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二章 快要忘記的廢人
2024-06-08 04:41:41
作者: 暖春山色
從西關到靈山,三千里。
從南無村到西關,三百里。
若是御空飛行,只需要一個多時辰,就算靈力不夠,需要不時停下休息,最多也只需要半天。
如果走路,則需要半個月之久。
如果是一個被廢去修為、被毀去本命劍的人,則需要整整一個月。
回到了自小長大的地方,看著遠處的那片樹林以及小河,魏伯陽的心仿佛從新又安定了起來,腳步輕踏,看起來沒有絲毫受傷的樣子。
他站在殘破的屋門外,眼神中滿是猶豫,良久,才輕聲喊了一句:「娘,孩兒回來了。」
夜深人靜。
魏伯陽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始終無法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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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個房間內父親滿含憤怒的罵聲以及摔打東西的嘈雜聲音毫無遮掩的傳入了他的耳中。
魏伯陽甚至能夠想像那一處畫面,娘用瘦弱的身子擋住了父親,然後用哀怨的目光看向一旁,希望父親能夠將手中的棍子丟掉。
隱約有哭泣的嗓音傳來,那是母親的聲音。
魏伯陽看著屋頂,覺得心口有些痛。
本命劍被毀,經脈斷裂,哪怕已經過了整整三年,他還是很痛。
唯一令他安慰的是,就像上次回來一樣,父母的身體都很好,頭髮烏黑沒有一根白的,臉上也沒有什麼皺紋。
一夜過去,很多人都知道了魏伯陽回來的消息,他們皆是來到了院子門口。
當年那個被青城山風光接走的少年,如今變得這般的落魄,已經半個身子都快要入土的族長張了張嘴,最後一句話也沒有說,只是輕輕拍了拍魏伯陽的肩膀,便蹣跚離去。
又過了幾天,魏伯陽覺得休息的差不多了,走出了家門。
父親和母親已經下地,他不想就這樣廢物的躺在床上,所以也隨著下地。
自家的田地離著村口有很遠。
一路走來,魏伯陽見到了許多不認識的孩童,以及一些已經衰老許多的叔伯和堂兄弟。
那些孩子應該是他離開之後才出生的,因為他都不認識。
那些人在看到魏伯陽之後,都會轉過臉去,以一種極為尷尬的神情急速離去。
等到遠離他之後,那些人才會重新聚集在一起,用極為複雜的目光再次打量起來。
那些目光充滿了嘲諷,鄙視還有一些恐慌。
魏伯陽沒有在意,凡人的目光想來如此。
來到自家的麥田裡,魏伯陽才發現父母已經將這塊地都耕種完了,微風拂來,吹動了周遭的綠色田野,極為恬靜。
父親看到他的出現,沒有說話,只是讓妻子找一個樹蔭的地方坐下休息。
魏伯陽想了想,也學著父親那般想要做一些農活。
可一下田,虛弱的身體竟然有些支撐不住,濕滑的泥土沒有半分著力的地方,於是他便軟綿綿的癱倒下去。
先前路過的孩童和一些村民都發出了一陣陣笑聲,嘲笑聲。
風吹麥苗,陣陣泥土氣息將整個山間布滿。
魏伯陽任憑自己倒在麥田之中,經脈被那人全部震碎,如今能夠正常行走已經是一件極為難得的事情。
這還是青城劍派用許多珍貴丹藥才換來的結果。
魏伯陽坐在麥田裡,思緒萬千。
父親並沒有理會這個兒子,只是默默的嘆了一口氣。
「回去吧,別在這裡了!」
母親強忍著淚水將他拉起,然後推搡著讓他回家。
三天,魏伯陽都沒有走出房門
天還蒙蒙亮,他就已經起床,在屋外做一些簡單的吐納功夫。
雖然修為被廢,但曾經學過的功法依然沒有忘記。
魏伯陽清楚以現在的情況根本沒有可能再次修行,但既然回到了家中,總要學著做一些事,哪怕是給父母一點簡單的幫助。
很快,他的身體就冒出一陣虛汗,整個人弓成一個蝦米。
魏伯陽還在強忍,這種針刺的痛楚來自於每一道靈力經過斷裂經脈時所帶來的刺痛。
就這樣,他一便做些簡單的吐納,然後有時間就將家中收拾一番。
幾天後,他竟然發現體內的氣息變得沉穩了許多,那股刺痛也日漸習慣。
閒下來的時候,他會去屋後找一些柴火。
看著滿滿一牆壁的木柴,母親有些難以置信,隨後豆大的眼淚又不爭氣的掉下來。
十天之後,魏伯陽除了簡單的吐納,也開始打拳,不過與以前不一樣,他出拳的時候沒有任何力量。
魏伯陽還順手去了一趟河裡,抓了一條新鮮的河魚然後燉湯。
在青城山這幾年,他很少回來,但他畢竟是青城劍派年輕一輩的大師兄,許多人都回偷偷的照顧他的老家,魏家現在的日子其實不難過。
母親看這奶白色的魚湯,先是愣了愣,然後朝著遠處的父親說道:「你家娃兒身體好多了。」
之後的幾天,除了吐納、練拳,魏伯陽開始爬山,在院後發現檐角被去年的暴雨沖壞了些。
然後他抓了一些魚,又找了一些破瓦和斷磚,開始修繕起了有些殘破的屋頂。
除了這些事情,魏伯陽還拿起了柴刀,認認真真的劈起柴,就像當年在青城山練劍一般。。
他有時候也會去麥田裡,看看父親在做些什麼。
父親並沒有說什麼,只是漠然的看了一眼,然後便繼續自己手裡的農活,仿佛這個兒子是透明存在。
魏伯陽低著頭,沒有說話。
從一個讓人羨慕的仙家弟子,到如今的廢人,魏伯陽知道父親身上承受的人情冷暖,這不是簡單的幾句話就可以釋懷的。
他並不如何在乎,修行者與凡人又會有什麼人情,只不過凡人之間的羨慕嫉妒而已。
「別做這些了,回去讀書吧。」
父親走了過來,厲聲說道。
魏伯陽無奈,既然修仙出不了頭,那便去讀書,總有一天能夠讓父親再次抬頭。
然後他順著村口的老樹望去,並沒有看到什麼書生或者先生。
接下來的日子,魏伯陽的身體越來越強壯,整個人變得黝黑了許多,每日都和其他人那樣外出勞作。
有時候他會將目光投向村口,想要見到一些想見的人。
然而卻沒有任何人出現。
春耕、夏收,秋收、冬藏,魏伯陽開始給父母準備一些冬天需要的肉食。
魏父魏母已經習慣了他的存在,兩人蒼老的臉龐上也開始有了笑容,有時候甚至還期望這種父慈子孝的日子能夠永遠過下去。
魏伯陽甚至恍惚覺得那場修行是幻覺,那些不真實的東西仿佛鏡花水月。
在山嶺間穿行的時候,天空偶爾會出現數道劍光。
他停下腳步,靜靜看著天上,直到劍光消失,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時間就這樣一天天的過去,魏伯陽甚至都忘記了已經回來多久了。
麥田的收穫經歷好多次,雷雨和乾旱也來回的在田野之中肆虐,許多人又回到了之前顆粒無收的狀態。
夜幕降臨,魏伯陽在石頭上將鞋子沾染的泥巴磕掉,然後準備回家。
農活總是比修行還要來的簡單,但卻更加的單調。
魏伯陽甚至想,若是修行的時候也如現在這般的心境,或許神遊境便不會阻擋自己這麼久。
「曾經的劍道天才,現在居然要為成為種地的而努力,真是令人可憐了。」
一道陰冷而充滿惡意的聲音從後方傳來。
魏伯陽回頭望去,只見青樹上站著一個人。
那個人穿著黑衣,戴著個形狀很奇怪的帽子,容貌尋常,散發的氣息卻極為陰沉。
魏伯陽沒有理他,轉過頭繼續。
「不愧是青城劍派教出來的徒弟,都落到這樣田地了,居然還是這般傲氣,連我的來歷都不問一下?」
那個黑衣人說道:「我來自千川。」
聽著這句話,魏伯陽握著鋤頭的手微微一緊。
千川是靈荒最大的暗殺宗門,與正道門派向來水火不容。
放作以前,一個千川之地的人忽然出現在眼前,魏伯陽當然會毫不猶豫地撥劍相向。
問題是,現在他的手裡沒有劍,只有一把鋤頭,所以他什麼都沒有做,繼續勞作。
千川使者覺得有點意思。
這個青城劍派的棄徒沒有可憐地試圖逃走,也沒有勇敢地撲上來,就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我喜歡你,所以我決定幫你。」
千川使者從樹上飄了下來,對他說道:「雖然你經脈被斷、本命劍被毀,但只要你還活著,都不要緊,只要你願意跟我走,我便能幫你重新恢復實力,東西就不要收拾了,千川之地里什麼都有,這裡離青城山太近,我可不想被你以前的同門發現。」
天下間知道千川之地的人並不多,眼前這個使者居然隨意說出,看來他的身份必然高貴。
魏伯陽還是沒有理他。
千川使者神情微冷,說道:「如果你再這樣,我就殺了你。」
魏伯陽知道他說的是真話,對千川之地的人來說,殺人是很隨意的事情。
「我知道你千川引魂然火的道理。」
魏伯陽放下鋤頭,看著他說道:「如果我想通過這種方法繼續修行,我自己也有辦法。」
千川使者很吃驚。
他很確定有方法可以幫助魏伯陽修復傷勢,繼續修行,不然千川之地也不會暗中觀察整整三年時間。
但他沒想到魏伯陽自己居然也知道——引魂燃火四字,便是那種方法的關鍵。
「既然你知道可以,為什麼不這樣做?」
他覺得此事簡直匪夷所思。
對一位廢掉的劍道天才而言,能夠重新踏上修行路,難道不是最重要的事?換成別的修行者,如果處於魏伯陽同樣的境況,看到這樣的機會,必然會不惜一切代價抓住,就算讓他們殺父弒母,只怕也有很多人做得出來。
為何魏伯陽卻表現的如此平靜,在這個小山村里老老實實地種了一年地,根本沒有嘗試過?
「因為那是你們這些邪修的法門。」
魏伯陽的語氣非常自然,就像在說世間最理所當然的事情。
正道弟子,怎能修行邪派功法?
好吧,他現在已經不是青城山弟子,甚至不是修道者,但他還是會這樣做。
農夫,也應該走正道。
千川使者盯著他看了很長時間,問道:「你傻啊?」
魏伯陽想了想,說道:「也許有點?」
「我這輩子最怕的就是你這種人,我很想知道假如你看到沈玉站在你門前,而你又是這種落魄模樣,到時候你的表情會是什麼。」
留下這句話,千川使者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