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善意

  晚上，因為顧胤賢留宿，陳櫻踏踏實實地睡了。

  夜已深，偶爾還能聽見幾聲犬吠。

  陳廣勝家裡，翻來覆去睡不著的陳廣勝在黑暗中睜著一雙陰戾的眸子。

  他在想，陳櫻說不定睡覺之前就吃了果脯，等天亮以後，陳家人就會發現陳櫻暴斃而亡了。

  到時候陳書辛半死不活地躺著，他便可以趁機去老宅主持公道。

  栽贓張少貴家是必要的，如果張少貴可以逃脫，那這幾日來往於陳家老宅的人都有嫌疑。到時候讓他們狗咬狗，他還可以趁機一個一給地收拾。想到這裡，陳廣勝陰狠地笑了笑，不睡覺也格外精神。

  然而，讓陳廣勝沒有想到的是，天亮以後陳家依舊沒有陳櫻暴亡的消息傳來。

  他讓小兒子以送蔬菜的名義去了一趟陳家老宅，結果陳櫻還好好地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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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廣勝心裡既是緊張又是害怕，緊張的是陳櫻還沒有吃果脯，害怕的是陳櫻已經知道果脯有毒了。

  陳廣勝焦灼萬分，因為一夜未眠，他神情格外冷戾，目光也殷紅如血。

  廖春花不小心打翻了家裡的簸箕，讓晾曬的豆子掉得滿地都是。陳廣勝趁機發作，狠狠地將廖春花臭罵一頓。

  偏偏這時，要債的人又堵上門來。

  廖春花一氣之下跑回娘家，陳昆林夫婦到底年輕，哪裡經得住村里人的冷嘲熱諷？

  陳廣勝憤而將田契地契拿出來，高價抵債。村民們當然不依，可陳廣勝卻放話，他家的田地就值那麼多的銀子，想要他按市價賣也可以，前提是有人一次性將他手裡的田契地契買完。

  陳家發家也有十來年了，積攢下的田地足足有上百畝。陳廣勝又是家中長子，分到手的田地是最多的。他這一出手，村里就沒有人能買得起。

  巧合的是，剛來私塾教書的金舉人能買，並且能一次性付清銀子。

  韓舉人出來寫契約，村長出來當見證，村民們索要威逼。

  無奈之下，憤怒交加，心裡恨不得殺了陳櫻解恨的陳廣勝一次性賣了家裡的田地，銀子也被村民們索要乾淨。

  守著空蕩蕩的大屋，看著兒媳偷偷抹淚，兒子愁眉不展。陳廣勝才真正意識到，他努力半生的積蓄通通都沒有了。

  現在除了家裡的房子，他再沒有什麼私產。

  私塾不能繼續牟利，家裡的糧食只夠過冬的，陳廣勝將自己關在房間裡，目光從窗戶死死地盯著陳家老宅的方向。

  村民們在陳廣勝家要到了銀子，這件事沾的還是私塾夫子金舉人的光。

  很多村民自發地來陳家老宅感謝陳書辛，他們認為這件事多半是陳書辛說動金舉人的。否則金舉人一個私塾夫子，又不是保寧村人，犯不著一出手就買了上百畝的田地，而且說要便宜佃租給村民們去種。

  村民們獲了利，一個個自然欣喜異常。

  陳櫻得知這件事的時候，做了精緻的芝麻酥，金絲丸子，五彩米糕，再配一壺上好的龍井茶，一起端去了客房。

  茶葉還是顧胤賢送來的，若不是自己還有幾分手藝，陳櫻真不好意思去見顧胤賢。

  此時的顧胤賢正坐在窗前凝思，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陳櫻來的時候，他從窗戶那裡就看見了。

  小姑娘穿了一件淺藍色繡花褙子，下身的百褶裙隨風而動，迎面便如一朵梨花悄然綻放。

  顧胤賢頷首淺笑，轉頭徑直地看向門口。

  很快便響起看陳櫻的敲門聲，顧胤賢出聲道：「進來吧。」

  陳櫻端著托盤進來，步伐輕快。看到顧胤賢的一瞬間，陳櫻粲然一笑。

  「顧叔叔，嘗一嘗我新做的點心。」

  顧胤賢見陳櫻一一擺上點心，又給他斟茶。他心裡明白，陳櫻定是知道了金舉人的所作所為。

  顧胤賢愜意地接過茶盞，好整以暇地道：「事情還沒有辦好呢，就急著來謝我了？」

  陳櫻見顧胤賢神色輕鬆，言語中還多有打趣的意味，便壯著膽子道：「顧叔叔出手，我還需要懷疑嗎？」

  顧胤賢見陳櫻口氣這般篤定，嘴角的笑容更深了些。

  他嘗了一口金絲丸子，味道還不錯。

  顧胤賢抬頭，看著陳櫻道：「你廚藝很好。」

  陳櫻赧然地笑了笑道：「也不算很好，只是貪吃，以前經常跟家裡的廚娘混在一處。」

  顧胤賢微微頷首，又嘗了一口芝麻酥。

  脆脆香香的芝麻酥咬碎的時候，那聲音悅耳極了。尤其是從顧胤賢的嘴裡傳出，更加讓人難以忽視。

  陳櫻微微福身，拿著托盤離開廂房。

  待走到院子裡，陳櫻感覺有一道視線尾隨著她。

  陳櫻回頭的時候，目光直直地落在窗戶邊的顧胤賢身上。

  此時的顧胤賢正舉止優雅地喝著茶，眼眸微眯，有種雨中看霧的迷離之感。

  陳櫻收回目光，心裡騰升起一股怪異的感覺。

  有那麼一瞬間，陳櫻腳步微滯。

  她在想，顧胤賢身邊連個相陪品茗的人都沒有，或許她該留下來的。

  心思微動，陳櫻很快做出決定。

  她轉身折返，將托盤立於廂房門外。

  顧胤賢就這樣看著陳櫻走了又回來，她絲毫沒有覺得尷尬，再次與他對視時，目光真誠明亮。

  「顧叔叔，我想陪你喝杯茶。」

  顧胤賢神情微怔，他不記得有多久沒有人這樣跟他說，想陪他喝一杯茶了。

  沒有算計，沒有奉承，只有細膩察覺他孤單後，突然折返的一抹善意。

  顧胤賢鬆快地揚起嘴角，應了一聲：「好。」

  陳櫻的話很多，天南地北都有她知道的。

  顧胤賢靜靜地聽著，時不時應上一兩句，既不會打斷陳櫻的話，也不會讓陳櫻覺得尷尬。他發現陳櫻讀過很多的書，對很多事情都有自己獨特的見解。

  她很喜歡前朝的蕭清河，認為他是一個文武雙全，身懷俠義的將領。也感慨蕭清河懷才不遇，最終鬱鬱而終的命途。

  恍惚之中，顧胤賢仿佛看到陳櫻身著儒雅大衫，頭束金冠玉簪，與那些自梳為國的女夫子一樣，正在侃侃而談。

  可他很快就靜心斂神，不再深想。

  待他日趙琛返京，陳書辛必定位極人臣。

  而陳櫻，也會有一個好的歸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