之策,否則也不能避過三晉人的千里圍搜,你有什麼話要我帶回去給兩個好姊妹?」
善柔「噗嗤」笑道:「告訴她們我絕不會比田單早死,且每天都在欣賞他的沒落和受苦。」
忽地俏臉微紅,垂頭咬著下唇道:「橫豎無人,不若我們到房裡去親熱一番吧!」
項少龍大吃一驚,駭然道:「這怎麼行,解兄是我的好朋友。」
善柔嗔道:「我故意放他出去胡混,正因我要和你胡混,兩下扯平,最是公平不過。」
項少龍苦笑道:「你誤會解兄了,他只有在青樓那種環境裡,才能靈思泉涌的譜出新曲,非真是有什麼胡混之舉。」
善柔呆了半晌,湊過香唇深情地道:「那就只親個嘴兒吧!算是為你明晚的比武壯行色,亦當是向你道別送行。」
善柔剛走,解子元便到。
項少龍暗呼「好險」。
解子元仔細看他一會兒,鬆一口氣道:「小弟還以為她會揍你一頓呢!玄華告訴我她知你回府後,便氣沖沖地離開。」
項少龍昧著良心道:「嫂夫人並非蠻不講理的人,只是有時脾氣大了點吧!」
解子元坐下道:「此時沒有其他人,反落得清靜,可以談點心事。」
項少龍坐在他旁,訝道:「解兄有什麼心事要說?」
解子元嘆道:「說來你不相信,我想辭官不干哩!只怕二王子不肯。」
項少龍奇道:「解兄官場得意,為何忽生退隱之心?」
解子元苦笑道:「做官的沒多少個有好下場,官愈大,樹敵愈多。你位高權重之時,沒有人奈何得了你;一旦勢子轉弱,其他人就來爭你的位置。不單要應付下面的人,還終日惶恐,不知上面怎麼想你,這樣過日子有啥意思。內子便常說我不是當官的料子,不夠心狠手辣。像仲孫龍父子就令我很失望,竟私下和呂不韋碰頭,卻沒有告訴我。」
項少龍陪他嘆一口氣,道:「辭官不是沒有辦法,詐病就可以了。」
一言驚醒夢中人,解子元兩眼登時放光,拍案道:「項兄果是智計過人,就這麼辦。也許遲些我可到咸陽探望項兄,還有紀才女。嘿!有項兄從中引介,說不定連寡婦清都可見到。」
項少龍知他並不清楚自己和琴清的關係,拍胸保證道:「這個包在小弟身上。」同時記起小盤的身份危機,心中不由抽搐一下。
解子元看著廳外的天色,道:「我要早點入宮,待會兒讓我再差人來接項兄吧!」
項少龍婉言拒絕,送他出門後,返房躺在臥榻上研究姚勝留下給他的帛圖。
若自己是徐夷則和郭開,必在稷下學宮和城廓間那段約里許長的官道旁中段處布下伏兵,倘從兩旁雪林密集放箭,猝不及防下,自己必死無疑。
假若自己裝作返回臨淄城,接著忽然往雪野遠處逸去,負責放哨監視自己的敵人會怎辦呢?
敲門聲響,進來的是肖月潭。
項少龍跳了起來,把稷下學宮地形圖遞給他,轉述姚勝的報告。
肖月潭指著稷下學宮外西南方一處道:「明天我會將遠行裝備和滑雪板放在這座小山丘上,就在這道向西的斜坡頂,方便你滑下來。」
項少龍喜道:「製造好了嗎?」
肖月潭道:「還差一晚工夫,今晚我不赴壽宴,免得給呂不韋認出來。」
項少龍不好意思道:「豈不可惜?」
肖月潭微喟道:「風花雪月的事有什麼打緊,只有少龍安返咸陽,才可對付呂老賊。明天你可能見不到我,老哥此刻是特別來向你道別的。」
項少龍伸手握緊他的手,感激地道:「大恩不言謝,我不知說什麼來表示心中的感受。」
肖月潭微笑道:「遲些時或者你不會這麼想,總言之我是為了你的利益。給老哥傳話與嫣然她們知曉,說老哥心中常惦掛她們。」
項少龍不解道:「老兄為何有此奇怪說話,無論如何,我項少龍都不會怪你的。」
肖月潭深深凝視著他道:「人心難測,不要真的只打十招就當算數了事,須防他惱羞成怒,忽然反悔。」
項少龍點頭道:「經過李園、韓闖的教訓,我還會輕易信人嗎?」
肖月潭聞言整個人輕鬆下來,叮嚀道:「只要你能度此難關,安然返抵咸陽,你便獲全勝,否則一切均前功盡廢。」
項少龍心道還有小盤的身份危機,卻苦於說不出來,肅容應道:「我絕不會輸的。」
肖月潭欣然道:「少龍終回覆信心了。」
項少龍沉吟道:「真奇怪,百戰寶刀失而復得後,我感覺上截然不同,像從沒有給李牧打敗過那樣,有一段時間我確是很消沉的。」
肖月潭站起來,道:「不用送我,珍重了。說不定有一天我們會同赴塞外,面對大草原的挑戰。」
目送肖月潭的背影消失在迴廊盡處,項少龍想起在邯鄲初見肖月潭的情景,這位多才多藝的人剛談完正事,便要求烏家送他歌姬陪夜,使自己留下不良印象。想不到卻是個豪情俠義的人物,大家更成了生死之交。
人生的道路確是曲折離奇。
唉!今晚早點過去就好了。
自逃亡以來,沒有一天他不想回家去,只有在那裡,他才能尋到睽違已久的幸福和安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