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3章番外定風波(十)
2024-06-08 17:49:38
作者: 藕花
這麼美麗的小姑娘,怎麼會不吉利?
上官穗好奇的私下打聽,有好事的小丫鬟趁空,悄悄指給她看了一眼。
只一眼,上官穗就嚇著了。
那姑娘有條腿,不正常的蜷縮著。進而影響到她整個身形,都變得無比怪異。只能趁著早晚天黑,搬著一把小板凳,挪出屋子來透口氣。
聽說,她也是姓上官的。
聽說,她爹娘還算心疼她,並不會讓她嫁人,一輩子養到死為止。
可一個青春美麗的小姑娘,一輩子最好的結局竟是給關在鄉下,巴掌大的小院裡不嫁人,就算是對她好了?
上官穗被深深震撼到了。
她也隱隱明白,爹爹打小不帶她來,說怕過了病氣,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聽小丫鬟說,這姑娘並不是天生如此,小時候原也是能跑能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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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可惜……
只能怪她命不好。
上官穗不敢細打聽,但自此印象深刻。所以,在虞氏提出,要她帶兒子一起回鄉下奔喪時,她原是拒絕了的。
可虞氏就哭,罵她不孝,罵她沒良心,罵個不停。
上官穗受不住,也是抱著僥倖心理,還是偷偷帶著兒子來了。她已經很小心的照顧兒子了,儘量不讓兒子到那些人面前去。
可鄉下條件簡陋,辦起喪事哪顧得了那麼多?
她也不知道到底是怎麼染上的,總之那天一早起來,一向健壯活潑的兒子突然就癱在炕上站起不來了。
當時,上官穗就徹底懵了,腦子裡一片空白。
等到她娘虞氏,還有上官家的人都說,她兒子是中了邪。她想都不想,就信了,還深信不疑。
若是不信——
那她要怎麼面對兒子,面對丈夫,面對婆母,面對整個尉遲府,更要怎麼面對自己?
她不是壞人,她真的沒有壞心。
她也是做娘的,怎麼可能會去害自己的親生兒子?
可當尉遲均問她,到底知不知道老家有軟腳瘟時,上官穗答不出來了。
她能說不知道嗎?
若說了,她做人最後的一點良心,也就沒有了。丈夫也根本不會信。
可若說知道,她又為什麼非要冒險,把兒子帶回去?
上官穗無法解釋。
馬車搖搖晃晃,是幾時到的上官府,她又是怎麼下的車,上官穗全然記不清了。
等她清醒過來的時候,丈夫已經走了,滿屋子叔伯嬸娘們都圍著她罵。
「……你怎地這般沒用?這樣給人送回來,回頭你叫家裡怎麼出去見人?」
親娘虞氏也在哭,一下一下重重拍打著她,打得她的肩背一陣陣鈍痛,「我怎麼生出你這個孽障?你這是成心不讓我好過,逼著我去死麼?」
上官穗更加糊塗了。
不是他們讓她去鬧的麼?
怎地婆子不承認,連他們也不認了?
她雪白著臉,張著嘴想說話,卻是半個字都說不出來。
腦子裡浮浮沉沉,想是漂浮在無邊的暴風雨的海里。上不得,下不得。喘不上氣,又偏偏不能沉進去溺斃。
然後,她聽到有人尖聲來報,「大喜,大喜啊!」
什麼喜事?
家裡還能有什麼喜事?
可惜上官穗還沒能聽明白,當人群一窩蜂的散開,她終於支撐不住,暈了過去。
等到上官穗再度醒來的時候,已經天光大亮。
她的眼皮酸澀,渾身酸痛,大概是昨兒鬧得太累了,哭得太狠,也可能是娘家的床太硬了,硌得她渾身難受。
上官穗忽地一陣難過,自打爹沒了,她的閨房雖還保留著,但裡面的好家具卻是一件也沒有了,不是給娘收走,就是被叔伯嬸娘們以種種藉口搬光了。
若不是看在她婆家的面上,說不定連這間閨房也保不住。
不過這會子,上官穗沒空計較,她的喉嚨渴得冒煙,就跟要裂開似了。
「來,來人……來人呀!」
可是,院子裡靜悄悄的,都能聽得到風吹動樹梢的嘩嘩聲,卻不聞半點人聲。
上官穗叫了半天,實在無人搭理,只得自己強撐著爬起來,倒了一碗茶水。
早已冷透的茶水,又苦又澀,遠不如她在尉遲家裡喝慣的好茶。她卻顧不得嫌棄,一氣飲盡。想再倒,卻沒有了。
上官穗只得披上衣裳,自己拿著茶壺出來找水,不意差點跟人撞個滿懷。
「呀!姐你醒了呀。幸好我過來瞧瞧,你沒事吧?」
是上官穗的庶弟,養在虞氏跟前,十七歲的上官敖。挺老實的一個孩子,不怎麼伶俐,讀書平平,且喜心眼卻還不壞。
上官穗晃晃手中茶壺,「家裡的人呢,我想喝碗水,怎麼都叫不來人。」
上官敖攤手,「今兒肯定叫不來人的,家裡人都上壽城擺酒去了。各院象樣些的丫鬟小子全帶走了,留的也要在前頭幹活,我都沒人使喚。」
上官穗聽得越發糊塗,「擺什麼酒?為何還要去壽城?」
上官敖一拍腦門,這才想了起來,「姐你睡了幾天,難怪不知道呢。咱家宮裡的姑奶奶,高升啦!她生了個兒子,六皇子。皇上一高興,就封了咱家姑奶奶做昭儀,可不是天大的喜事麼?」
哦。
上官穗怔了怔,想起自己暈倒之前,恍惚是聽著有什麼喜報來著。若是真封了昭儀,也確實是件喜事了。
可遠在京城的歡喜,卻也解不了眼前的口渴。
上官穗皺眉道,「那家裡總不會連口水都沒得喝吧?娘在屋麼?我去尋她」
虞氏是寡婦,這樣的喜事是萬萬不會讓她出席的,她若留在屋裡,總有口水喝吧?
上官穗想去,上官敖卻面現猶豫,「姐,你不用去了,娘不在。屋裡沒人,都鎖了。」
自從成了寡婦,虞氏就生怕人家算計她的錢財東西,只要不在家,一定要處處上鎖,才肯放心出門。
這點上官穗不奇怪,她只是奇怪,「那娘上哪兒去了?」
這般喜事,總不好出門吧?
上官敖支吾起來,「要不,姐你等會兒,我去廚房替你要壺水吧。」
上官穗猛地心頭一跳,想起件事,「你說我睡了幾日?那今兒是幾號了?你別走,娘到底去哪兒了!」
上官敖到底老實,被她一吼,只得說了,「今兒正是你婆家老太爺的七七呢,娘跟叔伯們上尉遲家,替你……替你和離去了。」
什麼?
咣當一聲,上官穗手中的茶壺落地,跌個粉碎,可她都來不及多看一眼,就抓著弟弟追問。
「怎麼就要和離了?也沒人問過我呀!」
她雖然賭氣回了娘家,可從沒想過要和離。
上官敖無法,看看左右,為怕隔牆有耳,乾脆將她推進屋裡,方壓低了聲音道。
「姐呀,不是我說你,你好端端的跟你婆家鬧什麼?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爹都沒了,你當這個家還真有人心疼你麼?」
上官穗渾身一震。
原本渾渾噩噩了許久的腦子,象被人猛地揭開浮紗一般,給這一句話點醒了。
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
她在娘家已經算是個外姓人了,連自己的閨房都保不住,她為何還要為這些人賣命?
許惜顏問她,她到底姓什麼。
那時上官穗自以為嫁了人,還是改不了姓上官,但其實在世人,甚至在娘家人眼裡,她早就改姓了尉遲啊!
她的家,早已經不在上官府,而是在尉遲府。
上官敖雖然年輕,到底是個男孩,又是庶出,看到的想到的,就跟上官穗大為不同。瞟著上官穗的臉色難看,雖有些不忍,有些話卻不吐不快。
「娘上了年紀,到底是個婦道人家,難免犯些糊塗。我年紀小,又沒什麼出息,顯見得功名無望。咱家沒了頂門立戶的人,自然是要受些氣的。可受氣忍忍也就過去了,你那麼實心眼乾嘛?人家說什麼都當真。
那金光侯府的日子多好過,你看你這些年吃的穿的用的,哪樣不比人強?族裡不知多少人眼紅,妒忌你好命,當著你面總是奉承說好話,可背著你多的是人在嚼舌根。
你這幾天躺著不知道,族裡上上下下,明著暗著都在笑話你傻呢。放著那般好婆家不好好過日子,折騰成這樣,如今可是叫那起子小人稱心如意了。」
「現今宮裡姑奶奶得了臉,叔伯們就說,不能再受尉遲家的氣,所以非逼著娘去和離了,娘其實也不樂意的。姑奶奶再好,也沒給咱們一塊布,一盒糕點,有什麼用啊?還不如姐夫呢。」
上官穗心中發寒,雪白著臉,身形微晃,腦子卻似穿透迷霧,終於明白了。
原來,原來這些年娘所謂的「鬧」,也就是鬧鬧而已,根本不用當真。
是自己書呆子氣發作,或者也是虛榮心作祟,想顯擺自己體面本事,才不肯看破。主動送上門,一遍一遍的被折騰。等到大錯鑄成,才悔之晚矣!
想想自己跟家裡吵架時說的那些話,
什麼撞邪,替阿蟬擋災,懷疑二嫂有私心,納妾也要納能攥在自己手心裡的人,故意給兒子吃不飽,他越弱,世人才會越同情他們母子……
林林總總,如此細細想來,哪一樣不是娘家人挑唆?
就連這個看似老實愚鈍的弟弟,見事都比自己明白。自己怎麼就糊塗豬油蒙了心,硬是看不穿呢?
不,不是她看不穿,是她根本就不敢看穿。
若是看穿,就得承認她一早犯下的錯。
她,她害怕啊!
真要承認兒子是自己害的,那她還能理直氣壯當金光侯府的三少夫人麼?她還能心安理得的享受婆家的榮華富貴,毫不心虛?
上官穗想哭,卻已經沒有了眼淚,只是紅著眼睛瞪著弟弟,垂死掙扎,「你既早就明白,為何不一早不告訴我?」
上官敖給她這神情嚇了一跳,隨即叫屈,「姐你怎麼能這麼說呢?爹過世時,我才幾歲?也就是這幾年漸漸大了,才算看明白過來。你細想想,這幾年你每次回來,我哪回沒勸過你?就今年端午你回來送禮,我還說呢,天氣太熱,打發下人送送東西就好,省得你來回中暑。我總不能明明白白叫你別回娘家了吧?那豈不是討打?你也得多心疑我了。」
上官穗細細一想,還真是如此。
也不止是上官敖,其實族裡還是有幾個從前跟爹交好的長輩嬸娘,都曾經提點過她的。
還有爹爹的至交閔師伯,也來探望過她好幾回,還跟她說起女子出嫁從夫的道理。
可自己,自己當時怎麼就那麼不愛聽呢?
還以為人家托大,仗著輩分故意教訓她,各種不高興,回頭竟索性再不肯見,斷了交情。
如今想想,她簡直是在犯渾!
還有爹爹,上官穗驀地想起,原本最疼愛她的爹爹,過世前是怎麼跟她說?
叫她在夫家好生侍奉婆母,尊敬兄嫂,跟丈夫和睦相處,生兒育女……
爹爹還不放心的說,最擔心她身上的書呆子氣,叫她往後若是有拿不準的事情,就聽兄嫂,聽婆母,聽丈夫的。
可沒有半個字,叫她聽她娘,聽娘家人的。
知女莫若父。
爹爹一定是早算著自己的性子要吃虧,才這般千叮嚀萬囑咐。可自己在侯府好日子過得太順,怎麼就全忘了呢?
上官穗醒悟過來,狠狠給自己兩個耳光,她是悔不當初,「我,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她不要和離,絕不要和離!
可上官敖一把拉著她。
他倒不是想要阻攔,事實上,他是想幫忙的。畢竟,有尉遲家的姐夫,於他也是好事情,
「你就是要走,總得穿好衣裳梳個頭吧。再說,你身上有銀子嗎?」
上官穗茫然搖頭。
她這些年早習慣了做金光侯府的三少夫人,走到哪兒不說有下人服侍,便是一文錢不帶,整個壽城,乃到整個寧州哪處不任她橫著走?
托早年尉遲圭許惜顏結下的福緣,也不知有多少人願意對尉遲家人請客示好。
為免麻煩,甚至上官穗出門時還得特意低調些。
如今想來,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離了尉遲家的她,到底算個什麼呢?
她在娘家,甚至連一口水都喝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