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一夢千尋 (八)
2024-05-01 09:53:01
作者: 林笛兒
劫數,逃不掉的劫數。
這一陣,真的好背,剛剛解決了一件事,第二件事就接蹤而來。
慕容昊心煩意亂地把杯中的酒一仰而盡。都說一醉解千愁,他也希望自已能夠醉倒、醉死,然後什麼都忘光光。而不象此刻,仿佛整個人都變成一個大傷口,輕輕一摸就發疼,他只能隨便找一樣東西來止痛。
酒是最好的了。
他仍住在山上的別院,柳少楓住在山腰的廂房。白天柳少楓忙著整理福州府的事務,物色新的代理知府,過問一切瑣碎的雜事,在朝庭沒有委派新的知府前,要保證福州府的安定。
而慕容昊因為那天奮力踢腿,又稍稍扭傷了原來的傷處,這幾日仍呆在山莊休息。
柳少楓並不刻意躲避著他,相互,柳少楓做得太有禮節太有分寸了。清晨上山來問早安,告訴他今日一天的安排,傍晚時,會回來匯報一天的進展,徵求他的意見。除此之外,柳少楓一句多餘的話都沒有。看他的眼神恭恭敬敬,進來、出去,臉露疏離的微笑。
柳少楓真的做得很好,就象他們之間從前到現在,就只是君臣,沒有閃過一點點火花。而慕容昊做不到。
他原指望柳少楓就是耍個小性子,說個氣話,有那麼個兩天,就好了。他們以前在洛陽也賭氣過,可是一掉頭,心裡的氣就散了,再見面,兩人又好好的。
這次不一樣,他感覺到柳少楓是認真的。一點點的把他從心中抹去,很徹底。
這是慕容昊最最害怕的。
捧心在手,蒼天明簽。他慕容昊真的沒有負過柳少楓。就是他面對著茉莉溫柔地笑著時,他的心是冷漠的、無情的。可他對著柳少楓又吼又罵,心都是溫柔的、不舍的。
那個小傻瓜為何就不懂呢?
洛陽賽過茉莉的女子多了去,他都視而不見。再是失權失勢,流放閩南,他也不會突然就破了例。
柳少楓呀,柳少楓,是你太不自信,還是你的心裡已經沒有了我呢?慕容昊喃喃自問。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慕容昊在見識到柳少楓的俏麗和聰穎之後,眼裡怎能還放得下別人?
唉!可柳少楓那麼決然的話語歷歷在目,他慕容昊不可能勉強柳少楓的。
心痛、無力,但只能如此。
不知不覺,天又黑了,皎潔的月亮高掛在夜空。站在窗前,可以清晰地看到山徑上每一個人影。都喝了快一壺酒,慕容昊還沒有一絲一毫的醉意。他信步走出別院,站在山坡上朝下張望。
柳少楓的屋中黑漆漆的。這麼晚了,他又跑哪去了,慕容昊不禁皺起了眉。
肩上突然多了件披風,慕容昊側臉,高山默默地站在他的身後。
「高侍衛,你怎麼在這裡?」有了前車之簽,這山莊如今是侍衛如林。可高山不是應該跟在柳少楓身後嗎?
「屬下本來就是太子的侍衛。」高山低聲回道。
「小王不是讓你保護翰林嗎?」
「幾日前,翰林就讓屬下回到太子這裡了。」
「為什麼?」慕容昊的聲音上揚。
「翰林說他已經不需要屬下的保護了,他能自保,不能的話,還有趙將軍呢!」
「呵,趙將軍!」柳少楓是怕欠他的情份吧!慕容昊不禁動怒了。
「翰林和趙將軍同住一室,同榻而眠。」高山冷不丁飛來一句。
「哦!」都是女子,一起住,相互也有個照應。慕容昊沒有多想。
「翰林以色擇人。」高山不滿地嘟噥著,很生氣自已憑白無故被退回太子這裡。
慕容昊一愣,突地想起柳少楓現在是翰林呀!那個傻瓜到底在幹什麼?不行,要早日回洛陽,在那個充滿溫馨甜美回憶的小樓里,他要緊緊地抱著柳少楓,問是不是真的心裡沒有他了。
「官船何時到福州?」
「還要十多天。」
「這麼慢?」
「不慢的,是我們趕得快。一路上,我們很少休息,日夜兼程,柳大人都是一路走一路吐。太子沒看出翰林大人瘦了許多。趙將軍抱著他時象抱個半大孩子。」
慕容昊心中「咯」了一下,顫聲問:「幹嗎那樣急?」
「大人怕來晚了,太子會遇不測。他很擔心太子你。」
柳少楓在意他?是因為他是太子,還是因為別的?慕容昊突然很想知道這個答案。
「高侍衛,陪小王下去看看翰林在忙些什麼?」
「太子,不必去了,今天是重陽,翰林和趙將軍遊船去了。」
哦,柳少楓到很有雅興,閒情十足,留一個人獨自喝悶酒。慕容昊一張俊臉,牙咬咬的,扭曲得微微變了形。
其實不是有雅興,更不是有閒情。白天還能靠忙碌打發,而這長夜漫漫怎麼熬呢?柳少楓自已都覺得撐不下去了。
船緩緩地行駛在水中,很寧靜,附近一艘艘燈火通明的船隻交錯而過,隨風送來絲樂和女子的嬌笑聲。
「我想遠走高飛。」柳少楓沉吟道。
「上哪兒?」趙芸娘詫異地問,挨著他坐著,「回蘇州?」
「不。」
「你想到哪兒去呢?」
「我不知道,不是洛陽,也不是蘇州,更不是閩南。我不想留在熟悉的地方,太悶了,心象揪著,怎麼也伸不開,顧忌這,顧忌那的,到一個沒有人認識我,我可以自個兒靜一靜的地方。」
「怎麼去呢?你怎麼過活?」
「何必操心那麼多事?」柳少楓抬高了眼,「我會彈琴,也可以到有錢人家做個西席,總能活下去的。」
「那還不是要穿男裝!」芸娘白了他一眼,「一樣不能嫁人。」
「呵,女子一定要嫁人嗎?芸娘,嫁了人不一定就是幸福,你也有許多煩惱的。當今世上,人人都認為女子應該三從四德,嫁雞隨雞,嫁狗隨狗。而男子三妻四妾,別人卻認為理所當然。」
「你有什麼不同的見解嗎?」芸娘輕笑著問。
「大地滋養萬物,無論樹木花草,鳥獸人類,都依賴大地為生。天地萬物陰陽平衡,一夫一妻正合陰陽之道。如能兩情相悅,那更是錦上添花。」柳少楓娓娓說完,抬頭,正迎上芸娘驚異的眼神,不由嫣然一笑,「所以寧可孤獨到老,也不願隨意遷就。」
一夫一妻,互敬互愛,家庭才能和美。三妻四妾,徒生是非。自幼失去娘親,看到爹爹留戀溫柔鄉,卻不帶一絲感情。芸娘悄悄渴望能覓得一個可以恩愛到白頭的伴侶,過一種琴瑟和璧的生活,這種想法到與柳少楓不謀而合。
「你真的與眾不同。」芸娘暗啞了嗓音,嘆息道。柳少楓總能隨時隨地帶來許多驚奇,一次次讓自已近了還想再近。
若少楓不是女子該多好呀,她再次感嘆。
「當然我指的是尋常人家,換作帝王,就不能這樣論斷了。」他漠然一笑,「沒有見過哪朝君王專情於一位女子,稍有寵愛,也象似於理不合。君王的愛如雨露,也許應該灑向更多芳草地吧!」
「你到是看得很開,若是你入宮為妃,想必也不會爭風吃醋嘍!」
「我入宮,哈,」柳少楓展顏一笑,「不可能的事!」
「為什麼不可能?」芸娘忍不住抓緊了他的手,莫名地煩燥起來。
柳少楓不理她的責問,平和地看著她的眼睛:「我當初女扮男裝,就為不想嫁給一個三妻四妾的男人。趙大將軍,嫁給一個擁有三妻四妾的人總勝過嫁給一位妻妾成群的君王吧?」
「入宮,身份、富貴會不同,兩者怎能相比?」
「我雖然不很清楚,但歷代野史記載,宮中妃嬪太多死於幽怨,而非死於貧窮和地位吧!」
「若召你入宮,你也敢抗旨嗎?」
「看,明軒詩社。」柳少楓沒有聽到她的問話,眼中出現一處清雅的樓閣,幾頂挑高的燈籠下,寫著「明軒詩社。」微弱的音樂和歌聲穿透夜色傳來。一陣衝動,他決定想去看看。
「靠岸。」他吩咐船家。
「明天再來吧,不然太子又要追問了,現在已經不早。」芸娘低聲提醒道。
「呵,那是從前。太子現在不會過問這些小事的。」
芸娘無奈,只得依他。兩人下了船,徑直往裡走。詩社裡,男人和女人成雙結對地散列在幽暗的亭榭或花園平台上。兩人挑了個石凳坐下,聽到樓上男男女愉快的笑聲。看來這喚作詩社的地方,原來是處風月場所。
柳少楓不禁有些失望。
已經有幾個女子發現了他們,想走近,可一看到芸娘佩著劍,又縮了回去。
柳少楓看到樓上的平台有張桌子上,坐著一個男子,年紀二十出頭,面孔非常俊雅,唇上老是掛著快活的微笑,燈光下,皮膚又白又細,眼中泛動著喧鬧快活而又生動的神采。
同桌的人非常尊重他,輪流向他敬酒,他很豪爽地喝乾,招來一幫美女的喝好聲。
他發現了白少楓,分開眾人,趴在欄杆上,一手支著下巴,突然脫口吟道:「嬌華欲開半遮面,猶豫輕顫惹人憐。夢樣朱唇含巧笑,若解花意須問天。」
一陣掌聲響起。
芸娘眼中浮起不悅。柳少楓白了那男子一眼,不喜他如此輕薄的語氣,「走吧!」他輕輕抓住芸娘的手。
「別走,別走,俏書生。」那男子「咚咚」地從樓梯一路急跑下來,走到柳少楓面前,打量著他。「這位公子好面熟啊!」
柳少楓麗容一板,冷冷一笑,「兄台,你這見面詞用錯地方了吧!」
男子一笑,反到走近一點。「沒有,確是覺得似曾相識。在下姓楊名慕槐。」
「他是福州的大才子、大詩人!」樓上不知誰笑著加了一句。
芸娘搶前一步,「這位是分管國子監的柳少楓大人,也是天下讀書人的父母官!」一記凍人的眼波狠狠砸向這個不知輕重的書生。
四周一片呀聲。
楊慕槐一點也沒嚇倒,到是好有興趣地多看了幾眼柳少楓,不卑不亢地施禮,「今日學生真的榮幸了。那學生就盡點地主之誼,領大人參觀參觀這詩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