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山有扶蘇,隰有荷華
2024-05-01 09:30:52
作者: 林笛兒
卓紹華輕輕地推開房門,房間中央,母子倆像一對交頸的鳥兒,相依相偎,母鳥委屈而又責備地看著他。心咯地一下,驚住,他第一個念頭就是帆帆不舒服。「帆帆怎麼了?」他急步上前,探手摸帆帆的腦門。
「你回來得真晚。」一出口,諸航嚇了一跳,不敢置信自己會是這麼嬌嗔的口吻,「快接一把,我手酸死了。」
卓紹華看看諸航,小心翼翼地抱過帆帆。帆帆開始還身子扭呀扭的,撐著睜開眼睛,見是爸爸,長長地吁了口氣,似乎卸下了重擔。抿嘴笑了笑,乖巧地任卓紹華抱著,放平在床上。
諸航甩著手臂,齜牙咧嘴,「壞傢伙撒嬌呢,要我抱著睡。」
卓紹華心疼地替她揉著手臂,「你太寵他了。」
諸航昂起下巴,眼睛瞪得溜圓,像個較真的小女孩,「我是他母親大人,我不寵他誰寵他。」
卓紹華被她說樂了,攬過她的腰,貼向自己,聲音很低很溫柔:「慈母多敗兒。」
諸航正要反駁,鼻子一嗅,「首長,你喝酒了!」
卓紹華微微一闔眼,「味道很重麼?」仿佛要得到她的肯定,他俯下身,吻上她的唇,輕輕地觸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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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了酒的首長,神情、語氣,不像平時那麼收放都有分寸,難得一見的縱情放任,諸航情不自禁閉上眼。
酒的甜香,首長獨有的清涼氣息,無一不是誘惑。
她聽到兩人的心跳都是那麼有力、歡躍。「我一晚上都在等你......」她有如夢囈般,撫上他的濃眉、黑眸、英挺的鼻樑,指尖停留在唇瓣上,仿佛在回味剛才的美妙時刻。
「嗯!來!」牽著她的手到門口。他帶了兩隻盒子回來,一隻是鞋盒,一隻是化妝盒。「下午買的,我告訴店員你平時愛穿休閒鞋和運動鞋,店員說那肯定穿不慣高跟,可以選擇一雙坡跟的,和裙子搭配,顏色選銀色的,這個色百搭。你很少用化妝品,又愛在室外運動,化妝品用點補水的就可以了。喜歡麼?」
這不是喜歡的問題,而是不可思議。日理萬機的首長,大白天的逛商場,而且逛的是女子專櫃,諸航驚出一身冷汗,連吞幾口口水,「首長你為什麼不叫上我?」打打掩護也好呀!
「你有那個耐心一雙雙地挑,一雙雙地試?你都是完成任務,上街買個『有』就好了。諸航,我也許不能給你最好的,但我要給你最合適的。」
寵溺的語氣,羞慚得諸航想切腹。確實,她才不願意花那個時間去做那些,那是寧檬那個花痴幹的事。
「有我這樣的妻子,是不是很沒面子?」她過意不去地皺皺鼻子。
卓紹華鄭重地握住她的手,貼著自己的心口,直直地看向她的眼睛,「諸航,娶到你,不止是面子,連里子,我都有了。」
哎唷,這樣的話,怕是任何女人聽了都會心如琴弦,飛出快樂的音符。
諸航呵呵地傻笑,羞澀地抓抓頭。「首長......從軍銜上,是我高攀你了。」
「從年齡上,我離你太遠。」
這是首長的心病麼,「於是,你一直叫我諸航?」
卓紹華不自然地咳了幾聲,「至少這樣感覺扯近了點。」如果也叫小諸、航航或豬,他不敢想像,大概時時會有罪惡感吧!
畫面無聲地移動,空氣流逝得很緩慢。諸航咬了咬唇,好吧,她知道她不擅長賣萌撒嬌,可是真的很想做,哪怕是把臉丟到太平洋也不後悔,反正沒第三個人看到。
「抱我!」上前半步,她依進了他的懷中。做起來也沒那麼難呀!
卓紹華心臟微微一顫,眼底似有激烈的情感泛了上來,嘴角的笑意一圈圈盪開,下一刻,他將她整個人抱起。
他看著她,她也看著他。
「等我五分鐘。」他身上不止有酒氣,還有汗味。他不可以這樣隨便愛她。
「兩分鐘。」她攥著他的一根指頭,不鬆手,仿佛分開一秒都難以忍受。
卓紹華聽到自己的每個細胞都高聲叫囂了下,渾身的血液都集中在某一點上。他都不知是怎麼去的浴室,怎麼打開花灑,又怎麼回到了床邊,前前後後加起來有兩分鐘麼?
沒人去計算的,夜已經被點燃了。
他好像是第一次面對她的身體,她細緻光滑、年輕的肌膚,身體上的每一個起伏。他用指頭撫遍它們,用前所未有的耐心喚醒它們,而諸航也前所未有的熱情、接納並迎合。
在融合的那個瞬間,他們不約而同失聲輕呼,睜開眼,相互凝視,他們知道,他們是彼此的全部快樂與憂愁。
接下去的一切,都是瘋狂的。
諸航感覺她的臉上、背上、胸上,起了微微一層雞皮疙瘩。整個人似是昏迷了、無知覺了。突地又飄了起來,好像完全沒有重量,越飛越高......
半夢半醒中,她聽到首長在喚自己的名字。
她緩緩落在地面,枕在首長的胸前。首長的目光亮得像是暗色中的明珠,熠熠生輝。修長的手指插進她的頭髮,慢慢的下滑,落在她光滑柔軟的脊背上。
「首長,我有件事告訴你哦!」她咬著他的肩,用舌尖的舔舐和牙齒的輕啄回應他,「帆帆今天學會認數了,接受能力超快,從1到10。明天我準備往後教,再教他一些常識。」
「我不奇怪,有你這樣的媽媽,兒子肯定是個天才。我也有件事要告訴你。」
「什麼?」諸航拉過他的手,掰著手指玩。
「我今天替你拒絕了去美國參加圓桌會議的安排。」
「呃?」這不像首長說的話,她的工作,首長都是尊重與支持。
卓紹華沉吟了下,薄唇抿起來,「因為周文瑾也會去。」他坦蕩地看著她。「我不是懷疑你,是我自己私心作亂。那個會議不一定非你不可。我不想與你分離,小帆帆更不想。你不在我身邊,我會失眠。」
諸航嘴巴半張,高高在上的首長會因她而沒安全感?她想笑,卻沒成功。她的心脹脹的,「行,我哪也不去。」她啞著聲音保證。
卓紹華吻吻她的眉梢,擁過她,「晚安,諸航!。」晚安,親愛的。
諸航是被人踹醒的,睜開眼,小帆帆呈大字型的睡在旁邊,白白的肉肉的小胖腳抵著她的腰。首長已經起床了。她悄悄地往外挪,把整張床留給帆帆。
帆帆依然睡得嘟嘟的,小嘴蠕來蠕去,不知夢到吃什麼好吃的。
諸航對著他,無聲地狠狠取笑一番,輕手輕腳地向外走去。
卓紹華在走廊上接電話。「是的,媽媽......一切都順利,向孟教授拜託過了......嗯,住的地方也很好,我去看過,小區很不錯......媽媽放心吧,後面我會一直關心的。」
接完電話,卓紹華去了書房。
諸航拉開門出來,又是一個晴天,入目就是兩隻荷花缸,仿佛院裡的花草樹石,都是為了陪襯它才存在。晨光里,睡蓮開了,一朵朵,清雅芬芳。
諸航向寧檬和小艾坦白自己已婚並生子的罪行時,兩個人的反應是一致的,朝著天空翻了個白眼,異口同聲道:你?講笑話吧,很冷哎!諸航迫不得已,把小帆帆滿月時拍的全家福拿了出來。
PS的?小艾半信半疑。
寧檬不出聲,她見過卓紹華,當時也感覺到他對豬是不同的,但她沒有往這方面想過。因為豬有周師兄。
信不信由你們,反正這是事實,我交待完畢。諸航一屁股坐下。
寧檬和小艾交換了下眼神,兩堂會審:什麼時候舉行婚禮的?
婚禮?諸航哈地笑了一聲,你們說那種像木偶似的被人牽來牽去表演的婚禮,我發瘋才去做那事。我和首長有走法律程序,不是非法同居。
寧檬與小艾鄙夷萬分:切,沒婚禮,還叫結婚?你見不得光麼,就領個證,哪天離了,別人都不知你們曾經婚過。
呸,兩隻黑烏鴉,誰會拿結婚當兒戲?臉發燙,這話講得有點底氣不足。
不是兒戲,還是正劇?寧檬和小艾齊聲譴責,連好姐妹都瞞著,鬼才知道你在唱哪一出?
事實勝於雄辯!諸航得意地獰笑。
諸航真心的對那種招搖的婚禮無感,新娘一套一套的換禮服,新郎被人拼命灌酒,昔日的哥們姐們,一會想一個花樣整人,她看著都心戚戚的,這哪是婚禮,實在是賣力娛樂大眾。
幸福如人飲水,冷暖自知,何必跳著唱著告訴別人?別人對這感興趣才怪呢!
諸盈頗有微詞,她覺著這多少是個遺憾,但小帆帆都大得可以做花童了,諸航和紹華兩人都是軍人,再舉行婚禮,好像有點不妥。她看著諸航,有些自責。幸好紹華珍愛諸航,她說服自己,婚禮是個鋪張的形式,不重要的。
周六是個大晴天,一早晨,太陽就像個大火球掛在東方,蒸得地面都明晃晃的刺眼。勤務兵一早給院子、花草灑水,呂姨在廚房裡揮汗如雨地做早餐,說氣象員預報今天氣溫要達到三十八度,大家要做好防暑降溫。
卓紹華換了件簇新的軍裝,他上午要去機場接英國軍方代表團。
他有些內疚地看諸航與帆帆在搶著背《九九歌》。在諸航嘻笑誘哄下,諸航領著背兩遍,長長的兒歌,帆帆居然就能從頭背到尾。不是不欣慰的,不是不窩心的。
諸航一件大大的T恤,下面是寬鬆的中褲,短髮飛揚,他想著晚上她要穿上裙裝、化上淡妝,臉上堆滿笑,與一群衣香麗影一起,聽著她不熟悉的話與事,她會不會茫然無措呢?
她以卓紹華夫人的名義第一次參加這樣的宴會,他該陪著她,守護她,寸步不移。
可是-----
「諸航,」他叫過她,她回過頭來,「如果晚上有什麼委屈或者別的,回家後雙倍還給我。」雖然歐燦也會過去,但他清楚媽媽不是一個好的陪護者。
諸航納悶:「我們家出禮金了麼?」
「出了。」這孩子不明白那種場合,是一個個的圈子,界限非常明顯。
「出了禮金,那就不是白吃白喝,不怕的。」諸航滿不在乎的笑,又忙著和小帆帆玩去。
他摸摸鼻子,失笑出聲。也許是他多慮,在諸航的目光中,她看到的世界和他所看到的,是不同的。
卓紹華有點誤會歐燦了。對於諸航參加婚禮這事,歐燦挺上心。下午就帶了個化妝師過來了,指導諸航化妝、打扮。
她是卓夫人,諸航是小卓夫人,一筆寫不出兩個「卓」字,心裡再不滿,出了門,就是一張臉。
她要諸航先去泡個澡,她帶了玫瑰精油過來,滴在浴缸里。她不贊成女人用香水,那種香太刻意,而且有些人對香水敏感,嗆得別人一個噴嚏接著一個噴嚏,自己也難堪。精油融進水裡,滲透進肌膚,散發出來的就是天然的體香。
她掐著鐘錶看時間,諸航想敷衍都不行,直到諸航泡得真像只皺皮豬,才讓她出來。諸航還洗了兩次頭,修了指甲和眉毛。
諸航的裙子和皮鞋,歐燦勉強接受。化妝前,歐燦讓諸航稍微吃點東西,她說晚上是西式酒會,但絕不可以隨便不顧形象地吃,一切只能點到為止。現在墊下肚,免得到時太餓會失態。
諸航心裡嘀咕,這禮金出得真冤,連飯都不讓人吃飽。她看著歐燦,怎麼看都像《亂世佳人》里赫思佳家中那個胖得像只圓桶的黑人女傭。赫思佳去參加宴會,女傭就是瞪著眼睛在一邊這樣吆喝的。
帆帆對歐燦意見也很大。他想找媽媽玩,歐燦直著嗓子讓唐嫂把他抱走,不要他打擾媽媽。
諸航在餐廳墊肚子時,帆帆才見著媽媽,他很認真地告訴媽媽:他不喜歡奶奶,很不喜歡。
諸航想附和,但想想這不厚道。她告訴帆帆,別人在做事時,其他人是要尊重。帆帆不明白,小臉板著,飯都沒吃。歐燦和諸航出門時,他伏在唐嫂的肩頭上,假裝看著屋檐上的一片瓦,沒揮小手。
「帆帆真的要好好教育,一點禮貌都沒有。」歐燦站在荷花缸邊,她今天穿了件淺紫的禮服裙,比平時的正裝輕鬆許多,但神情還是端得高高的。
「不會,我們教育很成功。」這點,諸航非常自戀。
「是麼?」歐燦緩緩地側目過來,「如果媽媽想成為孩子人生的啟蒙老師,我認為她至少行為端莊、道德高尚。」
諸航笑了。
「我說錯了?」
「特蕾紗修女和聖女貞德,全世界公認她們行為端莊、道德高尚,可惜她們不生孩子。」
歐燦臉立刻就青了,嘴唇抿得很緊。
諸航沒心沒肺地看著她。
於是去酒店的一路,歐燦一直正襟端坐,正眼都不看諸航。諸航悠哉地看著街景,行人在路上流汗奔波,她在舒適的車中吹冷氣,她非常感恩。
司機下來開門前,她朝諸航投來凜冽的一瞥,「記得我叮囑你的麼?」
「要不你再重複一遍?」歐燦緊張的樣子,讓諸航想笑,她忍不住逗她道。
歐燦心口泛上一股腥甜,她閉上眼,告訴自己千萬要冷靜。
「夫人,李大使在門口呢!」司機提醒道。
歐燦慢慢睜開眼,從包里掏出化妝鏡,檢查了下儀容,這才高貴優雅地下車。諸航從另一側下來,她好奇歐燦晚上上床時,在大首長面前,是不是也表現得這麼完美無瑕?時時戴著個高帽子,不累麼?
「你還站在那幹嗎?」歐燦見諸航沒動彈,壓低音量催促。
善良的諸航不想再刺激歐燦的神經,她好心地說:「我們分開行動,假裝不是一塊來的。」
歐燦身子晃了晃,差點暈過去。她更想假裝不認識這個眉眼飛舞的女子,可以嗎?
諸航識相地走過來,鞋跟的高度正好,她走得挺自如。李大使與夫人正與賓客寒暄,抬眼看見了歐燦,忙迎過來。
李大使說道:「卓夫人,今天天氣熱,讓您受累了,路上沒堵車吧!」
歐燦淡笑,「挺好的。」她朝在花門下站著的新郎新娘看了看,禮節性地夸道,「新娘真漂亮!」
李夫人謙虛道:「再漂亮,也比不上佳汐呀!我記得紹華的婚禮,當沐教授挽著佳汐出來,我們都驚呆了,真的是個天仙般的人兒,和紹華如一對璧人。」
「咳,咳!」歐燦捂著嘴巴清咳。
「卓夫人不舒服?」
歐燦飛快地看了下諸航,諸航微笑地站著,不言不語,像個懂事的小姑娘。
「這是?」李夫人神情一僵,她似乎已猜到一半,但她不敢確定。
「紹華的愛人諸航。」歐燦無力地介紹。
李夫人笑容都扭曲了,「呵呵,歡迎......真年輕呀!」她求救地看向李大使。
李大使也是無地自容。
救場的是諸航,「天氣這麼熱,我們還是先進去吧!」
「好,好!」三人意見一致。
「你......玩得開心點。」李夫人說道。她有聽說紹華為一個女人背了個處分,她們想那女子至少要勝過佳汐雙倍,不然不值得。可諸航看上去剛出校門,還帶著學生的稚氣,不能算個......成熟的女人,所以她剛才有看到諸航,都沒往紹華那邊想一下。
諸航不介意,她也認為佳汐是個大美人。首長現在都這麼帥,幾年前,應當更帥。兩人站一塊,必然賞心悅目。人要尊重事實,不要歪曲。那時的她,還像個假小子呢,情和愛,於她來講,是非常遙遠的事。她和佳汐是無法比較的,現在,她活著,佳汐已成灰,誰更快樂、幸福?
歐燦在大廳外遇到了熟人,停下打招呼。諸航自己先溜進了大廳。
大廳布置得華麗至極。新郎、新娘都在國外,婚禮非常的西化。正中是個巨大、金碧輝煌的舞池,新郎與新娘要在這裡跳第一支舞。圍繞著舞池,白色的圓桌上都擺有插著白花的花飾,從天花板落下來的白紗仿佛一條條珍珠項鍊。在台子上,身著燕尾服的樂隊正在檢查樂器。兩位蛋糕店的店員站在椅子上,替八尺高的蛋糕插上最後幾株糖衣製成的玫瑰。到處都有花朵的香味,到處都是人。
諸航偷笑了,布置這一切得多長時間,計劃單得寫幾頁,她和首長逃掉了這個痛苦的過程。
每個賓客的位置都是預先安排好的,名單的禮帖就擱在桌上。諸航一張張找著。
「小姐,你需要幫助麼?」侍者看她東張西望的,忙跑過來。已有其他賓客看向諸航了,低聲發問這張新出現的面孔是誰。
「不需要,我會替她領位。」一個低沉的男聲插了進來,用英文。跟著,諸航的腰間多了只手臂。
「別動,親愛的。目標已出現,向左轉,九點鐘的方向。」帶有古龍香水的溫熱氣息朝諸航的頸間拂來,諸航怕癢的把頭往後仰去,「別鬧了,西蒙。」
西蒙碧藍的眼眸定住,眼角徐徐上挑:「親愛的,你一點都沒變,還是和從前一樣沒趣。」
「你怎會在這?」諸航不著痕跡地把西蒙擱在腰間的手挪開,與他保持安全的距離。西蒙是美國籍,卻是一幅典型的歐洲貴族樣,金髮碧眼,迷人的微笑,風度翩翩的舉止。誰知道這幅皮囊下包裹的是顆「腐爛」的心。他的夢想是買一座全世界最大的酒莊,釀出最醇的美酒,和各國的美女縱情狂歡。諸航和他共事幾個月,由於年紀相當,比其他人稍微熟稔些。但諸航有點嫌棄他輕浮,也許是東西方文化不同,西方人肢體語言豐富,東方人內斂含蓄。工作完畢,他什麼邀約,諸航一律拒絕,哪怕是去健身。諸航與他的金錢觀也有差別。西蒙是完全的利益主義者,一切用錢說話。
西蒙反問道:「你怎麼也在這?」
「我來參加婚禮。」
「我也是。」
諸航吃驚了,她記得西蒙從沒來過中國,才會追著她打聽神秘的東方有多神秘。「你是哪邊的客人?」
西蒙碧藍的雙眸泛出瀲灩的光澤,「哦,我是女方二姨媽的三姑姑的四舅舅的五表弟的朋友。」
「你挺入鄉隨俗呢!」諸航噗哧笑出聲。
「那當然,我一向隨和。」西蒙自戀地挑挑眉梢,「老實交待,我是看見你才進來的,反正沒人查問,我蹭一頓,別出賣我。」
「那你是來中國旅遊?」諸航察覺很多人都在看著他們,忙拉著西蒙到角落坐下。那裡有一張附加的餐桌,以防客人多出來才設的,沒有名單,也很隱蔽。
西蒙攤開雙手,委屈道:「算是吧,也想過來看你。你離開莫斯科時,都沒和我打招呼。」
「任務緊急,來不及!你在維和小組的工作也結束了?」
「徹底結束,我和美國政府說了再見。現在我是自由人,想在哪就在哪。」
諸航才不信他的話,必然是哪家出的價高於美國政府,打動了他。她皺皺鼻子,「準備在中國呆多久?」
「聽你安排。」
「呃?」
「不是講中國人好客麼,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
這個洋鬼子,功課還真做得不錯。諸航爽朗地說:「那我明天帶你四處轉轉,後面我就沒空了。」
西蒙點頭,豎起手指,「OK!你的少將呢?」
「他今晚有事。」
西蒙遺憾地聳聳肩,「挺想和他打聲招呼的......啊,」他的眼睛陡地晶亮,「美女!」
諸航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這世間,真的有種女子,哪怕蓬頭拓面,哪怕素衣簡履,往那一站,就能使星光黯淡。地攤上一件幾十元的T恤,套她身上,就是華服。
一件剪裁極普通的淡藍齊膝裙,沒有一件首飾,甚至連頭髮都剪成了極方便梳洗的短髮,神情疏離清冷。對於別人的招呼,淡淡回應。即使這樣,誰都無法忽視她如畫的眉目、絕麗的容顏。
諸航記憶里能翻出來與之匹敵的,就是佳汐了。
西蒙看得兩眼發直,諸航打趣道:「要不要去搭個訕?」
西蒙搖頭,「我討厭這一類的冷美人,逗半天,都不露個齒,累!還是火辣熱情的MM可愛。」
賓客來得差不多了,樂隊開始演奏。理察的《夢中的婚禮》,旋律雖然簡單,但卻非常應景。司儀出來讓大家入座,婚禮馬上就要開始。
歐燦和幾位雍容華貴的婦人被安排在最中間的圓桌,眾星捧月般。歐燦看了看周圍,沒有找到諸航,她看到了那位美女。
諸航似乎看到兩人輕輕點了下頭。
音樂繼續演奏,電影《睡美人》的主題曲,大廳內側的大門打開,伴娘們開始往前走,新郎與證婚人已站在了台上。
新娘出來了,拖著長長的婚紗,胸前的捧花潔白鮮艷。
諸航倏地一抖,渾身的寒毛都豎起來了。她實在受不了這麼隆重而又神聖的場合,不知道小艾結婚時會不會這樣。她祈禱千萬不要,她怕笑場。
西蒙也不是個能夠嚴肅的人,兩個人就在角落裡閒聊,看著證婚人證婚,新郎新娘立下誓言,然後共舞,然後宴席開始。看來大家都在家裡墊了肚,真正動筷子的人很少。大家一個勁地喝酒、敬酒。
歐燦這桌,無疑是敬酒最多的。歐燦端起酒杯,透過紅色的汁液,看著舞池中跳舞的人,心裏面微微的發澀。紹華與佳汐婚禮那天,也是賓客如雲,軍界的、學術界的、藝術界的名流都到了,晏南飛喝了不少的酒,卓陽還唱了歌。她與卓明領著佳汐與紹華向賓客敬酒,每個人看向他們都是羨慕的。她是那麼的開心,心想著要是佳汐早點給卓家生個孫子,那人生真的沒什麼遺憾了。
唉!誰又能猜測到上天的安排!歐燦閉上眼睛,咽下一口澀澀的干紅。
又一支舞曲響起,西蒙按捺不住,站起來,對著諸航,風度翩翩做了個邀舞的動作。諸航壓著音量警告:「我會把你腳踩爛的。」
「被你踩,我是幸福的!」西蒙不肯收回手,含情脈脈地凝視著諸航。同桌的人都鼓勵地看過來,有一個說:「去跳吧,又不是比賽,如此良宵,開心就好。」
諸航的小眼神都要殺人了。她領教過西蒙的賴皮,現在又是這樣的場合,她是那麼不情願地把手重重地甩向西蒙。西蒙溫柔地握住,「親愛的,相信我!」
兩人步下舞池,柔情款款的慢三,會不會跳,都沒什麼,隨著節奏慢慢移動就可以。
「我很懷念我們在一起的那段時光。」西蒙說道。
諸航僵硬地彎彎嘴角,「我只珍惜當下,從不留戀過去。」
「你冷情得不配做個女人。」西蒙藍眸泛著幽怨的波浪,像暴風雨來臨之前的大海。擱在諸航腰間的手一使勁,諸航栽進了他的懷中。他俯身過去,似乎要親吻諸航。
諸航抬腳欲踢人,音樂戛地停了。西蒙溫柔地攬著諸航,諸航掙脫開,「抱歉,我要去和婆婆打個招呼。」
「婆婆......」西蒙念叨著這兩個字,意味深長,。
歐燦臉上飄蕩著和煦的春風,眼中卻已冰天雪地。她看到諸航了,當然也看到那個像只花狐狸的外國男人。不知道紹華看到這一幕,還會怎樣維護諸航。
「阿姨!」
歐燦抬起頭,假裝沒看到一米外的諸航,她全部的目光都給了端著酒杯走過來的漂亮女子。
「啊,小暉!」
諸航訝異地發現冷美人也會笑的。只是......諸航看到美人背在身後的一隻手,手指隱隱地顫抖。她是太緊張還是害怕歐燦?
其實歐燦笑得很慈祥了,「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你。」
「我和新娘是高中同學。」
「哦,我都忘了李大使在浙江呆過幾年。那今晚你們要好好的鬧一鬧了。」
「嗯。阿姨,應該去您家向您道聲謝的,姐夫替我把什麼都安排得妥妥的。」
「應該的,一家人呀!以後有什麼不方便的地方,給阿姨打電話。」
「好的,阿姨。我敬你!」冷美人端起酒杯,一飲而盡。真是令人嫉妒,連喝酒的姿勢都那麼美,仿佛一曲李清照的小令。美人輕聲道謝,轉身回桌。她看到了諸航,淡然頷首。
歐燦沒有介紹諸航認識美人的意思,只是把諸航向同桌的人介紹了下,諸航乖巧地叫了一遍,敬了一圈酒。然後,歐燦打發諸航回桌,她也隻字未提西蒙。
西蒙已經不知蹤影,在諸航的餐巾上畫了個電話、一個吻痕。
直到席散,諸航都在觀察冷美人。她並不與同桌的人交流,偶爾抬頭看看新娘,其他時間便安靜地坐著,從不動筷。果然是不食人間煙火。
歐燦將她送回四合院,沒有停留,直接回去了。
唐嫂和呂姨繼續在追婆媳劇,孤單的小帆帆抱著個變形金剛坐在沙發上自己玩。諸航沒敢驚動他,悄悄回臥室先洗澡。洗好出來,她打了通電話給寧檬,八卦兮兮地告訴她,自己今天看見了一位超級大美女。
寧檬懶懶地喔了一聲,「美女又怎樣,也會有黃臉婆的那一天。」
「你被啥虐了,苟喘殘吟的!」
「沒。你給我打電話就這事?」寧檬似乎想掛電話了。
「還有件事,我倆給小艾買張床吧!」這事,諸航想了好幾天。
「有人送了。」
「誰呀?」
「小艾不肯說,貴著呢,四萬多。」
諸航嚇了一跳,四萬多的床誰敢睡,那不得供著,「真的假的?」
「你來看看不就知了,掛了哦!」
諸航對著手機嘀咕著,房門從外面被推開了,「夫人真的回家啦,帆帆沒有說錯!」唐嫂抱著帆帆走了進來。
帆帆指指燈,「媽媽開燈了!」
「壞傢伙,你原來一直在監視著媽媽呀!」諸航抱過帆帆,埋在他脖間蹭了蹭,又咯吱了他幾下。
帆帆咯咯笑著,頭直甩,「媽媽,不弄,不弄。」
「就弄!」
兩人鬧了一會,諸航讓唐嫂去休息,把帆帆抱上了床。「帆帆,媽媽今天不做事,我們一起睡覺覺,不理爸爸。」她很內疚把帆帆一人留在家。
「媽媽最好!」帆帆樂得眼都成了一根線,連忙滾到床最里側,「媽媽睡!」他一躍身,拉過被單,給兩人都蓋上。「媽媽,香香哦!」他撲進諸航的懷中。
諸航樂了,只有在帆帆眼中,自己才是世間最好最美的人。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媽媽,唱歌!」
啊,唱歌呀,諸航苦了個臉。「壞傢伙你盡挑媽媽的命門捏。」
帆帆張大嘴巴,已唱開了。咿咿呀呀的,勉強聽出有一點《蟲兒飛》的痕跡。於是,母子倆便開始了大合唱。
好不容易把帆帆哄睡,諸航也有了點睡意。睡之前,很順便地想到了那位冷美人,她叫歐燦阿姨,是歐燦老家的親戚麼?
卓紹華的手機號碼簿分兩大類:工作與個人。工作的那一類里,有上級、同事、下屬,甚至包括一些只有代碼不顯示真實姓名的網絡奇兵人員。個人里又分兩個小類,朋友、同學及其他一類,成功就在這裡面,然後便是家人。家人里的第一位是卓明。卓明很少用手機,打過去,接的人大部分是秘書。歐燦在第二位,四合院的手機在第三位,第四位原來是佳汐,後來刪除了。再後面就是卓陽、晏南飛,佳汐的爸媽......諸航的號碼,他放在最後一位。如果查找鍵往上翻,那麼諸航就是所有號碼里的第一位。
不過,在這裡,顯示的名字不是諸航,而是-----妻。
有一次,他和成功一塊吃飯,諸航來了電話,恰巧被成功看到。成功直接鄙視:你就是個偽君子、假學道,諸---航,硬邦邦的兩個字,你真當她是你學生,或者當她是鄰居----床上的。暱稱這個詞發明了幹嗎的,就是為了用在特別的人身上。如果諸航是我老婆,我要叫她愛妻、嬌妻,哼!
他森冷地瞪著成功,如果你再不閉嘴,以後別想去我家蹭一口飯。
成功立刻噤聲。他很稀罕呂姨的手藝,還稀罕經常看到小帆帆和豬。這是他小小的幸福,千萬要珍惜。
晚上回到家,燈光下,凝視著諸航恬靜的睡容,卓紹華拿起手機,把諸航的名字先改成嬌妻,搖搖頭,再改成愛妻,呆了會,最後改成妻。他會在心中千次萬次地喚她航航、嬌妻、愛妻,以最深情的口吻。但在人前,他真的做不到。
現在,他的妻在哪呢?卓紹華看了下手錶,十一點多了,正午時刻,一天中的溫度最高的時刻。北京的熱,和北京爺們的性格一樣,俐落爽朗的,很乾脆,說熱,那就是熾烤,火辣辣的。
諸航今天陪西蒙去故宮和長城。
昨晚,諸航向他請假。今天,她有課。這就是諸航,答應了別人的事,千難萬阻都要去完成。
做諸航的老師,不是個輕鬆活。她坐在下面,瞪大兩隻眼睛俏皮地看著你。真的無法做到平靜如水。二小時前,她還在他懷裡,咕噥著不肯起床。吃早飯時,和小帆帆扮鬼臉、耍寶。他儘量不與她對視,而這孩子,還故意揶揄他,你越不看,她的問題越多。她一問問題,下面那幫年輕軍官們就笑得很曖昧,嚴重影響到他的威信。他在課堂上不住地清咳,她還關心地問:首長,你要不要喝水?
他非常佩服魯迅先生和沈從文先生,他倆是師生戀的先鋒者。當他們在課堂上,對著喜愛的人,是如何做到鎮定自若呢?
一堂課下來,全身的肌肉都是僵硬的。
他們很少同時回家。他在學院呆的時間不長,她的課多。偶爾一同回去,她能一路笑到家。小喻納悶地從後視鏡里看著他們。他嘆息,她是在笑他在課堂上的不自然。
他准了諸航的假,讓小喻也一同過去。
諸航和小喻很早就出門了,說是和西蒙去人民大會堂前看升旗。中國人對於這升旗有種自豪感,外國人就看個熱鬧。八點時,他給諸航打了電話,他們已吃過早飯,準備進故宮!十點,他又打了通電話,提醒諸航買水喝。十點半,他讓諸航挑樹蔭下走。諸航回道:故宮裡沒有樹。他說那去北海公園,那兒樹多花多。
卓紹華走到窗邊,眯著眼看看太陽,諸航一定沒戴遮陽帽,他得讓她在店裡買一頂。不然曬成小黑炭,帆帆會不認識。
通話鍵還沒按下,秘書從外面進來。
秘書盯著卓紹華手中的手機,愣了愣。
「哪兒的文件?」卓紹華問。
「工信部剛送來的。」秘書把文件放在桌上,還盯著手機。
卓紹華坐下來,文件下面還有份資料。這份資料令他倒吸了口冷氣。韓國被黑客攻擊的歷史上,出現了一件里程碑的事件。韓國是個網際網路普及度非常高的國家,總人口不過4900萬,但就在前幾天,有近3500萬的用戶信息被盜取。這些信息非常詳盡,包括電話號碼、身份證號、生日、電子郵箱地址、甚至是血型。殺傷面積如此之大,兇手卻沒留下任何痕跡。韓國官門只能呼籲各家公司不要客戶們提供過多的個人信息。
文件是工信部的秘密要件,有幾位計算機專家稱發現國內著名的網際網路軟體、服務公司超恆,以幫助用戶免費攔截病毒、維護機器為藉口,竊取用戶隱私,並將矛頭對準同類的其他公司,給網絡安全帶來巨大威脅。工信部懇請網絡奇兵相助,秘密調查該公司,以防出現韓國那樣的事件。
「這份文件還有誰看過?」卓紹華問秘書。
「成書記。」
「我去下成書記辦公室,那個......如果有電話過來,你幫我接聽下。」卓紹華走到門口,又回頭把手機放桌上,「如果是諸航,你說我一會給她回過去......哦,你要問她在哪。」
這麼毒的太陽,長城上的地磚怕是燙得腳不能沾地,有什麼好看的。搖搖頭,走了出去。
秘書託了托下巴,嗯,還在!
成書記神情沉重地坐在辦公桌後面,卓紹華進來,成書記起身,與他一同坐到沙發上。
「看了?」成書記瞟了下文件。
卓紹華點點頭,「我一直以為幾次事件下來,他們會有所收斂,沒想到事態越演越激烈了。」
成書記一拍桌子,「同行競爭,光明正大地來,勝者為頭,輸者心服口服。最厭惡這種小人行徑,齷齪!你準備讓誰去,一定要挑個水平頂尖的,一下就將他們拿下。這幫狂妄之徒,真以為制不了他們嗎?」
卓紹華沉吟了下,「有幾位要去參加美國的圓桌會議,我考慮下,明天給你答覆。必須技術要全面,無論是防守、進攻和解密。」
「考慮什麼,你家裡就有現成的一位。你捨不得她出國,還捨不得她接這個任務?」
卓紹華笑,「那到不會,諸航擅長進攻,防守也可以,但在解密上稍遜一籌。」
成書記一揮手,「這個好辦,我給孟教授打電話,她可是密碼學家。」
「不,不,解密的事,我親自來。」
成書記臉上寫著「我就等你這句話」,「你出馬,我就高枕無憂了。紹華,最近和成功碰面沒?」成書記坐回沙發,眉頭微蹙。
「他從上海回來後,只通過一次電話。」
成書記憂心忡忡地說道:「他好像有心事,平時總把他媽媽逗得直樂,現在臉整天拉著,像誰欠了他似的。我家兩孩子咋這麼讓人操心呢,也老大不小的,還當是十八在耍性子。我羨慕你爸,那天他向我顯擺你孩子的照片,真是個小機靈呀,和你一個模子鑄的,但是眼神、表情像他媽媽。」
卓紹華笑笑,「是的,他對諸航很崇拜、很依賴,有時候,簡直是無視我的存在。」
「哈哈!」成書記大笑,「這個有意思,你吃醋了吧?」
卓紹華老實承認,「是有一點,想和諸航說句話,都得看他的小眼神。不然,他就一直插嘴,一直轉移諸航的注意力。」
成書記聽得真是又羨慕又感慨,「成功以後要是有了孩子,我得想辦法讓他住家裡,多熱鬧多充實呀!」
卓紹華笑了笑,便告辭了。
路過小會議室,他朝裡面看了下,煙霧繚繞,幾杆煙槍在裡面對著抽。韋政委坐在正中,周文瑾坐在最里端,埋頭在筆記本上記著什麼。韋政委大概在布置圓桌會議的任務。周文瑾是參會人員里資歷最淺的,這次特地讓他過去,其實部里為了提撥他做個鋪墊。周文瑾的表現越來越可圈可點,技術也日漸成熟。
卓紹華想起卓明提到的那個名單,不知為何,隱隱有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感覺。
「有沒有電話?」一進辦公室的門,卓紹華忙不迭地發問。
秘書回道:「我一步都沒離開辦公室,它很安靜。」
卓紹華似乎不相信,拿起手機看了又看。
「卓將,我給你把午飯帶到辦公室來?」秘書問道。
「不了,你去吃吧,我一會也去餐廳。」
等秘書走後,卓紹華又給「妻」打了通電話。
「首長?」諸航的聲音是懷疑的、不太相信的。
「在哪?」
「在去長城的路上。」
「吃過飯沒有?」
「沒,一直在喝水,熱得吃不下。」外面的溫度能把人蒸熟,誰都沒胃口。
「那......回家吧,別中暑了。」
「不行,不到長城非好漢。」
卓紹華沉默。電話那端傳來西蒙低沉的笑聲,難聽的美式英語腔,開口閉口都是親愛的。
「首長?」諸航以為手機信號不好。
「小喻和你在一塊麼?」
「在的呀,寸步不移,我去洗手間他都跟著。」
「諸中校......」小喻弱弱地抗議。
「當然這是不可能滴!」
卓紹華嘴角抽了下,這孩子啊,能把人嚇出心臟病。多少有些無奈地掛了電話,他也沒胃口吃午餐了。
諸航心裡微微地泛著波瀾,首長今天給她來了N次電話,打破他們認識以來的通話記錄。仿佛首長隨時在確定她所在的方位、她是否安好。
有小喻在,她好得不能再好。
溫度這麼高,長城今天的遊客奇少,諸航只爬了兩個烽火台就氣接不上來,眼前金星直冒。西蒙體力卻好得很,他健步如飛。諸航似乎就緩了口氣,他就成了她眼中的一個小黑點。回來時,一件T恤汗濕得能擠下水,神態卻恍若閒庭碎步。
「你是不是經常訓練?」諸航不禁有點羨慕。
西蒙拿了瓶水,對準頭頂倒下,一邊甩著頭髮一邊回道:「親愛的,你退步太多了。」
諸航呵呵一笑。在國外執行任務時,小組裡每天都有體能訓練。現在,她上上課,和帆帆玩玩,自動降低了自我要求。
三人從長城下來,經過一家茶餐廳,小喻說這家環境看上去很清爽,我們去吃點東西再回市區。這一說,諸航和西蒙也覺著餓了。
三人進去,找了張挨著空調的桌子。從熱到冷,寒毛倏地根根倒豎,諸航打了個冷戰。
西蒙透過窗,眺望了眼長城,說:「中國不過爾爾,幾堵破城牆,幾幢舊宅,就敢稱泱泱大國。我還是喜歡歐洲,無論是歷史,還是環境、文明、禮儀都那麼優雅。」諸航鄙視道:「自己不懂欣賞,還敢信口雌黃。中國的歷史上下五千年,世界上最著名的文明古國之一,豈是歐洲敢攀比?現在的中國是前進中的發展國家,歐洲已經停滯不前了。」
鄰座一位客人的手機響了,那人一看號碼,音量突地撥高了八度:「王總,你好,你好......」
西蒙收回視線,朝諸航一挑眉,傾傾嘴角:「中國人隨地吐痰,公眾場合高聲講話,這就叫文明?」
「歐洲人吸毒裸奔,那叫優雅?」諸航突然笑了,「西蒙,你好像是美國人吧,美國是沒有童年的,所以美國人才那麼羨慕其他國家,處處掠奪。」
西蒙沒有立即回擊,而是深不可測地凝視著諸航,「親愛的,我沒想到你是愛國人士。」
諸航翻了個白眼,「不然,你以為我是漢奸?」
西蒙聳聳肩,不再說話。
小喻點了壺涼茶,兩籠點心。茶喝光了,點心就西蒙吃了幾隻。「好吃,好吃!」西蒙豎起大拇指。
諸航失笑,這個壞小子一邊在貶低中國,一邊又這麼貪戀,真是矛盾。「小喻,請廚房再幫我們做兩籠點心,各個品種,給西蒙帶回酒店。」
小喻剛走開,手機響了,首長的又一通來電。
「首長......」讓首長這麼操心,諸航很過意不去。
「媽媽......」
「呃,壞傢伙呀,爸爸到家了?」諸航看了下手錶,夏日白晝長,外面這麼明亮,時間其實已經不早了。
「媽媽,黃瓜......茄子......蘿蔔......魚,紅的,黑的......」小帆帆猛咽口水。
諸航納悶,一日不見,她和壞傢伙有代溝了,一句都聽不懂。
「魚,有尾巴,在這......在那......媽媽回來......諸航!」手機回到了首長手中,諸航急忙發問,「帆帆在講什麼?」
「唐嫂今天帶他去農貿市場,他認識了幾種蔬菜和水果,回來時,唐嫂給他買了幾條金魚,放在荷花缸里,他興奮的心情迫不及待地想與你分享,催著我找媽媽。」
諸航連連點頭:「這是應該的,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好東西必須要和媽媽分享。」
「那你......馬上到家?天一黑,魚躲在睡蓮下,就看不清了。」
首長又在咳了,可能氣候太乾燥。「我現在就回,希望路上不要太堵。」諸航著急起來。
「讓小喻注意安全。實在看不到魚,我再想辦法,不過,只怕帆帆不滿意。」
「我知道,我知道。一會見!」
「等你吃晚飯!」
諸航合上手機,抬起眼,西蒙笑得賊賊的。「這趟中國之行,我很有收穫。」說時,眼角的餘光瞟了下吧檯的方向,小喻背對著他們。
諸航坐下,「說來聽聽!」
西蒙湊過來,汗臭和古龍水混合的味道,諸航連忙捂住鼻。
「不必真和你有什麼,讓你的少將這麼緊張,就非常有成就感。他的心眼就這么小!」西蒙豎起小指,嘲諷地直搖頭。
諸航筆直地盯著西蒙,一字一句,說得極慢:「你呢,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容易滿足?」
西蒙彎起嘴角,「你在講什麼,親愛的?」
諸航慢悠悠地端起茶杯,笑靨如微風,習習飄蕩,「韓國的黑客襲擊事件,很像你的風格,乾淨利落,不拖泥帶水。」
西蒙像受了多大的冤枉,從鼻子裡輕蔑地哼了一聲,「我從不賺那種小錢。」
「那件案子,一個人做不了,得團隊作戰。這樣子平分下來,確實是小錢。那麼你是在單獨執行某任務?」
西蒙笑得迷人倜儻:「想與我合作還是想告發我?」
諸航站起身,小喻朝這邊走過來了,她飛快地說道:「我再重複一遍,我很珍惜現在。」每個人的幸福觀不同,她不想把自己的觀點強加於西蒙。她很安分地做一個學生、努力地做一個稱職的媽媽,但不代表她對外面的世界很陌生。
西蒙被黑客組織招募,不意外。投其所好,西蒙必然心動。
「你的願望很美好,但是......他們不會輕易放棄的。你不知他們對你有多愛,我很妒忌!」西蒙挑逗地擠了下眼,仿佛他們正在聊風花雪月,而非一件非常嚴肅的事。
諸航輕笑:「你太誇張了。哦,點心來了,我們回市區吧!」
勞煩西蒙親自來華,於她,真的是重量級的禮遇。是的,他們確實「愛」她,而她不解風情。
蜻蜓點水,淺淺漣漪。無需多說,點到為止。
「再陪我一個晚上。」西蒙拉著她的手,戀戀不捨。
諸航瞪他:「有孩子的媽傷不起。」
西蒙攤開雙手,作無奈狀,向小喻抱怨:「她對我真不憐香惜玉。」
諸航和小喻差點沒笑趴下。
傍晚的北京交通怎會不堵呢,再把西蒙送回酒店,諸航到家,都八點多了。夜暮四合,朝荷花缸里看看,隱隱有水聲,卻黑漆一團。諸航心虛地放輕腳步,聽著帆帆和首長在書房講話,她把門推開一條縫,兩人在電腦上看紀錄片,碧藍的海洋里,五彩的魚群如花束,一串串氣泡沽沽地竄向海面,突地,一條大鯨魚出現了,一張嘴,魚群不見了。
「魚......」帆帆大叫,著急地扭頭看卓紹華。
「大魚吃小魚,帆帆想做大魚還是小魚?」諸航推開了房門。
父子倆一同回頭,一模一樣的震驚表情,似乎她走錯了門。
諸航指指門,委屈地問:「你們是不是要我出去再敲下門?」
諸航曬傷了。
除了有衣服遮擋的部位,從臉到腳,先是紅,然後褪皮。每一寸肌膚,諸航說像是蜜蜂在蟄。夜裡翻個身,她咬著牙不發出聲,卻還是逸出一兩聲呻吟。
卓紹華怕碰著她,和帆帆去擠了一床。帆帆巴巴地看著諸航那樣,沒敢提什麼條件,早早上床躺著。卓紹華一夜起來幾次為諸航抹藥,諸航過意不去,說自己來就可以,卓紹華沉著臉,拍開她的手。
諸航那個疼,嘴巴都咧到了耳跟。
這一夜,都沒睡好。天剛亮,帆帆揉著眼睛站在諸航床前。
「壞傢伙,別看!」諸航臉埋在枕頭裡,她現在不是豬,是蛇,正蛻殼呢!
帆帆扁扁嘴,眼裡儘是不合年紀的擔憂。諸航撐坐起來,向帆帆保證,再過一會,媽媽不疼了,然後就出去看魚。
「沒有然後,你被禁足了!」卓紹華蹲下來,抱起帆帆,「這幾天你不可以曬一點太陽,就呆在屋裡,看資料。帆帆,你幫爸爸看著媽媽,她一點都不聽話。
帆帆嘴抿得緊緊的,神情很嚴肅。「帆帆可以看魚麼?」他朝外面看了看,問道。
「帆帆可以,媽媽不可以。」
帆帆把頭扭回來,同情地看看媽媽,「嗯!」應得很大聲。
「首長......」諸航哀號,沒這麼嚴重吧,讓壞傢伙看著她,他很頂真的。
卓紹華面無表情地進裡屋換衣服,瞪著那俊偉的背影,諸航明白,軍令如山。
她儼然成了位病人,早飯是呂姨送進來的,資料首長放在床頭柜上。帆帆是個非常盡職的看守,亦步亦趨。中途休息時間,帆帆才讓唐嫂抱著出去看了下魚。
她就朝外探了半個頭,帆帆就高聲斥責:媽媽,你一點也不乖,不可愛。
她認命地把頭縮回來。
看完回來,帆帆繪聲繪色地告訴諸航,魚的頭怎麼動、尾巴怎麼搖,媽媽,我幫你看了,你要懂事哦!
去趟洗手間,壞傢伙也在面前站著。諸航那個窘,洗手間就一個方形的小窗子,她能從那飛出去?
午飯時,首長查崗,帆帆匯報。奶聲奶氣的,有些句子還說不完整。首長大體意思懂的,諸航是個配合的犯人,一直在看資料,沒接電話,沒見人。
「媽媽,爸爸說媽媽乖,晚上帶媽媽出去......散步。」帆帆轉達首長的問候。
諸航捧著頭,散什麼步呀,那是放風,不是釋放。
帆帆捧著叮叮咚咚響的手機過來,是諸盈。
諸盈每天都要打一通電話過來,和帆帆說上幾句話。帆帆也會一一告訴大姨,吃了什麼,玩了什麼,家裡有什麼事。魚的事,帆帆沒忘記顯擺。
諸盈一聽,心揪起來了,忙撥諸航的手機。
「那個缸擱在院裡不是個事,帆帆現在有腿,有力氣,哪天擺個凳子墊著,頭朝下一栽......」諸盈倒抽一口冷氣,「航航,你得把那個缸挪開,我越想越怕。」
「姐,那是首長朋友千里迢迢送來的,得尊重人家。你不要擔心,帆帆不會幹這種傻事。」諸航說道。
「你這麼大了,還時不時干傻事,何況帆帆。不行,航航,我買個小魚缸過去,把魚撈出來,擱裡面,這樣安全點。」
諸航瞅著外面那團烈日,忙攔阻,「姐你別跑,天熱,我今天沒事,我去買個。」
「今天就要買哦!」諸盈叮囑。
趁著帆帆午睡,諸航理直氣壯地告訴呂姨,她要上街。呂姨和唐嫂只是幫工,不好講什麼,苦笑笑,說夫人早點回。
諸航回道,我肯定會在首長下班前到家的,替我保密哦!她俏皮地眨眨眼。
現在離首長到家還有六個小時,買只魚缸十分鐘,諸航決定先去看小艾的那張華貴的床。電話一聯繫,巧了,寧檬和小艾正在外面吃飯。小艾邀請寧檬做伴娘,兩人商量禮服的事。
三人約在小艾的新家見面。
小艾瘦了,為了做美美的新娘,她正在減肥。寧檬也瘦了,她說沒找到人嫁前,哪個女人敢吃飽。諸航沒這方面的隱憂,但她看上去......比這兩人還慘。
「豬,你不會真以為一嫁人就萬事足吧!」寧檬被諸航殘破的樣給打倒了。
諸航呵呵笑,「差不多。最近有沒找成功玩?」她擠兌寧檬,就愛搬出成功來。
寧檬恨恨地瞪著諸航,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外面男人死光了,我為什麼偏偏找他玩?」
諸航怔住,看看小艾,「成功欺負你啦!」
小艾沒見過成功,納悶地直眨眼。她見過一次卓紹華,是諸航坦白自己婚史後,邀請她們去四合院做客。坦白說,那天的菜很豐盛,卓紹華對她們照顧得很妥貼,但她們食不下咽。她和寧檬一樣,莫名的怕卓紹華。還有那軍區大院的氛圍,無形地讓她們不敢自由呼吸。後來,不管諸航再怎麼熱情,她倆堅決地說NO。
寧檬不舒服地擺了下手,像拂開面前的一團灰塵,「豬,你穿丁字褲麼?」
諸航愣住,這是啥問題?
「和成功那樣的人交往,就像穿著條丁字褲。可以讓你變得性感、時尚,但是經常穿,不僅不舒服,還會引起各種炎症。這種滋味只有自己體會,無法對人言說。我很珍惜自己,捨不得自虐。」寧檬深吸兩口氣,似在抑制內心的波動。「是的,你們都有主了,但我相信我......也會遇到屬於我的那個對的人。如果遇不著,我一個人也要過得光輝燦爛。」
不是不失意,不是很甘心,但......只能如此寬慰。寧檬想著。
張愛玲同時代的另一位女作家蘇青說過:這屋中的每一件物品,包括釘子,都是我自己買回來的。可是又怎樣呢?女人再強,還是想靠一幅堅實的肩膀。
「肯定會遇到的,最後的總是最好的。」小艾緩和著氣氛,「不是要看床麼,我們去臥室。」
她拖了寧檬進去,諸航怔怔地跟在後面。諸航從來沒想到寧檬會對成功動心。這兩個人情史都燦爛,彼此對對方都熟悉。真的在一起,誰會相信對方能做到真的清白。帶著猜疑的感情,像座山,壓都得把人壓死。
寧檬聰明又漂亮,不會幹這樣的傻事。諸航如此希望。
真是物有所值,那張床是全櫻桃木的,四根華麗的床柱,床身上雕刻著朵朵風姿卓越的玫瑰,再加上鑲著金線的全套床飾。整張床布置下來,竟然是一張熱烈濃郁的玫瑰花床。這樣的床,似乎應該在歐洲的城堡或宮殿裡出現,放在小艾的公寓裡,有點很奇怪。
小艾卻不在意:「我知道不太合適,但是我喜歡。快樂最重要,是不是?」
寧檬也給誘惑了,圍著床,情不自禁地讚嘆:真美。
諸航最務實,把小艾拖到陽台上,「老實交待,誰送的?」
小艾絞著十指,從眼帘下面怯生生地看諸航,期期艾艾半天,沒敢瞞:「是......馬總獎給我的。」
馳騁的馬帥!諸航兩眼圓睜,「這是馳騁的福利麼,員工結婚都送這個?」
小艾薄薄的耳朵燒得通紅,不說話,身子扭來扭去,神情卻是嬌嬌的。
「你告訴師兄了?」
「沒有,不過也稱了他的心,我沒買水床。」
諸航雙手發抖,她也說不出話來,氣的。小艾很單純,自小爸媽保護得好,大學裡有她和寧檬護著,早早地又有師兄珍愛,一直以來,人生之路都是平坦大道。世界在小艾的眼中很簡單,人就是好與壞兩種。馬帥現在應該是個大好人了。但是世界能有無緣無故的好麼?
小艾被諸航凝重的神情嚇住了,「豬,你別亂想,馬總是個正人君子。他和妻子的恩愛,是馳騁的佳話。我也很愛師兄。他是因為我表現傑出才獎給我的。」
「我想啥了?」諸航讓自己平靜,商人無商不奸,四萬元的禮金,好大方。如果小艾真的表現傑出,直接給錢,不好麼?這個問題,她會親自向馬帥要答案。
小艾笑得小心翼翼的。
小艾和寧檬還要去各自己的公司,諸航要去超市。三人匆匆分開了,等公車時,諸航的手機又響了。
這次是個陌生的號碼。
「諸中校,我是海南衛星發射基地籌建指揮部的通訊員,如果你在外面,不必講話,聽我講完,直接把電話掛了。總指揮讓你在半小時內趕到國防大學X系的頂樓會議室,參加籌建處的第一次會議。」
諸航傻了,她穿著便裝呢!回去換衣服已來不及,幸好身上還帶著證件。急急地打了車過去,向崗哨出示證件時,小士兵打量了她足足有五秒,然後敬禮放行。
半小時已過了。
諸航硬著頭皮進了電梯,隨著電梯的上升,心也跟著懸在半空中。
一出來,便聽到會議室里談笑風生。原來總指揮是卓明,除了軍人,穿便裝的也有幾個,其中有兩位女士,一位已過中年,一位是......李大使兒子婚禮上的那位冷美人。
「諸中校這是......咋了?」諸航的出現,讓會議室內陡地一靜,主持會議的劉大校起身迎接。
「曬的......」諸航向眾人頷首,整張會議桌就中間空著一個位置,那是她的麼?真汗顏,左右兩位都是少將呢!
「你這是曬麼,明顯是烤的。」卓明面色一沉,語氣里儘是責備。
諸航沒敢吭聲,忙低下頭。
劉大校看了看卓明,說道:「人員都到齊了,我們海南衛星基地籌建指揮部的第一次會議就開始吧!我先為大家介紹幾位客人,這位是我國著名的密碼學家孟教授。」
中年女士微笑點頭。
劉大校繼續說道:「坐在她身邊的是她的助手沐佳暉助教,沐助教剛從俄羅斯留學回國。」
「一回國,就成為孟教授的助手,必定是非常優秀的。印象中,孟教授就沒收過徒。」諸航左手邊的少將插了句話。
孟教授欣然地說道:「我個性挑剔,不投緣的不要。這事還得要感激卓紹華少將,沒有他的推薦,我還不知國內密碼學上有佳暉這樣的後起之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