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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鴻雁於飛,肅肅其羽(上)

2024-05-01 09:29:56 作者: 林笛兒

  收起卡,出去到街角的甜品屋買了一盒香草冰淇淋,狠狠款待了下自己。她現在是有錢人了,是不是?

  

  香濃的冰淇淋入口,如絲般迅即滑了下去,味蕾舒服地嘆息。

  在這個世界上,你就得承認錢是好東西。有了錢的插入,再複雜的事也會變簡單,再濃厚的情感也能變稀薄,再深的印跡也能抹乾淨。

  何必去糾結?何必裝清高?何必要留戀?讓一切雲淡風輕,船過水無痕。

  午飯呂姨做得非常的清淡,諸航多吃了點。飯後,唐嫂和呂姨午睡了,她陪小帆帆。

  小傢伙睡多了,人很精神,呀呀的像是和她在聊天。

  她颳了下他的鼻子,想起唐嫂講小孩鼻子不能刮太狠,不然以後是個塌鼻子。男生的鼻樑高挺,才會讓面容有立體感,那才叫帥。她就輕輕颳了他一下下。

  「卓逸帆,」鼻子一吸,她暗罵自己沒出息,心中居然酸酸澀澀,「我叫諸航,諸子百家的諸,航行的航,我們倆朝夕相處十一個多月,應該算是好朋友啦!以後在街上遇到,要對我有禮貌,稱呼什麼無所謂。嗯?」

  小帆帆咕呀咕呀的嚶嚀。

  「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送君千里,終有一別。你乖乖呆著,送就免了。再見嘍!」嬰兒皮膚嫩,不敢親太狠。她抓起他的小手,用力吮了下,還咬了一口。

  小帆帆嘴直扁,哈,他曉得疼了。

  「小帥,祝你風華絕代,你祝我前程似錦。」她啵地送去一個飛吻,替他掖好被角。

  「唐嫂,帆帆醒了。」她叫醒唐嫂,這才回房。

  就一個包,提著非常方便。出門時,院中沒有一個人。分離總有點傷感,她就不把別人的心擾亂了。

  她給首長留條了。

  不當面辭行才能別得輕鬆。真是不知該怎麼表達,她說這些日子承蒙照顧,他又會講讓你委屈了。

  就是把刀擱她脖子上,她也不是個肯委屈自己的人。真的不委屈,只是意外多了點,結尾差強人意。

  門口那條大道落葉繽紛,都初冬了,樹葉還密得陽光透不進來。她走得很慢,以前都沒好好欣賞過小區的景致。這小區的設計過於硬線條,沒有多少居家的小溫馨,但非常大氣。也許這就叫經典-----過個幾十年也不會太落伍。

  我行我素,老牛慢步。

  站崗的小士兵目光如炬,握槍的手在北風中有點發青。她好同情地向他們致禮----少先隊禮。

  小士兵熱血上涌,雙臂哆嗦。

  她咧咧嘴,揮手離開。

  不是周末,又不是節假日,去南京的火車票很充裕。她買了張晚上七點的,動車組,到南京是午夜。順便回程的也買了,後天早晨的。花了這麼多車資,至少要飽覽下南京的市容。別人問起時,千萬不能像個白痴。

  唉,撒一句謊,就必須用百句話來圓。

  火車站對面有一排的小吃店,有家麵館看上去頗乾淨,點了碗蓋交面充當晚飯。在首長家,飯來張口,這種日子不會有了。等麵條的時候,把南京的手機卡換上北京的卡。

  簡訊有幾十條,監聽、房產、股票投資、一夜情等等的垃圾簡訊,不看了,統一刪除,同時把通話記錄也一併清理。

  七點的初冬,暮色很濃了。進站前,行李先安檢,隊伍排得很長,她在隊伍尾端,無聊時隨便掃視。

  街邊,一輛摩托車停了下來。開摩托車的男人不太高,屬於三級殘廢,壯壯實實的,穿了件風雨衣,頭上戴著個大頭盔。不一會,一個妙齡女郎跑過去,男人遞給她一頂頭盔,她跳上后座,圈住他的腰,臉貼上他的後背,車絕塵而去。

  諸航握著包包的手指不禁握成了拳,倒吸一口冷氣。

  那男人是姐夫駱佳良。

  她希望是一個身高和體型與姐夫相似的人,可是那車,那車牌號,她不能自欺欺人。

  駱佳良有個怪癖,對6和8這兩個數字有點偏執的喜歡。摩托車買好,去辦牌照,他找了許多人,才辦下尾號為8866的車牌,當時,他很是得意了一下。

  諸盈沒好氣瞪他一眼,說他俗到骨子裡了。

  他呵呵笑,圖個吉利唄。

  這樣的車牌,瞟過一眼就記得了。

  諸盈身高168,駱佳良只有160。諸盈工作必須穿高跟鞋,與駱佳良站一塊,足足高出一大截。諸盈是南大畢業的,後來在北京找的工作。駱佳良也算本科生,民辦大學的本科,幸好考上公務員,這幾年混得還算順利,現在是辦公室主任。只是他這個單位是專業局,那些工程師雖然沒有職務,個個手裡都有幾項專利,不能得罪。上面又是領導,更不能忽視。回到家,面對的又是漂亮能幹的妻子。於是,他見誰都點頭哈腰。久而久之,背有點佝。

  這樣其貌不揚、能力平平的男人,娶到諸盈,讓許多人都不解。爸媽也愕然,當時還非常小的諸航也不喜歡駱佳良。他第一次去她家,她擋在門外,怎麼也不肯讓他進。她那麼美的姐姐,應該是英俊卓爾的男子才能相配。

  可是諸盈鐵了心要嫁他,甚至不惜與爸媽翻臉。直到梓然出生,爸媽才勉強接受了駱佳良。

  他這人到不記仇,滿腔熱情地對待諸家的人。諸航到北京上學,他比諸盈還疼諸航。

  他的同事們愛拿小姨子開葷色玩笑,平時老好人似的他一本正經地說道:「這個不能瞎說,我家航航是個孩子呢!」

  「喂,你到底走不走?」排在諸航後面的旅客催促道。

  諸航愣愣地往前挪動,渾身發冷。

  姐夫有外遇了?她無法相信。她總覺得姐夫有了姐姐,睡著也會樂醒的。他沒有出軌的條件和自信,他所有的愛都應該不留點滴地給姐姐。

  上了火車,諸航仍然回不過神。

  她猶豫了下,給諸盈打了個電話。

  「呃,現在用這個卡了?」諸盈問道。

  「嗯!姐,我工作辭了,房子也退了,後天回北京。」她把列車班次報了下。

  「好,我去接你。你就住我家複習,今年春節別回老家,爭取一次通過雅思考試。」

  「不了,我在,會和梓然吵架的。我同學租的房子大,我住她那邊,她也要考雅思,正好一起複習。姐,你在幹嗎?」

  「你回來再說吧,我在幫梓然檢查作業。」

  「姐夫呢?」

  「他今天有應酬。」

  「喔!」她欲言又止。

  動車組的車廂很潔淨,也很安靜,旅客們有的在上網,有的在看書、聽音樂,有的在假眠。她鄰座是個文藝青年,令人毛骨悚然,他在看本詩集。

  側過身,發覺他正在看一首叫做《腹語術》的詩。

  我走錯房間

  錯過了自己的婚禮

  在牆壁唯一的縫隙中 我看見

  一切行進之完好 他穿白色的外衣

  她捧著花 儀式

  許諾 親吻

  背著它:命運 我苦苦練就的腹語術

  舌頭那匹溫暖的水獸 馴養地

  在小小的水簇箱中 蠕動)

  那獸說:是的 我願意

  她怕詩歌,比文言文還要怕。文言文還能追根尋跡,詩歌完全是不知所云,見仁見智。

  但這首詩,卻讓她不寒而慄。

  詩很有畫面感,故事性也很強。是她敏感過度了麼,她在這詩中讀出誰都不是誰的唯一、沒有任何人是不可替代的感覺。你若轉身,必有人走來。演出要繼續,A角缺席,B角粉墨登場,觀眾同樣掌聲如雷。

  憑什麼篤定人心不能變?

  手機在口袋中叮咚叮咚作響。

  是莫小艾,長長地喘了口氣,「豬,你可開機了。」

  「想我了?」她捂著嘴巴,不驚動鄰座讀書的人。

  「恨你差不多。馳騁網遊公司老總要請你吃個飯,你什麼時候回北京?」

  「啥時候打給你的?」

  「昨天。」

  她呵呵笑,不敢提自己已經見過那老總一面。「我後天到北京,到時我約他。」看來,她的設計方案是通過了。「對了,你那兒能擠個人嗎?」她真的不想住在姐姐家。她一去,姐夫就會和梓然擠小床,把大床讓給她和姐姐。

  莫小艾支支吾吾的。

  「你有情況?」她嗅出點不明氣息。

  「我----談了個朋友,他有時會過來看我。你要不介意,就過來吧!」

  她很介意好不好?

  「那我另外想辦法。」色慾薰心的損友,哼!

  「我幫你留心下房子。」

  「不用了。」匆匆收線。原先住的四合院沒有退租,住是能住的。只是住在那兒,怎麼交待肚中的小帆帆哪去了呢?她可不願再欺騙善良的人民。

  頭疼!

  南京在下雨,不見得比北京暖和,空氣潮濕陰冷。在火車站附近找了家錦江之星住下,洗了個熱水澡,然後埋頭大睡。醒了之後,發覺都是午飯時分。出去吃東西,一眼看到一面大大的湖泊,湖中有船,有袖珍的小島,不要問了,這就是玄武湖。

  雨已經停了,她買了張南京地圖,抓緊時間去了趟中山陵,沒有爬到最上面,在中間就折回,然後匆匆去雨花台、美齡宮、夫子廟、秦淮河轉了一圈,晚上十點多才喘兮兮回到賓館。

  火車是隔天早晨十點的,她起了個早逛玄武湖。游湖坐船,那種六人的,十五元一張,不算貴。

  湖面上有點小風,吹在身上涼嗖嗖的。一艘大的遊船劈波斬浪迎面駛來,她坐的小船被波浪推開幾米。

  同船的遊客說那樣的船隻只提供給貴賓,裡面肯定有重量極人物。

  她腹誹著,不平地瞪過去一眼。

  「小諸?」遊船的甲板上,一個中年男人愣住了。

  她把臉轉向一邊,假裝看湖心的波紋。什麼也沒聽見,什麼也沒看見,好不!世界是大是小,和她沒關係。

  「那人是不是叫你?」其他五位遊客是一塊來的,沒人姓朱(諸),船老大說他姓楊。湖中心又只有他們這隻船。

  「我不認識。」她沮喪地又想抓頭。

  大船很快就駛遠了,她這才放寬心情吹風游湖。

  他們買的是一個小時的鐘點,船老大盯著時間呢,轉了一圈,就往回開。

  碼頭上,早有人在等候著,笑吟吟地遞上手機,「紹華和你說幾句話。」

  仁慈的上帝,這就是所謂的天網恢恢麼?

  要不是後面是湖,真想掉頭走開。她恨恨地接過手機,擠出一絲假笑:「謝謝小姑夫。」

  晏南飛默契地擠擠眼,「不要謝,這只是巧合,是不是?」

  首長的聲音很平靜。「南京冷不冷?」

  「不冷。」頭皮發麻,不辭而別是不道德的。

  「帶充電器了嗎?你看下,你的手機沒電了。」

  她汗顏,低頭認錯,「那----那個我換了手機卡。」他找過她?不都講清楚了,唉,難道是她的意思表達不夠直白?

  「方便告訴我號碼嗎?」

  她無膽拒絕,老老實實報出十一個數字。

  「帆帆昨夜吐奶,鬧到凌晨才睡。我似乎有點感冒,該和他隔離個幾天。這個周日,我要去蘭州軍區出差幾天。」

  她默然。

  「諸航?」

  「在呢,在呢!」

  「那個賺錢的工作合同給你了嗎?」

  「還沒有。」

  「過來時,我找律師幫你看看。然後我和你一塊去簽合同。」

  人多力量大?「呵,你挺忙的。」碼頭上,遊人越來越多,晏南飛還在一邊等著,她想收線了。

  「這個時間我抽得出來。好了,和小姑夫去吃點東西!晚上見!」

  「不見的,我----回姐姐家。」聲音輕的,仿佛風一吹就掠過了。

  「住幾日?」

  「沒有幾日。」

  「嗯,那好好陪你姐姐,我給你打電話。」他先說了再見。

  接著,她的手機「咚」地一聲,有簡訊發過來,「諸航,我是卓紹華!」他知道她記不住他的號,預先知會一聲。

  他們之間,因為小帆帆,兩根平行線生生打了個結。在前天,她提著包走出軍區大院時,她以為那個結,她已解開。現在,他重新又把那個結繫上了。

  她真是猜測不了他的用意。她能猜測的是,從現在起,她的行動被掌控了。

  晏南飛三天前來南京主持個會議,今天會議結束,主辦方安排參會人員遊覽市區風景,第一站就是玄武湖。他在南京讀過四年書,南京的角角落落早踏遍了,沒什麼興趣故地重遊,卻推卻不了負責安排的黎珍的盛情相邀。

  黎珍是他的大學同學,十多年不見。

  他把諸航介紹給大家,一說是內侄媳婦,所有的人都面面相覷,迅速噤聲。晏南飛大舅卓明是誰,全中國沒幾個人不知道。內侄卓紹華,為人低調,卻掩不住光芒四射。

  黎珍反應最快,忙熱情邀請諸航一同隨組遊玩。

  「我十點二十的火車。」諸航婉言謝絕。

  「那我們現在去吃個午飯。」黎珍隨機應變。

  九點半就吃午飯,太誇張了。諸航啞口。

  晏南飛笑笑,代諸航道了謝,請黎珍幫他也買張十點二十的火車票,他陪諸航一同回北京。

  然後,他把黎珍一行打發走了,他問諸航想吃什麼,諸航隨手一指:「肯德基吧!」

  泄憤地點了大號的漢堡、大份的薯條、大杯可樂、大碗芙蓉湯,眼角一揚,側過半個身子。和長輩一起,當然沒有晚輩付款的道理。

  晏南飛笑容可掬地問道:「要不要再來份聖代?」

  「好啊,我要草莓的。」不吃白不吃。

  晏南飛掏出票夾付款,讓她找張桌子坐下,他等食物全了,再過去。寵溺的語氣完完全全當她是一小孩兒,想撒個潑都沒理由。

  諸航悶悶地坐下,啃噬著指甲。

  「沒吃早飯?」晏南飛瞧著諸航鼓起的雙頰,直咧嘴。

  諸航眼都沒抬,「喔!」

  「原來真有產後抑鬱症一說。」晏南飛招手,請服務生給他倒杯水。

  諸航一口嗆住,咳得臉像熟透的小辣椒。「產後抑鬱症?」

  「不是嗎?不然怎麼會一聲不吭地跑來南京,紹華惹你生氣了?」這孩子白皙的肌膚因為咳嗽而覆上粉紅色,顯得特別清新漂亮。

  「我不是離家出走。」

  「嗯,你是來走親訪友、遊山玩水。」晏南飛責備地瞪她一眼,「你現在是媽媽了,不比從前,不能這樣任性。你想過紹華會擔心你嗎?」

  沒有心情再吃東西了,抽出紙巾擦了擦手,嘆息道:「小姑夫,我講過了我真不是任性---」

  「那你是有計劃有預謀的?我給紹華打電話問起你,他都接不上話。」

  「他本來就不是個多話的人。」她嘀咕。

  黎珍很快就送來了晏南飛的火車票,還有兩大袋南京特產,什麼板鴨之類的,體積很大。

  他們作為貴賓,走的是專用通道,車上有他們兩人的專用包廂。黎珍與晏南飛握手道別,保養不錯的豐腴面容浮出淡淡的暈紅,下車時,眼中水光瀲灩。

  諸航脫口問道:「她是你大學時的紅顏知已?」

  天陰灰灰的,車廂里開了燈,燈光照在晏南飛的肩上,一側處在背光中,輪廓清晰,另一側被燈光照亮,他的表情有點模糊,似乎有點像跌入了時間之河。

  「我說對了?」諸航彎彎嘴角,不指望晏南飛認真回答。

  沒想到他接話了,淺淺一笑,些許落莫與感慨。「我和黎珍只是同學,但我確實在那個年紀喜歡過一個人。」

  諸航興奮了,長輩們對於戀情通常都非常隱諱,聊起,大部分是平淡無奇,有些卻盪氣迴腸。

  「少男少女的喜歡不需要彼此了解,是一見鍾情式的,長大後也會有一見鍾情,但那是飽經世事滄桑、深知人間冷暖後的一見,鍾情是在一瞥後深思熟慮的理性結果,而年少時的一見鍾情,則完全是理想的、感性的、毫無自我保護的。」

  「好深奧,你的意思是你有過兩次一見鍾情?」

  晏南飛苦笑,「可能是吧!」

  諸航直眨眼,車開動了都不知。

  「二十二歲時喜歡一個小女生,一腔熱情,不聞不問,頭腦發熱,許下這樣那樣的誓言,後來冷靜下來,才發現自己沒有這樣的能力,也沒有那份走到白頭的自信。年輕時,人總是擅變的。有了閱歷,有了挫折,整個人慢慢沉澱下來,這時的戀情才是真正的戀情,我可以自豪地告訴她,我能給她幸福。男人過了三十五歲,才知自己想要的是什麼。」

  諸航有些不理解,「你的意思是三十五歲前男人講的話都不能相信?」

  「哈,」晏南飛大笑,「我只是指我,你別聯想到紹華。」

  「你很幼稚?」

  「曾經是。」

  「替你的初戀女友感到同情,但願她不太深愛你,不然,她會覺得受到傷害。」她一直都覺得「愛」是一個凝重的詞,一旦出口,便如千斤重,別拿幼稚當藉口。

  「你很幸運,愛的人是紹華,他非常有擔當。」晏南飛語重心長。

  「啊,過江啦!」她站起來,趴在窗邊看下面滔滔的江水。江中有幾艘大型的貨船鳴著笛駛過,遠處一大片蘆葦叢在風中飄蕩。

  姐姐說過,南京是六朝古都,又有江南秀麗的山水,又有歷史的滄桑斑痕。與北京相比,它更多一份雅致與細膩。可惜她來去匆匆,沒有領會得到。

  她問過姐姐為什麼不留在南京工作?當時,姐姐是可以留校任教的。

  姐姐說,她想換個環境而已。

  她睡了一會,醒來,晏南飛不在包廂。回來時,他身上有淡淡的煙味。

  「你抽菸,小姑姑有沒有意見?」她笑問。

  「不要太過,是可以接受的。她畫畫時,偶爾也會抽幾支。她最愛的事,是畫完畫之後,暢飲一杯法國紅酒。」

  「你們生活非常愜意。」

  「還行!」晏南飛的笑是伉儷情深的幸福滿足。

  列車在石家莊站停靠時,諸航焦躁地揉揉頭髮,呵呵笑道:「小姑夫,一會我們到站就兵分兩路啊,這一路謝謝你的照顧,我們後會有期。」

  「你另有什麼計劃?」晏南飛不太贊成地看著她。

  「沒有,我的終點站就是北京站,只是我需要去辦點事,我和首長有匯報,他同意的。」

  「那件事我不能知道?」

  「每個人都有隱私的,是不是?」

  晏南飛沉吟了下,「好!」

  車到北京站後,晏南飛等著諸航離開了十分鐘,才起身下車。不遠不近,正好可以將她的身影罩在視線內。

  月台上人很多,一個身著灰色大衣、頭髮整齊地盤起的女子踮著腳四下張望,諸航叫了聲,歡快如孩童般地向女子跑去。

  女子的面容與諸航有幾份相似,但她因為年紀的緣由,多了幾份知性、翩然的氣質,眉目間淡淡的風韻如畫。

  她疼惜地將諸航摟住,接過包,不住地上下打量

  晏南飛微笑來不及展開,突地凝在了嘴角,連驚愕都來不及掩去,就那麼與女子的視線撞上。

  「姐,你怎麼了?」諸航發覺姐姐的臉猛然間蒼白如雪,眼神慌亂不安,握著她的手一片冰涼。

  「沒---沒什麼。我們走吧,梓然還在學校等著呢!」諸盈閉了閉眼,咽下泛涌的痛楚,拖著諸航,僵硬地離開。

  諸航悄悄回了下頭,想和晏南飛揮下手。

  那人被什麼驚著了,目光筆直,一臉不敢置信的呆滯。

  諸盈的家在一幢紫紅色的四層樓里,老式的公寓,以前住的是拿政府補貼的工程師們。後來,他們都換了新房,這兒就另行分配,駱佳良及時地搶了一套,恰好趕上和諸盈結婚。

  在北京能有自己的房,對於工薪階層來講,是件了不起的事,雖然它小得完全可以叫巢。

  進走廊,往左拐第一家,就到了。

  一樓,卻帶了個小院,種著幾株一人高的柔順的植物。

  駱佳良的摩托車就擱在院角,諸航多看了幾眼。車保護得極好,上面還遮著塊擋雨布,兩個頭盔擱在擋泥板上。一隻是黑的,一隻是紅的。那天的妙齡女子戴的就是那隻紅的。

  諸航悄悄瞄了下諸盈。

  諸盈低頭開門,鑰匙怎麼也對不上鎖眼,她氣急地用腳踢了下門。

  駱梓然愕然地看著媽媽,又斜了眼諸航。

  他在和諸航生氣,到現在都沒叫一聲小姨。

  這人只比他大十二歲,充什麼老呀,哼,和他搶東西吃、搶電腦玩。有次爸媽都出差,委託她去開家長會。她把手背在後面,問老師,我家梓然在學校乖嗎?如果不乖,就給我打,別手軟,不打不成才。

  他真想裝著不認識這人。

  最最讓人討厭的是,這人說話不算話。講好十歲生日,她陪他一天,給他買一套幾米的畫冊,結果,她跑南京去了,足足一年。

  門開了。

  門內,駱佳良腰裡扎著圍裙,甩著手裡的水。身後的廚房裡熱氣瀰漫,菜香飯香交雜著飄了過來。

  「航航到了呀!」他的臉龐很大,眼睛很小,笑起來眉眼全擠在一塊。

  「姐夫好!」諸航叫了聲,把手中提的一個禮品袋遞過去,那是晏南飛硬塞給她的。

  「在外那麼辛苦,幹嗎亂花錢?姐夫家都有的。」駱佳良嗔怪著, 「我家航航乍這麼瘦呢?」

  「這是骨感美。」諸航不自然地摸摸臉。

  「美這個詞和你無關,請別亂用。」駱梓然板著個小臉,換鞋,進屋。

  「怎麼這樣和小姨講話?」駱佳良瞪了梓然一眼,給諸航遞上拖鞋,「盈盈,你是先洗澡還是先吃飯?」他溫柔地轉向妻子。

  諸盈混亂地看著他,那神情像看著個陌生人。

  「姐有點不舒服。」諸航小聲道。

  駱佳良皺起眉,進廚房關了爐火,「那快進屋躺著去。銀行工作壓力太大,神經整天緊繃著。」他去攬諸盈的腰。

  諸盈突地一縮,「不用管我,你把航航和梓然照應好。」

  「知道,他們重要,你也重要。」駱佳良笑眯眯地,先去擰開臥室的燈,鋪好床,把睡衣遞到諸盈手上,「你上床,別忙睡,我燉了排骨竹筍湯,給你盛點。」

  「我沒有胃口,你出去吧!吃好檢查梓然的作業,讓航航進來和我睡。」

  駱佳良嘆了口氣,「其實你不用這樣拼,獎金少拿一點沒關係,我會賺回來。航航出國的學費不是有了嗎,房子,咱們等這兒拆遷,不急,反正梓然還小。」

  「兩個孩子都在外面,你別說些有的沒的。」諸盈躺平,閉上眼睛。

  駱佳良呵呵笑著,轉身出去。

  外面兩人,也不用筷子,已趴在桌上用手捏了起來,像比賽似的,嘴巴塞得鼓鼓的。

  駱佳良一人一巴掌,把兩人推了去洗手間洗手。

  「姐夫,你最近工作怎樣?」吃了大半飽,諸航才有空抬起頭。

  駱佳良在給兩人剝蝦,一口菜都沒顧上吃。「姐夫還是老樣子,開不完的會,出席這樣那樣的宴請,安排好職工的勞保與福利,有人生病了去看望,領導出差得訂票----呵呵,我就是一單位的管家,沒啥成就卻忙得象個陀螺。」

  「姐夫謙虛了呀,你這工作可是很討人歡喜的,有沒有小MM暗戀你?」諸航鬼鬼地擠擠眼。

  駱佳良嘿嘿地指指自己,「我這樣子暗戀別人還差不多,誰暗戀我,眼睛有毛病。」

  「那姐夫暗戀上誰了?」

  「你沒問題吧?」駱梓然冷冷地插了進來。

  「乍講?」諸航好謙虛。

  「爸爸有媽媽了,需要暗戀嗎?」駱梓然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非常輕蔑。

  「難講,愛情如同發神經,搞不清什麼時候會發作。」

  「我爸爸又不是某人,他很正常。」

  「某人是誰?」諸航獰笑著問。

  「我這輩子不管是暗戀還是明戀,都給了盈盈。呵呵,我是世上最幸福的男人。」駱佳良把蝦沾上醬汁,一人嘴巴里塞一隻,成功堵住兩人的嘴。

  諸航嚼著鮮美的蝦肉,她從駱佳良憨笑的面容上,真找不出說謊的痕跡。

  飯後,駱佳良就催她洗澡進臥室去陪諸盈。她想裝模作樣偷看下梓然的作業本,被梓然用生命威脅,她摸摸鼻子,沒進梓然的小屋。

  頂著一頭濕發,小心翼翼推開臥室的門,發現諸盈沒有睡,眼睛瞪著天花板,在發呆。

  她走近,在床邊坐下,用大毛巾擦拭著頭髮。

  諸盈幽幽地把目光轉向她,直勾勾地盯著。

  「姐?」諸航訝異地喚道,姐姐的眼神很怪異。

  「航航長得真快,我還記得你剛會走路,抱著我的兩條腿,跟我要糖糖吃。」諸盈眼中一柔,坐起,接過毛巾,輕柔地替諸航擦拭。「好像還是昨天的事。」

  諸航不好意思地笑,「我小時黏姐姐呀,你放完假回校,我都會哭著追上半里路,要媽媽哄很久才作罷。」

  「媽媽講你夢裡都在喊姐姐。」諸盈手僵在半空中,眼中慢慢地浮出一團熱氣。

  「同學都羨慕我呢,她們是獨生子女,我比她多一個又漂亮又溫柔的姐姐。」諸航撒嬌地依進諸盈的懷裡。

  「調皮!」諸盈寵溺地捏了下她的鼻子,「航航,乖,努力把雅思考試過了,早點出國,能有機會留在國外就留吧!」

  「不要,爸媽年紀大了,我要照顧他們。」

  「我會照顧的。」

  「這也是我的義務,何況我會想姐姐、梓然還有姐夫。」

  諸盈輕輕嘆了口氣,「如果姐姐不想你留在國內呢?」

  「為什麼?」諸航愣住。

  「你不聽姐姐的話?」

  「不是---」

  「別問了。來,躺下,讓姐姐抱著。姐姐有點冷。」

  諸航眨眨眼,聽話地鑽進被窩中。諸盈熄了燈,溫柔地伸過手臂,將她攬進懷中。

  她有點害臊,真的,已經有很久很久沒這樣被人抱過了。

  今夜的姐姐仿佛特別柔弱。與其說是姐姐抱她,不如是說她是姐姐的一個支點,抽開,姐姐就站立不住。

  姐姐的懷抱很軟,有股暖暖的香氣,她沒抵擋多久,就睡著了。

  半夜裡,被一聲尖叫嚇醒。

  諸盈不知做了什麼惡夢,眉頭痛苦地蹙著,淚水從緊閉的雙眼中沽沽流下,身子哆嗦個不停。

  她大聲叫著姐姐。

  諸盈睜開眼,一把抱緊她。

  「姐,沒事了,那只是個夢。」

  諸盈上下牙打著戰,「航航,航航---」

  「我在的,姐姐!」她輕拍著姐姐的後背,喃喃低哄。

  諸盈到天明,再沒敢合眼。

  諸航睡到自然醒,起床時,屋裡只有她一人,梓然上學去,姐姐和姐夫都上班了。她的早餐和午餐,駱佳良用不同的便當盒裝著。諸盈留了個條,讓她去雅思報名處看看考試時間。

  諸航是準備出門的,她要和莫小艾見個面,還要去大雜院把自己的行李給取過來。

  莫小艾早晨有課,兩人約好下午在必勝客見。她帶了身份證,先去了雅思考試報名處。

  報好名,就坐車去大雜院。

  她想好,行李先寄存在莫小艾那裡,等她找到租處再拿走。

  大雜院的門永遠都是一半開著一半掩著,誰進來,那門就吱呀呀地叫著,比門鈴還管用。鄰居們都出去忙活,院中只幾個老人在。

  她禮貌地招呼。

  老人們熱情地圍上來,「今天怎麼過來了?」

  「我來看看奶奶們。」

  「寶寶呢?乍沒帶來?」老人們有點小遺憾,「像你還是像他爸爸?聽說是個大胖小子。」

  「聽誰說的?」她怵著。

  「你老公呀!」

  她笑得像哭,「他---什麼時候來過?」

  「大前天,來把房退了,你的東西裝了兩大箱,一個小軍官扛走了。我們問起你,他說在家帶孩子。瞧他多體貼,多會疼人。」

  「是呀,是呀----」很疼,心也疼,頭也疼。

  首長吃錯藥了?一個舊筆記本,幾本書,一床被,要了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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