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尾(二十三)
2024-06-08 08:38:47
作者: 貓子不二
大概因為一整個白天都精神緊張,白朗度過了一個極為不安的夜晚。想到明天等待處理的事情還如同一團亂麻:周雨虹病情嚴重必須留院,這意味著他需要去醫院看看。
此外有必要把胡安跟周雨虹之間的接觸梳理一下,看看胡安到底起到了多大的作用。這些事情都得在上午辦完,因為下午就是沈天青和袁梅需要會面的時間。
凌晨一點鐘,白朗仍舊難以入睡,總覺得心跳得厲害,好像有什麼事將要發生。又輾轉反側了一陣子,他乾脆放棄睡眠,坐在桌前扭亮了檯燈,重新翻看起手上現有的2·19案資料。
局裡的案卷如果要調取,則需要方舟的授權。白朗看他正忙著開會,無暇顧及自己,只好作罷。檔案室的警員好心幫他整理了一些資料庫里的資料,並不涉及到內部文件,一併發給了他。
白朗哭笑不得,看起來這些內容就跟十三仙形容的媒體公開報導差不多,無非是:警方發現了走私團伙在彭城的窩點,選擇2月19日對其進行清除,行動開始前團伙成員似乎有所察覺,嘗試過逃跑,於是警方只好提前了行動。
也正因如此,導致前期警力投放不足,一開始的突擊小隊裡,有兩人殉職,後來增援的隊伍里也有一名警員被擊中犧牲。
案子的總指揮是時任彭城市刑偵局副局長的丁文正。
根據記載,當時所有決策幾乎都是依靠丁副局長一人當機立斷:提前採取行動,以及在增援部隊未到之前,還是堅持要求突擊小隊搶先進入了窩點。
但這件事也成為了丁局心中的傷痛,白朗急得他有幾次在總結大會上提到這件往事,都是說,「當時情況危急,如果我們的人不頂上,犯罪分子就跑了,就會有更多的人陷入危險之中,前期的工作也前功盡棄,所以即便付出血的代價,我們也必須頂上,這是我們的職責,也是我們的榮譽所在!」
他說這話的時候,眼睛裡總像是泛出淚光一般,白朗年輕時候一聽到就難免心潮澎湃,今時今日再想起,不禁油然而生一種複雜的感覺。
2·19案之前,刑偵局的局長位置就是空的,由市里委派的一位領導代任,但他不太熟悉刑偵工作,所以大事小情本來就由丁局操持。2·19案後,市里針對丁局進行了表彰,他也很快順利升職,變成了正牌局長。
對此沒有一個人有任何微詞,也沒有人對當年他的決定產生過絲毫懷疑。誰也無法想到,案子查到今日,竟然千絲萬縷的聯繫會把丁局繞了進來?
白朗想:這也許是錯覺,如果丁局跟案子有關,他不可能主張成立專案組,更不可能讓我協助方舟進行調查。但怎麼解釋最近他奇怪的舉動?在涉及到袁梅的事件上,他的安排似乎都有些不合常理。
如果非要憑藉一次死的教訓才能看清一個人,那代價未免太大……所以,這最好是錯覺。
胡思亂想了一通,已經接近凌晨三點。白朗猶豫是否應該找人聊聊他的這些念頭。可惜時間太晚,去打擾沈天青或者十三仙似乎都不是什麼好選擇。
「這時候需要找一個朋友了。」他自嘲似的想,機械地滑動著手機屏幕。幾年前他尚有人選,跟胡安還生活在一起時,她會在任何時候聽他說話,跟胡安分開後,還有最信得過的老朋友陳偉民……
然而現在,誰也沒有了。白朗驚覺原來自己過去生活得還算幸福。
手機忽然發出振動,倒把他嚇了一跳,定睛一看,怎麼也沒想到,打來電話的竟是小凱。
「狼哥,打擾你休息了吧?」小凱的聲音沙啞而含混,「我剛剛接到看守所的通知電話,說陳大輝死了,你還記得陳大輝嗎?就是之前盤古南苑的案子裡,那個跟在『地母傳人』柳老師身邊的老頭,信徒們都叫他灰老……」
白朗腦海里浮現出那個穿著馬褂長衫的老頭形象,「哦,想起來了,他什麼情況?」
小凱解釋,「那位柳老師只是涉嫌教唆盜竊屍體以及詐騙錢財,但是灰老頭的情節更嚴重,涉及到故意傷害和謀殺,所以他目前還在看守所里等待二審。
「警員介紹說,半夜裡他身體不適,送去醫院檢查,結果就在醫院的廁所里自殺了。懷疑是他在醫院裡偷的刀片,直接給自己割了喉,搞得滿地是血……
「這老頭無親無故,一輩子坑蒙拐騙,落得這個下場也是活該。那邊的警員說剛剛確認死亡,想到還是要知會我們一下,就把電話打到我這裡來了。我正做夢呢,真是……」
「辛苦你了,」白朗說,心裡一動,又問,「那柳鹿呢?她的案子已經判了嗎?」
「上個月判的,現在她已經收監了,就在東渡女子監獄,」小凱疑惑,「我說狼哥,聽你的聲音怎麼這麼精神?難不成你還沒睡?」
「有點睡不著,」白朗乾笑了兩聲,「你趕快休息吧,有什麼事明天再說。」
「要我說狼哥,你是不是太寂寞了,一個人睡不好啊?」小凱發出笑聲,「趕緊找個女朋友吧……」
白朗頓覺無聊,飛快掛斷了電話。儘管心裡煩亂,但是跟人開玩笑的心情卻絲毫沒有,他急需理清思路。現在又是一條人命:灰老頭死了。
這是單純的自殺嗎?一個自覺生活無望的老者選擇以決絕的方式結束生命,在旁人看來並非說不通。可是他曾經也是關鍵的涉案人員之一,這就不能用普通的思路來考慮。
「盤古南苑,隻手遮天」,那件案子裡,所幸當時沒有受害者身亡。柳鹿在交代案件前因後果時,只是說自己決定跟林家合作,他們有意進軍彭城的教育業,自己就搭著順風車賺點錢。
但現在想起來,她的行為是否也有被人教唆之嫌?好比周雨虹在養老院使用棘榱,好比魏明在天台「推下」陳冰玉,這些人共同的特點就在於他們並不是出於什麼必須的原因要去殺人。
而恰恰是因為「高人指點」,在一番「推波助瀾」之後,才做出了一些將他人置於死地的行為!白朗越想越覺得牙齒發冷,這位「高人」可能是林櫻,可是林櫻身邊,是不是一定會有胡安呢?
他給胡安發了一條信息:你還記得柳鹿嗎?
沒有回覆,當時是凌晨四點。
沈天青睜開眼睛,病房內只有床頭閃爍著小夜燈橘色的光芒。床邊搭起來的簡易睡床上,十三仙安然入睡,發出平緩的呼吸聲。
她執意要留下來陪他,聲明除非他出院回到家裡,或者白朗派了警員來保護,否則她一定會跟他寸步不離。於是沈天青要求金得利派來的保鏢守在病房外。
那兩個人諾諾連聲,卻用好奇的目光一直打量著十三仙。沈天青明白,他們八成是把十三仙當成了自己的女友。可他也不想解釋。他承認,能跟十三仙待在一起,確實感覺很好。
沒有跟十三仙見面時,他經常夢見十三仙。按照李醫生的說法,他把一部分對沈思月的感情投射到了十三仙身上,這是事實。
現在她盡在咫尺,他便難以入睡,好奇她是否會再次出現在夢裡,又害怕自己會突然發病,分不清現實和夢境,做出一些奇怪的事來。於是他不想睡,輕輕翻身下床,「吱呀」一聲,驚醒了十三仙。她倏然起身,仿佛野貓一樣警覺,「怎麼了?」
「沒什麼,只是睡不著……」沈天青支吾,「對不起,吵到你了。」
她甩甩頭,像是要驅散困意,「你睡慣了自家的床,到了陌生的環境就睡不好吧?不像我,這麼多年在外頭,什麼地方都睡到,到哪裡都能倒頭就睡。」
沈天青看著她,「這麼多年,你過得挺苦的吧?」
「還好吧,總歸沒有餓死,」她詭秘一笑,「畢竟學了功夫,也沒怎麼受人欺負,現在回頭看看,能走到這一步,已經是萬幸了。」
「你以後的打算是什麼呢?」沈天青忍不住問,「我是說,比如我們查清了所有的案子,找到了兇手,你跟你爸之間的『狩獵之約』也結束了,那之後你想去哪裡,做什麼?繼續做『彭城十三仙』嗎?」
十三仙笑出聲來,「肯定不會啦,雖然沒想過以後,不過,應該想要徹底離開這裡,離開跟風水傳說有關的一切吧。」
沈天青點點頭,「我也是這麼想的,也許我們可以一起。」
「一起什麼?」十三仙不解。
「一起離開這裡,隨便去別的地方……旅遊也行,閒逛也行!」沈天青鼓起勇氣,「我夢見過我們兩個去旅行,去看好大的瀑布……」
十三仙皺起眉頭,「沈大少,你說起話來怎麼像孩子一樣?還是你正在說夢話呢?」
「這不是夢話,」沈天青急著說,「你會功夫,我又有錢,我們可以生活得很開心的!」
「是嗎?這麼簡單嗎?」十三仙笑了笑,語氣驟然變冷,「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基於現在的情況——沒有查清真相的情況。而真相究竟是什麼樣子,究竟給我們帶來多少改變,沒人知道!你有沒有想過,萬一查明你就是兇手呢?還有最壞最壞的結果,那就是真相還沒查清楚,我們就已經……走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