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春風化雨 (四)

2024-05-01 09:54:09 作者: 林笛兒

  一場喜雨過後,洛陽的時序正式步入春季,百花在料峭的春寒中紛紛綻開了笑顏。

  楊慕槐一早就請了驛館的夥計陪同,穿街走巷的看看有沒有出租的小跨院。住了幾個月的驛館,他早就厭煩了。人來人往的,沒個歇時,想看幾頁書,都尋不到清靜之處,更別談遇見個相談甚歡的書友了。

  看了幾處,不是嫌大就是嫌小。有一處,小小的院落,種滿了清雅的樹木,到是幽靜,可惜傍臨著青樓,這夜夜笙歌鶯舞的,吃不消。

  直走到中午時分,汗流頰背,也沒有中意之處。小夥計牽掛著驛館的活計,心神不定的。他想了想,打發夥計先回,自已看街邊的茶樓還算古韻,尋思著填飽肚子,再繼續打聽。

  樓上的客人並不多,三三兩兩的,臨窗而坐。有一張桌子到是人不少,象是夫婦帶著孩子出來吃點心,後面還站著兩個家僕。一男一女,分坐在爹娘的膝上,女兒家大一點,很乖巧,男孩子可能剛會走路,坐不住,一直動個不停,急得抱著她的娘親杏眼一瞪,命令他趕快坐好。

  「芸娘,帶孩子又不是帶兵,要有耐心。」爹爹捨不得,把女兒抱坐在椅中,自已抱過男孩子,輕柔地教導著。

  趙芸娘在一邊不好意思地笑了。

  請記住𝐛𝐚𝐧𝐱𝐢𝐚𝐛𝐚.𝐜𝐨𝐦網站,觀看最快的章節更新

  其他的茶客看著這一幕,也都會心地笑了。

  茶博士領著楊慕槐正入座,聽到笑聲,他轉過頭看去,正對上那位趙芸娘的視線,兩人都一怔。

  「這位公子,好面熟啊!」趙芸娘落落大方地走過來。

  楊慕槐站起身,雙眼不覺一亮,「請問是不是趙將軍?」

  芸娘一聽他的口音,也想起來了,「是楊公子,何時來的洛陽?」她最是不拘小節,熱情地請他到他們桌子同座,又回頭讓茶博士添茶具。

  「來了也有幾月了。」楊慕槐朝白少楠拱手施禮。「我夫君白少楠,這位是閩南的楊慕槐公子。」

  白少楠把兒子交給家僕,聽到「閩南」二字一愣,看向芸娘,芸娘眨了眨眼,一笑,「我初次到閩南,和楊公子打過照面,他可是閩南的大才子,當時同行的翰林對楊公子格外欣賞。」

  白少楠懂了。

  「趙將軍言重了。沒想到幾年不見,趙將軍都已成家、生子,真讓人羨慕。」楊慕槐感慨地說。

  白少楠為他砌了一杯茶,「楊公子,還沒有成家嗎?」

  楊慕槐落莫地一笑,「慚愧,可能是緣份未到吧!」

  趙芸娘抬起頭,同情地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唇,遲疑了一會,問:「楊公子,問句很唐突的話,你是不是還在等茉莉?」她記得那個月夜,楊慕槐送她和柳少楓回落霞山莊,說想離茉莉近一點。至於後來他與柳少楓之間發生的一切,她不知道。

  楊慕槐表情有點難看,挑了挑眉梢,「不是,我這個人很看得開,無緣的人不會一直放在心裡。」

  芸娘鬆了口氣,「那就好,她那樣的女子,確是不值得你刻骨銘心。」

  楊慕槐詫異地看著她。

  「芸娘,不要亂講話。」白少楠忙阻止妻子脫口的話語。

  「沒有關係,讓楊公子知道也沒什麼。」芸娘說。

  「到底怎麼了?」楊慕槐臉上的肌肉僵硬緊繃。

  「年前,茉莉因為妒忌皇上對皇后的專寵,失控之下,用剪刀刺殺皇后,小公主為皇后擋下了那一刀,死在她的剪刀之下,她自已也自盡身亡。」

  楊慕槐手一抖,腦中一片茫然,身子顫抖不已,「咣當」一聲,茶碗失手掉在地上。茶客們紛紛扭過頭來,白少楠忙笑著拱手。

  「具體是什麼時候?」短短几個字,好似費了他太多心力,臉色灰白一片。

  趙芸娘一驚,「十一月中吧,洛陽剛下了兩場雪,非常的冷。」

  楊慕槐身子搖晃,臉上神情極是懊悔,「是那天,是那天,如果我答應帶她走,那么小公主不會死,她也不會死。皇后呢,皇后怎麼樣?」他猛地抓住趙芸娘的手。

  「最最痛苦的時刻,皇后已經走過來了。她現在剛恢復平靜,幸好她懷孕了。腹中的孩子讓她有了生存下去的意念。」

  楊慕槐嘴唇哆嗦著,想浮出笑意,卻滑下了兩行淚水,「趙將軍,雖說喜歡一個人沒有錯,但有時,那樣的喜歡,卻能給對方帶來困擾,帶來傷害。是不是?」

  芸娘訝異地點點頭,「楊公子,難道你喜歡的人是。。。。。。。?」

  楊慕槐擺擺手,「我已無顏再敢言愛。我以為和她生活在同一個城中,偶爾聽到她的消息、見一下面,就足夠了,不會給她帶來不便,不會影響她的幸福。沒想到,我還是間接的傷害了她。茉莉是因為妒忌,卻不是因為皇上,而是因為我。她那個雪夜,尋到驛館,求我帶她回閩南,我嚴詞拒絕了她,還斥責了她,她瘋瘋癲癲地笑著,走了。沒想到,她竟然瘋狂地做出那種傷天害理之事。要是知道這樣,我會娶茉莉,會把茉莉遠遠帶走,我不會在意心中喜歡的人到底是誰。蒼天啊,我好悔,好悔。。。。。。。。」

  說完,他這麼個儒雅的書生,捧著臉放聲大哭,毫不在意這是在人聲喧囂的茶樓。

  所有的目光再次聚焦到這裡。

  白少楠拍拍他的肩,「楊公子,不要難過了,這可能就是命吧,沒有辦法選擇。」

  「可以選擇的,是我縱容自已的貪心、自私,如果我多為她想一下,就應想到茉莉當時很不正常,我是可以挽回這場悲劇的。這些日子,我還在為自已偉大的情懷所感動,卻不知她卻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她都苦了八年,我還嫌不夠嗎,還要給她再添一刀嗎?」

  從楊慕槐絮絮叨叨的述說中,趙芸娘有點聽清怎麼一回事的。「楊公子,這是天意,你不要再自責了。事情發生了就發生了,我們還要往前看。」她低聲地安慰道。

  楊慕槐心灰意懶地抹去滿臉的淚,起身,深揖一躬,「趙將軍,拜託你代我向她陪個罪,說我楊慕槐今生對她不住,來生來世,做牛做馬來向她贖罪。就此別過。」說完,他絕然地轉身而去。

  「楊公子,你要去哪?」芸娘追上去。

  「回到屬於我的地方。思念的距離可長可短,只要是出自一片真心,無論在何方,都是一樣的。」

  「你想不想見見她?」

  「不了,我想珍愛她的人現在一定會把她照顧好的。我不能再犯任何錯,不能再給她帶來一絲一毫的困擾,我會在遠方祝福她的。保重!」他一臉悲絕地揖揖手,消失在人流如潮的街頭。

  芸娘呆立了半晌,回到茶樓,嘆息著坐下。

  白少楠輕執起她一雙布滿厚繭的手,「楊公子是成人,他知道怎樣對待自已的情感。你嘆息什麼?」

  「夫君,你心裡還有沒有她的影子?」她揚起頭,問。

  「你呢?」白少楠溫和的雙眸深深地看著她。

  「有的人雖然不能牽手一生,但她在心裡的位置是沒有任何人可以代替的。」

  「對!」白少楠感動的握緊了她的手,「在過去的歲月里,不管是苦澀還是甜蜜,她都給了我們許多美好的夢,那些是最寶貴的。因為她,我才得以遇到娘子,才有了一雙可愛的兒女。芸娘,我真的好希望她不要再有什麼痛苦了,要過得比我們還要幸福。」

  「夫君,經歷了這麼多事,皇上應該知道如何珍惜她了吧!只是不知她現在是不是真的對皇上放下所有的心防?」芸娘把頭擱在白少楠的肩上,有點擔憂。

  「傻娘子!」白少楠輕輕一笑,「人呢,在痛苦、無助的時刻,有時會想依著親人大聲的哭出來,有時會對著最親的人叫嚷、指責,把心裡的痛喊出來。她呢,非常聰慧的女子,在最悲痛的時刻,和常人也是一樣的,會走進死胡同。無力可與天斗,再加上心裡有結,她把所有的痛和恨都發泄在皇上的身上。皇上這陣很辛苦的,不僅要面對失去公主的痛,還要承受她的情緒。不過她畢竟有理智,再加上皇上也努力,她想明白了,心裡的結也就解開了。畢竟她和皇上之間的愛無人可敵。」

  「夫君,你不僅書讀的好,分析情感也很有章程哦!」芸娘嬌嗔地斜睨著白少楠。

  「啊,這個主要是和娘子耳鬢廝磨,慢慢感染的。」白少楠疼愛地擁住她。她不禁沉醉於他的溫柔之中。

  「爹爹,抱!」兩人中間突然冒出個小人兒。

  白少楠大笑,「好,爹爹抱。」一扭頭,看到身後還站著個嘟著臉的小人兒,「爹爹偏心,總抱弟弟。」

  趙芸娘打圓場,堆一臉慈愛的笑,「來,娘親抱你。」

  「不要,娘親只會發號命令。」

  趙芸娘失意地耷拉著肩,她也天天和夫君耳鬢廝磨,怎麼沒沾染上什麼好性情呢?

  天氣一天天的變暖了,謝宅院子中桃花、梨花開謝了,又換了幾樹別的花怒放著。花的香氣遠遠地飄到巷子外。陽光的熱度也開始讓人沁出微汗了。

  去年植在慕容雪墳塋前的花草也蔥鬱一片了。

  柳少楓五個月的肚子看起來還不算明顯,不注意看,還有點看不出來。她害喜的症狀稍有好轉,但還沒有徹底消失,三天兩頭跑出來,折騰得她看到柳葉就想躲。柳葉嚴格按照御醫的吩咐,兩個時辰送一次膳,從不耽誤。可惜在害喜時,任何補品都只是過喉一刻就全部吐出來了。

  御醫說胎兒還很康健,只是娘娘身子卻非常虛弱,若不健壯一點,只怕生產時會沒有氣力。

  慕容昊為這事,愁得上朝時都坐臥不安。一回謝宅,就翻醫書,渴望著能有什麼良藥可以治癒害喜。

  但好象至今都沒發現。

  小院的風景,處處皆可入畫。柳少楓常常步出別院,留戀在外面的時刻越來越長了。

  柳葉說洛陽現在的街頭非常的熱鬧,誘哄著她出門。柳少楓困在小院也好幾月了,心痒痒的,被柳葉挽著出了院門。走走瞧瞧,不知不覺跑了大半日。一回到謝宅,柳少楓破例地吃下了滿滿一大碗飯,還喝了許多補湯,而且一點點都沒吐。

  慕容昊一散朝回來,柳葉就激動地把這個消息稟報了他。慕容昊長舒一口氣,三步並作兩步,跑進別院。燈光下,柳少楓正在學做一件小小的布衫。

  「冰兒!」他不敢露出興奮的神情,用平常的音量喊她。

  「昊,你回來了。」她放下手中的針線,迎上前去。「每天這樣跑來跑去,會不會太累?」

  慕容昊溫柔地攬住她的肩,並坐在床前的臥榻上,「大臣們每天不都是這樣上朝下朝嗎?我現在只不過體會他們的感受,不累,因為家裡有個冰兒在等我回來呢!」

  「皇上不能說這麼肉麻的話。」她打趣道,俏眸發亮,很享受他的寵溺。

  宮裡現在還有好幾位妃嬪,可是她已經不象從前那般耿耿於懷了。是她對他的愛要求低了嗎?沒有,她一直認為一顆完全的真心,就得是身心完全的忠貞。雪兒的離開,讓她看到他對她是多麼的珍視。她記得先皇生前對潘妃娘娘的專寵,可是當昱王子不在時,先皇立刻就象換了個人,棄潘妃如破衫。而昊沒有,他一直緊緊地抓住她的手,沒有放開,甚至比從前還要愛她。

  患難最能見真情,昊能夠相信她有顆忠貞的心。她為何要去懷疑昊的心呢?

  他一個皇上,天天陪著她窩在這小院中,隻字不提回宮的事,因為她還沒準備好。他給她留下他身邊最好的侍衛,保護她。從宮裡調來廚子,為她精心的烹煮膳食。他陪她吟詩誦詞,只為投她所好。。。。。。。。他做所有一切讓她快樂的心,還會抱著她,靜靜地坐在雪兒的墳前,聽她說雪兒幼時的事。

  她無怨了,不苛求了,不折磨他也就是不折磨自已。真正的卸下所有的設防,去依賴他、信任他。

  以後也許還會再遇到什麼風雨,但只要緊緊抓住昊的手,就可以微笑地等待雨過天晴。

  她愛這個男人,比任何時候都愛。

  「皇上也有兒女情長,為什麼不能講肉麻的話呢?」慕容昊輕撫著她的肚子,突地感到手被震了一下,他嚇得忙俯下身,「冰兒,這。。。。。。?」

  「孩子踢你了吧!呵,這兩天,他好象很活躍,我有時站著,都感到衣服被掀動。」

  慕容昊驚訝地瞪大眼,「他這麼調皮?」

  柳少楓低頭看著肚子,眼光有一絲黯然,「昊,這次懷孕和悲兒那次一點也不同,好象是個小王子,不是。。。。。。。。悲兒。」

  「冰兒!」他緩緩地捧起她的臉,「你好傻哦,悲兒不是一直講要好好保護你嗎?她覺得呀做公主太柔弱,於是呢,重新投胎做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這樣子,還有誰敢欺負你?」

  「昊,」她淡淡一笑,輕喃,「可是我有點想要個小公主。」

  「冰兒,你還小呀!以後,我再努力,一定給你個小公主。」他俯在她耳邊,柔聲說。

  柳少楓羞赧地紅了臉,「昊,你不要擔憂,我心裡的結已經全部消失了。往事如輕煙,來去無蹤,重要的是後面要走的日子,我相信你一定能把我和孩子保護好,而我,也一定不會再讓你的心受到半點傷害。」

  「冰兒!」慕容昊動容地抱緊她,「其實在你遠在柳少楓時,就象春風一般,把我的心潤得暖暖的。作為王子、太子,我一直都在算計、防衛,很少知道什麼是真正的快樂、真正的親情。我有一張堅強的面具,但是面具下,卻是一個驚慌孤獨的靈魂,但老天把你送到了我面前,我怎能不抓緊你呢?你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幸福。」

  「昊!」她輕柔地撫摸著他的俊容,「你又何嘗不是我唯一的幸福。我沒有爹、娘,是你給了我一個家,給了我孩子,給了我所有的快樂。以後,我們的孩子不會再象我們以前那樣了,他們可以在愛的皇宮裡長大。」

  「對,我們要一直相親相愛,讓孩子們知道皇宮不總是寒如深海,也會暖如春潮。」

  「讓他們有一顆珍愛親人的心,善待關心他們的人。」柳少楓點點頭。

  「冰兒,現在講這些還有點早。我們應不應該做點別的事?」慕容昊輕笑地眨下眼。

  「做什麼呢?」她揚起頭。

  「比如現在陪我去吃個晚膳呀!」

  柳少楓小臉一皺,「我都忘了我們還不吃晚膳呢!你一提醒,我也覺著餓了。」

  「你也餓了。」慕容昊小心地問。

  「是呀!餓得前心貼著後背,老天,我估計我能吃許多,不要笑我哦!」

  「沒事,沒事,你是孕婦,兩個人的食量,應該多吃點。」他竊喜地牽住她的手,「那我們去看看廚娘今天做了什麼好吃的。」

  「好啊!」她歡快地對他笑著,滿眼期待。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