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5章番外定風波(十二)
2024-06-08 17:49:42
作者: 藕花
當然,虞氏還瞞下了一事。
許惜顏方才還對她說了一句,「你若幫著上官家鬧事,我就一文錢嫁妝都不會退給你女兒,還叫阿欽與外家斷親,我說到做到。你以為你將來能好過?」
虞氏再糊塗,自然也知道這些年不知拿了尉遲家多少好處,真要是斷了親,她能好過才有鬼呢。
說句不怕誅心的話,女兒要是和離,能帶著嫁妝回門,多少還有點油水可刮。要是光著身子回來,難道還要她再賠送一份嫁妝,將上官穗再嫁一次?
別想了。
虞氏這些年雖攛掇著上官穗跟婆家鬧彆扭,卻從未當真想讓她和離,今日本也不是她願意來的。真失了這麼個有錢親戚,她才肉痛呢。
而上官仁,上官仁也沒轍了。
因為他突然發現,族裡預想的所有一切,都是以尉遲家不願意撕破臉,還肯講理的前提下。
可許惜顏如今旗幟鮮明的表明,她家不僅不怕撕破臉,甚至不怕赤膊上陣,要沒臉就大家一起沒臉好了。
那麼上官家還有什麼可以拿捏人家的?
說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這話連上官仁自己都不能信。
他們全族如今沒幾個能在官場上站住腳的,也就是靠著宮裡的娘娘活著了。
好比他這族長,連個一官半職都沒有。沒聽方才金光侯只稱他為先生,而不稱大人麼?這就是赤裸裸的現實!
這個時候他們若是還不愛惜名聲,鬧出什麼醜聞,回頭給尉遲家告到宮中,他毫不懷疑,尉遲圭這個殺神肯定能做出這種事,那就是給家裡的姑奶奶,上官昭儀招禍了。
想想許家在京城那般勢大,上官家卻山高水遠,還有誰能替他們講話?
失策了。
上官仁這才發覺一陣後怕,他來之前怎竟沒想到這些?
也不是全然無人想到,其實族中有些厚道老人是不贊成這麼鬧的。
可惜他們能發出的聲音實在太微弱,瞬間就被淹沒了。
也是從前許惜顏夫婦不在,尉遲海早已老邁,尉遲均常年不在家,鄭七娘再能幹也不好去管堂弟妹的娘家事,就蕭氏一個寡婦,總想著家和萬事興,顯得特別好說話,才慣出上官家的脾氣。
如今許惜顏夫婦回來,就事事不一樣了。
上官仁終於想明白過來,心中方後悔不迭。
如今想要全身而退,卻又捨不得麵皮道歉。
今日尉遲海出殯,幾乎全城的官員和寧州有頭有臉的人家都來了。這時候退了,回頭人家可怎麼說呢?
正騎虎難下,左右為難,忽聽人報。
「世子回來了!」
「世子特意趕回來,給老太爺送葬了!」
哎喲。
這下子,連許惜顏夫婦都吃了一驚。
兩個兒子,連樂家兄妹都在京城呢。因盛夏天熱,路又遠,原不指望孩子們能趕回來,怎麼就來了?
尉遲圭差點都顧不得輩分,要親自迎接。還是許惜顏冷靜,暗拉了他一把,尉遲圭才勉強維持住穩重麵皮。
很快數匹快馬,風塵僕僕的趕了來。
為首之人,一身白袍,可不正是尉遲釗麼?
他已經十七歲了,面貌雖酷似親娘,可高大的身形,卻已經跟父親一般無二。甚至因為打小生活優裕,眼瞅著比他爹還高一兩分呢。
和尋常人站一起,真正是鶴立雞群,卓而不凡。
可後面的都是什麼人?
一看那些馬,皆不是凡品,身上衣裳雖髒,卻顯然也不是普通人能穿的。就是滿面風塵,實在看不出究竟。
來到隊伍跟前,尉遲釗十分乾脆利落,又英武帥氣的一個下馬,就跳到了爹娘跟前,跪下行禮。
「孩子來得遲了,幸好總算趕上了!」
尉遲圭聽著兒子微啞的喉嚨,又見他滿頭大汗,髒得跟個泥猴兒似的,可是心疼壞了,一把將他拉起,「你怎麼就跑來了?可是累壞了吧?你弟弟呢?你可別把他也折騰來了。」
尉遲釗先看一眼他娘,覷著許惜顏的臉色,趕緊低聲求饒,「弟弟沒來,他身子弱,這樣暑天,可不敢叫他折騰。外祖父說,就叫他在京城服孝,有我回來也就夠了。對了,兒子還請回了一道聖旨。」
聖旨?
這可是大事。
上官家的人也聽到了。
他們家的姑奶奶升了昭儀,也只是一份喜報,卻是沒有聖旨送到上官家來的。
怎麼尉遲家還有聖旨?
此時,跟著尉遲釗同來的一個泥猴兒,咳咳,人家正經也是個世子呢,趕緊從背上包袱里,解出一個明黃包袱皮。
有識貨的人一看,好比如今的寧州知府賀大人,趕緊跪下。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有他這一帶頭,路兩邊的人群頓時山呼海嘯著跪下了一大片,連上官家人都不得不跟著尉遲家人一起跪下了。
幸好辦喪事,高香這些都是必備的,尉遲家頓時搬來香案,開始接旨。
忽略掉前頭那些華麗的詞藻,最後就是一句話。
尉遲海,他也升官啦!
對,別看人家是個死人,但皇上就肯給他這個體面,直接給了個正五品下葬,連朝服官帽都一齊帶來了。
因棺材還未入土,並沒有釘死,將朝服官帽一併陪葬也不是多難的事。
而且皇上還特賜了香燭與元寶,令安王世子代為祭奠。
對,正是許惜顏和尉遲圭打算寫信上京,請去渠州見見向鼎的那位安王世子。
他這回主動請纓,來邊關跑一趟,也是奉了父母之命,要去渠州探望向鼎的。
另一層,就是他跟金光侯世子,尉遲釗的私人交情了。
而尉遲釗的交情,顯然也不止這此。
再接下來,當上官仁聽到尉遲釗跟爹娘一一介紹時,眼睛都直了!
瞪著這些泥猴兒,就象是瞪著一個個的金礦。
他們也確實是啊。
不是王爺世子,就是世家公子,反正沒一個出身平平的。
許家自然也來人了。
許松許樵兩個的大兒子,都代表許家來弔唁了。
還有許長津的長子,二房三叔許泓的長子元子。他倆比侄子們沒大幾歲,雖高了一個輩分,卻也是自小一處廝混大的,便也一處來了。
「本來,要來的人更多,但家裡長輩不同意,才叫一個房頭來幾個代表。」
尉遲釗討好的跟許惜顏說悄悄話,「咱自家幾個叔叔的兒子年紀小,都沒輪上。我出門時,那幫小子還哭鼻子呢。就我們幾個跑得快的在前頭,慢的還跟小叔們在後面押運行李呢。」
許惜顏嗔他一眼,「身為主人,把客人扔下你還有理了?這點你做事就不如你小舅舅仔細。就算你要先趕回來,也該給家裡報個信,讓長輩安排人去接應才象話。那白鷹不是也給了你一隻麼?怎不記得放回來?」
許惜顏當年養的白鷹配種後,又生了幾窩小鷹,皆馴養得極好,幾個孩子都有一隻。
許桓沒來,只因他如今年歲漸大,博學名聲早傳遍了京城附近幾州。更兼他興趣多樣,琴棋書畫無一不通,許觀海想壓壓他的性子,讓他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便打發兒子出去遊學了。
尉遲釗雖打小跟舅舅焦不離孟,孟不離焦的,但如今落了單,卻有這麼多朋友一呼百應,跑來奔喪,顯然也不寂寞。
只是聽娘問起白鷹,他的眼神卻躲閃起來,「這鷹,回頭再跟娘細說。只這家人跑來幹嘛?還披紅掛綠的,是來找茬的麼?」
上官家如今哪裡還敢找茬?都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了。
就算有人找茬,有他們夫妻在,難道還需要兒子千里迢迢趕回來打抱不平?
許惜顏幽幽的看了兒子一眼,看得尉遲釗心裡直發毛,差點就要招供時,他娘終於大發慈悲,揭過此節。
「趕緊去後頭換了孝衣,先給你曾祖出殯要緊。」
尉遲釗暗鬆了口氣,趕緊去一邊披麻帶孝。然後作為主人,跟爹娘家人一起,接受各家家公子的行禮。
也虧得有許惜顏在,就這般突發局面,亦是臨危不亂,指揮得當。當著全城人的面,亦是禮數周全,處處妥帖。
上官家瞧著,就算他們嘴上不承認,但心中就沒一個不敬佩,甚至可說是驚嘆的。
也可以說,換了在場的任何一個人,包括所有的寧州世家,都無人敢有這份把握,都從容得當,沒有任何疏漏。
而偏偏許惜顏,她就做到了。
這讓有些從前覺得許惜顏「牝雞司晨,不務正業」的人,也都徹底閉了嘴。
人家不是不伸手管事,而是能力太強,根本不費吹灰之力,就能管得井井有條。試問這樣的主母,誰家娶了不得高高敬起?
沒見金光侯那下巴都快仰到天上去了麼?
也活該人家得意。
是以大家又難免羨慕起金光侯來,人家不僅帶兵打仗,當官治理的水平皆是一流,娶媳婦的眼光也是一流!
自此之後,許家姑娘身價倍增,水漲船高,求親者眾,也皆是託了許惜顏這位姑奶奶的福氣呢。
而上官家,都快尷尬死了!
因為京城來的那些貴公子們,已經開始指指點點,問他們是什麼人家。怎麼穿紅掛綠,跑來衝撞尉遲家出殯的隊伍?
尉遲家的人閉口不答,連半個字的壞話都不說,上官仁只好自己厚著臉皮解釋了。
並不是故意的,只因得了宮中娘娘喜訊,才想擺酒慶賀,不料看黃曆時卻跟今日衝撞了。
可這番乾巴巴的說詞,並沒有討來別人的諒解,反而讓這些京城貴公子們越發另眼相看了。
呵呵。
大家都是明白人,就不要睜著眼睛說瞎話了。
不就是仗著宮裡有位娘娘,故意想來搶這個風頭麼?
當下安王世子就說,「來前成安姑母因擔心尉遲太太過於悲痛,還特意叫阿釗帶了些皇上賜下的雪參來。那雪參極為珍貴,與尋常人參不同,是滋陰潤肺的,最適宜婦人服用,就是夏日也不怕。聽聞滿宮上下,除了皇后娘娘,也就是成安姑母得了這個賞呢。」
他故意說得尋常,可上官仁聽得眼皮子直跳,差點沒臊得掩面而退。
聽聽聽聽,這話就是來打他的臉呢。
皇上雖然不好美色,但後宮中還是有那麼多位娘娘,上官昭儀之子,也得排行老六。
可皇上賞賜雪參的,卻只有兩個人。
除了顏皇后,就只有成安長公主。
上官昭儀再受寵,不過是個小老婆,能跟成安長公主比肩麼?
那上官家在成安長公主的女兒跟前,還有什麼可傲氣的?
正臊得沒處站腳,尉遲家終於大發慈悲,要繼續前行了。
棺材已經出了門,總是要走的,老堵在城中也不象樣。
後一拔來祭拜的年輕子弟們,在城郊祭祀就是。
上官家聽聞此言,皆是狠狠鬆了口氣。
這會子,只要能離開這樣尷尬的處境,就是燒高香了。
可因這番耽誤,卻異變突生。
一匹大青騾子,從城外狂奔至此。
騾子上的人都來不及跳下,竟是半摔下來,連滾帶爬,衝到上官仁,不不,是他身邊虞氏的跟前,抱著她的腿,渾身顫抖。
「娘,娘!姐,姐姐她決意出家了!」
虞氏嚇了一跳,定睛細看,才認出這是她的庶子上官敖。
當下猶如一個晴天霹靂,臉色雪白。
「你,你說什麼?誰出家了?誰出家了!」
上官敖敬畏的看一眼金光侯,實在不敢說話,轉而眼中含淚,看向姐夫尉遲均,淒聲道,「姐夫,是,是真的。姐姐她,她說自己這些年沒有好好孝順婆母,也沒有好好服侍相公,更沒有照顧好自己的兒子……她說她罪孽深重,不配再為人母,為人妻,為人媳。故此,故此姐姐,姐姐決心遁入空門,念經祈福,以贖罪孽……」
「不許,絕對不許!」
先吼起來的,反而是上官仁。
他滿臉漲得通紅,比方才遭受羞辱,更加憤怒。
真要是上官穗和離了,甚至改嫁了,但只要她還是世俗中的人,就依舊是上官家的女兒,就得受他們擺布。
她和尉遲欽這個兒子,也有斬不斷的聯繫。
可要是上官穗出家了,那就是方外之人,跟世俗脫離了一切聯繫。
往後別說尉遲欽再不必因為母親,跟上官家有所牽連,甚至連上官家都沒辦法再擺布上官穗半分。
這叫上官家,怎麼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