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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狹義相對論(中)

2024-05-01 10:05:52 作者: 林笛兒

  童悅隨身攜帶一個筆記本,裡面啥都記,這個習慣是在她擔任強化班班主任時培養出來的。

  她剛畢業時,任教高一普通班的三個班物理,跟班走,在高二下學期的四月份,一次月考中,她那三個班的物理平均成績位列普通班第一。恰巧這時,強化班的物理老師懷胎九月,即將臨產,校長鄭治和年級組長們商量,就讓她頂上去了,一併把班主任的位置也接了過來。這事在學校也鬧了個小風波,那三個班的學生家長聯名上書,控訴學校的不公平待遇,後來是鄭治出面擺平。

  其實,童悅並不情願。普通班的老師比較而言,壓力輕一點,她把課教完就沒事了。現在好了,一天之中,她得有十小時呆在校園,晚上等到他們上了床才能離校,早晨要趕上早自習,管他們的學習,還要看著他們的人生方向,提防著他們的感情異常。往陽光里想,她形似四十名未成年少男少女的監護人,實際上,就是一個吃力不討好的高級保姆。

  但是,她怎能有負領導的期望呢?

  

  如履薄冰地上任,大事小事都一一記在本子上,認真計劃,認真完成。

  「8月26日,上午有兩堂課,切記,五班的教室在樓梯左側,六班在右側,不能再鬧出走錯門的笑話。下午的班會課上,首先要問班長補課費收得怎樣。唉,就補了個二十天,居然每人五百,實中也墮落了、腐朽了,這和上街搶錢有什麼兩樣?鄭治哪裡是學者,分明就是一奸商。」

  「看什麼呢?」眼前一黑,一個人影擋住了光線。

  童悅慌地合上筆記本,抬起頭,入眼的是一束朵朵含苞的紅玫瑰和凌玲人比花嬌的笑臉。「孟愚終於向你求婚了,恭喜呀!」

  孟愚正襟端坐地批閱試卷,狀似什麼也沒聽見,只嘴角微微抽搐。凌玲瞪了瞪她,「亂說什麼,今天是情人節。」

  童悅一拍額頭,想起今天還是農曆七月初七----中國情人節,難怪中午在校門前看到有小姑娘拿著花向學生兜售。「晚上有約會?那??????」

  凌玲默契地擠了下眼。童悅扁嘴,今晚要回家過夜了。

  「這個暑假太辛苦了,補課占去二十天,今晚我和孟愚要好好地放鬆。童悅,你晚上有約嗎?」

  「有,左岸咖啡!」

  班會課結束,李想追出教室叫住她,說有些想法要和她單獨交流,在學校不方便,去左岸咖啡吧!

  優秀的學生,老師總是偏愛的,童悅立即就點了頭。

  此時還是暑期補課中,時間卡得不嚴,童悅五點四十去教室找李想,想一起過去。班長說李想已經走了一個多小時。

  左岸咖啡在市區,轉了兩次車才到,她遲到了十分鐘。咖啡館應景地在門口弄了些氣球和禮帶,她正要推門,一隻肉嘟嘟的手搶了先。她禮貌地往邊上側了側身,看見是一個有點偏胖的婦人,在婦人的後面站著一個男子,那就是葉少寧。

  「少寧,我們要不也去買束花吧!」婦人門推了一半,腰身卡在門中間,突地又回過頭。

  葉少寧沖一邊的她抱歉地一笑,然後看著婦人,「第一次見面就送花,不太合適。」

  聲音清雅,略帶點低沉,聞者立生好感。

  「有什麼合適不合適的,你還怕她不要?」婦人的笑聲是從鼻孔中發出來的,笑時眼角上吊,仿佛居高臨下,俯視眾生。

  「媽,一會我還要出差,咱們進去吧!」葉少寧抬了下眉,不緊不慢地挪了話題。

  「哦,那行。你要是覺得那姑娘不錯,你就拽下媽的衣角,然後你走,後面的事交給媽。」

  童悅把臉別向一邊,佯裝看著牆壁上吊著的一個海螺風鈴。讓如此清俊而又出眾的兒子如此聽話、乖巧,做媽媽的一定很有成就感。

  大堂里已是座無虛席,李想在一張靠窗的桌子裡起身向她揮手,童悅眨巴眨巴眼,心跳幾乎停止。

  李想西裝、領帶,看上去有幾份職場精英男人的雛形,眼裡有兩團遙遠而又明亮的火,這還不是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在他對面的沙發上擱著一束水晶彩紙包著的玫瑰花束,紅色的。

  眼前突然就像一夜春風吹遍,千樹萬樹,桃花紅,杏花白,處處風情妖嬈。

  如果現在時光倒退十年,看到這場面,她估計會激動得熱淚盈眶,不管愛與不愛,李想這樣的才子肯如此用心,虛榮就夠了。可是她已芳齡二十八,她硬生生地驚出一身的冷汗。

  大腦飛快地刷新,把與李想接觸的每一個畫面都搜索出來,反省有沒不檢點的地方,有沒說過曖昧不明的話語,有沒給過含糊的暗示,結論:沒有。

  她狠狠地咽了一口口水,鎮定地走向李想,「等很久了嗎?」把花束往裡挪了挪,好像那不值得特別去注意。

  和她一同進來的那對母子坐在隔壁的桌子,對面是一個婦人和一位模樣嬌氣的女孩。女孩有點羞澀,一直低著頭。

  「不太久,老師路上還順利嗎?」李想還是有點緊張,握著水杯的指尖哆嗦著。

  「嗯,還好。」童悅靜靜地看著他。

  「這家的聖代很好吃,老師要不要點一杯?還有??????奶茶和蘿蔔包都很好吃??????煲仔飯也不錯的。」李想顫慄的語調引得葉少寧朝這邊投來訝異的一瞥。

  「不用了,我只坐一會。」

  「老師另外還有約?」李想急了,搶著給兩人各點了一杯奶茶。

  「沒有,明天的課件我還沒做。」

  「那吃完飯,我送老師……」李想小心翼翼地放緩呼吸。

  音樂從屋頂四角吊著的小音箱裡流淌出來,水一樣透明的音質,鋼琴鍵一樣光滑,小提琴弓弦般纖細和敏感。童悅瞧著一桌桌的情侶、戀人,心裡不知怎麼的生出一縷悲涼。

  「我知道我這樣很冒昧,現在我還是老師的學生……我看過很多報導,中學的師生戀里,老師總是受指責的那一個。我不會讓老師這樣被動的。」說到這兒,李想的神情鄭重了起來,顯出一種不合年齡的沉穩,「在學校,我會遵守學校的所有規則,不讓老師為難。可我的心等不到明年高考了,我怕別人也會喜歡上老師,我更怕老師喜歡上別人。老師……」

  「謝謝!」這兩個字,童悅是出自肺腑的。以李想這樣的年齡,能考慮如此周全,真難為他了。

  「老師能等我到明年高考嗎?」李想搓著雙手,不敢看童悅的眼睛。

  童悅沉思了一會兒,嘆了口氣,打開包,從裡面的隔層翻出工資卡,擺在李想面前。

  「我現在每個月的工資是四千八百元,加上補課費、班主任津貼、課時津貼,一個月最多能拿六千多。我沒有房子,也沒什麼存款,物價這麼高,暫時還沒有能力承擔你讀大學的學費和生活費。」

  李想呆住:「那些我爸媽可以承擔的。」

  「如果結了婚,你不就是我的義務?幸好你快成年了,不然我還要做你的監護人。」童悅認真地道。

  「結婚?幹嗎要……結婚?我只是……想和老師交往。」李想神色驚惶。結婚於他太遙遠,也深奧。

  「你從來沒有想過要和我結婚?」童悅蹙起了眉頭。

  「當然有……但不是現在,至少大學畢業,我找到工作,可以嗎?」

  「李想,我已經二十八歲了,女人過了三十,生孩子就會有危險。我想結婚,想生孩子,我不想花太多的時間去做無謂的交往、試探、溝通,你做好做丈夫和爸爸的準備了嗎?」

  「我……」滿腦子羅曼蒂克的少年在童悅的目光中顯得無措又慌亂。他沒有辦法回答,心裡很難過。這樣現實、庸俗的話怎麼會出自這麼清麗脫俗的童老師之口呢?

  童悅不動聲色。她知道自己終會傷害他,那麼乾脆一次就讓他疼得刻骨銘心。從此以後,他才會踏實地念書,做自己該做的事,在合適的年紀去愛合適的人。

  彥傑講過,男人不是把愛情掛在嘴邊、寫在紙上,而是要付之於行動,為心愛的女人肩負起一片萬里無雲的天空。

  很久很久以後,當他突然回想起這一天的事,也許會明白她的深意,希望不要太恨她。

  「別人的愛情不是這樣的!」李想滿臉通紅,班上有好幾對班對,他知道他們是如何交往的。

  「那是你們的愛情,花前月下,有情飲水飽,而一個二十八歲女人的愛情,是油米醬醋茶的現實和安全感。」

  「二十八歲很大嗎,老師真的多慮了。伊能靜四十好幾了,去年剛結的婚,她老公比她小十歲,他們……很幸福。」

  謝天謝地,他還沒腦袋發熱到忘了年齡的差距。

  「可這是她的第二段婚姻,在這之前,她和哈林結過婚,並育有一子。你希望我像她那樣嗎?」

  李想的臉已經不是紅,而是青,再是白得沒有一點血色。

  「把花拿去退了吧!」童悅一字一句,字字句句像寒劍般刺過去。李想疼得不能自已,騰地站起,奪路就往外跑。

  「李想……」童悅叫住他。

  李想痛苦地回過頭,眼中閃爍著期盼。

  「把單埋好再走。」學男人邀請女子赴約,這是起碼的禮儀。

  鄰座男子嘴裡剛好含了一口茶,「噗」地噴了對面女孩一臉。

  童悅像泄了氣一般,端起奶茶,一口一口地喝盡,起身離開,那束花仍擱在沙發上,喜壞了收拾桌子的服務生,捧起就藏到吧檯後面。

  雨並不很大,她在咖啡廳門口站了一會。一輛黑色的奔馳緩緩地滑過來,葉少寧從她後面走出,上車時沖她微微一笑。

  她只忙著應付李想,沒注意他相親的結果,瞧他那表情,應該是有下文的吧!不過,很奇怪,這種像金餑餑的男人為什麼也會淪落到相親的下場呢?

  她搖搖頭,冒著雨跑向站台,到家時,身子都濕透了。

  早自習結束,全校師生到操場做早操,這也是鄭治的創意,師生要像魚水一家親,一視同仁。

  「那是不是我們也可以肆意地享受魚水之歡?」趙清擠眉弄眼。

  無人應聲。

  凌玲和孟愚在同一個隊列,童悅與凌玲並排。

  「你脖上的那鏈子什麼時候買的?」孟愚心細如髮。

  凌玲鎮定自若:「昨晚和童悅逛夜市時看到的,假的,沒幾個錢。」

  「這種劣質的東西對皮膚不好,拿掉。」

  「好看麼,人家多帶一會。」

  童悅默然。

  激昂的進行曲停下,學生代表上前,代表全體同學向老師祝賀節日快樂。

  「你今天收到幾張賀卡?」凌玲靠過來。

  童悅好像看到講台上是放了幾張賀卡的,「我沒數。」

  「我一張都沒收到,現在的學生真是涼薄,不值得疼。」凌玲有意無意地*著脖中的項鍊,像是非常歡喜。

  童悅反到有點不自然。

  「周局想幫你介紹個朋友。」凌玲壓低了音量。

  「周局?」童悅納悶。

  「就是??????子期呀,他??????說他那個朋友非常不錯的。」

  「不要了。」童悅像被燙了下,很不舒服。這算什麼,堵口費,還是賄賂?

  「也是一個機會,見下無妨,說不定就對上眼了。」

  「真的不用。」童悅面無表情。

  凌玲笑了笑,「童悅,我的事你替我瞞著,你的事我也不會向外吱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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