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2024-05-01 09:31:04
作者: 林笛兒
手術室上方的紅燈亮了,戴著大口罩只露出一雙眼睛護士把門關上。瞬間,這道門仿佛把世界隔成了兩半。
諸盈坐在離門最近的椅子上,諸航在她身邊,緊緊握著她的手。早晨麻醉醫生注射麻醉前,讓諸盈簽字。她拿起筆,看看駱佳良,駱佳良朝她笑著。然後,有醫護過來把他扶上擔架車,駱佳良意識有點暈暈的,他努力抓了下她的手,說,盈盈,等我啊!
專家告訴她,手術時間要視腹腔打開的情況來決定,有時增加3-5小時也不要害怕,只是為了把癌灶割除得更徹底。她等著,靜靜的,不著急,哪怕天黑,當手術室門再打開時,佳良就好好的了。這只是一次小別離,是一段小旅程。
卓紹華和諸航是在天放亮前來的。梓然去上學了,他給駱佳良寫了張賀卡,裡面寫著他的理想,他想成為卓姐夫那樣優秀的人。他還偷偷告訴爸爸,和他同桌的是個可愛的女生,會拉二胡,成績也好,他想和她做好朋友。帆帆又是撒嬌又是賣萌,想跟著來醫院,諸航沒依。他小嘴扁了好一會,悶悶地畫了幅畫,上面是條大魚,他說,等外公病好了,帶他去動物園看大魚。卓紹華說,大魚應該呆水族館,動物園裡住的是有腿的動物。帆帆豪氣滿天,那我和外公、梓然一起帶著大魚去動物園。
諸航豎起大拇指,強人一個。
卓紹華坐在對面,手機改成了振動。他的電話很多,時不時站起來,走到過道盡頭小聲接聽,不然就是回復簡訊。首長發簡訊很嫻熟了,手指按鍵快捷、高速。
諸航看了下手錶,才過去四十分鐘,等待覺得時間的流逝過於緩慢。
「你和紹華出去喝杯茶,早著呢!」諸盈察覺得諸航突如其來的煩躁。
「不。」首長又走向了過道盡頭,背對著她們發簡訊。「姐,我小時候愛畫畫嗎?」
諸盈想了想,「你不要談畫畫,寫個毛筆字都可怕。不僅前襟烏黑,後背也是。媽媽總說要用紙給你做衣服,一次性的,髒了就扔掉。」
這麼糗的往事呀,諸航不好意思地抓了下頭,「姐姐呢,喜歡畫畫麼?」
「鳳凰風景優美,經常有美院的學生和畫家過去寫生,我喜歡看,從沒動過要學的念頭。」
諸航躊躇了好一會,咕噥了句:「他呢?」她問得很輕,輕得幾乎像一片氣息。但是諸盈聽見了,攥著她手裡的一根手指,突然停止了顫動。「航航,你為什麼這樣問?」
首長還站在那兒,這條簡訊該有多長啊,是漢字,還是數字,是私事還是工作,收信人是誰?「你沒發現,帆帆有很高的畫畫天賦。」
「你計較這個?」諸盈失笑了,「我一直以為你不是心眼小的人。要是真這麼計較,當初就不該嫁紹華。做父母的能生出一個有天賦的孩子,是上天巨大的恩賜,應該感恩的。再說天賦一事,很難講,我和他對計算機都是外行,你卻是編程高手。」
姐姐哪裡知道她和佳汐之間的秘密,她不是非要刨根問底,帆帆身上流著什麼血液,不重要,她都愛他,只是就像做幾何證明題,添加了一條輔助線,說不定證出另一個答案。
她感覺到她的心底有一股東西,慢慢地升騰上來。升到喉嚨口的時候,已經聚集成一股極細極硬的氣流。她知道只要一出口,它就會是一句鐵杵一樣尖刻無比鑽心刺肺的話。她低低咳嗽了一聲,終於把那股氣慢慢地壓了回去。
諸航的心情很矛盾,另一個答案是一條死胡同,走進去,不是海闊天空,她要顛覆所有,還是要穿越到從前?一切都變得太多,從人到心。首長,不再是在國防大門口讓她和小艾像花痴般尖叫的高高在上的一顆星辰,首長不僅珍愛她,還珍視她的家人。姐夫這次生病,跑前跑後都是他。他前幾天忙得徹夜未眠,現在卻坐著這裡陪著她和姐姐。並不需要做什麼事,他在,姐姐和她心就不慌。所以不能動搖,更不能輕言放棄。
有時候,看到的事實並不代表是真相。她在別人眼中,還是小三呢!首長說有許多許多話要告訴她,一定是有關佳暉、有關帆帆畫畫的事,她等著。
卓紹華回來了,手中沒有手機,應該放回口袋中了。
「紹華,把航航帶走,她在這說些莫名其妙的話,我更緊張。」諸盈說道。
「那我們去外面買點飲料和點心,馬上過來。」卓紹華抬眼看了下手術室的門,那兒靜寂得像從未打開過。
諸航拿走了諸盈的手機,她說要打個電話給寧檬,她的手機沒電了。
兩人去了最近的咖啡館,路過報亭,卓紹華買了一份晨報一本漫畫雜誌。諸航無顏以對報亭老闆的疑惑,人家大概以為首長買錯了,像她這樣的,至少應該看《讀者》《青年文摘》這樣文學類的心靈雞湯,漫畫,那是孩子看的玩樣。
「首長,下次人家要是問我多大,你說我十八。」諸航給自己打敗了,沒辦法,她偏偏就喜歡遊戲、漫畫這些幼稚的東東。
卓紹華微笑朝咖啡館的門僮頷首,「十八呀,行,成人了,還好不是十六,不然我就犯法了。」
一杯拿鐵,一杯哥倫比亞清咖啡。白色的咖啡杯,發黑的咖啡襯著白白的的熱氣。新烤的蛋糕切成小小的菱形,巧克力表面上有細細的可可粉覆蓋。卓紹華請侍者另外外帶一杯皇家奶茶和一袋點心。
「多吃點,早飯你沒什麼吃。」清咖啡在卓紹華胃裡泛酸,前兩天熬夜喝太多了。他打開報紙,看著最新的幾條新聞。
「我並不那麼愛喝咖啡的。」諸航只喝了一口拿鐵,就推得遠遠的。蛋糕不錯。
卓紹華抬眼看看她,把椅子往她那邊挪了挪。「有位叫陳丹燕的作家,寫過一篇小說《和平飯店》,裡面寫道,一杯熱咖啡就能檢驗一個男人是否合格。不合格的人在咖啡面前坐不定,好像橄欖要豎起放那樣,不住地東倒西歪。咖啡這樣的飲品能襯托出他的害怕和害羞。咖啡館是談戀愛的好去處。將門往裡一推,熱咖啡的濃香撲面而來,那種香,熱烈,遙遠,又銳利,還有點失落,直擊人心。啟發人想入非非,熏得久了,頭髮里都浸滿咖啡微酸的香氣。人就好像被麻痹了一樣,輕易就能將真心放開,讓藏著的溫柔湧出。要是分手呢,就去公園,選個黃昏,風一吹,餘暉消失,不要醞釀任何情緒,快快走開,什麼都散了,不留一絲痕跡。」
「首長,你也會看這樣的書?」諸航挺意外。
「不是,那天在咖啡館看到菜單的背面寫了這麼幾句,然後就記得了。」
「首長最喜歡北京的哪家咖啡館?」蛋糕吃多了,沒剛入口時的香濃。
「以前經常去藝術街的那幾家,裝修有個性,咖啡也地道。現在是圖方便,挑近處的。」這孩子聯想到什麼了,眉心繞成了個毛線團。「以前工作沒那麼忙,時間充沛,去咖啡館是純粹放鬆和咖啡。現在屬於自己的時間少得可憐,去咖啡館完全是為了談工作上的事而找個地方。我有個想法,諸航,你不愛喝咖啡,那就喝茶,以後我們一周儘量找一個晚上來咖啡館坐坐。」
諸航脫口問道:「談工作?」
卓紹華含笑從桌下抓住她的手,「看書、上網、聊天都可以。時間寬裕,也可以去看話劇、電影、音樂會,各種展覽。如果不喜歡,要遷就,這是我喜歡的生活方式。我們是要一輩子在一起的,某些地方,要為對方讓小小的步,但是也要保留自己獨立的個性!」
這就是姐姐常講的夫妻相處的磨合、婚姻里的妥協,諸航懂的。
「不要逼我看漫畫、上網吧打遊戲,其他你做什麼,我都會陪著。」卓紹華分開覆在額頭的頭髮,探身親吻光潔的額頭。「我們該走了。」
結帳出來,卓紹華走在前面,驀地,諸航緊上兩步,將臉貼住了他的後背。他站住,沒有回頭,諸航也沒說話,兩人就這樣依著。首長在醫院呆半天,竟然沒沾染上半點消毒水的味道,仍然是她喜歡的帶點清涼的氣息。
如果沒有首長,在這麼多的事情發生後,她會不會又像四年前那樣頹廢地生活,也許吧!那其實不叫頹廢,而叫迷茫、無助。
兩個人,真好!
就一小會,諸航站直了身子,搶先向前跑去,叫著,「首長,我比你快哦!」
「調皮!」卓紹華失笑搖頭。
諸航回過身吐了下舌。陽光下,短髮飛揚,笑靨如風。
進電梯前,諸航說看見了個熟人,她過去打聲招呼。卓紹華讓她不要說太久,早點上去陪姐姐。
諸航跑去了樓下的小花園,從諸盈的手機里翻出晏南飛的號碼。撥通,才想起溫哥華和北京有十六個小時的時差,還好,溫哥華現在差不多是天剛黑。
沒有人說話,只聽到一陣強烈的咳嗽,還有人用英語大聲叫著幾床吃藥這樣的話。諸航回頭看看住院大樓,她撥錯號了?
「諸盈,咳??????」
沒有錯,是晏南飛的聲音。「你??????在醫院?」
「航航,啊,你是航航,咳,咳??????我沒事,小手術,很快就能出院的。」晏南飛激動得都不知說什麼好了。
「小手術?」諸航聽出他呼吸很吃力。
「闌尾炎,想保守治療的,還是不行,只好開了,今天第二天。」
做了手術,咳成這樣,那傷口還不繃開?「有人照顧你嗎?」她的心裡濕濕蠕蠕爬進了一條蟲,無法否認,儘管恨他,儘管怨他,但是她一直一直也記得他。他給了她生命。
「有的,有的,醫院有護工,很專業,擦洗、吃飯的都方便??????咳??????」晏南飛生怕諸航掛電話,忙不迭地找話題,「你是在上班,還是在家,帆帆很可愛吧?」
「就那樣。」她怔怔地看著前方一株鮮紅的月季,樹條上葉子蜷曲,花朵黯淡。
「諸盈說你工作很忙,千萬記得好好吃飯,北京入秋了,天氣冷得快??????咳??????別貪涼,要及時添衣??????」
有很多話想問他,有很多怨氣想朝他發泄,可是嘴巴卻像被凍僵了,怎麼開得了口。「我知道,你多??????保重??????」
「航航,別掛,以後我能給你打電話嗎?」
晏南飛怯怯的語氣,把諸航毫無防備地擊倒了。姐姐講的沒錯,他是負心人,可他也可憐。「隨便你。你??????會不會畫畫?」
「呃?卓陽對你做什麼了?」
「沒有,我就問問你??????那時喜歡她,是因為你也愛畫畫?」
晏南飛咳得氣都接不上來,好不容意才緩了口氣,「我是喜歡畫畫??????但我沒那樣的天賦。和卓陽結婚??????都是過去的事了。航航,受委屈啦?」
「都說過沒有了,」諸航突然變得像個被爸媽寵壞的任性女,不耐煩地打發晏南飛,「你要是有假期,就回國度度假,國內的景點也很多的。如果我有時間,我??????去看你。」
「真的嗎,什麼時候來,我去機場接你。」晏南飛一激動,不咳了。
「不知道。」匆匆掛了電話,掛了後又覺得後悔,他是個病人,至少禮貌地對他說句「再見」。諸航一個人默默地站了很久,陽光很強烈,她用手遮住額頭,思緒錯綜複雜,理不出個頭緒,拖著雙腿上樓。
八個小時後,手術室上方的紅燈換成了綠燈,門從裡面打開了,先出來的還是那個戴著大口罩只露出一雙眼睛的護士。
那一刻,等待的人都屏住了呼吸,仿佛在等待命運之神的判決。
主刀的專家出來了,卓紹華迎上前。專家摘下手術帽,額頭的頭髮都被汗浸濕了。「病人再過一小時回病房。過程有點曲折,結果不壞。手術是成功的。」
「喔!」諸盈喉嚨里冒了一聲,她想表達下謝意,她走向專家,胸中積壓的淚水與恐懼終於一點點滲出,匯成了河,匯成了江,排山倒海襲來,「航航!」她的手在半空中劃拉了下,整個人跌入了黑夜之中。
她的嘴角綻放出一朵淡淡的花。
卓紹華和諸航接住了她。
專家習以為常,「回病房等著吧,讓她睡會就好。這是理智透支,現在完全釋放。」
諸盈醒來時,駱佳良已回病房了,身上插了好幾支管子,手臂上輸著液,一張臉蒼白如紙。淚水就那麼下來了,無聲的。她不拭,任由它淌著。他還在呼吸,還會一聲接一聲的叫她盈盈。曾經,那些以為的命運不公都煙消雲散,現在,她除了感恩還是感恩。
她握住駱佳良的手,有點涼,她把另一隻手加進來,為他輕輕摩搓,目光溫柔如水。
卓紹華請成功和兩位專家去吃飯,諸航則急不迭地把駱佳良手術成功的消息電話告知每一個認識的人。
「恭喜!」寧檬回應繚草、有氣無力。
「還在生成醫生的氣?」諸航問。
「我沒那個美國時間,我是??????明白了一件事,有病並不可怕,有藥,有醫生,總能找到解決的辦法,就是絕症,也不會不給你個道別時間。世間最可怕的是那種一聲招呼都不打,突然與你天人相隔。豬,我聽說了周師兄的事??????他爸媽今天去替他收拾公寓,電腦桌上放著你和他在球場上的合影??????他從沒忘了你??????」
醫院的過道很靜,電話里的聲音便顯得空曠而響亮,甚至有些刺耳。
「姐姐叫我了,下次再聊。」諸航平靜地說道。
「豬,我覺得你變了,變得很陌生。你有很多事瞞著我們,不管什麼,你都不對我和小艾說,甚至你的工作都不提。因為你是少將夫人嗎?」
諸航笑了笑,說掛了。
駱佳良醒來後,虛弱的還講不出一句話,只是看著諸盈。四目相對,兩人眼眶默默紅了。
隔天,梓然來醫院看爸爸,稚氣的臉漲得通紅,他欠下身,抱住駱佳良,單薄的雙肩直顫,他喜極而泣。
第三天,駱佳良和諸盈兩個單位的領導和同事也來了,朋友們也來了,鮮花和果籃堆了一牆角。卓紹華回去上班,諸航和諸盈輪留照顧駱佳良。其實並不要做什麼事,成功安排的護工非常盡職,兩人就是在駱佳良醒著的時候,和他說說話,餵點水。
傍晚,來了一位意外之客。
「這是?」諸盈打量著進來的拎著一籃康乃馨的漂亮女子,問諸航。
諸航還沒開口,客人自我介紹道:「大姐,你是帆帆的大姨,我是帆帆的小姨,叫沐佳暉。不好意思,我才聽呂姨說姐夫身體不好,能吃東西了麼?」
諸盈怔了怔,看了眼諸航,搬了張椅子請佳暉坐,又倒了杯水,「還要等兩天才能進些流汁。你太客氣了。」
「應該的,我和諸航現在還是工作上的同事,我倆一起負責一個項目。諸航,你都沒和大姐說嗎?」
諸航挺想笑的,這「大姐」叫得真自如。好一個沐佳暉,公然上門叫陣,還在姐夫住院的病房。聖潔美好的面紗掀開,原來是露出猙獰面目的復仇女神。既然這樣,那她也就熱情地回應,「嗯,佳暉姐的工作是托紹華找的,紹華和我商量,我說這個忙一定要幫。儘量安排和我有點聯繫的工作,這樣,我也能照顧點。」
沐佳暉本來很沉著,諸航的幾句話,臉上立時就不太撐得住,當著諸盈的面,又不好發作,笑僵在嘴角,讓一張麗容多了點滑稽。
「哦,這是應該的。」諸盈立刻就嗅出了兩人之間的殺氣騰騰,心裏面一緊。雖然航航不見得會被別人欺負了去,但是讓她面對這些複雜的關係,不免捨不得。
一亂陣腳,沐佳暉口不擇言,「啊,我比你大?那天你去我們學院,我一個同事以為你三十出頭了。哦,原來我還是個姐姐呀!諸航,你太不修邊幅,以後要多注意護理,你看你臉色好差,還有痘,那是眼袋吧,眼袋最顯老了。你大概沒帶睡衣來醫院,困時就那麼上床了,衣服好皺,這樣子給人好邋遢??????姐夫,你下班啦!」如同演戲一樣,沐佳暉驚喜地張大了嘴,像看到了久別重違的親人。
「佳暉怎麼在這?」卓紹華放下文件包,俊眸深邃如夜海,兩道濃眉打了個結。談不上臉黑,但絕對不是欣喜若狂。
「來看大姐夫。」沐佳暉站在了卓紹華的身邊,仿佛那樣他們是一國的。
諸盈深呼吸,這個沐佳暉太囂張了,她看不下去。下一秒,她又輕輕吁口氣,算了,這事讓航航自己處理,不然感覺她和航航合力欺負人家,航航更難做人。
「首長,」諸航挽住卓紹華的手臂,撅起了嘴。這樣子讓卓紹華想起帆帆受了什麼委屈的小臉,表情如出一轍。「我看上去像多大?」
呃?卓紹華懵住。
「三十多?還是四十多?臉色灰暗,還出痘痘,都是因為你和帆帆,我成了個黃臉婆。上次你誇我這個新髮型很美,人也漂亮,原來是騙我的。」
這孩子眼神清澈得幾近孩童,皮膚細膩得幾近透明,這兩天熬夜的緣故,稍微有點蠟黃,但畢竟小呀,睡個一夜就緩過來了,這是在唱哪出戲,卓紹華詢問地看向諸盈,諸盈在替熟睡的駱佳良擦臉,沐佳暉悄然臉紅到脖頸。
「有這麼活潑、青春的黃臉婆?那大街上個個都奔著搶著去做黃臉婆了。調皮,又變相提醒我比你老十歲。因為年輕,才有痘痘,你看我這張老臉什麼時候有過。」卓紹華像拿寵溺的女兒沒辦法的可憐父親,抱歉地對諸盈和沐佳暉笑笑,「和帆帆呆久了,被同化了,你們自動刪除。」
諸盈理解地點點頭,諸航卻不肯罷休,用頭撞著卓紹華的胸,「佳暉都說我有眼袋了,還說我邋遢??????再這樣,我就配不上高貴的你。我要你賠我青春,賠我童年??????」
「好,好,賠,賠,一會去買布娃娃,去買發卡,去買糖葫蘆。大姐!」卓紹華哭笑不得。
諸盈愛莫能助地看著他,「航航以前不這樣的。」她語帶雙關地說道。
沐佳暉已是冷汗浸身,背在身後的一隻手痙攣了幾下。這一著棋,走錯了,她低估了諸航,低估了卓紹華。「姐夫,天太晚,我先回公寓了。大姐,祝大姐夫早日康復。」她竭力保持著殘留不多的優雅。
「哦,謝謝!」諸盈沒有掩飾自己的疏離、冷淡。
「你沒有開車來吧?」諸航鬆開卓紹華,體貼地問沐佳暉。
沐佳暉沉默著,不明白諸航這話的深意。
「不好意思,沒辦法讓首長送你了,他還要找醫生問問姐夫的情況,我和姐姐啥都不懂,全依賴他。招待不周,你見諒。姐夫出院後,我和首長要兩邊跑,沒時間邀請你來四合院做客,呂姨只是阿姨,總讓她陪你,太不禮貌。畢竟你是我家的貴客,又不是她的姐妹。這樣吧,反正我們是同事,以後我一定請你吃一次飯。」損人利己,扮假仙,誰不會,哼!
沐佳暉悔得腸子都青了,她是發的哪門神經跑醫院來受這番難堪。她朝卓紹華瞟過去一眼,卓紹華平淡得看不出任何表情。好,她撤。她楚楚動人地一嘆,幽然地退場。看誰笑到最後。
諸盈今晚怎麼也不肯諸航留下陪夜,說了會話,就催著兩人回去。她想把紹華拉到一邊說幾句,左思右想,還是忍住了。她相信卓紹華的成熟,相信卓紹華的閱歷、定力,絕不會讓諸航受委屈的。
從側面看,卓紹華的輪廊凜然冷冽。
「首長,你為什麼不說話?」諸航在座位上動來動去,多多少少有點心虛。她承認她的演技很爛。首長有雙法眼,肯定識出她皮袍里的「小」。不過,先出手的不是她。
「別打擾我。」卓紹華專心開車。
首長生氣她的小心眼了,哦!曾經信誓旦旦說不介意佳汐,不介意佳暉,但是??????
「去公園是這條路麼?」十字路口,卓紹華左右張望。「嗯,是這條。」
去公園?夜風一吹,一切都乾乾淨淨。諸航呆在座位上,抿緊了嘴巴,只覺著心一個勁往下沉,同時,又有一股無名火突突往上竄。
這是個免費開放的公園,公園裡散步的人很多,走在落葉繽紛的小徑上,沙沙脆響。原木的柵欄兩旁,新植了鬱鬱蔥蔥的花草,金燦燦的菊花迎風招展,一叢叢一簇簇開得悠閒自得。假山邊,一個男人背對著路人在吹薩克斯,吹的是《北國之春》,初級水平,不時冒出幾個錯音,但他吹得非常投入,身子隨著節奏左右晃動。
人工湖畔擺放著幾張石椅,四周裝飾了一圈彩燈,燈光映著蕩漾的水面,像一幅斑斕的彩錦。夜風送涼,草木成熟的氣息清新宜人,卓紹華拉著諸航在石椅上坐下,用力地呼吸了下,說:「今天一顆心終於能款款放進肚子裡了,姐夫已經脫離危險期。」
這只是引子,後面要進入正題了,諸航神經繃緊,做好回擊的準備。
「你看你??????唉,放鬆!」卓紹華靠近諸航,把手臂搭在她身後的椅背上。「我今天覺得幸福滿滿。」
她沒有聽錯吧?諸航下意識地去掏耳朵,手被卓紹華捉住,貼到唇邊,吻了又吻。「像只勇猛的小動物,毛豎著,眼瞪著,哇哇叫著,捍衛著自己的地盤,不容外敵侵占。這種被珍視的感覺很奇特,很別致。我受寵若驚又驚喜交加。」
首長這話是揶揄還是告白,暈了,諸航發覺自己無法識別。
「不足是不夠從容、自信。」卓紹華笑道。
「非常人物非常方式。」諸航反駁。
「佳暉只是個妹妹。」
「她比我還大三歲。」諸航急了,難道她真的看上去像個歐巴桑。
卓紹華冷了臉,「你比我小十歲,是不是更像我的妹妹?」
諸航小心翼翼的呼吸,似乎跑題了。
「佳暉是佳汐的妹妹,她哪怕比我年長,在我眼中,她只是一個妹妹。她的人生怎麼走,會成為什麼樣的人,我尊重。她若開口找我幫忙,在我的能力範圍內,我會盡力。而你,不管是比我小十歲還是比我小二十歲,我們是丈夫與妻子,你的人生我要參預,你的一切和我息息相關,我們的生命是一體的。你的夢想,你的心情,你每一次皺眉,你臉上新出現的痘痘,我都在意。當我們一同站在眾人面前,你說什麼話,做什麼事,我都會配合、維護,但不代表我全部贊同。我會在只有我們兩個人的空間裡,和你溝通、交流。」
諸航低下頭嘀咕,「她那麼肆無忌憚的囂張,首長也該自我反省。」任何事都有源頭的。
「好,我接受,也會改正。」
諸航看燈光看湖水,看夜空看樹木,磨蹭了幾天,咕噥道:「我??????仍然覺得今天我沒做錯。」
卓紹華莞爾,「我就沒指望你認錯。別人輕飄飄的幾句話,你就輕易地失去了自我,變成了另一個人,值得麼?」意思似地打了兩下掌心,又捏了捏鼻子,「回家吧,讓帆帆懲罰不乖的媽媽!」
帆帆今天闖了兩個「小禍」。
梓然住到四合院後,在帆帆面前打開了一扇嶄新的門,這扇門叫「上學」。每天要穿整齊的校服,要早早起床,天傍黑才回家。晚飯後,要認真寫作業,寫很久很久,久到帆帆都以為永遠沒有完成的時候。下雨的日子裡,也不可呆在家裡陪他玩。於是,帆帆對上學這件神聖而又嚴肅的事嚮往起來,嚷著要和梓然一塊去上學。唐嫂沒有辦法,小喻送梓然去學校時,她和帆帆也跟著上了車。
帆帆去過北航,對梓然的學校沒什麼新奇,他被一堆一堆穿著同樣校服的學生過斑馬線的壯觀景象給驚呆了。「喻叔叔,好多,好多的??????梓然!」他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巴張成O型,小喻和唐嫂被逗得前俯後仰。
回到四合院後,呂姨今天要洗曬所有的床單,請唐嫂搭把手。就一眨眼的功夫,帆帆不見了,把唐嫂和呂姨差點嚇暈。幸好,沒多久,崗亭的一個小士兵抱著帆帆推開了四合院的院門。帆帆背著自己的小米奇包包,戴著小帽子,包包里有紙有筆,他說他也要上學去。經過崗亭,被士兵發現,給攔住。他鼓著小嘴巴,很憤懣。
唐嫂問:你會過馬路嗎?
帆帆點頭:跟著哥哥們走。
那要是陌生人說帶你去買好吃的呢?
我吃好飯飯,去上學,不餓。
別人要是問帆帆住在哪?
我和爸爸媽媽一起住。爸爸叫卓紹華,媽媽喊他首長。媽媽叫諸航,成叔叔叫她豬。我叫卓逸帆,媽媽叫我壞傢伙。有條有理,小嗓門脆脆嫩嫩。
唐嫂流汗了:怎麼還冒出成叔叔來?
帆帆小眉頭蹙起:成叔叔常來我家做客呀!帆帆覺得唐嫂有點傻。
唐嫂和呂姨謝過小士兵,沒敢打電話告訴諸航和卓紹華。吃過午飯睡午覺,唐嫂醒來,發現帆帆不在床上,又驚出一身汗。洗手間裡傳來咕咚咕咚的聲音,跑進去一看,帆帆趴在馬桶邊,正忙著呢,把他常玩的小汽車、變形金剛、看的書,一個個扔進馬桶,蓋好蓋子,爬上去坐一會,再打開,一個個撈出來,不厭其煩。然後,他認真地告訴唐嫂,馬桶也可以做個大魚缸,裡面有水,可以養魚,他不要踮腳,就能看魚開小汽車。
卓紹華和諸航剛推開院門,呂姨站在院中就繪聲繪色告了帆帆的狀,堅持諸航去洗手間看看,她還沒打掃呢,滿地的水。浴缸旁放著一本小書,同樣濕淋淋的。「帆帆該上學了,唐嫂只是個月嫂,再帶帆帆不合適。」呂姨總結道。
諸航真的對呂姨沒成見,非常尊重,但她覺得呂姨最近表現絕對不如帆帆。「晚飯還有嗎?」
「有,我今天做了杏仁豆腐,特地給你和卓將都留了。」
諸航在心中翻了個白眼,首長說過遇事要從容、淡定,會吼的不一定就占理。羽扇綸巾,談笑間,強虜灰飛煙滅,那才是真本事。呂姨,不要怪我借題發揮,是你自投羅網。
「杏仁豆腐呀,成醫生和我提過多次,說首長的前小姨子最愛吃這個,每次來,呂姨都會做。我從沒吃過呢!請幫我和卓將熱一下。」
呂姨臉倏地就紫了,訕訕地乾笑,走也不是,站也不是,似乎應該解釋點什麼,但迎著諸航坦蕩的眸光,她張不開嘴。
「對了,呂姨,領居們家裡的阿姨現在是什麼薪水,我粗線條,很少過問,我們家的是不是很低,你這麼能幹,是不是有人高薪挖你?」
「沒有,沒有,諸中校!我和唐嫂的薪水在大院裡是最高的。」
諸航點點頭,「在鳳凰,有些艄工年紀很大了,還在風景區載客,遊客們總是很矛盾,想照顧他的生意,可看他那把年紀為自己服務,又有罪惡感。」
「諸中校,我哪裡做得不好,你儘管批評。」呂姨冷汗涔涔。
「看呂姨每天為我們忙忙碌碌,於心不忍。唐嫂受過月嫂的專業培訓,做阿姨,得心應手。我讓她以後多幫幫你,這樣子,呂姨想歇著就歇著吧,還可以分出心做點別的!」諸航展顏一笑,丟下目瞪口呆的呂姨,看帆帆去了。
有些人常把別人對自己的尊重當作得寸進尺的籌碼,其實到了這份上,她已不值得尊重。
帆帆和卓紹華都在梓然的房間,梓然已經做好作業,駱佳良這一場病,讓梓然成熟了,他不再和帆帆較勁。說著話時,還給帆帆演示如何摺紙飛機,一個步驟,一個步驟,耐心又細心,輕聲輕語。卓紹華替梓然檢查了下作業,應老師的要求,在家長簽名處簽了字。
「媽媽!」洗過澡塗得香香的帆帆小流彈似的投進了諸航的懷中。他不知道他今天掀起了什麼波瀾,這一天,他過得很快樂。梓然看到諸航,開心地彎彎嘴角。
「裝什麼酷!」諸航擺出小姨樣,摸摸他的頭,他避開了。
「帆帆什麼時候可以上學?」帆帆摸著諸航的耳朵,要諸航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自己身上。
「上學的小朋友要排隊吃飯,排隊上廁所,排隊玩遊戲,上課不能走動,寫作業時不可以講話,帆帆願意麼?」
黑葡萄般的眼珠一動不動,小眉頭擰著,兩條小胖腿一夾,按著肚子,最後搖了搖頭。
「不能這樣嚇帆帆,他以後會不肯上學的。」卓紹華用只有諸航聽到的音量耳語道。
「他現在只要會玩就可以啦,我才不要他早早就像首長一板一眼的。等到了要上學的時候,我會說學校里有趣的事誘惑他,他保證一溜煙,跑得像只小兔子。」
「你是個小騙子媽媽。」卓紹華默默同情帆帆,不過,遙想自己的童年,又有點羨慕。
「首長就沒騙過我麼?」諸航擠擠眼,抱著帆帆去院裡瘋一會。呂姨有句話沒說錯,帆帆確實不宜和唐嫂久呆。唐嫂只是月嫂,會把孩子帶大,教育就談不上了。從明天起,她每天要抽出兩個小時,一心一意陪帆帆。不然,帆帆會變成蠟筆小新那樣的不良小孩。
玩馬桶這樣的事,緊張什麼,新奇的東西小時都喜歡呀,但像帆帆這麼有創意思維的少。「壞傢伙,我覺得你是我的,性格好像,就是不愛打球。恨你。」她撓撓帆帆的小心窩,帆帆笑得像只歡唱的小夜鶯。
這真的是個愜意的秋夜,工作了一夏的冷氣機終於能休息了。好久沒有的放鬆,帆帆讓她驕傲,首長和她說了許多心理話,明天,應該會越來越平坦的。不要為了證明人生的偉大,就刻意曲折。做個普通人,過平凡的日子,安靜過日子。
生命里遇見過的特別的人,就放在特別的位置。
璀璨的星空,無邊無際。周師兄,你是夜空的哪顆星?
「媽媽!」帆帆頭靠著諸航的胸,舒服地、滿足地感覺媽媽的心跳與溫軟。
「困了?」
「不,帆帆聽媽媽讀書,帆帆,你慢慢來。」帆帆揉揉眼睛,打了個呵欠。
「帆帆喜歡聽?」
沒聲音了,帆帆撐不住,嘟嘟睡得香香的。
夜一點點深了,樹葉在院牆上搖曳著斑駁的光影,梓然也睡了。唐嫂和呂姨的房間燈破例亮著。卓紹華在書房加班,很快就是國慶,部隊裡有不少慶祝活動,他要去廣州參加一個活動,手頭的事一件也沒完結,恨不得時光掰成兩半用。呂姨熱好的杏仁豆腐,他沒碰,諸航也沒碰,濃香的口味,嗅著就很膩。
諸航的書桌前乾乾淨淨的,她好幾天沒開電腦,也沒去指揮部,也沒上學。奇怪的是,她沒有一點失落與空虛。「首長,要不我先辭職,等帆帆大了後再找工作?」
卓紹華從屏幕前抬起頭,「多大算是大?」
諸航想了下,「懂得追女生的時候。」
「我沒意見,但卓部長估計會哭。」卓紹華沒有說謊,他不是自私,他真的巴望這孩子就做個快樂的家庭主婦,不會做家務沒關係,他回到家,看著她和帆帆在他面前嬉鬧、鬥嘴就滿足,但是這孩子身上散發出的星光,連正午強烈的陽光也遮不住了。
「哎喲,那讓他哭一場吧,我很想看。」
卓紹華一把摟過諸航,兩人擠在一張椅子上。默默對視了一會,卓紹華輕輕將唇覆蓋在諸航的嘴唇上,左右移動。諸航羞怯地張開了嘴,兩個人吻在了一起。
「真煩沒完沒了的工作??????」擁著諸航整個身體的充實感,卓紹華輕輕鬆開諸航的嘴唇,在她耳邊低語。
諸航忽然間縮了縮脖子,受不了耳畔的酥癢,「我們一起辭職吧!」
卓紹華笑著,覺得諸航這個小動作無比可愛,更緊地摟抱住了她。「卓部長這下不止是哭,估計要動用軍法處治我。」
「不怕。首長,今天一定要加班麼?」眷戀著首長的體溫,諸航小小聲地問,眸光柔柔飄蕩。
卓紹華沉吟了下,無奈地苦笑,「去睡吧,不然明天又要生痘痘了,我爭取早點結束。」
諸航極不情願地站起身,那不甘心的小模樣差點讓卓紹華立刻就改口,但是,現在,他不敢掉以輕心。
「乖!」卓紹華把諸航送到門外,她在,他就靜不下心來做事。
諸航坐在床上,不知怎麼,真的把辭職這件事想了又想,還列了計劃。睡前,統統推翻。她若辭職,談何容易。
請寧檬吃飯,顧晨頗費了一番心思。因為這是兩人的第一次約會,如果考慮不周,第一次說不定會成為最後一次。
他決定在寧檬住的小區附近選一家西餐廳,這樣,寧檬不必開車過來,兩人喝點紅酒,吃完後,他可以走著送她回去。
秋意漸濃,空氣日漸清澈明朗,黃昏時的雲格外的美,天色暗下來後的秋夜,迷人寧靜,散步是件非常愉快的事。西餐廳,窗明几淨,台布潔白,小提琴的樂聲,不高不低,細細地流淌。燈光,美酒,佳肴,即使不說話,也不會冷場。
地點定下來後,他給寧檬打電話。寧檬猶豫了一下下,便應下來了。時間定在周五晚上。
顧晨心頭一喜,晚上值夜班時,都忍不住憧憬那會是一個怎樣難忘而又美麗的周末。和他一起值夜班的實習醫生訝異地看了他好幾次,顧主任好像在傻笑。他察覺到失態,清咳兩聲,掩飾地走了出去。腳步停下時,顧晨發現自己站在駱佳良的病房前。
駱佳良恢復得不錯,雖然身上的管子還沒有全部撤掉,他已經能稍微喝點流汁,把病床搖起來,他可以半躺著和諸盈說幾句話。
病房內不少人,諸航全家都在,成功也在。帆帆今天破例允許跟爸爸媽媽一同來看外公,活躍得不行。他一會貓在床下,一會躲在花籃後面,最後藏在窗簾後,要和成功玩捉迷藏。成功佯裝滿屋翻找,最後向窗戶走去。人還沒走近,小帆帆憋不住,咯咯笑了起來。
卓紹華擔心吵著駱佳良,抱起帆帆,牽著諸航,向諸盈道別。
「成叔叔,我馬上要過生日了,你會給我買禮物麼?」電梯口,帆帆歪著頭,挺認真地問成功。
成功輕輕拍拍他的頭,「禮物不應該是個驚喜嗎,怎麼能提前要?」
「我怕成叔叔忘了。」
「成叔叔又沒老。」
「可是,成叔叔女朋友多,要記的事很多,不小心,就忘了帆帆。」
成功凌厲地掃視一圈,目光落在諸航身上,「誰說的?」
諸航專注地看著電梯上方,嘀咕著:「首長,今天電梯咋這麼慢呢?」卓紹華答道:「估計是心虛了!」
諸航心中默默流淚,知我者,首長也。
帆帆烏黑的眼睛滴溜溜轉了幾轉,咬咬指頭,「帆帆說的呀!」
得救了!諸航眉飛色舞,偷偷朝帆帆豎起大拇指。男子漢,敢作敢當。
「童言無忌,成功,你不會和個孩子計較吧!」卓紹華慢條斯理地說道。
「養子不教父之過,你都沒一點慚愧之色。」他恨恨地咬著牙。
卓紹華沉吟了下,「其實,帆帆就是不懂委婉,說得太直白,但,也沒全說錯。」
成功嗓子口一哽,差點背過氣去。這是全家總動員,合著心欺負他一個。「電梯來了,走好,不送!」不等電梯門合上,他轉身就走。迎面,顧晨走了過來,兩人點了下頭。
「可愛的小男生。」顧晨贊道。
「可愛什麼,就是一壞小子。」神情是嫌惡的,語氣卻無比自豪。是他親自接生並看著長大的壞小子呀,會揶揄他嘍!「今晚值班?」
「嗯,你有手術?」
「不,我等下就回去。」
「住院部的護士們都說最近很幸福,可以天天看到成理事。」顧晨打趣道。
「那是,我這樣的大帥哥養足了她們的眼,不幸福才怪。」成功自戀地傾起眼角,似笑非笑。
顧晨大笑。
兩人並肩拾級而下,在樓梯拐彎口,顧晨看看成功,欲言又止。成功挑挑眉,「怎麼了?」
顧晨摸了摸頭,呵呵兩聲,「我??????準備和寧檬約會了。」這是哥們之間聊的家常體己話,也是一種聲明,他要和寧檬認真的開始了。
成功聳聳肩,拍了顧晨一下,「我去腦外科找下王主任。」
腦外科病房就在VIP病房的下面,病人太多,走廊上都擱著病床,濃重的消毒水味格外的嗆鼻。快到護士站時,成功回了下頭,顧晨已走了,他徐徐吐出一口氣,突然很想抽菸。
顧晨與寧檬的開始,似乎太快。這是好事,可是為什麼又有點混亂的情愫,不是吃醋。成功向來拿得起放得下,一旦放開,絕不拖泥帶水。寧檬也是這樣的人麼?但願吧!無論是遊戲還是慎重的決定,作為成人,所有的結果都應自己承擔。
「哇,帥哥!」護士站的那幫花痴大驚小怪地叫著。
成功厭惡地皺起眉頭,白過去一眼,想譏誚她們幾句。呃,護士們根本沒有看他,熱辣辣的目光集體追著另一個疾行的身影。還真是帥哥,藝術范的。一頭烏黑的髮絲在腦後紮成一束,用黑色的絲帶。緊身的米色T恤,前面印著卡農的頭像。下面是??????高統皮靴。聽到歡呼,帥哥側過臉。「精靈王子。」誰叫了一聲。成功承認,那張俊容確實神似《魔戒》里的精靈王子,溫和中多了幾份優雅,優雅里又帶幾絲神秘。
大剎風景的是精靈王子手中提著一個果綠色的保溫桶,不過,這也正是讓護士們羨慕妒忌恨的,是誰讓高貴的王子低到了塵埃之中?
第一次被護士們完全忽視、冷落,成功有點不是滋味。他不好奇,但是他經過王子進的那間病房,隨意朝里看了下。
那是一間大號病房,有十張床,床與床之間用布簾隔著。病人多,陪護多,看望的人也多,根本就如同一大超市似的,人來人往,喧鬧不已。帥哥坐在一張病床前,床上的病人整個頭都包在紗布里,似乎傷得並不很嚴重,手臂是自如的,一隻手上還拿著本雜誌,嗓門也挺大。
「不吃,不吃,最討厭豆芽排骨湯了。」
王子好聲好氣哄著:「乖寶貝,好不容易熬起來的,嘗一口。我餵你!」修長的手擰開蓋子,舀出一勺湯,吹了又吹,湊過去。
雜誌「啪」地摔在床頭柜上,「說過多少次了,不要叫我寶貝!」
「好,不叫,我們喝湯,喝完,我給你買麵包吃。唉,麵包哪有營養呀,你就是圖省事。」王子說得好不心疼。
「你比我也好不到哪裡去,整天就是喝酒、逛夜店。」柔弱的訓斥,並沒什麼力度,卻讓王子羞慚地低下了頭。「是,我不是個好榜樣,我改。現在,我們喝湯。」
病人終於乖乖地張開嘴巴。喝幾口,王子就騰下手用濕紙巾替病人拭下嘴角,動作溫柔之極。
「身上癢,想洗澡!」喝飽了湯,病人依著床背蹭了蹭,抱怨道。
「咱們再忍幾天,等傷口消腫、結疤,我們去泡玫瑰浴。」王子擱下保溫桶,擁過纖瘦的身子,摸摸頭上包著的紗布,一聲接一聲地嘆息,「怎麼就那樣不小心呢!」
「小意外而已。」
「你說得輕鬆,我這顆脆弱的心差點破裂。快躺下,別看書了,我給你打點熱水擦擦身子。」
病人這次沒提意見,躺了下去。
王子拿著臉盆去外面的熱水房,在門口,與成功打了個照面。帥哥看帥哥,目光一交會,迅速便分開。
成功想走開的,腿已邁了半步,下一個半步,他折身進了病房,徑直走到那張顯得有些孤單的病床邊,抽出牆上的病人資料卡,閉上眼睛,再緩慢睜開。
儘管這張臉包紮得非常面目全非,寬大的病號服完全看不出身材,但他的聽力非常非常好。
科室:腦外科,病人:單惟一,中度腦震盪,輕度擦傷。入院時間:三天前。
「啊,成醫生,這麼巧!」病房的光線並不好,單惟一視線被紗布遮去了不少,她還是立刻就認出來了,歡喜地撐坐起。
成功慢悠悠地把卡片塞回去,「原來你還認識我!」
冷冰冰的口吻讓單惟一愣住,她咬咬唇,笑意怯怯地從嘴角消失,手指無助地揪著被單,毫無剛才喝斥王子的氣勢。
「認識我為什麼不來找我?」都進來三天了,紗布還透著血印,可想而知,當時送來時是什麼樣的慘景。
「成醫生是??????婦產科??????我傷的是頭??????」
「哈,這頭傷得還真是好,你變聰明呢,知道我沒利用價值,就連聲招呼也不打了。」好歹他也是成理事,在這醫院裡找個人、辦個什麼事,還是很行的,這分明瞧不起人。成功心裡窩著的一團火,遇到風,旺盛地燃了起來。
「不是,」單惟一頭搖頭,畢竟受了傷,頓時,天旋地轉,她往後倒去,倒在成功及時伸過來的手臂上。「剛進來時,人是昏迷的,醒過來後,眼睛也被蒙著,什麼都看不見。今天早晨,才稍微好了點。」單惟一費力地解釋。
「嘴巴也壞了?」成功小心地把枕頭墊高,讓她躺著。
「沒有。」單惟一聽懂了成功的弦外之音,「我是外傷,不嚴重??????」
「所以不需要找我。」成功憤怒地替她說完了。從什麼時候起,他竟然被嫌棄、忽視得這麼厲害。
單惟一覺得自己解釋得夠清楚,她不知成功氣什麼,但看成功臉都青了,她相信自己真的需要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成醫生,我錯了。」
要不是她傷的是頭,成功真想用力地戳戳,「你錯在哪裡?」
「我應該第一時間通知你的。」單惟一唯唯諾諾。
「你第一時間通知誰了?」
「是我!」立在身後的精靈王子,連捧著熱水盆的站姿都那麼的優美。
第二次目光交鋒,雙方火力十足。
其實不用單惟一介紹,成功就能識出這位「精靈王子」是那位真君----單惟一的花心大哥。雖然怎麼看,兩個人都不像是一個母體孕育的。但是基因遺傳這件事,最令人捉摸不透。不錯的皮囊,小憂鬱的氣質,衣冠楚楚,又是與漂亮女人們打交道的工作,有著風流不羈的雅致,精靈王子確實有著不安定的資本,有著讓女孩為他瘋狂的本錢,有著讓父母無力到絕望的潛能。他怎麼混人生,成功不屑知道,令成功惱火的是,單惟一曾經把自己與他相提並論為「婦女之友」,這簡直是一種羞恥。
成功牙齒咬得咯咯直響,他很想抬手給上「精靈王子」一拳,告訴他,男人就得有個男人樣,他絕不會留一頭比女人還長的頭髮,絕不會穿那種打獵式的皮靴。難道把女人當獵物?哥哥就得有個哥哥的樣,他絕不會對成瑋說出像對情人樣的曖昧的話、做出令人混淆的舉止。
陰暗的病房一角,一時間,刀劍交錯,火星迸濺。
「我哥哥單惟天。」單惟一冒著生命危險,衝上前線。「這是??????成醫生。」
哈,惟一,惟天,單家爸媽真敢取名。成功冷笑,可惜名不副實。
「成醫生認為我家惟一做錯了麼?」單惟天上前一步,英挺的鼻子逼近成功的臉,看著,像是要親吻成功似的。
敢和我玩,成功心裡冷哼一聲。「是的。一個人在生命危險之際,第一時間應該打給熟悉她了解她的醫生,而不是給家人。醫生可以在最短的時間內救助她的生命,家人呢,只能怨天尤人的哭哭啼啼。」
「我沒有任何不敬,請問成醫生是孤兒院長大的麼?」單惟天微微彎了下嘴角,綻出一絲淡淡的輕笑。
無名的憤怒已經將成功全身的血液都沸騰了,他扯開領帶,似乎仍覺得不夠,一下又解開領口的兩粒紐扣。
「似乎成醫生從來沒有感受過家庭的溫暖。在我和惟一的心裡,家人勝過一切。為了我家人,我哪怕得罪全世界。醫生也許能治癒病痛,但是在生命危險之際,只有家人的陪伴,才能克服對死亡的恐懼。醫生看多了生死,世界上多一個生命少一個生命,他們無動於衷。對於家人,則是撕心裂肺的劇痛。成醫生認為呢?」
「我認為一個能說出這番偉論的人,絕不會恬不知恥地做出讓家人蒙羞的事。」成功氣急了。
病床上的單惟一戛地屏住了呼吸,像個秘密被出賣的孩子,不敢想像接下來的後果。
單惟天扭頭看惟一,溫柔地摸了摸她的頭,「沒關係,外人這些話,哥早免疫了,當陣風吹過。哥只在意惟一怎麼看哥,討厭麼?」
成功冷冷哼了聲,血源是隔不斷的,哪怕單惟天殺人放火,也永遠是單惟一的哥哥,偏偏要說出這麼模糊噁心的話,男人的伎倆!
單惟一嘴角微微動了一下,露出一個無力的訕笑。
成功狹長深邃的桃花眼微微眯起,薄薄的唇角浮出一絲譏誚的笑意:「是不是有天單惟一嫁了人,你也奢望在她心裡你排第一?」
「這不是奢望,而是必然!」單惟天明顯不悅,拖長的尾音裡帶著一點點危險的味道。 「哦,水快涼了,我們來擦身子。衣服放在哪??????你想幹什麼,成醫生?」單惟天舉手欲拉布簾,布簾被成功一把抓住。
「單惟一雖然是你妹妹,你沒意識到她已成年,是一個女人,不是一個牙牙學語的女孩了。」成功咄咄瞪過去。「你該給予她應有的尊重。」
單惟天憤怒了,「惟一傷成這樣,哪來的這些陳規陋習。成醫生難道看病時要挑選性別,對女人非禮勿視。」
單惟一驚恐地捂住嘴,明顯地感覺到病床四周的空氣被短暫的沉寂充斥了,她真的沒有向哥哥說過成功的職業。
其實成功的神色並沒有太大的變化,目光再度在她的臉上停留了片刻,然後便輕描淡寫地移開了:「醫生是救死扶傷,眼裡的病人沒有性別之分。」
「哦,那是成醫生想為我妹妹來擦洗嘍?」單惟天嘲諷道。
單惟一無助地看著兩人你一言我一語,頭又暈了,她弱弱地插了句話:「我能忍,過幾天傷口結疤,我再換衣服。」她不知哥哥和成醫生為什麼爭執。哥哥為她擦洗,只是把毛巾擠干遞給她,她躲在被子裡自己擦,自己換衣,這沒什麼的呀!
「不行!」兩個男人異口同聲。
成功深吸一口氣,走到牆邊,按了下呼叫鈴,值班護士很快過來了。「麻煩幫她擦洗下身子,別讓傷口沾著水,衣服送洗衣工那邊。」
值班護士被成功命令式的語氣嚇了一跳,沒多問,只點了下頭。
成功嘩地拉上布簾,同時,把單惟天攥了出來。兩人如同侍衛,一左一右地立著,互不理睬。護士擦洗得很乾淨,換了兩盆熱水。布簾再次拉開時,成功一言不發地轉過身,俊挺的背影半秒沒停,步履從容地消失在單惟一的視線里。
他找到單惟一的主治醫生詢問了下病情。單惟一是陪維修工工作時受傷的。那是一家夜店,沒用中央空調,每個包間的空調機都是獨立的。有一台擱置空調的框架不知怎麼鬆動了,因為樓層不高,維修工大意了,腰間沒系保護繩,直接上了梯子,手剛抓住,人和空調、框架一起向後倒去,單惟一下意識地去接維修工。維修工就蹭破了點皮,單惟一頭磕在水泥路面,頭、後背、手肘擦傷嚴重,幸好腦內沒出血,只是中度腦震盪。
先是為這份工作鬧出了胃病,現在差點丟了小命,不知這家公司是不是該頒給單惟一「榮譽職工」的稱號。成功握著病歷的手因為怒火而顫抖著。
「成理事,那位病人是你什麼人?」值班護士笑嘻嘻地進了醫生辦公室。
「你對她再好點,肯定能如願釣到精靈王子。」成功眼都沒抬。
護士臉一紅,嬌嗔道:「成理事真壞,答非所問。成醫生對哪個病人都沒這麼好過。」
「哪個病人都沒她笨。」笨到他想跳想吼,想罵人,想打架;笨得他不敢亂呼吸;笨得他??????心提著,怎麼都放不下。
第二天早上出了太陽,穿過薄霧的光線從遙遠的雲端照射過來,溫和得猶如淺金色的流沙,在清冷的空氣中細碎轉動。
成功先去了駱佳良的病房。諸盈在餵駱佳良喝粥,稠稠的濃湯,沒有一粒米。
「昨晚沒睡好麼?」諸盈關心地問。或許是角度的問題,成功一雙眼睛下面的青色顯露無遺。
成功摸住下巴,不讓諸盈看到他早晨刮鬍子時不小心碰破的小傷口,「今天有兩台手術,想著事,沒怎麼睡。大姐,借我籃花去看個人。」成功發現病房裡又多了幾籃花,大概昨晚又有人來看望駱佳良的,心中一動。
「別拿花,拿個果籃吧,新鮮著呢!」諸盈擱下碗,挑了個果籃。
「姐夫,不好意思搶你的啦,等你好了,我請你喝酒。」成功沒推卻,接過。
駱佳良微笑地擺了擺手。
醫生剛查完房,病房內很乾淨,病人們安靜地等著護士派藥、輸液。單惟一的床頭柜上空蕩蕩的,沒有營養品沒有鮮花沒有水果,床邊也沒人陪護,她孤伶伶地半躺在床上看書。
成功心裏面又是一堵,單惟一明明是因為工作受的傷,領導們沒來慰問,同事沒來看望,朋友呢,同學呢,眼鏡男呢?這隻單細胞做人真不是一般失敗。
成功的身影擋住了光線,單惟一抬起頭,笑了,「成醫生,早!」
成功本來很平靜,想說幾句柔和的探病之語,眼角的餘光斜了書一眼,他突地又無法淡定了,單惟一竟然在看公務員國考的書。那麼厚的一本書,像塊磚似的,字密密麻麻。
「你是不是故意把自己砸傷,這下終於名正言順在家拿著薪水看著書準備迎考。」成功暴跳如雷。
單惟一眼睛慢慢紅了,眼眶裡緩緩泛出一層水霧,「我從沒這樣想過??????那天,我已經寫了辭職書,一個月後離開公司。這真是意外??????」第一次,在成功面前,她義無反顧地把頭扭過去,不再看成功。
側面的傷口不深,長長的一道,已經結了疤,脫落之後,不會留下什麼痕跡,現在看著真的很懾人。成功無力地嘆了口氣,音量低下來,「對不起,我話說重了。既然是意外,就應該好好休息。考試有那麼重要?」
「這幾天在報名,下月底考試,時間不多,我必須抓緊。」單惟一吸了吸鼻子,把奪眶的淚水咽了回去。「好不容易等到契機,我不能放棄。我和他報考的是同一個城市。」
「哪裡?」
「他老家杭州。」
這個社會,「二」的人比較多,像單惟一這麼「二」的也算是達到最高極限,像只飛蛾,迎著火光,用盡全力撲了上去。 「如果沒考上,工作又丟了,你該怎麼辦?如果你考上,他卻愛上了別人,你怎麼辦?做任何事別太絕,要給自己留點餘地。」要學會保護自己。成功真想找根神杖,一棒敲醒她。
單惟一轉過頭來了,「這樣謹慎著算計著,不是真的喜歡。沒有付出,先去想結果。付出了,斤斤計較誰多誰少,害怕自己吃了虧,更害怕自己會被欺騙。哪有那麼多的騙子,何況用感情去欺騙一個人,自己也不算贏。世界上那麼多人,不是誰都可以讓你喜歡並遇到,這已經非常幸運了,我捨不得計較那麼多。如果沒有結果,也沒什麼,他有不愛我的權利。但是萬一他也喜歡我呢?」
被淚水浸過的雙眸,在明朗的晨光里,灼灼生輝,成功承受不住這麼強烈的注視,緩緩閉上了眼睛。真想好好地誇獎她幾句,學會反駁了,還一套一套的。說來說去,無非是我愛你,和你沒關係。
「成醫生,當初你和你妻子,是誰先喜歡上誰的?」單惟一突然八卦起來。
「誰告訴你我結婚了?」成功有掐死單惟一的衝動。
「上次,我們??????」
「那是你自己編的,好不好。我沒妻子,沒女朋友,聽清楚沒有,下次再壞我名聲,我告你誹謗。」果籃啪地摔在了地上,一隻蘋果跳了出來,咕嚕咕嚕滾到了牆角。
單惟一羞愧地低下頭,大氣都不敢出。單惟天訓斥她到半夜,讓她離成功遠點。他說成功一看就不是善類,她沒本事駕馭住。她覺得哥哥的腦子也被摔壞了,成醫生是有婦之夫。單惟天冷笑,他告訴你的?哼,這是他怕負責編的說詞吧。一個結了婚的男人,不會對我發那麼一通火的。
她不明白,成醫生怎麼會沒結婚呢,那麼英俊,那麼成熟,那麼溫和,那麼友善,那麼??????
「成理事,終於找到你了。」手術室護士風風火火從外面跑進來,拽住成功就往外跑,「病人都快進手術室啦,你還在這逗女生,惡習難改。」
「給他打個電話,告訴他你受傷了。什麼事情都埋在心裡,不給別人機會,怎麼知道他的想法呢!」眼鏡男估計和單惟一是同屬被動、遲鈍型的,也許還沒感覺到單惟一對他那份滾燙的心情。
出病房時,成功又回了下頭,莫名地想再看單惟一一眼。就一眼。看清了,包著紗布的小臉,一雙小鹿樣羞怯的眼睛,澄淨得什麼都藏不住。
傍晚再來看單惟一,眼鏡男來了,規規矩矩坐在椅子上,單惟一坐在床上,被子上是打開的厚磚樣的國考書,兩人認真的神情,很像兩個好學生在課後討論課題。成功最受不了好學生,轉身走了。不知道帆帆今晚會不會來看外公,不來,也沒關係,那隻豬來了就行,陪他鬧鬧,再壞的心情也會好起來。
諸航沒來,和帆帆一塊吃披薩去了。卓紹華陪歐燦過來的。歐燦是禮節性的看望,代卓明問候駱佳良,她待了不過十分鐘,說還有事,走了。從來到去,臉上尤如掛著面具,肌肉沒有一絲波動。卓紹華多待了會,他明天要去廣州出差,半個月。
成功和卓紹華一起去的停車場,路過花園,兩人停下抽了根煙。「能趕上帆帆生日回京嗎?」
「爭取能趕上。有時,時間不聽自己支配。」卓紹華深吸一口,徐徐吐出一圈煙霧,「最近常有一種力不從心的感覺。」
「是家庭還是工作?」成功問道。
卓紹華淺笑,「我希望可以分得清,但目前工作嚴重威脅到了家庭,家庭也影響了工作。」
「平衡不了時,你會對諸航撒謊麼?」
卓紹華沒有著急回答,把煙吸完,摁滅了菸頭,「如果有必要,我會。」
「婚姻里的謊言像滾雪球,你會無法收拾殘局的。」
「有一天,你結婚了,就會明白我撒謊的心情。」
「少在我面前顯擺。紹華,你知道被一個人傻傻愛上是什麼滋味嗎,那種不求回報、不給對方壓力、一眼可以看到八十歲的愛。」成功問道。
「愛一個人不想和她在一起,那為什麼要去愛?」愛情,應該是自私的、霸道的,不能與任何人分享。
「所以說傻呀!」煩悶地朝天翻了個白眼。
「如果有人這樣愛著你,你千萬要抓住,挺適合你的。」
成功瞪了卓紹華一眼,「好像多了解我似的,快走,諸航和帆帆還在等你呢!」
卓紹華走後,成功又點燃了一枝煙。夜空昏暗,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明天有雨麼,一下雨,秋便深了,天氣變冷。北京的秋很短暫,因為太美。美好的東西是讓人回味,讓人嚮往,而不是擁有。也許是擁有不得。真心覺得眼鏡男不值得單惟一的付出,成功卻不得不承認眼鏡男的好運。
被人傻傻地愛著,很羨慕!
日子伴著漸漸下降的氣溫,一天天翻過去。
陽光很好,天空藍得乾淨、透亮。諸盈說,這麼好的天氣,在如今的北京很難得見到。
駱佳良半躺在病床上,一個多月的臥床,頭髮長了許多,臉瘦了不少。「真想出去吹吹風!」他覺得再躺下去,就像一枝枯竭的老樹幹,說不定會長出小蘑菇來。
「明天再做個全身檢查,後天我們出院,我們去公園散步。」
他坐在輪椅上,她在後面推,駱佳良想到那畫面,就內疚。幸好這是暫時的,不久,他就能康復。「後天,帆帆二周歲啦。」第一眼見到那小不點是在酒店,一半驚嚇,一半驚喜。自來熟地,對著他和諸盈咪咪笑,讓他們想氣都氣不起來。
「嗯!航航今天上街給你和帆帆買禮物去了。」
「我要什麼禮物?」
諸盈笑著在床邊蹲下,「媽媽打電話來,說出院的病人要穿一身嶄新的衣服,把霉氣扔在醫院裡。」
駱佳良笑了,「這挺為難航航的。」
「我給了她尺寸,讓她直接買套棉睡衣,顏色喜慶一點。」諸盈看看牆上的掛鍾,「該回來了,一早就出門,這都快下午了。」
「嗯,後天紹華該從廣州回北京了吧,不然,爸爸不陪自己過生日,帆帆小嘴撅得要掛油瓶。」
「說是明天晚上的航班。」
心說小就小,說大也大。一旦精神鬆弛,突地,心,像多出了許多許多空間,這樣那樣的事,像水泡泡,沽沽冒了出來。
諸航捧著一束白菊花,在一棵木槿樹邊站了很久很久。
木槿,喜陽光也能耐半陰,耐寒,南北都適合栽種,不挑地。木槿是韓國的國花,花語是溫柔的堅持。朝開暮落,每一次凋謝,都為下一次絢麗的開放。就像太陽不斷地落下又升起,就像春去秋來的四季輪轉,生生不息。
如果生命也可像木槿花,有下一次的絢麗,那麼世間也就沒那麼多的遺憾了。如果??????討厭這個詞。
小區幾乎沒變化,牆還是灰灰的,樓道口像黑洞,大白天進去都心慌慌的。四周很安寧,差不多要誤以為這是一片人跡罕至的荒地。諸航原先住的公寓大概不知換了幾次住客,周師兄公寓窗子外貼著「吉房出租」。
總要和周師兄說聲謝謝,謝謝他溫柔的堅持,其實好浪費,她並不值得他那樣鄭重的對待。
總要和周師兄道個別,北航的痕跡已經淡得找不到了,這裡是周師兄出國前住的地方,一草一木,一磚一瓦,如果有記憶,應該還記得周師兄這個人。
總要和周師兄說聲對不起,那隻科比簽名的籃球代價太大太大,若知道是這樣的結果,她不會做科比的粉。
白菊花放在一個僻靜的角落,免得其他人看到敏感。曾經,他們住得這麼近,卻從不曾肩並肩在裡面散過步。諸航在小區里繞了一圈,然後在周師兄公寓的樓下又站了會。
她在心裡默默說:周師兄,再見!以後,她還要為了幸福生活而努力,但她永不再打球。籃球,是她的摯愛之一,放棄這項摯愛,是她對自己的懲罰。
太陽已經被西邊的高樓擋住了,但是那一大片火燒般的彤雲布滿天際,紅光映射過來,照在草木上,使它們像被誇張的舞檯燈光所籠罩,它們立即成了戲劇中的布景。
一片楓葉隨風落在諸航的腳邊,諸航彎身撿起。葉尖微紅,葉脈泛黃。她翻過來顛過去的看,然後,手一松,讓楓葉隨風飄走。
誰是你的如煙往事,誰是你的似水流年?
一旦故事選中了你,除了演下去,還能如何?
夜色四合,商場卻是最熱鬧的時候。帆帆的是一盒積木,有趣味的森林動物大聯盟,難得還有一條小溪,溪水裡面魚兒歡快地游來游去,帆帆肯定會喜歡。駱佳良的睡衣讓諸航費了番心思,男式睡衣顏色都挺素,走了好幾家,才買到一件紫紅的。付款時,店員笑著問是不是有人住院,諸航愕住。店員說,這顏色吉利,大富大貴。諸航笑著遞上信用卡。
出了商場,諸盈的電話過來,不放心,問她在哪?
「快了,快了,這就打車過去。」積木和睡衣體積都不小,一手拎一個,上地鐵坐公交都不方便。
現在是下班交通高峰,計程車超少,好不容易等來了一輛,還在對面。司機朝諸航揮揮手,讓她從天橋過去,他在那邊等著。街上行人也多,諸航等於是橫衝直撞地殺出重圍,才從天橋下來。匪夷所思又令人義憤填膺的一件事發生了,就在她離計程車不到二十米時,一個人上了計程車,那個人-----應該是明晚才回來的卓紹華,行色匆匆。司機很沒職業操守地沒有拒絕,計程車嗖地從諸航身邊駛了過去。
諸航愣愣的,腦子像死機了,什麼反應都沒有。好不容易活過來,她立刻撥打卓紹華的手機。
通話中??????
她再撥。
又一輛計程車過來了,開車是個女孩,嚼著口香糖,一開口,吐出一個大泡泡,音樂聲開得很大。「幫我追上前面那輛車。」諸航指著依稀還能看到的計程車車影。
「你確定?」又是一個大泡泡,女孩跟著音樂抖動著身子。
「是的!」
女孩朝諸航擠擠眼,「你也發現他很帥?」
諸航怔住。
女孩呵呵笑,「他和我一公司的,我想倒追他,近水樓台先得月,你沒戲的。」
諸航暈倒,風馬牛不相及也。
手機仍然在通話中。
車流湍急,前面的計程車很快就沒了車影,諸航看看女孩,女孩打了個響指,拿起一旁的對講機叫了幾句,有一個男聲回了過來。
卓紹華已經下車了,在文化街的一個叫做畫之聲的畫廊附近。諸航遲疑著要不要繼續追過去,女孩的車停了。
夜色中的文化街,華燈迷離,個性迥異的特式餐廳、酒吧、店鋪盡情地展現著各自曼妙的風情。不同膚色的男女或獨行或攜伴,腳步悠然。
畫之聲畫廊大門緊鎖,裝飾用的幾盞小燈,燈光索淡。緊挨的是家音響商店,寬大的玻璃櫥窗,可以清晰地數出裡面除了老闆就兩個顧客:一位中年女子,還有一個少年。再往前走,是上次買專業書的書店。這些地方,都不像是首長匆匆疾行該去的。
諸航左右張看,慢慢地向前走,不時側下身子,讓著行人。
肩膀被人從後面輕輕拍了下,諸航回過頭。一個金髮碧眼的女子手裡拿著地圖,背著雙肩包,沖她笑著,問她去789藝術區怎麼走。「你北京話講得真好。」還兒話音呢,諸航脫口贊道。
「我喜歡中國,大學學的就是漢語專業。」
女子的眼眸藍如湖水,和西蒙很相似。其實,就像歐洲人看東方人,面孔都差不多,東方人看歐洲人,也覺著像是同一張面孔。諸航對著地圖講了好久,女子仍然一臉費解的樣子。
好不容易把女子講明白了,女子卻似乎不著急去了。「很抱歉打擾了你這麼久,哦,你是要去參加什麼聚會麼,這是禮物?」女子指著積木盒子。「我也好喜歡搭積木呢!那個聚會熱鬧麼,我可不可以去參觀下?」
「諸航!」卓紹華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急步朝諸航走來。不遠處站著卓陽,那是一家日本料理店,穿著和服的店員徐徐拉上木框紙門,擋住卓陽譴責的目光。
「你怎會在這裡?」
這裡是文化街,不會有賣積木與睡衣這樣的店鋪,又不能說是跟蹤過來的,「我??????來買水果。」諸航一抬眼,看到眼前店鋪上方是一隻咬了一口的蘋果,急中生智。說完,覺得壞了,此水果不是彼水果。
「我不知道你還是果粉呢!」卓紹華不動聲色地打量了下金髮碧眼女子。女子同樣也好奇地打量著他。
「現在全民是果粉,我不搞特殊化。」
卓紹華深深看她一眼,一手接過積木與睡衣,一手牽住她的,「正好不知該送什麼禮物給你,和你朋友道個別,我們去買水果。」
諸航朝女子揮了下手,就被卓紹華拉走了。「她不是我朋友,是個問路的遊客。為什麼送我禮物?」
「下次不要隨便和陌生人說話。你忘了,明天是我們的結婚紀念日,我不該送你禮物?」
哦哦哦,登記的日子,那天的陽光很淺很遠??????只是??????諸航站住,質疑地瞪大眼睛,「首長,你不是說明天回來嗎,你怎會在這?」
「有點緊急狀況,我昨天就回來處理了。」
首長是二十一世紀的大禹,為了工作,三過家門而不入。「處理好了?」然後,約了卓陽姑姑來吃日本菜。
「是,處理好了。今晚,或者,明天,說不定又是一起緊急狀況。這兩個月,好像是被什麼人給盯上了,我從未遇到過,打一槍換一個地方,不痛不癢,卻又擾得你坐臥不安。」
「那麼強,網絡奇兵水平很一般麼?」
卓紹華神情凝重,「來者不善。」看著諸航糾結的神色,卓紹華心一柔,「不過,也有了點小收穫,我依稀猜出對方是什麼組織。」
組織?來勢很龐大,很兇猛。諸航咂咂嘴,她喜歡這樣的激戰。「卓陽姑姑還在等著你,我們是不是去打個招呼?」諸航回頭看看日本料理店,木製框門又拉開了,進去一個窈窕的身影,似曾相識。
「我們已經說完話了。現在,買水果!」卓紹華仿佛等不及,拽著她走進店中。
10月16日,moderate rain----中雨。凌晨時開始下的雨,天亮後,雨點嘀答嘀答打在屋檐上,殘花、落葉灑了一院。雨霧蒙蒙,天空與大地,混沌成一體。
呂姨說好日子沒有個好天氣,唐嫂點頭,一場秋雨涼一場,明天不知冷成什麼樣。
帆帆的心情卻絲毫不受天氣的影響,他好像知道在這一天,提什麼要求都會被滿足。早晨醒來,纏著諸航在床上又是讀書又是唱歌,還爬上卓紹華的膝蓋,摟住脖子,要爸爸答應今天早早下班回家陪他玩。
呂姨給他做了碗麵條,上面臥著一隻荷包蛋,他吃得碗底朝天。唐嫂給他準備了新衣,兩套,防止不小心弄髒了,立刻換上。諸航的積木已經在書房裡屬於他的五分之一領地里舖開了。成功送了遙控火車,諸盈送了金手鐲,希望帆帆能平安地長大。卓明打了通電話過來,爺孫倆嘰嘰咕咕不知說了什麼,半小時後才掛上。
「諸中校,真的不要我去預訂蛋糕嗎?」呂姨和勤務兵去農貿市場時,又來問諸航。今晚上,歐燦要過來吃飯,呂姨有點緊張。
「嗯,我等會帶帆帆去,讓他自己挑。」諸航在書房應了聲。
衛星基地的安全防護編程準備事項結束了,後面就是開始編寫程序。一種職業習慣,在編寫前,她要對自己的電腦徹底掃描一遍,確定百分之百的不會受到偷窺、干擾。很奇怪,連續開機兩次,掃描到三分之一時,程序都會卡一下,然後又會繼續工作。諸航皺起了眉頭,她的電腦被誰動過了?
「媽媽,走,買蛋糕!」帆帆顛顛跑過來,小臉上儘是期待。
諸航親親帆帆,等明天再研究這個問題吧,她把電腦關了。小喻送卓紹華上班,順便捎上他們。
一家三口都坐了后座。帆帆伸出小手指,與卓紹華拉勾勾。「爸爸不能騙帆帆的哦!」
卓紹華笑,親親帆帆的臉頰,「真希望帆帆能長快一點,那樣就能幫著爸爸一起保護媽媽。」
帆帆不太明白這句深奧的話,密密的睫毛眨了幾下,「有人要搶媽媽嗎?」
「如果有人搶,帆帆怎麼辦?」
帆帆張開雙臂,擋在諸航面前,烏黑的眼睛瞪得溜圓,「媽媽別怕,帆帆吃了很多飯飯,長高個,有力氣保護媽媽。」
諸航抱住帆帆,幸福到冒泡。在鳳凰老家,隔壁鄰居有兩個兒子,諸媽媽好羨慕,常念叨說有子萬事足。真的是哎!
西點店前不好停車,小喻把車停車一家銀行門口,卓紹華撐著雨傘送諸航和帆帆過去。沉重的玻璃門一推開,帆帆激動地撲上櫃檯。卓紹華拉了下諸航,怕帆帆淋到雨,她半個肩露在外面,微微有點潮濕。
諸航回過身,卓紹華的眼中仿佛盛滿了許多話,幽幽蕩蕩。
「兩年前的這一刻,你進了手術室,我站在外面,心情很複雜,仿佛有很多的期待,卻又不敢期待太深,怕自己太貪心會令你討厭。這兩年,我??????」他看看諸航,看看裡面圍著櫃檯繞圈的帆帆,看看雨,抬手摸了下諸航的臉,聲音一沉,「晚上見!」
雨太大了,每邁一腳都會濺出一串水花。一把把雨傘,很快就分不清哪一把是首長的。
帆帆在玻璃門裡叫媽媽,蛋糕那麼多,他不知選擇哪個好。最後,帆帆決定定製一隻水果蛋糕,草莓、芒果、奇異果??????拼湊出來的顏色很美,帆帆喜歡。果真還是喜歡畫畫,對顏色如此敏感。諸航寫地址時,心中一絲絲酸溜溜。
今天的晚飯不會早,唐嫂怕帆帆會發困,吃完午飯,便哄著他午睡。諸航準備進書房再檢查下電腦,海南衛星基地籌建指揮部打來電話,常務指揮要聽各處匯報工作進展情況,指揮部成員務必到會。諸航匆匆收拾了下資料,和呂姨說了聲,打車去了國防大。
遇見沐佳暉是意料之中的事,意料之外,是成員里多了張新面孔----趙彤。諸航的血液突然提速了,像過山車左沖右撞,把平靜的軀體撞擊得顫動不已,血液衝到面部,幾乎要衝破那層皮膚。
趙彤是那麼的激動,那麼的興奮,她感謝首長們對她的重視,她原先有酒泉衛星發射基地工作的經驗,在國防大進修兩年,她會努力在新的崗位上奉獻自己的每一分光每一點熱。說到最後,熱淚盈眶。
趙彤熱烈地看向沐佳暉,沐佳暉翻看著面前的工作日誌,仿佛和趙彤並不很熟。
因為和諸航合作安全防護的加密,她的位置和諸航安排在一起。她非常低調,對於自己做的工作,幾乎是由諸航代言的,她只在最後補充了幾句。自始至終,她沒有和諸航說一句工作之外的話。
會議結束,雨依然沒有減弱的樣子,看得人心情萎萎的,提不起精神來。諸航還是在暈眩之中,暈眩使她像墜入了雲團,輕飄飄地柔弱地捧著她,使她失去了方向,無法思考。她去了趟辦公室,放文件時,看到了那隻科比簽名的籃球。幾天不見,上面蒙了一層灰塵,諸航用紙巾細心地擦了擦。
手機響了,是家中的座機。帆帆嗚嗚地撒著嬌,說做了個夢,媽媽給壞人抓走了,他要找媽媽。壞傢伙真的大了,學會婉轉,其實是想她快快回家。
「好,媽媽現在就去坐車,一會見。」
「我要等媽媽回來切蛋糕。」
指揮部里已經沒幾個人了,電梯很快從下面上來,諸航準備進電梯時,沐佳暉在後面喊住了她。只有沐佳暉,趙彤不在。
沐佳暉問道:「敢不敢和我打個賭?」淺淡的暮色里,那幅漂亮的面容怎麼看都透著挑釁的意味。
「不敢!」諸航皺了皺眉,帆帆仰著脖子在家等她,她沒時間和沐佳暉玩。而且鬥來鬥去就那麼幾招,很無趣。
沐佳暉沒有一點訝異,「就知道你會這麼說。那天在醫院裡,姐夫當著我的面維護了你,你認為我就像個跳樑小丑,碰了一鼻子灰,該知難而退。」
「哪裡,你比跳樑小丑美多了。」諸航中肯地覺得。
沐佳暉捏了捏秀美的鼻樑,「別含譏帶諷,其實真正可憐的人、悲哀的人是你。姐夫給你建了座象牙塔,你在塔里呆久了,根本不知外面的世界是什麼樣子。如果那天你不在場,你的大姐、大姐夫也不在,你覺得姐夫他會那樣冷落我麼?」
「你指望他怎樣對你,憐香惜玉?」如果諸航曾對沐佳暉有一絲尊重之意,此刻徹底蕩然無存。
「想不想親眼見見?」
諸航牢牢地瞪著沐佳暉,她很吃驚沐佳暉竟然說得這麼自信這麼從容。
「你不要害怕,姐夫絕不會背叛你,絕不會做出違背原則的事。只是,他也是有血有肉的普通男人,在不需要理智掌控自己的空間裡,他允許自己真實面對自己的心,面對自己的真愛。」
有那樣的一個空間麼?諸航腦子又出現了死機狀態,她唯一能做的,唯一會做的,也只是這樣瞪著這個美得可怕的冰山天女,眼睛都不眨一下。
「我沒別的意思,只是想讓你多了解了解姐夫,以便於更好的相處,畢竟你們是夫妻!敢打賭麼?」
諸航點了下頭,似乎不賭不行了。
「認賭服輸,這是我倆的事,不得讓姐夫知道。他並沒有做錯,也沒對不起你的地方。你必須承認,他是合格的丈夫。我想你也不會哭的,姐夫的大部分給了你,他只有心是姐姐的,你已經太幸福了??????」沐佳暉說道。
「怎麼賭?」諸航不耐煩地打斷沐佳暉。
沐佳暉走到窗邊,看著滿天的雨,深吸一口氣,「真不喜歡北京的秋天。我們各自給姐夫打一通電話,讓他來接,看他會答應誰。我不介意你先打。」
諸航想,真的是閒得無聊麼,這樣的遊戲簡直是對自己智商的嘲諷,今天不是一般的日子,首長和帆帆拉過勾勾了。「不,你先打!」
沐佳暉哦了一聲,她並沒有走開,當著諸航的面撥通了卓紹華的號碼。「姐夫,我是小暉。雨好大,我在國防大趙彤這,和她聊天忘了時間,回不去了,你能來接我麼??????前天路上堵車,讓你在日本料理店等了很久,沒遇上姐夫,有許多事要和你講??????半個小時到?好的,姐夫開車慢點,我會等你的。」
沐佳暉慢慢抬起頭,看著諸航,「該你了。」
諸航不由自主地咬住了嘴唇,她沒有翻找號話簿,一個鍵一個鍵地按下數字。
「諸航,是不是帆帆在煩你了?」卓紹華笑語親和,一派溫柔。
諸航覺得嗓子有點干,她用力咽了咽口水,「我在外面有事,雨太大了,車不好打,你回家時彎下帶我回家。」
似乎這是一道難題,卓紹華卡住了,沉默了足足十秒,他抱歉地對諸航說:「待會還有個會,不知要開到幾點。我讓小喻去接你。」
首長在撒謊了,說得這麼自然,說得這麼堂而皇之。是否這並不是第一次說謊?是否卓陽的話、沐佳暉的話並不僅僅是因為怨恨而編的謊言,其實有幾份真實?
「那算了,我再等等,會打到車的。」
諸航抬起頭,平靜地直視著沐佳暉。心中一塊堅固的磐石,遭遇到了十級強烈地震,晃動著,岌岌可危。
沐佳暉沒有洋洋得意地炫耀,她對諸航充滿了同情。「沒必要吃醋、妒忌,姐夫對我僅僅是愛屋及烏。你別對他苛求。不過,這就是姐夫真實的內心,他過得非常辛苦,一般人是撐不住的,他意志力驚人。」
諸航沒有反駁這句話。在帆帆很小很小的時候,為了哄帆帆入睡,他裝睡。只是頃刻之間,他的表情放鬆了,睫毛安寧地覆蓋著眼帘,好像睡得極熟。那天是他們第一次同床共枕,在那之前幾分鐘,他們親吻、擁抱,房間裡春意盎然。她心情起伏得不能自己,好佩服他的意志力堅韌。
如果首長真的想騙她,那麼應該是可以做到滴水不漏,這樣一說,首長真的很不容易。
因為她生了帆帆,要給帆帆一個完整的家,所以珍視她,疼愛她,給予她溫柔、甜蜜,那只不過是責任和義務?他是合格的丈夫,稱職的老公,這樣的首長,是否覺得太委屈?
那兩缸的荷花,是否讓他觸景生情,是否讓他心中淚如雨飛?細想想,執意生下帆帆,其實也是完成佳汐的遺願。為了帆帆,佳汐等於付出了生命,他怎捨得放棄?
一切一切,都是為了佳汐?!
費列羅----獻給最愛的人。
那天,在醫院,其實自己才是跳樑小丑,首長與佳暉是否有默契地對視,冷眼看她自娛自樂?
那些數字簡訊,那些在咖啡館度過的時光,那些在畫廊里相伴的身影??????
愛屋及烏??????
亂了,寧靜才幾日的心湖波濤翻湧,暗潮滾動。很多事不敢確定了。
無法埋怨,不能指責。
半小時後,卓紹華的車來了。他打著傘,那把傘,是早晨送她和帆帆去西點店的傘,現在為沐佳暉擋去了一天的秋雨。
她就站在窗戶後面,她可以清晰地看著他,他卻看不到她。車門關上,水花飛揚,消失在茫茫的雨簾中。
操場上積水很深了,走幾步,褲管濕透。站台上停著一輛公交,她沒看方向,上了車。去哪都好,只要不呆在國防大。雨讓暮色提前深沉了,潮濕的褲管貼著腿,冰冰涼。
手機在響,是帆帆打來的嗎?
人生的路不管曲折,還是筆直,都是向前延伸,無法轉身,只是她的腿像是折斷了,前面的路該怎麼走?
終究還是回家了,帆帆一周歲的生日,她錯過了,不能再錯過兩周歲的。
雨水潮濕了院門,推開時,吱吱作響。這麼大的聲響,一客廳的人都沒發覺。
首長還是盡職的父親,他沒有食言,回來了,坐在沙發上,驕傲地看著趴在畫架上畫畫的帆帆。新的畫架,新的畫筆,新的畫紙,誰送的禮物?
歐燦也來了,定型髮膠用得太多,頭髮和她的表情一樣是僵硬的。
那是誰,正在指點帆帆畫畫的??????眼花了麼,沐佳暉!!呂姨今天做杏仁豆腐還是做壽司了?
帆帆作好了一幅畫,激動地展示給歐燦看。歐燦摸摸他的頭,這是她最奢侈的獎賞。
沐佳暉彎腰吻了吻帆帆的左臉頰,帆帆羞羞的,把右臉頰貼向卓紹華,要爸爸也親一下。
卓紹華含笑看向沐佳暉,既短又長的對視,深邃、悠遠。
黑暗將諸航籠罩住,她站著,呆呆地看著這幅畫面,雨水洗滌了她的神智,她仿佛有點兒恍然,身上湧起一陣一陣莫名的寒意。她終於知道,這是佳汐回來了,她曾經從佳汐那裡奪走的,包括首長,包括帆帆,包括這所院子,所有的所有,佳汐要拿回去了。
心,好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