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內鬥
2024-06-08 04:39:56
作者: 獨孤尋影
劉振義此時已然將兒子被打一事拋之腦後了,沉吟良久方道:「姐夫……那您看此事當如何處置?」
沈連城皺了皺眉頭,苦笑著言道:「若是因為劉斌有理,被她所打把她擒拿,即使落了個以大欺小的口實,卻也說了過去……此下卻是落了我等仗勢欺人的口實。」
言談中顧言春也進了堂廳,落座後對著沈連城道:「師兄,按你的吩咐,我已將她主僕二人先軟禁在行衙後園的「築心」樓中,我讓雷焦兄弟先行看護……」
這龍武軍司事行衙布置倒是景致,如同江南園林莊院,在衙內置有花園,園中池塘之上建有一樓,取名「築心」,是主事官員偶爾休息之所。
沈連城點了點頭,「師弟,你對此事有何看法?」
「此事依我看來應不筒單,以這丫頭的身份,岀現在荊南……協助南平王平叛,或是受了遼朝朝堂的授意。」
顧言春所言沈連城亦有想到,聞言便道:「若是如此,遼朝又何以得知我大唐策反高從義之事?要知此事仍皇太弟暗中布局多年,即使如振義這龍虎軍指揮使的身份,在受命遣你去往荊南之時方才得知。」
顧言春點了點頭:「蕭雁北此次岀使我大唐,是想聯兵攻打中原周廷……應是遼朝亦有拉攏荊南抗周之意吧,而荊南郡主高若玉主事宿衛兵馬,有巾幗不讓鬚眉之氣概,或是蕭雁北讓她女兒前去拉攏……兩個女子之間想是方便於言談吧。」
沈連城眯了一下眼睛:「師弟是說她到了荊南,剛好遇到高從義謀反,就出手相助?」
顧言春點頭應道:「應是如此,不若就是高從義與皇太弟身邊或有遼朝的細作。」
主位上的劉振義聽得心中一震,眉頭一皺道:「高從義謀反事敗,皇太弟也正奇怪何以南平王會早已知悉作了防備,只道高從義自己行事不密所致……但從這蕭雁北的女兒出現來看,或真有遼朝細作暗伏朝中。」
沈連城聞言沉思片刻,對著顧言春道:「師弟可將當時交手的那少年武功招式,再詳說一遍。」他三日前方從廬州來到江寧府,對於顧言春在荊南所行之事,也是前日在劉振義府時才聽顧言春提及。
顧言春將洛逍遙所使的招式言與沈連城聽後,又道:「我對那少年的劍式從未見過,與師門的「六壬」劍法倒有異曲同工之妙,不過有一招式倒像是刀法,與日間那蕭姑娘所使的招式頗為相似。」洛逍遙當初與他交手之時,確曾用了一招月霜刀法中的「玉盤千毫」。
易無為早年入伍軍旅,從未在江湖行走,失意後隱於太白山中,他的「星宿」劍法自也不被江湖人物所知,縱然沈連城深熟劍道,卻也是未曾見過,聞言便是沉吟道:「看來這少年的師門並不簡單……就說這蕭姑娘吧,不僅得了穆道承穆前輩的真傳,亦身懷衡山『靜心庵』的絕學『太素十一劍』,這幾十年間天下戰亂,諸多武學大成者隱遁於山野之中……師弟日後若碰上這少年倒要小心,若非必要,儘量不要與他樹敵。」
沈連城作為軍中供奉,侍在神武軍統軍劉彥貞身邊,雖是其妻弟劉振義介紹,亦與他自身貪圖功利之心有關,但卻非見利忘命之輩,行事自也謹慎。
顧言春點了點頭,略有遲疑道:「若那少年尋來……師兄作何打算?」
「即然蕭雁北的女兒都已拿下,自然是一併請到『築心樓』暫住了,而此事關聯到蕭雁北的身上……」沈連城笑了一笑,沉吟片刻,望向劉振義言道:「如今將他女兒捉到這行衙,只能先以她是荊南高家之人為由……至於她是蕭雁北之女的身份,目前應故作懷疑,與信一封蕭雁北假裝求證,屆時亦有退路,振義以為如何?」
沈連城與顧言春只是軍中供奉身份,卻無決事之權,與劉振義有裙帶關係,方才敢先自言策。
劉振義臉顯思索之狀,沉吟道:「姐夫所言甚是……但此事即與蕭雁北有關,振義不敢擅自作主,待與皇太弟稟明,只能遵照皇太弟的意思行事。」
沈連城與顧言春相視一眼,點頭道:「此事與朝堂邦交有關,應是如此。」
這時有一兵士來到廳口,躬身行禮道:「參見大人,屬下有事稟報。」
劉振義見仍是自己派去查探洛逍遙所住宅院的親兵,便道:「進來說吧。」
那親兵依言進入堂中,「屬下依大人的吩咐,查到了那宅院主人的身份,聽戶籍司官員所稱……房主乃是東都揚州一位林姓茶商,這宅院是其到京城行商落腳之處,尋常之時皆是這林姓商人的管家居住。」
「東都人氏?」劉振義皺了一下眉頭,「好,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待那親兵退下,望向沈連城,沉吟道:「姐夫,這……這林姓商人會不會與遼朝的細作有關?或是與蕭雁北有關係,要不要著人去往東都查探這人的底細?」
沈連城笑了笑,「至於此事振義應與皇太弟一併稟明為好。」他心知此事最終的決定,都在皇太弟李景遂口中,自也不願浪費口舌。
劉振義聞言訕訕一笑,「姐夫所言甚是……至於那少年的下落,就有勞姐夫與顧先生了,振義這就去與皇太弟稟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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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寧城燕王府,在府中花園的六角亭上,尚未離京前往駐地潤州的李弘冀,頭飾玉冠身著團花錦袍坐在亭中的石桌邊上,看著石桌上的黑白棋局,嘆了一聲,放下手中所持的黑棋,對著與他一起下棋,年過四旬面容清瘦,留有短須的文士道:「范先生棋高一著,本王佩服。」
這文士姓范名晉川,是李弘冀的心腹謀臣,見李弘冀棄子言輸,笑道:「平日間燕王殿下與屬下平分秋色,今日舉棋不定,連輸兩盤想是心中有所事情牽拌,哪是屬下棋高一著。」
李弘冀正待作答,突見池上的連廊上走來曲圓,臉上一笑道:「解愁之人來啦,哈哈……」
曲圓來到了六角亭中,躬身行禮道:「曲圓參見燕王殿下,見過范先生。」
李弘冀輕笑一聲,「老曲不必多禮了,所探之事如何?」
想是他對曲圓甚是親近,言語間無有尊卑等級的講究。
「屬下今早聯繫了皇太弟宮中的眼線,證實了龍武軍司衙內確是軟禁著蕭雁北的女兒及其僕從。」
李弘冀以燕王身份,兼領龍武軍統軍,率領龍武右廂軍駐守潤州,以鎮吳越國入侵,雖然算是劉振義的上司,但對於戍衛京城的左廂軍卻無權干涉其行事。
而劉振義與皇太弟李景遂甚是親近,李弘冀便也在龍武軍司事行衙安插了內應,當劉振義之子被打、沈連城擒拿了蕭慕雲,自有人向李弘冀通報,李弘冀獲息之後,便著曲圓去聯繫伏在皇太弟宮中的眼線加以證實。
李弘冀眉頭一皺,「那皇叔如何安排?」
「聽聞眼線所言,皇太弟著信一封交與劉振義,命顧言春連夜北上送與蕭雁北。」
「哦?」李弘冀聞言略有驚訝,望著范晉川道:「范先生有何高見?」
范晉川聞言沉思片刻,對著曲圓道:「范某拙於武學之道,若說以招式看出一個人的身份出處,曲都尉你覺得沈連城是否會……」
曲圓知他話意,斷然搖頭道:「以曲某的身手也能從招式看出一個人的來歷,沈連城修為猶在曲某之上,斷無看錯之理。」
「那就怪了……」范晉川沉吟道:「此事必有蹊蹺,不若以皇太弟的聰明,斷不會行這愚事。」
曲圓一愣,李弘冀亦似有不解,望著范晉川道:「先生的意思?」
「若是劉振義將此事報與燕王殿下……殿下如何處置?」范晉川微笑道。
「看來此事真如先生所言,大有隱情……若只因劉振義的惡子受打,而捉了蕭雁北女兒,縱使劉振義愚昧,不顧臉皮來尋本王處置,本王自然不會出面參與……」
「私下責成劉振義假裝受惡子所惑,誤抓了的蕭雁北之女,與她賠禮道歉……即使有所懷疑她的身份,也不會去信向蕭雁北求證,而讓遼人笑我大唐律法無禁,為*護行惡的官貴子弟,卻把行俠仗義之人抓了起來。」
「不錯,」范晉川接言道:「何況劉振義雖為人驕橫,卻也不是莽夫,若只是護短之故誤抓了蕭雁北之女,必也無臉告與皇太弟,而皇太弟不先放人,再與信蕭雁北,這其中想必有重大的隱情。」
李弘冀點了點頭,「那按先生所見……?」
范晉川摸了摸短須,緩聲道:「若屬下所料不差,皇太弟應是認為放了蕭雁北之女,必是與蕭雁北一個天大的情義,才敢與信著派顧言春送去。」
「哦?」李弘冀眉頭一皺,望著曲圓道:「可是還有內情?」
曲圓搖了搖頭,「按眼線所言,劉振義晉見之後,言了抓到蕭雁北之女後,便被皇太弟邀到書房密談,卻是無法知曉詳情。」
范晉川望著一臉沉思之狀的李弘冀,道:「皇太弟著信前去,必是獻情與蕭雁北……屬下猜他是請蕭雁北在聯兵攻周的條件上向遼帝美言,屆時……」
李弘冀一愣,但聽范晉川又道:「皇太弟與殿下一般心思,皆有與遼人聯兵進取中原之心……皇上仁德,禮遇臣下,而江南士族財閥為首的官員卻恃寵而驕,著與近利,不顧朝堂利益,這些人雖與皇太弟親近,卻也不願支持皇太弟以茶馬相易之策……」
「此次遼人以五十斤茶葉換一匹馬作為交易,與雙方朝堂來講是為好處。坊間茶馬之市,七十斤茶方能換成一匹好馬,而換來的馬匹若在江南贖賣,其變成的銀兩卻是可以買到一百來斤茶葉。」
「這些士族財閥寧願用七十斤茶葉去換一匹馬,為何不支持朝堂五十斤換一匹馬?」曲圓聽了一時明白不過來,便是岀言詢道。
「你可知坊間茶市換來的馬匹去往何處?」范晉川笑著對曲圓道。
「范先生是說這些茶商在坊間以七十斤茶葉換來的馬匹,再以相當於可以買一百來斤茶葉的銀兩價格賣與軍營?」曲圓思索之後終是明白了其中關鍵,驚聲道:「這些人竟敢如此行事?」
「遼人飲食葷菜為主,若無茶葉解去油膩,百病滋生,朝堂以茶易馬也是因國情所需,而中原之地為周廷所控,茶葉運去遼地也是不易,到了遼境,賣出了銀兩卻是比江南的價格多了近倍。」
「我大唐朝堂上所需戰馬何止於三千匹,而遼朝換取的茶葉可以用了上三五個月,所謂物以稀為貴……屆時遼人因為國內茶葉飽和,價格自會下調。」
「而江南茶商若要再換馬匹,必定要上漲茶葉斤數,眼下是七十斤,到時就會是九十斤、一百斤換一匹馬,而價格一經上揚,恐再難下跌……」
凝神靜聽的李弘冀突道:「那先生認為蕭雁北會不會促成此事?」
「皇太弟明知她是蕭雁北之女,仍將她扣在司衙之內,必有所仰仗,而著信與蕭雁北應是求證此女的身份同時,亦有威脅之意……」范晉川沉吟片刻道:「可惜不知蕭雁北之女被軟禁的真正原因。」
「若是蕭雁北因為女兒之事承了皇太弟之情,以他在拔里國舅帳的身份,加上哥哥蕭敵魯為北大院宰相,兒子蕭思溫又是駙馬,遼帝自會給他面子,屆時不說贈送馬匹的條件……若答應以銀兩購馬而非以茶易馬,本朝那些刁難的官員自也會贊同。」
那些反對以茶易馬的官員自是算計於自己的利益得失,若是以銀兩購買馬匹,對坊間茶馬交易的價格影響不大,而銀兩又是由國庫拔岀,即使要坊間籌集,無非是加重賦稅,自也不會傷到他們利益。
李弘冀聞言臉色凝重,沉思片刻,望向曲圓道:「司事行衙護衛如何看護蕭雁北之女?」
曲圓一愣,忙道:「她與僕從二人被軟禁在後花園的『築心樓』之中,日間由雷焦帶著六名護衛值守,加上行衙內當值護衛總數有二十餘人,晚上則是沈連城親自看護。」
「沈連城?」李弘冀大為驚訝,嘿嘿一笑,「看來神武軍太過輕閒,以至於軍中首席供奉都可以到龍武軍來兼職了。」
范晉川冷笑道:「神武軍統軍劉彥貞素來唯皇太弟馬首是瞻,沈連城相助看守蕭雁北之女,亦不奇怪……殿下打聽護衛情況,莫非想救岀蕭雁北之女?」
李弘冀輕笑一聲,反問道:「依先生認為本王該如何舉措?」
范晉川撫須片刻,緩緩言道「若能與遼人聯盟攻打中原,皇太弟的威望卻會打打提升,朝中的北方官員素以入主中原為心念,屆時對燕王殿下……」頓了一下,望向李弘冀,右手一橫,卻是做了一個砍殺的手勢。
李弘冀勇毅果敢,甚得朝中北方出身的官員擁戴,若皇太弟李景遂此番促成聯盟,或會使那些一心入主中原的北方官員轉而投之。
李弘冀志在帝位,豈會讓這等事情發生,聽得范晉川之言,看到他的手勢,卻是與自己心中所想一樣,當下笑了一笑,對著曲圓言道:「以沈連城的武功,老曲你認為龍武右廂軍中哪位供奉能夠殺之?」
曲圓眉頭一跳,搖頭苦笑道:「縱觀我大唐龍、神、雄三武三衛六軍中的客卿、供奉,單打獨鬥無一人會是他對手。」
李弘冀怔了一下,眯著眼睛沉思片刻,又道:「若是本王想法調開沈連城,老曲你有把握闖入司衙內殺了蕭雁北之女嗎?」
曲圓心中一震,聽了李弘冀之言,亦猜岀他的用心,就是讓皇太弟獻情不成反背黑鍋之意,他向來對李弘冀皆是唯命是從,略一沉思,便道:「司衙值衛高手不多,但人多勢眾,若帶上兩位與屬下修為相當之人前去,一刻鐘之內應能做到,但以沈連城的修為,必會從死者的傷勢看出行刺之人的身份……」
李弘冀皺了皺眉頭,思索良久方道:「令行衙內的眼線,想法縱火燒了『築心樓』……屆時他們定會往外岀逃,老曲你帶上幾位箭法嫻熟的死士,遠而取之,可否?」
曲圓但覺此計可成,點了點頭應道:「若是如此,應是可行……但殿下如何引開沈連城?」
李弘冀笑了一笑,「本王怎麼說也是龍武軍統軍,明日午後司事衙門巡視一趟,屆時順便邀請劉振義與沈連城、雷焦到府上一坐,想必他們亦不敢推辭。」
曲圓但覺李弘冀此舉過於明顯,不禁臉露疑色,李弘冀笑了笑:「老曲莫要擔心,只要你那邊不露破綻,皇太弟縱是心中見疑,也是不敢有絲毫妄語……皇上素來不喜猜疑之言,若無證據,便是有誣賴之嫌,哈哈……」
笑罷,臉色一變,「事成之後,你千萬莫要留下把柄。」
曲圓自也明白他殺人滅口之意,躬身道:「屬下明白。」
「聽說還有個漏網之魚?行衙眼線可有他行蹤的消息?若能捉獲此人,想是會得知皇太弟軟禁蕭雁北之女的意圖。」
曲圓苦笑道:「據行衙內的眼線稱,劉振義派出盯梢他的護衛,皆不知不覺被人所殺。」
「哦?」李弘冀驚訝道:「此事看來更不簡單了……范先生有何看法?」
范晉川搖了搖頭,「此時不可再節外生枝,應將那蕭雁北之女與僕從先行除掉,剩餘的麻煩事由皇太弟、劉振義他們去解決……殿下明日早朝可請旨於後天回潤州,明晚曲都尉但可領人前去行事……」
李弘冀聞言沉思片刻,緩緩的點了點頭,望向曲圓道:「事若有變,老曲你定要全身而退……」
曲圓臉顯感激之色,點了點頭,躬身行禮告退,李弘冀望著他離去的背影,長長的嘆了一口氣,曲圓對他忠心耿耿,與吳越交戰之時曾捨命相救與他,李弘冀心感其恩,自是擔心曲圓有所閃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