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煙籠寒水 (五)

2024-05-01 09:52:42 作者: 林笛兒

  桔紅的霞光染遍了東方,天地間被籠罩上一層亮麗的橙色。風夾著露水的濕氣,撲面而來,柳少楓深深地呼吸一口,輕輕閉上眼睛,享受著清晨清新的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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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天又開始了。

  這是第三天的早晨,慕容昊依然沒有來。他怕錯過,在小樓中整宿地看書、等待。可是,他失望了。

  本來是因為命是慕容昊給的,身子也被他看光光,自已只得逼著去接受他、喜歡他,可是在等待的一個個時辰里,就象有面鏡子,自已驀地看清了自已的心,原來,自已對他是那麼在意。

  是什麼時候開始的,柳少楓說不清。也許是在靖江城,不,不會那麼遠的,應該是在洛陽下船時,他輕擁住自已,訴說他的孤單,以後自已在皇宮撞見了他被潘妃羞辱、他從洛河中救起自已、拼命地叫嚷、無助的樣子,在意就悄然萌芽了。只不過,那時,柳少楓不知道。

  他知道可以和慕容昊任性,可以賭氣,也可以全心依賴。他喜歡和慕容昊一起上朝、議事,想為慕容昊分憂。慕容昊有意無意的擁抱,他都一點不討厭。

  那就是在意吧!

  娘親當初因為不能和相愛的人白頭到老,那般痛苦、憂鬱,相愛,原來是如此美妙。

  柳少楓甜美一笑,小臉隨即又浮出一絲不安。

  慕容昊為何沒有來呢?

  他沒有對自已食言過,而且他表現出那種急切和歡喜,明明比自已更甚。他是不是有事耽擱了?那也該讓人送個信來啊!

  柳少楓秀眉微擰,說來也好怪,自從他成親後,這翰林府就變得冷清了,連個串門的人都沒有。這幾天,他沉醉於突如其來的情意,完全不問窗外事。難道洛陽城發生什麼大事了嗎?

  「柳葉!」他抬腳下樓,叫道。

  負責後園打掃的一位家人跑過來,「大人,宗夫人昨夜產痛,現正在屋內呢!總管進城叫大夫去了。」

  「是嗎?」柳少楓一驚,「那我去看看。」

  家人看了他一眼,「宗夫人吩咐小的在這裡等大人,說產婦生孩子,男人不可以隨便進出的。」

  柳少楓怔了,對哦,他是男人,怎麼能去看柳葉呢?柳葉好細心,怕他不注意露餡。

  「其實宗夫人好幾日前就不太舒服了,總管怕大人擔心,一直不讓說。府里的事這幾天都是公主帶來的總管過問的。」

  「哦?」柳少楓抬頭,「那府中這幾日有人來訪過嗎?」

  家人有點為難地看看左右,低聲說,「白大人昨兒來了趟,但新總管說大人不在府中,他便回去了。公主到是天天出府。」

  柳少楓微微一笑,「我知道了,你去忙吧!」

  拓跋小白果真是閒不住的人。

  他信步向後園角落的一個小屋走去,到門口時,他輕咳了下,門「吱」的一聲開了。高山披著件衣衫走了出來,除了腿腳走路有些不靈便,身子已看不出受傷的痕跡。

  「大人!」高山抬手施禮。

  高山鬍子全剃了呢!柳少楓訝異地看著高山,沒有鬍子的高山,很英武,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樣,他還真有點不習慣。

  「大人!」高山看他看著自已直眨眼,一句話也不說,又喊了聲。

  柳少楓回過神來,「高侍衛越來越帥了,本官差點認不出來。」

  高山臉赫然紅了,「大人不要笑話屬下。」

  「嗯嗯,不笑,高侍衛,你現在傷養得怎樣?」

  高山沒有說話,突然輕輕一躍,攀上一棵大樹,摘下頂上的一片樹葉,輕輕落下,放在柳少楓的掌心。

  柳少楓滿意地一笑,合掌握緊樹葉,「好,現在你替本官進趟宮,如果本官沒有猜錯,翰林府現在可能與外界隔絕了,什麼消息在半路上就被有心人攔阻了。不要從大門出去。」

  高山震驚地看著柳少楓,看到他微笑的眼眸中有著無比的擔憂,他會意地點點頭。回屋拿起佩劍,騰身飛出院牆,一眨眼,沒了蹤影。

  柳少楓臉上有著少有的嚴峻。他慢慢地向前院走去。

  果真,大門口的家人都換上了拓跋小白帶來的家丁。原來的家人都擠到廚房和內室打掃、收拾了。

  趕在柳葉生產時,還真是好巧哦!

  翰林府很安全,拓跋小白好精明。

  柳少楓笑笑,剛好看到拓跋小白走出房間,一身俐落的裝束,又象要出門。

  「公主!」柳少楓上前,輕擁住拓跋小白,溫柔地凝視著她,「這是忙著去哪呀?」

  「啊,駙馬,你終算出來啦!本公主以為你把我忘了呢?」拓跋小白冷冷一笑。

  「本官可以忘了任何人,也不能忘了公主呀!我們還在新婚之中,不可能這麼快就彼此厭倦的。」柳少楓突然佯裝委屈地問,「公主,你不會這麼快就嫌棄本官了吧?」

  拓跋小白輕撫著他粉嫩的腮容,眼中露出犀利的冷光,「要是慕容昊聽到你這樣對他說,不知會不會興奮地跳起來?哈,可惜他聽不到了。」

  柳少楓微怔了下,「聽不到是什麼意思?」

  拓跋小白神秘地抿抿嘴,「你不知道嗎?哦,本公主忘了,他是被押著上船的,沒辦法和你道別,走得真匆忙呀!讓人好心酸。」她作勢地想掏手絹出來拭淚,手在袖中翻了半天,什麼也沒掏到,神情不禁微惱。

  柳少楓心中已慌不擇路,極力撐著,擠出一絲笑意,「真是怪哦,你一個匈奴公主怎麼比我這朝庭的翰林消息還靈通?」

  拓跋小白眼睛轉了轉,「哼,本公主有事要忙,不和你爭辨,反正告訴你,慕容昊走了,他今生今世再沒有機會得到你,你也甭想和他一起。你現在對本公主還有點用,本公主不會告發你的真實面目,至於以後,好自為之吧!本公主的事,你就睜隻眼閉隻眼。如果你想像上次那樣破壞,我是不是說過,會把你扒光,賣到煙花巷中去?哈哈!」她得意地放聲大笑,卻笑得很苦。

  「公主,你這話也太薄情了吧!怎麼說,現在本官也給了你一個留在洛陽的藉口,給你一個安全的環境,讓你可以平安地呆到明年春天,我這麼好,你怎麼能嚇本官呢?」柳少楓保持著舒心悠閒的笑意,好象剛才那個消息一點也沒有影響到他。

  拓跋小白突地抓住他的衣襟,「你怎知本公主會呆到明年春天?」

  「難道你真的想和我白頭到老?」柳少楓冷漠地駁開她的手,「明年春上,拓跋暉王子來洛陽迎娶慕容昭公主,不是嗎?」他意味深長地看著她。

  「你。。。。。。。你。。。。。。。是人還是鬼?」拓跋小白嚇得退後兩步。

  當時,突然聽到柳少楓嚮慕容昊建議要派御林軍送拓跋暉時,她立即就修改了在路上殺去拓跋暉的主張,心頭一動,毅然嚮慕容裕請婚,要求下嫁柳少楓,一方面是不想慕容昊有朝一日知道柳少楓是女子,得到柳少楓,另一方面他知慕容昊對柳少楓不設防,住在翰林府,那是最最安全的。明年春上,拓跋暉來洛陽迎娶慕容昭,她要在這十個月內好好準備,到時在洛陽神不知鬼不覺地除去拓跋暉,那樣就可以把一切責任推給慕容裕,匈奴的其他王子早就在她掌握之中,那麼,她就能順利地坐上匈奴大王的寶座。

  沒有男人愛又如何,她可以讓所有的男人都臣服在她的腳下,對她俯首聽命。慕容昊也會因為當初沒有娶她,後悔終生。

  可是這一切,只有她和另一個人知道,這柳少楓是如何得知的?

  柳少楓嘟著嘴,指著陽光下的影子,「本官自然是人!」

  「你不可胡說,不然本公主。。。。。。要把你殺了餵洛河裡的魚。」拓跋小白急了。

  「主意不錯,可是你的駙馬突然消失,你這位公主就少了庇護的神,會不安全的,你不擔憂嗎?」柳少楓非常關心地說。

  「哼!」拓跋小白已是心慌得無法反駁,一甩袖,瞪了柳少楓一眼,大叫一聲,「備馬!」

  「公主,注意形象!」柳少楓沉聲道。

  真是要崩塌了,這個柳少楓太可怕。拓跋小白跨上馬,沒敢回頭,風馳電掣般駛離了翰林府。

  一等拓跋小白離開,柳少楓臉色突地就蒼白了。支撐的堅強和冷靜蕩然無存,他心魂不定地站在小樓前,一個勁地打著轉。自己對自己說,不能慌,不能哭,要鎮定,高山馬上會把消息帶回來的,不要輕舉妄動,拓跋小白是氣你的,慕容昊身為太子,不可能輕易出京的。

  可是他還是忍不住哆嗦。

  「哇!」一聲嬰兒的啼哭驚動了整個翰林府。

  「大人,大人,柳葉她給我生了個兒子!」宗田激動地一路高喊向小樓跑來。

  柳少楓眼一熱,奪眶的淚水奔流而下。沒有消息的三夜、剛剛得知的不確定的消息,讓他驚恐不安的心突然在這一刻找到了一個流浪的理由。

  他歡喜地上前握住宗田的手,「真是太好了!」

  「大人?」宗田愣了,瞧著哭得不成樣的柳少楓,他怎麼比自已還高興?

  「今天。。。。。。。終於。。。。。。有了一個可以讓人開心的消息。」柳少楓淚不能止,抽泣著說。

  「是呀!是呀!大人,宗田真的開心。」

  「我。。。。。。。也開心。」哭著說。

  高山是夜傍黑時翻牆過來的,一看到高山前所未有的謹慎和小心,還有周身豎起的防備,柳少楓心一沉,「太子不在洛陽了嗎?」

  高山嘴抿得緊緊的,沉重地點點頭。「趙帥現在在死牢,慕容昱王子被亂劍砍死,駐京大營莫名其妙地包圍了洛陽,說是救駕。巧的是那夜,太子恰恰不在宮中。」高山把打聽來的消息細細地說了一遍。

  柳少楓痛苦地閉上眼,嘴唇顫抖,好可怕又殘忍的陰謀呀!

  拓跋小白嗎?還是。。。。。。。?柳少楓腦子急速地飛轉著。

  「太子為何不辨解呢?」

  「皇上問他在哪裡,他只說看朋友去了,問是哪位朋友,他怎麼也不肯吐口。唉,那個趙帥胡塗呀,他在杏紅樓胡說,被兩個婊子賣了。」高山急得罵起了人。

  「慢,你說杏紅樓?」娼妓有多少人懂這些話的輕重,嫖客說的醉言誰能當真?唯有隔牆有耳。朋友?是自已呀!慕容昊那天晚上一直和他一起,怎麼那麼傻,說出來就能讓整件事轉機的。他為何不說?

  他的身份暴露沒什麼呀,也只死他一個人。可是朝中沒有了慕容昊是不能的,日後還會少了一位好皇上。這樣相比,誰輕誰重不就顯出來了。

  笨啦,慕容昊。他上船時,有沒有想我呢?心劇烈地抽痛,不敢想現在路上的慕容昊是什麼心情。

  「朝中這兩天有誰升職嗎?」柳少楓強忍悲痛,理理思緒。

  「好象和大人同科的陳煒大人,升做吏部侍郎。」

  柳少楓冷笑,憑白無故地升什麼職!

  「都是高山失職,沒能保護好太子。」高山自責地低下了頭。

  「怎麼能這樣說?別人苦心積慮地挖好了陷阱,沒辦法防的。太子比誰都明白,他要顧全大局,不然朝中會大亂的。」柳少楓突地抬起頭,「高侍衛,叛國君按理如何處理?」

  「斬!」

  柳少楓眼睛一亮,激動地站起,「高山,不要擔心,本宮明日開始上朝,放心,放心,你的太子一定會回來的。」

  「真的嗎,大人?」高山欣喜地問。

  柳少楓輕輕點頭,有些苦澀。太子會回來,但是他這個柳大人卻要離開了。

  唯有一個人能留下來。

  慕容昊講的那些永遠、以後的美麗日子,沒有可能了。

  不,不要這樣想,現在不是兒女情長之時,要著眼大局。柳少楓閉了閉眼,心靜靜安定了下來。

  早朝,文武大臣走進候朝廳,瞧見柳少楓,笑了。「翰林公,新婚燕爾,怎麼捨得離開公主的?」

  「呵,國事為重,國事為重。」柳少楓微笑施禮,眼睛瞟到陳煒春風得意地踱進廳來,忙抬手說,「陳侍郎,恭喜、恭喜!」

  陳煒眼一斜,不情願地回禮,醋溜溜地說,「本官與柳翰林相差還遠,喜從何來?」

  柳少楓淡然一笑,「本官是僥倖,怎能和陳大人的實力相比?」

  陳煒被這句話一抬,有點飄飄然,嗅嗅鼻子,從袖出掏出塊絲帕擦擦嘴,清咳兩聲。柳少楓一眼看見了,「陳大人不僅官運亨通,艷福也不淺呀!」

  陳煒一驚,四處張望,壓低聲音,「不可胡說,本官從不逛煙花巷的。」

  柳少楓指指他手中的絲帕,他明白了,嘴角一撇,「這個嗎,秘密!」

  「哦哦,要是陳大人大喜之日,可別忘了請本官喝一杯呀!」

  陳煒咧開嘴一笑,「好啊!」他湊近柳少楓的耳邊,賣弄地說,「不過,本官的心中人尊貴可不比公主差多少呀!」

  「啊?」柳少楓故作大驚,「丞相千金?」

  「噓!」陳煒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到時,柳大人就知道了。」

  「好,好,靜候佳音。」柳少楓會意地擠擠眼,陳煒心一動,天,這個柳少楓還真讓人心迷。

  慕容裕面容蠟黃、神色疲倦地坐在龍榻上,懶懶地聽著大臣們上奏,只是點頭或搖手,很少開口。

  不一會,就早早散朝了。

  柳少楓沒有向宮外走去,而是轉身進了宮內,不想,卻被白少楠喊住了。

  「少楓,你還好嗎?」白少楓滿臉憂心,「我寢食不安,就怕你。。。。。。」

  「哥哥,你看我不是好好地站在你面前嗎?」柳少楓不改口,一聲「哥哥」把白少楠的心叫得暖暖的。

  「公主沒有為難你?」

  「她忙得顧不上我。我很好,也很安全。」柳少楓象往昔般把手放在白少楠掌心,寬慰道。「我呀,命大呢!」

  「你呀,我現在眼直跳,也不知你講的是不是真話?」憐惜地看著柳少楓俏麗的面容,白少楠怎麼也捨不得離開視線。「你有沒有和皇上提過辭官一事?」

  「快了!」柳少楓苦笑,「這種事急不得的。那天,趙將軍沒有怎樣吧?」

  白少楠嘆了口長氣,「我真沒想到趙將軍那種巾幗英雄,為情受傷時也會那般哭得驚天動地。我勸了一宿,她才悶悶地回軍營去了。這次,趙帥遇此不幸,她想必又要哭了。對了,少楓,你聽說太子那件事了嗎?」白少楠壓低了聲音問。

  柳少楓黯然地點點頭。「我剛剛才知曉。」

  「太子走的那天,在宮門,他突然向我施禮,我嚇了一跳,跑到你府中想和你說說,你卻不在。」

  柳少楓心象浸在黃梅天的雨季里,擠一下,便是淚。那是慕容昊默默地叮囑兄長吧!都那樣了,慕容昊還在關心著他,他拼命地眨眼,才把泛出的淚珠硬硬地咽了回去。「哥哥,你先回府吧!我去御書房看看昱王子的東西。」那個小東西,也是說沒就沒了。生在帝王家有什麼好!

  「嗯,有空去白府趟。我覺得爹爹很想你,但他不說。」

  柳少楓笑,「好啊!」揮揮手,向宮中走去。

  魏公公捧著個碟,搖搖頭,從書房中走了出來。抬頭看到柳少楓,忙招呼,「柳大人,你來了!」

  「皇上沒有用膳?」柳少楓看到碟中是沒有動過的點心。

  「唉,這些個日子,皇上哪曾好好吃個東西,整天長吁短嘆,盡想著昱王子。還有潘娘娘,哭得沒個人形,都快瘋了。」魏公公說著,眼中有淚光在閃。「大人是要見皇上吧,老奴幫你稟報。」

  「公公,你去忙,本官只是去看下皇上,一會就走。」

  「好吧,那你進去,皇上在看折呢!以前太子做的事現在全堆在皇上身上了,唉!」魏公公嘀嘀咕咕地走遠了。

  柳少楓挑起紗簾,走進御書房。慕容裕手握硃筆,坐在龍案後。

  「微臣叩見皇上!」柳少楓叩首施禮。

  「是柳卿呀!起來坐下吧!你多日不上朝,朕怪掛念的。」慕容裕擱下筆,露出一絲溫和的笑意。

  「皇上,你是不是等臣很久了?」柳少楓直直地看著慕容裕。

  慕容裕雙目一聚,接過話,「朕以為你不會來了。」

  「皇上,請恕臣來遲了。」

  「不遲,來了就好!現在,你該給朕一個答覆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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