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9、宮宴（下）

  姜邊隨洛戰楓一路來到洗塵殿時，已經有不少人都入座了。

  見洛戰楓來了，其他人全都齊齊離座，弓身行禮道，「見過洛王。」

  洛戰楓眉目不動地頷首，不理會眾人或詫異、或好奇的目光，兀自牽過姜邊的小手，拉著她就慢騰騰在位置上落座。

  姜邊乖巧地坐在洛戰楓身側，目不斜視。那副溫順單純的模樣，惹得周遭的人頻頻側目打量。

  「皇上駕到――」

  隨著一聲拉長的通報聲，所有人全都齊齊跪地叩安：「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眾卿平身。」溫和得如同涓涓細流般的聲音，聽來似乎是有幾分熟悉。

  

  趁著起身之際，姜邊悄悄抬眼乜去――一張眉目溫潤中透著病態蒼白的俊顔，猝不及防地闖入了姜邊的眼中。

  雷霆霹靂兜頭炸下，姜邊的身子石化在了原地：他……他他竟然是滄國當今聖上？

  姜邊懊惱地抬手撫額，適才在方苑時，她膽大包天地撕掉了滄帝的衣服不說，竟然還大逆不道地嘲笑他是個弱雞？

  一念及此，姜邊突覺脖頸陣陣發涼，下意識地便抬手摸上了自個兒纖細的脖子。

  也不知道自己脖子上這顆可愛的小腦袋，還能不能保得住？嗚嗚……姜邊欲哭無淚，連帶著面上的表情都愁苦了幾分。

  洛戰楓故作不經意地斜了她一眼，見姜邊又是擰眉又是扁嘴的，不禁覺得心中好奇，忍不住戲謔地多看了她幾眼，卻被姜邊惡狠狠地瞪了回來。

  「此次拿下姜國，戰楓功不可沒。」坐於上首的年輕帝王聲音溫和，溫潤俊逸的眉目間還掛著淡淡的笑容，「告訴孤，你想要什麼賞賜？」

  「臣弟所做不過分內之事，不敢討賞。」

  洛戰楓大步跨至殿中，俯首恭敬地回到，惹來滄帝一陣輕笑，連說三聲，「好好好！」

  「即日起，著封洛王為靖親王，列正一品，食邑萬戶，賜黃金萬兩，綢緞百匹。」

  「謝主隆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洛戰楓鎮定自若地叩首謝恩。

  「恭喜靖王，賀喜靖王。」

  座下其餘人等，連忙紛紛拱手向洛戰楓道喜，洛戰楓卻一應回以冷臉，惹得那些臣子好生尷尬，淡淡說了幾句虛以委蛇的話後，便各自落了座。

  「除卻靖王，此次功不可沒的還有一人。」滄帝語氣輕柔得仿佛春風拂面，溫柔細膩的目光輕飄飄地掃向姜邊。

  很快，姜邊便成為了萬眾矚目的聚焦點。

  所有人的目光，一時之間，全都齊刷刷地射向姜邊，看得她頗有幾分無地自容之感。

  她傻愣愣地回視著四周或打量、或鄙夷、或好奇的目光，不知所措地站起身來，慌亂得連手腳都不知道該要如何擺放。

  那副不識體統的模樣，當即惹得在座眾臣面露輕蔑之色：就這麼個沒見過什麼世面的蠢丫頭，陛下竟然還要賞賜她？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陛……陛下……」姜邊磕磕巴巴地開口，面上神色驚惶不定，看起來似乎是害怕到了極點，就連小腿肚都在微微打顫。

  滄帝眼底掠過一抹有趣之色，眉眼含笑地看向姜邊，戲謔出聲，「之前不是挺伶牙俐齒的麼，怎麼現在倒成了個小結巴了？」

  滄帝的聲音明明很柔和，面上的神色也很溫潤無害，可姜邊這心裡卻沒來由地更加不安：這……這意思是要追究她先前的以下犯上了？

  天知道，她當時也是為了救他！

  「民女陡然面見聖顏，不免為陛下龍威所攝，是以才結……結巴了。」姜邊俯首跪在地上，一本正經地胡編亂謅。

  「哦？」滄帝意味深長地輕哼了一聲，看向姜邊的目光不由得深邃了幾分，「在孤面前裝傻充愣，可是殺頭的大罪。」

  說話的語氣明明很柔和，卻無形地給人一種威壓罩頂的感覺。

  「民女有罪。」

  「何罪之有？」滄帝微微狹目，漂亮的眸子裡飛快地掠過一抹若有所思之色。

  「民女之前冒犯了陛下，望陛下降罪。」姜邊俯首跪於地上，畢恭畢敬地模樣看得滄帝忍不住嘴角微彎。

  「你若自罰三杯，孤便不計較你之前的失禮，還要對你論功行賞。」他倒要看看，這姜邊，到底是能還是不能喝酒。

  「這……」姜邊面上露出為難的神色：若她喝了酒，之前的欺君之罪如何能算？可若是她不喝，那先前失禮之過她又如何擔得起？

  這下，可真真是陷入了兩相為難的尷尬處境了！到底該如何是好？

  姜邊烏溜溜的眼珠子飛快地亂轉著，悄悄地抬眼乜去，卻正正對上滄帝嘴角若有若無的淡淡笑意。

  她這算是明白了，眼前這個看起來溫馴如風的帝王，擺明了就是故意要給她出難題的？

  他這是，鐵了心地要報復她之前拒酒的仇吧？小氣鬼！

  姜邊暗自扁了扁嘴，待再抬起頭時，面上卻已經恢復如花笑靨，「民女不善飲酒，怕酒後失態，觸怒陛下。」

  「無妨。」滄帝面上笑容溫和，看起來真是親近可人得很。

  「……」姜邊嘴角微不可察地抽了抽：這人，是吃了秤砣鐵了心地非要看她喝酒出醜是吧？這滄帝怎麼就長著副單純無害白蓮花的模樣，卻是個黑了心腸的呢？

  「來人，賜酒。」滄帝面上笑意更甚。

  「陛下。」洛戰楓突然大跨步走出，面上神色一如既往地冰冷，「邊兒不善飲酒，這三杯，不如就由臣弟代飲，向陛下賠個不是。」

  滄帝聞言，笑意盈盈地看向洛戰楓，不免打趣兒道，「眾卿瞧瞧，這萬年鐵樹現下知道疼人了，哈哈哈……」

  在座諸位臣子見狀，連忙跟著打哈哈乾笑。

  洛戰楓垂首不語，只聽得滄帝繼續不疾不徐地說到，「既然如此，孤也不勉強。」

  滄帝目光再次悠悠看向姜邊，溫柔問道，「這次攻破姜國，郡主立下大功，不知你想要些什麼賞賜？」

  滄帝纖長白淨的手指漫不經心地摩挲著杯口，溫和有禮的目光細細打量著姜邊。

  姜邊埋首叩地，朗聲說到，「民女斗膽，正有一所求。」

  「哦？」滄帝微微直起身子，目光如電地鎖住座下跪著的姜邊，低沉道，「說來聽聽。」

  「懇請陛下允民女一個自由之身。」

  姜邊的聲音不大不小，卻足夠讓在場所有人聽得清清楚楚。

  「民女閒散慣了，嚮往的便是那閒雲野鶴的自在日子，所以，斗膽做此懇求。」朗朗有聲地說完這番話，姜邊再次俯首給滄帝磕了三個響頭。

  滄帝的神色瞬間變得有些複雜，溫和的目光幽幽地掃向一旁的洛戰楓。

  但見他面色如常，似乎並無任何異樣。

  嘴角勾出抹隱匿的弧度，滄帝緩緩而道，「孤，允了。」

  「謝主隆恩。」姜邊再次重重一叩首，然後在滄帝的示意下，慢慢起身回座。

  全程之中，洛戰楓的神色，冷凝得仿佛已經結冰，就連目光，也不再向姜邊投去多餘的一眼。

  「戰楓，孤與晉國常華公主的婚期已定，就在下月初十，屆時，你可要替孤好好迎回這滄國皇后。」

  「臣弟領命。」洛戰楓俯首回得恭敬，滄帝面上笑意漸深。

  這番對話，姜邊在一旁聽得若有所思：難怪當初姜夜銘向姜國求救無援，原來，這滄國早就暗裡同晉國結下了姻親，而自己這樁婚事，不過是他們用來掩人耳目的罷了。

  呵，真是諷刺……姜邊嘴角勾出抹嘲諷的冷笑，正要端過桌上的杯盞淺啜一口時，一名婢女弓身按住了姜邊的動作。

  「陛下說姑娘不善飲酒，特命奴婢將這壺酒換為清茶。」

  婢女說著便伸手替姜邊撤下了桌上了的酒壺，轉而放上了一盅清茶。

  「……替我謝過陛下體恤。」姜邊笑得有些尷尬，伸出舌頭頗為不舍地舔了舔唇角。天知道，她剛才一直被這甘醇凜冽的酒香勾著腸子呢，正準備趁人不注意時悄悄偷抿幾口呢，這下，全泡湯了。

  「嗯。」婢女低聲應了句，然後忍不住抬目偷偷打量了姜邊一眼，不料卻正正對上姜邊黑白分明的大眼睛。

  婢女表情一窒，連忙飛快地垂下頭來，囁嚅到，「陛下對姑娘可真好。」

  「……」對於此話，姜邊只能一臉尷笑，壓根不知道該如何接上。

  婢女也不再多嘴，收拾了桌上的酒盞，很快便退了下去。

  宴會繼續和樂融融的進行著，大小官員為表敬賀之意，全都輪番著過來給洛戰楓敬了酒……可奇怪的是，素來不給人任何臉面的洛戰楓，今兒卻跟中了邪似的，來者不拒！

  本就不能飲酒的他，方才卻破天荒地全都一飲而盡……難不成，他那酒盞里的是水？

  姜邊側目略顯不解地看向洛戰楓，一直盯著他瞅了半晌，可他卻恍若不覺，一杯又一杯地飲著杯中瓊液。

  姜邊擰眉，低喚到，「王爺，王爺？」

  洛戰楓不理不睬。

  姜邊氣急，瞧著四周無人注意，劈手一把奪過了洛戰楓手中的酒盞，然後仰頭一飲而盡！

  一股辛辣沿著喉管徑直滑入胃裡，辣得姜邊心口一陣火燒火灼的痛。

  這……竟然不是水，而是烈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