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西風乍冷 (二)
2024-05-01 09:53:53
作者: 林笛兒
白府後堂,白夫人仰躺在臥榻上,揉搓著額頭,白老爺捧著碗茶,呆呆地坐在她面前。
「老爺,她真的要做皇后了嗎?」白夫人至今都不敢相信。一個人死了,然後又活了,聽說還被封為皇后。難道柳如琴真的成了仙,在天之靈能讓人起死回生?她想著不由得有些懼怕。
自趙芸娘嫁進白府後,她就變得小心翼翼了。媳婦是皇上欽賜的,她不敢多嘴。那掛在媳婦腰間晃來晃去的劍直看得她頭暈心悸。聽說媳婦自小隨親家公征戰沙場,在她劍下喪生的敵軍不計其數,那麼要是哪天他和媳婦鬥起氣來,媳婦一動怒,掄起劍,她還能活嗎?識時務者為俊傑,大人有大量,賢人能屈也能伸。她從此見媳婦都賠上個笑臉,問寒問暖,極盡慈愛。媳婦到也孝敬,後來又為她生下一個孫子、孫女,她更加改了性子,什麼都不計較了,眼裡只有那一對可愛的小人兒。
幾年來平平安安地過著,突然有一天,白家以前逐出去的女兒又要回來了。兒子和媳婦跑到後堂告訴她和老爺的,不是徵求他們意見,而是告訴他們冰兒要回府了,還說走散多年的妹妹終於找到了。她和老爺眨著四隻渾濁的眼睛,雲裡霧裡搞不清他們在說什麼。
「爹、娘,你們不要問太多,好好疼愛冰兒就行了。」白少楠幾近懇求地說。
「婆婆,冰兒是我最在意的人,請多關心她。」媳婦這樣說。
她敢不在意嗎?冰兒死去的消息傳到白府,兒子足足有幾個月沒和她講一句話。直到媳婦嫁進府中,關係才改善了一點。
白府家人連夜收拾了幾間廂房,宮裡的公公和宮女一早就廂廂籠籠地提著來到了白府,綢緞、珠寶擱得滿案滿桌,甚至連廚子也跟來了一個。為什麼呢?只為未來的大晉朝皇后要從這裡出嫁。
她再兇悍,也不敢對未來的皇后無禮呀!
世道真是反了,不起眼的人真是越爬越高。女扮男裝參加科考,一考就中了個狀元,以後還做了翰林,官職比少楠還高,現在,恢復了女裝,又被皇上看中。白夫人真是有點羨慕死去的柳如琴。
「老爺,你怎麼不講話呀?」白老爺自來到洛陽後,就沒再回姑蘇,生意讓幾個近親在打點,他在洛陽另開了幾家店鋪。不知是年紀大的緣故,還是別的,他常常獨自坐在院中,痴痴的,一坐便是半天,誰喊也不理。今兒又犯傻了。
「說什麼呀?」白老爺眼珠動了動,「當初是我硬把她逼出府的,現在她成了皇后,我們又去巴結,還有臉相見嗎?」
「誰巴結她了,是她硬要來我們白府?」白夫人氣短,口氣可不弱。
白老爺無力地看著夫人,「你怎麼到現在還這樣說,少楠和芸娘兩個對她的態度你不是不知,皇上現在又正寵她,她能從白府出嫁,白府一夜之間就成了皇親國戚,人家祖上積幾輩子的德都修不來的,我們為她做了什麼呢?想起當初,我們倆把她往死里逼,你還打斷了她的腿,唉,早知現在,何必當初呀!」
「老爺,那她會不會報復我們?」白夫人有點發愁。
白老爺慚愧地搖搖頭,「她不會的。她的娘就是一個至情至性的女子,她比如琴還能包容,唉!」
「你還在想那個女人。」白夫人酸酸地瞪了白老爺一眼。
「不是想,而是覺得對不住。我答應她照顧好冰兒的,可卻為了一已之私棄她於不管。」
「是她女扮男裝,犯下欺君之罪在先,我們是逼不得已。」
白老爺突地站了起來,「如果你不逼她嫁個無賴,她會逃嗎?」
「我。。。。。。。老爺,你怎麼老是提舊事呀!」白夫人生氣地問。
白老爺黯然地坐下,「我哪裡愛提,而是不得不去想。」
「爺爺,奶奶,馬車進府了。」白少楠的兒子歡跳著跑進後堂,拉著白老爺的手,「家人們都跑過去了,從宮裡來的人也都去了。馬車裡是個象仙子一般的姑姑。」
白老爺白夫人相互對視一眼,硬著頭皮站起身,剛轉過來,就看到柳少楓亭亭地立在門口,白少楠和趙芸娘相伴在一邊。
畢竟有十六年的養育之情,特別是對白老爺,柳少楓仍存有許多感激。自小,他對她還算疼愛。「冰兒叩見爹爹、夫人!」她仍象從前一般稱呼,深深地道個萬福。
「冰兒!」白老爺動情的雙唇直哆嗦,看到她真的好好的站在這裡,所有的情感都化成了牽掛,一行老淚從他的眼中滑下,他顫微微地扶起柳少楓,細細地打量著,「這些年,你過的好嗎?」
這行淚水一下就洗去了柳少楓心底的沉垢,她不禁濕了眼眶,「好,過得很好!爹爹,你有點顯老了。」
「冰兒,過去八年了,爹能不老嗎?爹想起以前對你,真是羞愧。。。。。。。」白老爺痛不欲聲地說。
柳少楓輕輕捂住他的嘴,微微搖頭,「爹爹,不提往事可好?冰兒現在能活著,就如新生,從前的事都過去了,我們往後看。」
「冰兒,你真是爹的好女兒呀!」白老爺抱著她,唏噓不已。
白夫人在一邊不自然地擠出一臉笑,很是侷促。柳少楓朝她微微點頭,「夫人身子可好?」
她竟然肯和她講話,白夫人好激動,慌不迭地答道,「好呀,就是被少楠的兩個孩子纏得夠嗆。」
柳少楓這才發現還有兩個小人兒瞪著大大的眼睛在好奇地打量著她。大的是個公子,四五歲的樣子,小的是小姐,還抱在丫環手裡。
她有點羞窘,作為姑姑初次見面,連份像樣的禮物都沒備下,正難為情時,一早就來到白府的李公公笑呵呵地捧著個禮盒從外面走了進來,輕輕擱在桌上,一展開,竟是幾枚璀璨的珠子。
「這是娘娘送給小姐和公子的見面禮。」
「太貴重了。」趙芸娘首先說話,很過意不去。
「老爺和夫人也有的,一會公公們會抬進來。」李公公笑著說。
抬進來?那就是說很多了!對於財物,白老爺和白夫人早已不太稀罕。但禮物代表一個人的心意,這證明冰兒一直把他們放在心上,那他們也應該有所表示吧!
「冰兒!」白老爺執起柳少楓的手,「你以後貴為皇后,天下的財富都歸你所有。但此刻,你仍是白府的女兒。爹爹不能讓你做個寒酸的嫁娘。」他深深地看向白夫人。
白夫人會意了,有一點猶豫,但老爺那目光可不容抗議,「是啊,是啊,白府一定要送上一份豐厚的嫁妝。」
「這是應該的。」白少楠溫柔地看向柳少楓,說。
「不需要,皇上說過娘娘只在白府住一晚,娘娘所有的一切,宮中都已備下。皇上只有一個想法,就是想讓娘娘享受一下久違的親情。」李公公在一邊插言道。
柳少楓不能不說,慕容昊比從前細心多了,關於她的一切,他真的是什麼都考慮周到,唯恐她受一點點委屈。
八年,能說誰沒有在慢慢成熟呢?
「那我們今晚就一家好好的吃個團圓飯。」白少楠笑著說道。
「嗯,我今天要多喝幾杯。」白老爺也好興奮。
「芸娘,你讓廚房加菜去,不,還是我親自去吧!你到現在都搞不清油與米。」白夫人也堆起了一臉溫和。
趙芸娘大大咧咧一笑,「我不要知道那些,我好好陪冰兒就好了。」
「娘娘昨夜沒睡好,要不要先休息下?」李公公問。
柳少楓真不適應這種被眾人捧在掌心的情形,「我是有點累,爹爹、夫人,我先去休息會,晚上我們再聊。」
「嗯,去吧!」
李公公陪著柳少楓走向廂房,路上,走著,李公公突然笑出聲來,柳少楓詫異地看向他。
「翰林,你不記得老奴了嗎?」
柳少楓淡淡一笑,「我記得呢,以前住在東宮,公公對少楓最照顧了。只是現在這個情形,我不知怎麼和公公打招呼。」
「娘娘,老奴在皇上少時就跟在他後面,對老奴,你無須防備。不然皇上也不會讓老奴過來侍候娘娘。娘娘,你不知道你能活著對大晉朝是件多麼大的事啊!慕容家的血脈就靠娘娘延續下去了。」
「宮中不是還有其他娘娘嗎?」柳少楓不動聲色地問。
「那些都是擺設。」
「趙將軍說有位茉莉娘娘知書達禮、淡雅清麗,皇上對她很寵,是嗎?」
「哦,說話的伴吧,用文人們的話講,叫知音,呵!」
柳少楓不太明白,但她不想問得明白。
不知來了多少宮女,廂房外廂房內都站滿了,有梳頭的、做嫁衣的、捧箱的、侍讀的、陪寢的,聽著李公公一個個介紹,柳少楓聽得心直怵,這還有屬於自個兒的空間嗎?
「公公,有必要這麼誇張嗎?」柳少楓悄聲問。
「娘娘,你現在可不比從前的翰林,是皇后。皇上在任何環節上都不能讓娘娘委屈。」
「那是不是日後我的舉止投足都要合個什麼規矩。」她無力地說。
「不,關於這點,皇上一點也不要求,皇上說娘娘最識大體,無須擔憂禮節。」
柳少楓苦笑,慕容昊對她截圖頂高帽,可真是把她拴得死死的。她不得不懷疑,這麼多的宮女和太監在此,不是怕她委屈不委屈,而是怕她逃才是的。
晚膳非常之豐盛,御廚親自掌勺。白府一家人很久沒有圍著一張桌子上用餐了。柳少楓話很少,因為不知說什麼。其他人對她這八年來發生的一切很好奇,可是又不敢隨意問。一餐飯吃得融洽,但也疏離。
餐後稍微拉了會家常,柳少楓牽掛著宮中的雪兒,心不在焉地應著話,神態很游移。白少楠最是心細,體貼地提醒她早日回房休息。
回到房,更是坐臥不安,不敢脫衣上床,一個人在房中失落的走來走去,走不動了,趴在窗前,痴痴地看著皇宮的方向。
門帘一挑,一個高大的身影閃了進來,侍寢的宮女剛起施禮,來人搖搖手,讓她出去,悄悄地走到柳少楓身後,長臂一束,就把攬進了懷中,就著香頸,吻了下去。
「昊?」柳少楓驚喜地轉過身,慕容昊深情款款地看著她。
「朕的待嫁皇后,有沒有想朕呀?」他色色地湊近她的粉腮,象是心情不錯。
柳少楓臉一紅,跳過這個難度太低的問題,「雪兒來了沒有?」
「冰兒,你好歹也正視下我行不行?不要整天雪兒長雪兒短的,我又要擔心別的男人窺視你,又要擔心國事,現在又要擔心雪兒搶走你全部的愛,唉,我真的命苦呀!」他擁著柳少楓坐到床邊,作勢長嘆。
「那放開我,不就省事了。」她攀著他的肩,嬌嗔地說。
「唉,我就是個賤命,願意這般苦著。」他輕咬下她的唇瓣,「讓我下都不行,非要和我爭個高和低。」
「要是讓你,就不是冰兒了,你也不會喜歡。」她自信地抿嘴而笑。
「知我者,冰兒也。」慕容昊一動容,吻得更深了。
她嬌笑著躲閃,「不要鬧了,快告訴我,雪兒在哪裡?」
「我來就是要告訴你的,她現在太后那裡。冰兒,你知道嗎?太后一見到她,就歡喜得不得了,抱著親個沒完,眼淚掉個不停,說雪兒的性子隨我,懂事得招人疼。雪兒也乖,一口一個皇祖母叫著。太后急著直問雪兒的娘在哪,我說起你。太后立刻就讓魏公公把丞相和禮部、吏部尚書都找了去,宣詣旨,封你為皇后。」
「有這麼簡單?」柳少楓不太相信。
慕容昊親昵一笑,「太后是明白人,能生出那麼俏麗又乖巧公主的女子定是傾國傾城又聰慧,她當然要緊緊抓住,而且她知道我的心思。太后對情意看得最重,她當初也是因為愛才嫁給先皇的,只可惜先皇對她不能專情,她一直都不太快樂,現在一看到小雪兒,你沒看到她開心的樣,我多少年都沒看到她那樣笑了。」
「你過來就是為了告訴我這件事嗎?」得知雪兒被太后疼愛著,柳少楓一顆心也放下來,語氣也不由地俏皮起來。
慕容昊挑高眉,反問道:「你還想因為什麼?」
「沒有呀,我現在知道了,你早點回宮吧!」她推她。
「你是不是想聽我說是想你才過來的?」慕容昊伸手,把她抱在膝上,啞聲問,手指在她小腹部一圈圈地撫著,撫得她臉緋紅一片。
「你幹嗎?」她羞著去拂他的手。
「冰兒,這裡有沒有一位小王子?」他低下頭,閉上眼傾聽著。
「昊,還想要王子呀!」
「想呀,王子也要,公主也要,只要是冰兒生的,就是我的寶。多神奇呀,我們兩個共同孕育的孩子,象把我們兩個緊密地結合在一起。我貪心地想要很多。」
「嗯!」她溫柔地閉上眼,輕輕貼著他的臉腮。「昊,你說男人能分清知音和妻子的區別嗎?」
「呃?」慕容昊睜開眼,「幹嗎問?」
「好奇呀!」
「知音可以是同性,也可以是異性。同性就如伯牙與子期那樣,譜一曲《高山流水》千古流芳。異性呢,知音可能就是紅顏知已吧,相互欣賞,有默契,如果能成為妻子,可能是男人渴望的極限了。」
「昊,你有知音嗎?」
「有呀!」慕容昊一笑,「我在做太子時,在靖江城看到一位秀麗的書生和別人斗詩聯對,我當時就覺得和她一見如故,私心就稱為知音。」
「我在認真問你話呀,你亂講什麼?」她知道他說的那個人是初出姑蘇的她。
「我講的是真的。那時我又不知你是女子,只覺得親切,想靠近,有聊不完的話,恨不得時時刻刻不分離。這不就是知音了,現在你是我的皇后。所以講,我是世上最幸福的男人了。」
「知音可以很多的,這八年來,昊就沒再遇到別的知音?」她隨意地問,拉著他坐起。
慕容昊怪異地打量她一眼,「你遇到了,對吧,楊慕槐?」
「只是朋友,不能算知音。你呢?」
「夜太深了,明早還要上早朝,我要向朝臣宣布娶你為皇后,然後就是大婚,要很忙很忙。你乖乖的,把自已打扮得美美的,等著接受百官的朝拜吧!」不知那是個無需回答的問題,還是他不願回答,慕容昊突地轉換了話語。
柳少楓剛剛還甜滋滋的心一下就象滲進了什麼不明物汁,怪怪的。
「嗯!」她低下頭,掩飾著眼中的失意,「回去再看下雪兒,不要看她乖,她有時是硬撐的堅強,終歸是個孩子。」
「我會的。冰兒,再見面時,你就是我的皇后了,開心嗎?」他抬起她的下巴。
「昊愛我多少,我就會回報多少。」如果他把心分成幾份,那麼她也就只會愛他一份。
「好,我只要你這句話。」慕容昊愉悅地傾傾嘴角,擁緊她,沒有注意懷中的人心情換了又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