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一夢千尋 (四)
2024-05-01 09:52:53
作者: 林笛兒
趙芸娘痛惜地扳開柳少楓的掌心,血跡斑斑,那是無法控制自已,唯有死命地把指甲掐進肉里,讓疼痛轉移自已的思緒,再造成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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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事讓你這樣失控?」她推著他,憂聲問。
柳少楓唇抿著,臉色雪白,雙眼緊閉。趙芸娘解開他的外衣,鬆開布巾,他才輕輕地哼了一聲。她忙從桌子上拿過一碗水,遞到他嘴邊,硬生生地餵下,柳少楓才緩緩地睜開了眼。
痴呆呆地看著趙芸娘,象不認識似的。
趙芸娘用手在他面前晃了幾下,他眼珠才動了動,漠然地低下眼,不發一言。
「怎麼了,少楓?」
「我想我可能有點中暑,可不可以洗個澡?」他一字一板地說著,象咀嚼一般。
「當然可以!」趙芸娘點了點頭,在他面前蹲了下來,細細地看著他,「少楓,你的表情有點怪,好象突然之間失去了什麼貴重的東西那種無力又心疼,哭不出來說不出來的樣子。」
柳少楓嘴角微傾,努力笑了下,「怎麼可能,你有看過我從京城帶什麼來嗎?何況我才為官不久,還沒有機會積攢點銀子購置個寶呢!」
失去什麼呢?不難過,不哭,只要看著慕容昊好好的、平平安安的,就是最大的欣慰了。本來就沒有結果,以後定位君臣、定位朋友、定位路人。只是多少也應該留點回憶呀!
他能接受因為皇命而不在一起,而不是慕容昊身邊有了別人,當然,慕容昊以後一定會有人相伴的,但不應在此時。洛陽的那個晚上,慕容昊說了那麼多,有幾句是真的呢?他本沒有這樣的想頭,都是被慕容昊拉著、扯著,開始接受被慕容昊喜歡上的事實,為何要在他跟上慕容昊的腳步時,慕容昊卻突然鬆手了,他站不住,就只有硬生生地摔下來。
好蠢!帝王一時衝動而出的話,怎麼能信!自已也太自不量力了,呵,就當被戲鬧一把,再不要入心。
但是那連記憶都抹去的人真的很惡劣,芸娘罵得很對。
「對不起,芸娘,我也許該瞞下去我是女子的事實。」他憐憫地撫著芸娘的臉龐,也輕輕安慰自已碎成片片的心。
芸娘臉一紅,眼波一閃,「沒什麼!你是女子也好,我現在可以和你睡一張床,可以把你抱在懷中,可以這麼近地看你,這樣無所顧忌的講話。這些,可是我從前想都不敢想的。無論什麼樣的少楓,我都喜歡。」
「芸娘,」他撲到芸娘的肩上,「你恨我吧!沒有關係!」
「不,不恨,如果你以後一直不能恢復女子身份,我。。。。。。我就嫁給你。那樣,我們就永遠不要分開。」趙芸娘眼中迷迷濛蒙,恍惚地說。「你知道,我象男子般出頭露面,京城人沒有人敢娶我的。我也瞧不上他們,唯有你。」她害羞地低下頭,「不過,現在知道你是女子,這樣更好!我們可以相處得更好更融洽。」
「我也巴不得我是男子,很幸福地被芸娘深愛。」柳少楓幽幽地說。冷不防,趙芸娘突地抬起頭,輕輕地在他唇上一吻,他驚愕地往後一呆。
「我想看看是不是想像中的滋味,呵,好柔軟哦,比較而言,我到象是個粗獷的男子。」芸娘俏皮地擠下眼,一臉偷襲成功的得意。雖然很不好意思,但至少把柳少楓的注意力轉移開了。
她不喜歡他失魂落魄的樣子,象被霜打了般。「現在,洗澡、吃東西,好不好?閩南的荔枝和龍眼可是最最鮮美可口的,我讓知府大人送來。」
芸娘出去了。
他悄悄摸上櫻唇,剛剛芸娘真的吻了嗎?滿腦子儘是慕容昊的面容、姿態、言語,親吻的畫面與回憶。這些影像日日夜夜支撐著他馬不停蹄的往閩南而來,來了後,卻是這樣的讓人心碎。
作為翰林柳少楓,能看到太子這般,比傳書中情況好太多,他該鬆口氣了。
作為小女子白冰兒呢,看到心中說只放著她的慕容昊溫柔地和一個嬌美的女子在一起,她該哭還是斥責?
白冰兒在從姑蘇城出來的那天,就死去了。
活著的是柳少楓。
他穿著柳少楓的官服,戴著柳少楓的官帽,做著柳少楓的事,為何還要去渴盼別人象待白冰兒那樣待他呢?
哈哈,當局者迷!
不在意了,春夢一場了無痕,戲言千句沒有際,罷了。芸娘吻的人是柳少楓,這一吻是天意,就算把從前全抹去了。
慕容昊能忘,他為何要記著。
夜靜悄悄的,山莊的燈火已經熄了,半輪明月高掛在天上,不時被片片浮雲掩蓋。一陣悶熱的夜風吹來,掀起廂房的窗紗,也照見柳少楓單薄的身影。
走了一個月,就想見慕容昊一面。如今,隔了幾間樓閣、幾棵樹,他卻一點也不想看到他了。
他聽到院子裡,知府大人在和趙芸娘說話。芸娘不放心知府的護衛,和高山一同巡視去了。
「本官讓官兵查了又查,放箭之人很是熟悉地形,士兵上去,什麼人都沒看到,一點破綻都沒有。」
「哦,就只是一箭嗎?」芸娘問。
「對,就一箭,而且本官覺得那人應是個神箭手,他很準確地射中太子的膝蓋!」
「知府大人的意思是那人本意不想射死太子,只是嚇下太子!」
「應該是這樣!」
房中的柳少楓皺了皺眉,這好象不會是洛陽那邊的人作法吧!
「好的,大人,本將軍會向欽差大人稟報的。早點歇息去吧!」
「那本官明早過來陪欽差大人一同去見太子!」
「好!」
柳少楓身子不禁一抖,把頭埋進被單中。
山莊的早晨是被鳥兒叫醒的。鳥聲啾啾,山風習習,滿山的綠樹被風吹得沙沙直響。
柳少楓刻意換了件綢制的官袍,這樣不會太熱。鏡子中的容顏黑瘦憔悴,一夜過來,但已然平靜。
「欽差大人,太子就住在昨天那個涼亭邊的別院中,很安全很幽靜。侍候的人剛來稟報,說大夫剛為太子換了藥,也用過早膳,茉莉姑娘正陪著他,我們現在進去,太子應該不會生氣的。」知府大人心有餘悸地摸摸頭上的烏紗帽,皇上的兒子呀,以後的皇帝,在他地盤地出了事,他有幾顆腦袋也不夠抵了。小心又小心,細微又細微,也還是不能讓太子開心。唉,他怎麼會大老遠的跑到閩南來呢?
柳少楓手只那麼抖了下,就自如地拾級而上。
芸娘和高山他們分頭查尋去了,山莊裡特別特別安寧。
是個別院,可是比當初他住在謝叔宅子裡的那個別院精緻太多,亭台、假山、名花異草,幽雅的廂房,一走進,人就會生起對外界的倦意,只想長住不願回。
花廳中有琴聲,是《十面埋伏》,大清早彈殺氣這麼重的曲子,一天的心情還能好嗎?二人世界,彈首《鳳求凰》,不然,應景式的彈《高山流水》也不錯。
二人不敢驚憂,在院中靜靜聽著。
奏者有點彈琴的功底,但彈這首曲風複雜的琴曲,顯然力不從心,有幾個音符處理得很是草率,該高亢處低緩了,該低緩處有點尖稅。
柳少楓笑了笑。
一曲作罷,傳來一聲輕笑還附帶幾聲掌聲,知府大人忙跟著輕拍,「茉莉姑娘一曲琴音,餘音繞樑,三日不散。」
人果真是擅變的,就連聽琴的品位也不同了。柳少楓挺直腰,撫順官袍,抬腳走進花廳。
「太子,今日感覺好點沒有?」知府大人堆起一臉的笑,問。
臥榻上的慕容昊冷冷地掃了他一眼,突地發現知府身後還站著一個人,他探過頭,臉色突地一變,「你怎麼在這裡?」
真是太特別的見面語,柳少楓也想像知府大人那樣輕拍幾掌。
柳少楓走近前,抬手行了個禮,輕笑著說,「別的大臣都很忙,唯獨下官很閒,皇上說,你去看看太子吧!於是,下官就來了。」
一邊的知府聽了,笑得樂呵呵的,「欽差大人真會說笑!」瞥見慕容昊依然冰著張臉,笑容一下僵住了,訕訕地退到一邊。
茉莉很是乖巧和識趣,輕柔地把琴架遮好,甜甜地沖慕容昊一笑,「太子,你有正事要辦,小女先回屋。午時再過來,好嗎?」
這樣嬌美可人的語音,只要是男人,骨頭都會酥的。柳少楓沒放過慕容昊臉上一絲輕微的赫紅,「好的!」
茉莉沖柳少楓道了個萬福,走了。
「知府大人,你也先退下,小王和欽差大人說點事。」慕容昊把袍衫拉下,蓋住傷腿。
知府大人畢恭畢敬點點頭,「那下官先回府門,太子有事差人去喚一聲。」
「知道了,去吧!」慕容昊不耐煩地抬抬手。
花廳中現在只有柳少楓和慕容昊了。這不是翰林府,不是東宮,不在朝堂,在離洛陽幾千里的閩南,慕容昊太意外了,不敢相信站在眼前的人是柳少楓。
「你何時來閩南的?」
「昨兒午後!」柳少楓繃緊下巴,象任何一位大臣對儲君那般,神態尊重而又有分寸。
「昨天就到了!」慕容昊重複了一句,「那小王怎麼沒有見到你。」
「下官不習慣走山路,稍有點中暑,就休息了一下。」
「那晚上呢?」
「下官一覺就睡到今天清晨。」柳少楓規規矩矩地回答著。
慕容昊心象被誰狠狠地扯了下,自嘲地一笑,「那麼,你千里迢迢過來,到底為何干?」他非常非常討厭柳少楓那幅公事公幹的樣子。
他現在是無權無勢的太子,不能給柳少楓做遮風擋雨的大樹了,柳少楓的態度立刻就改變了嗎?
「皇上讓下官來閩南查實太子遇刺一事,待太子傷愈,保護太子回京。」柳少楓一直看著那張用白絹遮著的琴架,好礙眼啊!
「呵呵,」慕容昊冷笑,「皇上這麼快就改變主意啦,是你的功勞嗎?沒有小王,翰林一樣受到皇上的賞識!看來,你真的很適合做小王的臣子。」
柳少楓兩眼一抬,深深地看著慕容昊,也笑了,「下官也自信能做好太子的臣子。」
兩人對視而笑,笑意淒涼、空洞,各懷心思。
瞅著柳少楓黑瘦的面容,慕容昊不由憐惜,氣一下又象消失了,「你好象變了許多?」
柳少楓會意錯了,淡然點頭,「人都是擅變的,這是常理。」
他們現在連默契也沒有了嗎?慕容昊不禁羞惱,「柳少楓,」他氣得直呼其名,「洛陽呆得不好嗎?你逞什麼能跑到這閩南來?」這個笨蛋,連太子都敢暗殺,他一個瘦弱的文官有何用處?
柳少楓卻聽岔了,冷漠地看了一眼慕容昊,「皇天不敢違,臣只是奉旨行事,望太子體諒。」
慕容昊氣不過,腿又不能動彈,拿起案邊的茶碗,滿滿的一杯茶,突地就朝柳少楓潑了過去。
一點不漏,柳少楓迎面被淋了個盡濕。他驚愕地看著慕容昊,慕容昊也被自已的衝動嚇住了。
「少楓?」慕容昊臉僵僵地,彆扭地輕呼。
如果說上來時,心中還存有一點奢望,那麼此刻,真的什麼都抹得乾乾淨淨。
清眸目不轉睛地看著慕容昊,輕輕地拭去臉上的水跡,態度一如剛才的恭敬,「太子,下官已讓趙將軍和東宮的侍衛們去城外查尋、探訪,相信到晚會有點結論。打擾太子這麼久,下官先退了。」
「小王不允!」慕容昊簡直就是咆哮了。「小王腿是受傷了,腦子也受傷了嗎?你當小王現在是什麼,容得你在此指手畫腳,滾遠點。誰傷的小王,小王心裡有數。現在想想,當初好巧,為何偏偏小王在你府中時,宮裡剛好出事了?世間的巧事怎麼那麼多呢?匈奴公主無緣無故嫁給你,不蹊蹺嗎?」被柳少楓冷然的態度所激,慕容昊此刻腦子一熱,什麼話也不考慮,就脫口而出。
柳少楓身子晃了晃,被如此歪曲,他的心疼得都麻木了。無力辯解,「當今聖上是個明君,他命下官來此,定是思量過了。若太子嫌下官辦事不力,下官也沒有辦法。這裡皇命!」
「你眼中只有皇上,不再放下小王這無權無勢的太子了吧?」慕容昊陰沉地問。
「回到洛陽之後,你仍是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的尊貴儲君。皇上對你一如往昔。下官,」柳少楓悵然地看了慕容昊一眼,「下官仍會是下官。」
「你嫌官職小了,你的恩師沒有提脅下你嗎?」慕容昊不遺餘力地譏諷。
「呵,太子,你若討厭下官就直接說吧,無需用這樣的語氣說這樣的事。」
「你敢與小王頂嘴!就算小王現在不能動,但殺你易如反掌。」
「請便!」柳少楓不屑地笑笑,「對不起,下官要回去換衣了。如果趙將軍有結論,下官會讓她過來向你稟報的。」
衣衫一閃,飄然而去。
不是他了嗎?慕容昊瞪視著窗外,氣惱得拍下大腿,不想碰到了傷處,疼得直咧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