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煙,熏進你的眼

2024-05-01 09:29:28 作者: 林笛兒

  冷鋒走了,找房屋中介看房子去了。

  白雁站在窗口,看著他走了很遠,才抽了下鼻子,無奈地用另一隻稍微完好的手拭去臉頰上的淚。她真的很為冷鋒的關愛感到溫暖並貼心,她也不古板,如果冷鋒是個陌生的男人,出於節省的角度,她能接受男女合租。

  可是他是冷鋒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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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旦兩個人同住在一個屋檐下,那就是代表她正式答應冷鋒的追求,雖然冷鋒不會勉強她,但她也過不了自已這一關。

  享受別人的付出,卻不回報,這不是白雁做人的原則。

  她現在可以開始接受一份新的感情嗎?

  白雁搖頭,她不是矜持,也不是觀望,她是......真的覺得自已和冷鋒不合適,因為她父不祥,因為她的媽媽是白慕梅。她不能在每一次戀愛開始前,都對別人說「你去雲縣調查一下我的情況,然後......如何,如何......」這些都是她無法啟齒的痛。她可以背負,別人不一定可以。

  冷鋒失去雙親很早,在姐姐的照顧下長大,但在他心裏面,對父母之愛非常非常的渴盼,這就讓他對未來的岳父岳母的期望很高。這樣一個苦孩子,她怎麼能讓他去面對她那個驚世駭俗的媽呢?

  記得那次在電力部療養院出外診時,冷鋒曾經笑著說白雁任性,是不是給爸媽寵壞了?那口氣很羨慕很嚮往。白雁就在那時,聽了心頭一抽。

  適合冷鋒的女子應該是雙親健全、恩愛、和美,把女兒寵得像公主般。愛屋及烏,疼女兒,必然疼女婿,視冷鋒如親生兒子一樣,噓寒問暖,關懷備至。逢年過節,一家人一起,丈人和女婿對飲、暢談,女兒和媽媽在廚房裡忙碌,笑聲飄蕩得很遠,很遠......

  她能給冷鋒這些嗎?答案當然是「不能」。

  明天是因為白慕梅,不能和她相愛;康領導是因為白慕梅,以愛為名報復了她。

  白雁不敢嘗試答應冷鋒追求之後,當他知道了白慕梅,不堪接受,再與她分手這樣的一個結果了。

  白雁現在真恨老天捉鬧,她一個人租公寓也好幾年,從來沒出過事,怎麼偏偏這會兒遇到個搶劫犯呢?

  人背的時候,喝涼水也磣牙呀!白雁感嘆,心裏面悄悄琢磨著,該找個什麼合適的理由,既能打消冷鋒合租的念頭,又能讓冷鋒感到不受傷害。

  冷鋒在外面轉到中午,下過雨之後,溫度又降了幾度,他凍得鼻子紅紅的回來,帶白雁去吃火鍋,邊吃邊把看房子的情況說了一遍。

  租房子也是講緣份的,這心急火燎的,還真找不著合適。

  白雁用一隻手彆扭地挑著滾燙的年糕塞進嘴巴里,噝噝地直抽氣,「不急,這搶劫犯的事一出,我那小區加強了保安力量,以後不可能再出事的。你其實沒......」

  冷鋒瞪了她一眼,打斷了她,「這個問題,我們還需要再討論嗎?」

  白雁噤聲,埋頭吃菜。

  「吃完,我送你回去午睡,我繼續出去找。」冷鋒把她空了一個角的碗再次填滿了菜,白雁瞅著他體貼入微的動作,心裡翻江倒海,起伏個不停。

  小的時候,在雨中走路,總愛挑著積水多的窪處走,不然就愛挑窄窄的路芽子,像走鋼絲似的,時不時滑一下,啪地摔倒在地,爬起來,繼續走。

  人大了,其實也是這樣,明明眼前有寬敞大路,卻挑崎嶇泥濘的小道行。

  人生不曲折,還叫人生嗎?

  可是,誰是寬敞大路?誰是崎嶇小道?

  白雁喝了一口湯,辣得直吐舌頭,眼淚都下來了。

  冷鋒看著她那樣,寵溺地摸了摸她的頭,溫柔地笑笑。

  兩人吃完回公寓,剛走到樓梯口,就看到柳晶提著個行李箱,像個流浪兒似的蹲在大門處,兩眼悵然失措。

  一聽見腳步聲,柳晶緩緩抬起頭。「雁......」她像看到個救星似的,上前抱住白雁,「求求你,收留我兩天,好不好?」

  白雁洞察分明地斜睨著她,「是不是做什麼見不得光明的壞事了?」

  柳晶嚇得花顏失色,忙捂住白雁的嘴,對著臉色不太好看的冷鋒呵呵一笑,「冷醫生,雁她胡說八道,你別當真。呃,雁,你的手怎麼了?」柳晶低頭,這才發現白雁包在紗布里的手。

  白雁心裏面因為柳晶的出現,悄悄鬆了口氣,她不方便開門,把鑰匙遞給了冷鋒。

  冷鋒開了門,看著柳晶提著行李進來,一嘆,好了,他不必著急去尋房子了。

  「我的媽媽呀,這是真的。」白雁說得很輕描淡寫,柳晶還是嚇得不輕,然後,她一拍胸膛,「雁,那從今天起,我就搬過來保護你。」

  「到底誰保護誰哦?」白雁取笑道。

  柳晶臉一紅,低下眼帘,朝白雁遞了個哀求的眼神,白雁笑笑, 不再說下去。

  有了柳晶在,冷鋒沒什麼事做,也插不上話。「白雁,我去醫院給你辦個請假手續,你昨晚沒什麼睡,睡會吧!柳護士,白雁手不能碰水,也不方便,一些事麻煩你了。」

  「不麻煩,一點不麻煩,我和你家白雁誰跟誰呀!」柳晶曖昧地對著兩人擠擠眼。

  冷鋒俊臉抽搐了下,但沒生氣,表情很愉悅,白雁落落大方地笑著,只當聽了個和自已沒多大關係的笑話。

  冷鋒走後,柳晶真的很體貼地幫白雁洗臉,脫衣、鋪被,並陪著一同鑽進了被窩。

  「離我遠點,一身的酒氣。」白雁笑著推了她一把。

  「雁,老實交待,你從什麼時候起,和冷醫生到了這種出雙入對的地步。」柳晶呵了呵手,咯吱著白雁。

  白雁笑得軟成了一團泥,直求饒,「你別顧左右而言他,我和冷醫生行得正,坐得穩,你呢?」

  柳晶笑意一僵,收回手,墊在枕頭下面,對著天花板直發愣,許久,才幽幽地嘆了一聲,「雁,你說我是不是想男人想瘋了,都飢不擇食了。」

  「真的把人家簡秘書給強暴了?」白雁很八卦很興奮地瞪大了眼。

  柳晶白了她一下,側過身,兩人臉對臉,「沒成功,但也差不多少了。」

  柳晶記得在酒樓,自已和簡單要了兩瓶酒,然後你一杯我一杯,像比賽似的灌下去,肚子裡像塞進了一團火,燙得渾身上下都如烤爐般。

  簡單提議說出去吹下風,她點頭,覺得眼前的人、桌椅,所有的一切都上下顛倒,左右搖晃著,她一個趔趄,向前栽去。

  「小心......點......」簡單像個紅臉關公,對著她直樂,「現在承認了吧,我......酒量比你大多了。」

  柳晶擺手,「吹牛,咱們......續攤再喝。」

  簡單還算好,記得買單,兩個人扶著出了酒樓,風一吹,酒勁往上涌,柳晶深一腳淺一腳,最後的印像是簡單拉著她上了輛車,司機問去哪,她嘟噥著說了個地址,然後什麼都記不清了。

  「雁,我睡得正香,突然聽到手機在響。我閉著眼去摸手機,突然摸到了一條手臂。我睜開眼,看到自已和簡單摟得緊緊的,我的腿還翹在他的腿上,我......還感覺到了男人清晨習慣性的勃起。我嚇得驚跳起來,他也跟著驚跳起來,抱著頭,像看著鬼似的看著我,接著,慌亂地就奪門而去了。我花了二個小時,才清醒過來。值得慶幸的是,我們倆身上的衣服都很整齊,床上也沒奇怪的斑點,這說明我們是喝醉酒、上錯床,純睡覺而已。」

  「那你幹嗎心虛地逃到我這兒?」白雁問。

  柳晶臉苦成了一團,「我好不容易說服自已不要去多想這件事,這就是個意外。我剛把屋子收拾好,聽到外面有人敲門,我從貓眼裡一看,是簡單。我嚇得蹲在地上,大氣都不敢出。他說他知道我在屋裡,想和我談談。我哪有臉和他談,我想一定是我被李澤昊刺激到崩潰,潛意識裡想以牙還牙,於是,我......強了人家純潔的簡秘書,不過,沒成功。後來,他手機響了,他說他先去辦公室寫個材料,再給我電話。我敢再呆那屋嗎?」

  白雁很不厚道地哈哈大笑,「柳晶,簡單現在也失戀了,你們就湊一堆吧!你不是一直說大冬天的有個男人,既能享性福,又能取暖,這送上門來的,你就收了吧!」

  柳晶擰了下白雁的臉腮,惡狠狠地說道:「我是想嫁人,最好嫁個比李澤昊好許多的男人,可是簡單不是我要的。」

  「為什麼?」

  「他心裏面還牽著他女友,他要等她回心轉意。這樣的男人染指,屬於自虐。」

  「你還挺會自我保護?」

  「我本來就......雁,你行行好,我丟的臉夠多了,這次你千萬要替我保密,別讓我再丟人現眼。唉,我又不是個潮人,怎麼就敢把個陌生男人帶回家呢?」柳晶撓頭、瞪眼、嘆氣,自言自語。

  白雁微笑地看著她。柳晶可能自已並沒發現,她今天已經沒有再為失去李澤昊傷心了,她在為另一個男人而苦惱,這不是件好事嗎?

  簡單--------柳晶----------也不錯哦!

  白雁在柳晶的嘀嘀咕咕中,慢慢地睡熟了。

  醒來時,窗外已經黑了。她聽到柳晶在廚房裡做飯,客廳里亮著燈。

  柳晶廚藝不是一般的可怕,手腳又重,鍋呀碗的在她的蹂躪下,痛苦的呻吟著。不知做了什麼,嗆鼻的油煙都鑽進臥室了。白雁忍不住咳了下,坐起身,還沒下床,聽到外面有人敲門。

  「來了,來了。」柳晶甩著手上的水漬,跑了出來。她動作粗猛地拉開門,來人等得有些不耐煩,直直地往裡沖,兩個人撞了個滿懷。柳晶暈頭漲腦地抬起頭,當看見那人的臉孔時,一下子懵了。

  「撞邪了?」柳晶自言自語,目瞪口呆地看著提著個蛋糕盒子的男人。

  她腦袋還暈著,扯著嗓子對臥室喊:「雁!你快起來,我的眼怎麼了,怎麼我好像看到你那個混蛋前夫康領導了?」

  康劍眉頭蹙著,他嗅了嗅鼻子,突地衝進廚房,關掉轟隆隆作響的油煙機,接著把爐火熄滅,推開窗,任寒冷的北風吹進室內。

  一室的油煙隨風飄出,屋子裡的空氣變得清明。

  「天,我的煎蛋。」柳晶一拍額頭,跑出去搶救,鍋里只成一團黑糊糊的黏狀物了。

  康劍又把沸得滿灶台都是水沫的粥鍋揭開,對著柳晶翻了翻眼。

  柳晶睫毛眨巴眨巴幾下,她沒看錯,這個臉拉著像馬臉似的男人真是康領導。

  怪哉!

  「阿嚏。」白雁剛從暖暖的被窩出來,呼吸到一口清冷的空氣,鼻子一癢,忍不住打出了個大大的噴嚏。

  康劍聞聲從廚房進來,一抬頭,先看到白雁包裹在紗布中的手,他臉上的神情如萬花筒般,急速地變化著。

  驚愕、心疼、自責、不舍、內疚,最後他閉上了眼,滿臉的肌肉顫動著,大口地呼吸,他突地手攥成拳,一拳頭打在了牆壁上,指節突出的地方立刻就紅腫一片。

  康劍是中午到濱江的。車要進濱江城時,沒油了。他到加油站加油,等候的時候,聽到兩個中年婦女模樣的加油工口沫橫飛地在說一件趣事。周六夜裡,一個通輯已久的汪洋大盜潛進某小區的民宅,不幸被一個弱女子徒手抓獲。講述者把那個過程描繪得不亞如一部充滿驚險而又懸疑的動作片,至於弱女子那是有才有貌,有膽有識。有一點可惜的是女俠在搏鬥的過程中,被大盜刺傷了手。康劍聽了,一笑而過,從來沒有聯想這事會和白雁有關。

  在路上,簡單的電話就是一個接著一個,他先去了辦公室。剛進門,簡單就進來了。壓低嗓子說今天早晨,他被兩個省紀委的人喊去談話,問清不清楚華興集團在商貿中心招標一事。簡單搖頭,那兩個人又問了問別的。簡單出來後,打聽了下,發現市委裡面有許多都被喊去談了話,可是沒人知道這些人到底要幹嗎,好像就是個例行公事的巡查。

  康劍平靜地點了點頭,沒有說什麼。康雲林原來就是分管政法的,紀委的一套工作程序他很清楚。一般是人民來信太多,或者有內部人員提供有力的證據,紀委就會派人下來調查。調查哪些人,哪些事,沒人知道,等你知道了,就是紀委和你真正見面的時候。

  他唯一感到奇怪的是,叢仲山曾在一次會議上飄過一句紀委要來濱江檢查官員廉政情況,時間放在下個月,怎麼會來得這麼早?貌似工作已開展了一陣。

  「其他沒什麼事吧?」康劍看簡單像霜打過一般,萎萎的。

  「沒有。康助,你沒別的事,我去忙了。」

  「去吧!」康劍擺了下手,獨自坐了會,起身向叢仲山辦公室走去。

  叢仲山的秘書讓他等會,從書記和陸書記在裡面談話呢!話音未落,門開了,陸滌飛從裡面走出來,一見康劍,忙把他拉到一旁,「康劍,你知道城建局的宋局被省紀委雙規了嗎?」

  「我周未在省城,不知道呀!」

  「今天中午的事,暫時關在郊區的一所職中內,不知道情況到哪了。」陸滌飛皺起了眉頭。

  「是康劍同志在外面嗎?」叢仲山在裡面問。

  康劍向陸滌飛淡淡頷首,走了進去。

  「康助呀,」沒等康劍先開口,叢仲山先站了起來,笑著把他拉到沙發上並肩坐下,拍了拍他的肩,「我還沒向你說聲感謝呢,叢林那天闖禍了,他已向我做了檢討,還讓我向康助道個歉。到底是文化不高,不知道輕重。要不是你當時在場,一定要得罪那家公司。哦,那個招商引資公司還是我托朋友關係,親自招過來的。」

  「對,我就是怕影響到叢書記,當時態度才那麼嚴厲。」

  「你做得很對。我現在已把叢林調離那個收費站,讓他到交通局下屬的駕校去好好工作。」

  康劍一愣,心裏面嘆了口氣,沒有再說話。

  叢仲山東拉西扯地又問了工作上的其他事,電話響了,他起身去接電話,電話一通,他沒有立即說話,而是先對康劍笑了笑。

  康劍識趣地告辭。

  走到門口,他回過頭又看了看叢仲山。他分管城建,城建局長被雙規,簡單被喊去談話,這麼多的事,叢仲山沒對他提半句,不蹊蹺嗎?

  心裏面很煩,很悶,回到辦公室,想抽根煙,聽到隔壁小吳秘書也在繪聲繪色地向簡單說起女俠勇斗歹徒的事,簡單半天嗯一下,小吳說得沒趣,就住了聲。

  初冬的天,五點半往後,就差不多黑了。

  康劍六點準時下班,沒有多想,就直接去了白雁的租所。他知道白雁沒夜班,現在也差不多回家了。

  進了小區,他發現小區的大門口新設了一個崗亭,有兩個保安坐在裡面,看到他的車,把他攔了下來,記下了他的車牌號,其他沒多說什麼。

  打開車門,一扭頭看見擱在后座的紙盒,愣了愣,他彎身拿了過來。

  多麼匪夷所思,白雁竟然是那個傳得濱江滿城風雨的女俠。

  康劍不敢以她為傲,只覺著心如斷了線的風箏,晃晃悠悠地直墜谷底。

  在她最需要他時,他離她幾百公里。

  在這個時候,發生這樣的一幕。這就是天意嗎?

  柳晶看著康劍自責地懲罰自己,預感到一場風暴像要到來,摸摸鼻子,小心地避進臥室,門掩上,但留了一道縫,以防白雁一旦遇到不測,她好衝出來。

  白雁抿了抿唇,把頭別了過去,裝得很自然地問:「你是不是來拿冬衣的?」

  康劍不吱聲,自顧走過來,把她按坐在椅中,解開紗布,撫摸著那面目猙獰的細細密密的傷口,他把嘴唇咬出了一圈血印。

  「康領導......」白雁突然覺得自己很脆弱,莫名地眼眶就紅了。

  「剛起床,還沒洗臉嗎?」康劍輕問。

  「嗯。」白雁低下頭。

  他轉身走了洗手間,不一會擰了條熱毛巾出來,替她擦了臉和手,給她倒了杯茶,覺得不太燙,才端給她。

  「現在想喝粥嗎?」人剛睡醒,不一定有胃口。

  「中午吃得太多,這會不太想吃。」離得這麼近,白雁看到康領導眼角處多了幾條細細的紋路。

  「嗯,那一會和柳晶一起吃吧!她這兩天都會住在這裡?」

  「是的。」

  「白雁,我今天把所有的衣服全拿走。」康劍嘆口氣,摸了摸白雁冰涼的手指。

  「好啊!康領導,你還挺自覺的。」白雁彎起嘴角笑了,又露出了小酒窩。

  康劍用力握了握她的手,鬆開,起身,推開臥室的門。

  柳晶目瞪口呆地看著他把衣櫥打開,一件件的衣服疊起,裝箱,接著,提著兩隻大大的行李箱下去。這不是雁的衣櫃嗎,怎麼放著康領導的衣服?

  白雁只手端著茶杯,小口小口地喝著,淡然地看著他出去、進來。

  「白雁,你送下我。」提著行李下去的康劍突然空手上來,站在門口要求道。

  「你不知道跨幾級台階還是樓梯燈又壞了?」白雁擰擰眉,問。

  「我就是想你送我下樓。」康劍不由分說,拖著她就走。

  「我送你下樓後,你保證再也不來打擾我?」白雁提出條件。

  康劍看著白雁的眼睛,目光寂靜無波,「好!」

  白雁也說:「好!」

  他牽著她另一隻沒受傷的手,小心地扶著她,慢慢地下了樓。一出樓梯口,北風一吹,白雁不禁打了個冷戰,本能地縮起肩。

  「現在你上車吧!不送!」也不需要再見。

  康劍突地拉開車門,把白雁推到后座,他跟著坐了進來,把門關得嚴嚴的。

  「你要幹什麼?」白雁挑眉。

  康劍嘆口氣,「柳晶在屋子裡,有些話不方便說。」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張卡,塞進白雁的掌心,「白雁,這上面是我工作之後的稿費和獎金,數目不很大,但也不算小,我本來準備是想時不時給你個驚喜的,沒想到我們離婚了。你留著,想要什麼驚喜自己買。密碼是你的陰曆生日。」

  「康領導......」白雁震然,這不過年不過節的,他突然給她這個,讓她覺得很不安,很心酸。

  「白雁,以後如果發生什麼事,有人找到你,你要堅持一點,我們是離婚夫妻,你擁有的一切都是你的合法財產,和我沒有任何關係。」

  「康領導......」

  「這個小區住的人多,對面又是市場,很雜。你還是搬回原來那個家吧!那邊屬於高檔小區,保全做得好,相對於這裡,要安全太多。如果嫌房子太大太空,那把它賣了,另外買一套適合自己住的,但儘量要買好一點的,一定要善待自己。」康劍溫柔地摸著白雁的臉。

  「康領導,你......幹嗎突然對我這麼好,是不是又做了什麼對不起我的事,想向我行賄?」白雁拍開他的手,問道。

  康劍苦澀地一笑,「白雁,我以前是做過許多蠢事,可是我也愛過你,你怎麼就記不得呢?」

  「我只記得你有兩天沒給我電話了,你老實交待,做什麼去了?」白雁兇巴巴地瞪著他。

  「去了雲縣。我父親突然在那邊吐血休克,經過搶救,人是沒事,可是現在猶如個智障人士,目光呆滯,不發一言,沒人照顧,就坐在那兒,一動不動,不吃不喝,連大小便都不能自理。我把他從雲縣送到省城一院,在那裡接受觀察。醫生說他可能是剛退職,心理落差很大,又碰上了什麼打擊,就成了這樣。」

  「這個打擊可能和我媽媽有關吧!」白雁想起康雲林前幾天告訴自己要去雲縣求婚的事。

  「我猜也是,不過這不是她的錯,是我父親識人不清。」康劍平淡地說。

  兩個人同時嘆了口氣,有點無奈,可又感到心暖。現在,他們終於能平靜地正視康雲林與白慕梅之間這件事,沒有怨,沒有恨,閒聊家長里短。

  「那家裡現在一團亂了,吳嫂要辛苦了,又要照顧你媽媽,又要去看護你爸爸。」

  「我......想把我爸媽送到北京一家療養院去,那邊各方面的條件都很好。吳嫂,我給她一筆養老錢,讓她回老家去!白雁,我一直都擔心我媽媽接受不了我爸爸生病這件事,你知道她對我說了什麼?」

  「什麼?」

  「她說,好了,從今以後,她終於能睡安穩覺,再也不會患得患失,我爸爸真正屬於她一個人了。」

  「她......一定很愛很愛他......」白雁說這話時,眼中慢慢蓄滿了淚水,有點為李心霞感到心疼。

  「也許吧!」康劍鼻子也發酸,「每個人對愛的演繹都是不同。他們做仇人做了半輩子,能有這樣的後輩子,罷了,有失也有得。愛,是沒什麼道理可言的,對不對?白雁,我不送你上樓了,好好照顧自己。」

  他從另一邊跳下來,再繞過車頭,替白雁開了門。

  白雁低頭舉起傷手,借著路燈細細地端詳著,自言自語道:「唉,也不知哪天才能好,柳晶只在這裡住幾天,以後該怎麼辦呢?」

  康劍心顫顫的,「我......以後給你打電話......」他不敢去接白雁的話。

  「說話算話?」白雁探過頭,半個身子縮進了他的懷抱,像在躲風。

  「嗯!」他允許自己伸出手,環住她的纖細,她的柔軟。

  「每天都打,早晨匯報一次,晚上匯報一次。」白雁得寸進尺,伏在他懷中,咬著他的手臂。

  「好!」

  康劍走了,車開得歪歪扭扭,尾燈跟著搖搖晃晃。

  白雁等看不見了,用盡全部心力抑制的淚嘩地一下流了出來。康領導今晚表現很怪,像是一個臨終之人,在交待後事。每一句話都感人腹肺、真誠備至。如果沒有猜錯,他身上一定是發生了什麼大事,或者是預感到什麼大事要發生了。

  人在最危險的關頭,本能的反應是自救,可是他在那時,卻想著了另一個人,這是為了什麼?

  他的工資、存款和房子全部給了她,現在又給了她一張卡,白雁知道這張卡上的錢不會是什麼獎金,有可能是齷齪的、骯髒的。可是這齷齪、骯髒卻讓她感到無比的幸福。

  此時,她捏著那張卡,任淚肆意流淌,心中已一片澄淨。

  白雁等情緒平緩了,才回屋。門半掩著,柳晶不在臥室,也不在客廳,桌上紙盒子敞開著,裡面空空如也。

  「柳晶?」

  「我在這裡。」洗手間傳來一聲悶哼,「雁,我也不知是凍了還吃了什麼,肚子突然好疼。」

  ********

  有一種感覺,叫陌生。

  有一種感覺,叫久違。

  淫雨霏霏,柳晶下了公車,剛把傘打開,隔著漫漫的雨簾,看到簡單站在醫院大門口,焦急地看著來來往往的人群。她本能地傘一低,遮住了整個身子。

  柳晶與李澤昊訂婚早,這份感情毫無懸念,她沒有過被男生追求過,更沒有男生為她站過門崗。李澤昊從省師大過來看她,總是先給她電話。她忙不迭地到醫學院為他借宿舍,咬牙省下一疊飯菜票,在他來的那天,早早地到車站等人。

  柳晶的心控制不住地怦怦直跳,冰涼的雨絲也澆不去臉上的羞紅。她把傘稍稍抬了下,偷偷看過去。簡單來了不是一會,半個肩都被雨淋濕了,褲管也是如此。

  他差不多每天都給柳晶打電話、發簡訊,想和她談一談。柳晶是真的沒那個談談的勇氣,只得做了只駝鳥,把頭埋在沙子裡,躲一天,算一天。

  簡單沒辦法子了,只能到醫院門口捉人。

  柳晶並不會自戀地認為簡單是來為自己站門崗,她知道簡單是個君子,莫名其妙地和她上了床,總得解釋一下,說點什麼。

  說什麼?酒後亂性唄!

  柳晶急得團團轉,瞧著時間一分一秒地度過,眼看就要到上班時間了,要是遲到,這個月的全勤獎就泡湯了。

  女人,沒了愛情,再破財,不是虧大了嗎?

  柳晶一咬牙,硬著頭皮往前走,與簡單隔了三步距離時,她假裝不期而遇地一抬眉,微笑,「簡秘書,你怎麼在這裡?」

  簡單看著柳晶,突然張口結舌,腦中一片空白,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來之前,他不僅打好了腹稿,甚至還草擬了一份書稿。

  簡單一直覺得自己是個循規蹈矩的人,沒做過驚世駭俗的事。誰會想到他這樣的人,也會玩一夜情,雖然一夜情未能得逞。人家玩一夜情,都挑陌生人,他偏偏挑了直接領導的前妻的朋友,兩人還一同做個伴郎、伴娘,太恐怖了。

  不過,他太專注於恐怖,反而沒有分心沉浸於失戀的痛苦之中。其實,他這幾天,就很少想起以前的女友,腦子裡整天盤算著怎樣和柳晶說這事呢!

  柳晶見簡單久不答話,正中下懷,「我快到上班時間了,先走一步。」

  「我有話要說。」沒等她逃脫,簡單成功地抓住了手臂。

  肌膚的碰撞,兩個人都情不自禁顫慄了下。

  「簡秘書,如果你想說周六晚上那件事,我們是成人,都清楚那是個意外,別往心裡去,也別在腦子裡留下太多的畫面,然後,你工作,我上班,一切都沒改變。」柳晶像連珠炮似的,啪啪說了一串,抽臂。

  「就這樣?」簡單心裏面無由地一惱。

  「不然還能這樣?」柳晶就差向他求饒了,時間就是金錢呀,又過去幾分鐘了。

  「我......」簡單張張嘴,把她往路邊拉了拉,免得擋著進來的車輛,「我認為不止如此。」

  「簡秘書,我知道你想斥責我品德低下、作風隨意。其實,你不需要說,我自己已經深刻反省過了。對不起,簡秘書,都是我不好......嗚......」柳晶突地輕抽了一口冷氣,身子一僵。

  簡單訝然地轉過身,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不遠處,站在一個氣質斯文的男子,手裡提著個保溫瓶。

  久違的保溫瓶。

  柳晶不由回憶起她和李澤昊甜蜜的時光,他比她擅長廚藝。冬天,捨不得她值夜班辛苦,有時間,他就會煲點湯給她送來。她接過保溫瓶,兩個人坐在樓梯口,他看著她笑眯眯地喝著,突地,她鬼鬼地湊過臉,兩個人就吻到了一處。

  今天,這保溫瓶又是送給誰?

  柳晶身子一晃,像是站立不住,她不禁抓緊了簡單,往簡單懷中靠了靠。

  簡單從柳晶的表現中,一下子猜測出對面的男人是誰。想起柳晶曾陪他喝酒消愁,他忙義氣地把手臂張得更大,環住了柳晶的腰,虎視著李澤昊。

  生活有時候很戲劇,有時候很狗血,但這就是事實。李澤昊苦澀地一笑,嘆道。

  人,最怕比較,也怕時光。

  有了比較,才知道自己原先曾經有多幸福過。

  有了時光的打磨,才讓他清晰地看穿一個人的真實本質。

  十四年,柳晶對他的愛能一如往昔,而且是越來越濃,老公長,老公短,叫得他感覺自己像是世上最帥最優秀的男人。

  他與伊桐桐不過才四個月,兩個人之間卻已變得如路人一般陌生,有時連眼神交會都沒有。他們並沒有正式分手,可是兩人之間比分手的戀人還要冷漠。

  她總是在他的面前,拿他與康劍比較。這個不如,那個達不到。最後,她很譏諷地告訴他,他連康劍的一根腳趾頭都不如。她現在就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

  聽了伊桐桐的話,他沒有生氣,也許生氣這個詞不足以表達他的感受。

  他變得沉默,替自已感到可悲,替伊桐桐感到可憐。

  現在這一切,是他們的報應。

  愛情,真的不會在原地守候。

  李澤昊無言地看著那個緊緊抱著柳晶的男人,把保溫瓶往身後避了避,低下眼帘,轉身走開了。

  「他......他什麼也沒有說。。。。。」柳晶眼淚嘩地一下流出來。

  「那是他沒臉說。」簡單哼哼,皺著眉頭看柳晶,「你哭什麼?」

  「他看上去很瘦、很憔悴......」

  「你捨不得他?」

  「不是,」柳晶搖頭,「就是有點唏噓。你說他今天是來找我的嗎?」

  「我又不是他肚子裡的蛔蟲。」簡單挑眉,斜睨著她,「你今天到底要不要上班?」

  「啊,我被你害死了。」柳晶尖叫一聲,拭去淚,踩著水花,一路小跑地衝進門診大樓。

  簡單看著她狼狽的樣,忍不住哈哈大笑。笑過後,一愣,暈了,他還說和她說事呢!

  柳晶側著身,趴在門邊,看著簡單又是皺眉,又是撓頭,忿忿不平地往處走去,偷偷嘆了口氣。

  剛剛躲在簡單的懷中,男人特有的氣息撲面而來,她的心臟突突亂跳------這樣有依靠、被呵護的感覺,真的,久違了。

  柳晶上班,進來的第一個病人,是林楓。

  林楓又懷孕了,臉色比從前豐潤了許多,眉眼間都是豪門貴婦的滿足。自從上次流產之後,她沒有再回醫院上班。她一個月那一點點的工資,還不夠她老公喝一次茶呢!

  懷孕十二周,胎兒心跳有力,胎音也非常好。」婦產科主任親自為林楓做的孕檢,笑著替她拉下衣服,說。

  林楓請柳晶把通往外面的門關上,「盧主任,你可不可以幫我做個B超?」

  「你現在沒必要做B超的。」主任不解。

  林楓臉一紅,「我想看看胎兒的性別,不瞞你們,如果是女孩,我就不想留。」

  「為什麼?」柳晶很吃驚,「女孩怎麼了,你不也是女人嗎?」

  林楓眼眶紅了,吸了吸鼻子,幽幽看著窗外,「我老公在外面包了個情人,她給他剛生了個兒子。只不過那個情人是個飯館服務員,老家在農村,我婆婆有點嫌棄她,說只要我生個兒子,那情人永遠都上不了門,家產也分不到一分。到了這時,我必須要生個兒子,才能站住腳。」

  檢查室內,一片死寂。

  許久,主任才嘆了一聲,「用B超來看胎兒性別,醫院是不允許的。如果你想看看胎兒是否健康,我會幫你做。」

  「謝謝盧主任。」林楓抓著主任的手,笑逐顏開。

  柳晶同情地看著林楓,沒有陪她去B超室,只覺著心裏面堵得慌,她想和白雁說說話。

  白雁對任何事的理解,總是獨特的,她也很會寬慰人。

  柳晶想和她說簡單、李澤昊,也說說林楓。

  柳晶連撥了幾次,白雁的手機都在通話中。

  誰呀,和白雁在煲電話粥?柳晶悶悶地合上手機。

  天氣不好,溫度又低,有如殘障人士的白雁呆在屋子裡有點悶,電視不想看,做事情,手又不方便。從廚房到臥室,走了幾個來回,她覺得要找點事做做。

  她先給冷鋒打了個電話。

  冷鋒很忙,過了好一會才接通電話,「怎麼了,白雁?」

  「早晨病人很多?」

  「嗯,今天是專家門診,號掛了不少,下午還要三台手術,非常充實的一天。」

  「哦!」白雁有點不安,感覺電話打得不是時候。

  「你是不是有事?」

  「我本來想約你晚上出來吃個飯的,柳晶說這附近新開了一家湖南菜館,裡面的剁椒魚頭做得特棒。你工作吧,我們以後再約。」

  「不,我有時間,不過要稍微等我一會,我去接你。」冷鋒的心卻不像語氣這般輕快,白雁從來沒有主動約過他,甚至都很少主動給他電話。

  「多晚我都會等的,冷鋒,雨天,路滑,你開車慢點。」白雁叮囑。

  冷鋒抬眼,看著診室外面等候的人,沒有再多說。

  收了線,白雁喝了杯茶,走進臥室,抱了個大靠墊,倚著床背,讓自已保持一個舒服的躺姿,然後,好整發暇地撥通康領導的手機,公然地在他的辦公時間騷擾一下。

  「又悶了?」康劍未開口先笑。

  這已是白雁今天的第四個電話了。早晨柳晶把粥水放少了,飯不像飯,粥不像粥,她打過來抱怨了下。第二個電話,說冬雨連著下了幾天,曬在陽台上的衣服都幹不了,快沒衣服換了。第三個電話,她不知看的什麼連續劇,她嘟噥了半天,把編劇罵得一文不值,說簡直是毒害觀眾的神經,寫這麼個幼稚的情節。

  他總是邊聽邊笑,不需要答話的,手中可以忙自已的事,偶爾出個聲就行。

  「領導,我剛剛和冷醫生打了個電話,和他約好了去吃毛主席家鄉的菜。」白雁說道。

  康劍擰了擰眉,放下手中的筆,揉了揉酸痛的眼角,「外面下雨呢?」

  「就是因為下雨,飯館裡人才不會太多,人才更放鬆,才能嘗出食物的美味。」

  「喔!那去吧,吃完到家給我打電話。」

  「領導,那告訴我,你剛剛心裏面有一點酸溜溜的?哦,當然沒有啦,我又不是你老婆,我是前妻。前妻和誰出去,都是她的自由,你不需要,也沒資格吃醋。」

  「你想我吃醋?」康劍平靜地問。

  「我不想,可我沒看過你吃醋的樣子,有點好奇。」

  「白雁,我不會那麼幼稚的。我相信你。」

  「我可不太相信你。」白雁笑著抬槓,「你答應我早晨和晚上都給我打電話的,你做到了嗎?」

  康劍嘆息,他沒這個機會。因為她總是搶在他前面就撥了過來。

  康劍也在克制著自已,別想白雁太多。

  這幾天,市政府里各種傳言沸沸揚揚,山雨欲來風滿樓。城建局的宋局被雙規後,緊接著,招標辦的主任和幾家建築公司的老總也一一落馬,所有的人都在私下議論,下一個就該是分管城建的康劍了。

  身處旋風中心的康劍仍像平時一樣工作,依舊風風火火地在他分管的所有工作範圍發號施令,指揮若定,毫不為這一切所惑。

  他知道盯著他的眼睛很多,所以更要表現出正常。雙規這種事,很詭異,斗的就是心智。沒有證據,捕風捉影是不行的。問題是要自已沉得住氣,不能先亂了手腳。

  不過,康劍很清楚這是他從政以來遇到的一個最大的坎。父親剛退居二線,他身上少了那層遮護傘,敵人就按捺不住了。

  他到不在意康雲林的遮護,他在意的是偏偏這時候白雁受傷了,他沒有辦法陪在她身邊,連關心都要收斂。

  白雁和他離婚了,如果他有事,他不能把白雁牽進來。

  「領導,我好悶,如果晚上能出去逛個街,再捧著爆米花,一起看個電影,該有多好呀!」

  康劍心裏面一酸,他懂白雁的暗示,但他不能應。

  「等你手好了後,讓柳晶陪你逛個夠、看個夠。」他蒼白無力地說。

  「柳晶是個小氣鬼,總瞄著我的錢包,要我請客。我也要讓人請我。」

  他想說,我們之間不要用「請」,我陪你逛街,給你買好衣服,買好吃的,看電影,買零食,想要多少買多少。

  他什麼都沒有說,只是呵呵笑了幾聲。

  「領導,你還在聽嗎?」

  「在的。」

  「其實我就是說說,我知道領導工作忙,等忙好了後,你會好好陪我的,對不對?」

  「嗯!」康劍鼻子一酸,點了點頭。

  「領導,不知怎麼,我有點想你了!」白雁柔柔地呼了一口氣,低吟輕訴。

  夜色闌珊,華燈初上,冷雨,無聲無息,仍下個不停。

  冷鋒把車泊好,拿著傘,跳下車,跑到另一邊,小心地扶著白雁下來,兩個人相攜著走進湘菜館。

  大堂內飄浮著辣子的香氣和紅燒肉的味道。

  「你胃不好,我也不太能吃辣,別點剁椒魚頭!」冷鋒看著菜單,問白雁。

  「行!」白雁無所謂,主順客意。

  兩個人點了烤蝦、魚香肉絲、紅燒江鯽、翡翠豆腐,點心要的是野菜餅、蒸南瓜。

  負責點菜的服務小姐邊寫邊咧嘴,心裏面很氣憤:這兩人真怪,來湘菜館點一堆南方菜,來這幹嗎呢?

  冷鋒微笑合上菜譜。

  「小姐生氣了,特色菜沒推薦出去,今晚提成沒了。」白雁目送著小姐的倩影,閒話家常似地說道。

  飯館給客人提供的是蒙古的酡茶,味道不錯,白雁連喝了兩碗。

  冷鋒點點頭,「出來吃飯,有時不全是為了口味,還圖一份心情。再過兩天,手也該拆線了!」

  白雁把紗布解開,給他看看,俏眸如星,「瞧,我表現很好吧!這兩天都沒亂動,傷口癒合得很好。」

  「有什麼可夸的?真的表現好,就要動動腦子,為個三百塊吃這麼大的苦,值得嗎?」冷鋒從眼帘上面看她,舊事重提。

  白雁歪歪嘴,把紗布重新紮好,說道:「那是你根本不了解我,才這樣說的。」

  冷鋒失笑,「你很複雜?」

  「和別人比較,我是很複雜。冷鋒,你知道我沒有父親嗎?」白雁眨眨眼,平靜地看著冷鋒。

  冷鋒一愣,一時沒接話。

  白雁繼續說道:「我不只是沒有父親,而是我根本不知道我父親是誰。我媽媽是個戲劇演員,在省裡面也算是名伶吧!如果你喜歡越劇,那麼你對她一定不會陌生。」

  冷鋒不禁坐正了身子,神情嚴肅起來。

  「嚇著了?」白雁一挑眉,淡淡地笑,「醫院裡沒幾個人知道這事,柳晶也是在我結婚時,見過我媽媽一面,她以為我父親早逝,卻不知我是父不祥。我有種預感,那個給了我生命的男人一定好好地還活在這世上,只是我不知道他,而他也可能不知道我的存在。我其實對他,已沒有一點點的好奇心了,也沒有期待。聽我說這些,你能想像我是在什麼樣的眼光里長大的嗎?」

  冷鋒沒有笑,可以說,他的腦筋一時拐不了彎。他一直以為白雁是那種家境一般,但很被寵的小姑娘,性格活潑、開朗,乖巧、懂事。

  服務生托著餐盤,送菜上來。

  「兩位請慢用。」雨天,客人不多,菜很快就上齊了。

  白雁不奇怪冷鋒的驚愕,「明天是我幼年、少年時唯一的朋友,也是唯一真正對我好的人。」

  冷鋒屏住呼吸,然後緩緩吐出。他現在有點明白明天和他說起鄰家妹妹時,那種憐惜和無奈,到底是出自哪裡了。

  白雁特地要了瓶花雕,用紅糖、生薑煮得滾開,聞著就令人心醉。她喝了兩口,小臉在燈光下,燦若桃花。

  「也是我一生珍愛的人。」喝了酒,白雁鼓起勇氣,一口氣全盤托出了。對於冷鋒,她應該誠實,應該尊重,「沒有任何人可以代替他在我心裡的位置,但是我和他是不可能結合的。」

  冷鋒抿了口花雕,感覺心裏面像喝進了團火。白雁主動提出的約會,果真是個鴻門約。

  他沒有接話,料定白雁後面還有什麼話在講。

  「我們約定,雖然不能結合,但是我們會努力地讓自己過好,把對對方的珍愛回報另一個珍愛我們的人,讓遺憾降到最低。你看,我結婚了,明天也有了女友。我們不能讓對方擔心。冷醫生,你有沒有好奇我為什麼會選擇嫁給康劍?」

  冷鋒心重重地撞了一下,他微微有些發愣,抬頭看著白雁,在燈光下,梨窩閃閃,仍然那麼俏麗的小姑娘,眼神里的情緒飄蕩如水。

  這就是今晚的正題嗎?聰明的白雁,把自己坦承在他面前,讓他看得清晰,也讓他知道她的心偏向了何處!

  他能拒絕知道嗎?

  「我在遇到他之前,相過親,也遇到幾個不錯的男子,可不知怎麼,我對他們總是產生不了戀愛的感覺,也有預感他們接受不了我這麼複雜的家境,於是,我沒等開始,就說了再見。康劍和我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世界的人,當他追求我時,我也排斥過他的地位,他的出生,他顯赫的背景,可是看著他,他身上有某種氣質,讓我很熟悉,讓我很親切。後來,我才知道,原來我們是同一類人,是同樣把尾巴夾得緊緊的,在人前假裝堅強、快樂,其實內心很薄弱,很自卑,對家是如饑似渴般盼望的人。只不過他沒有我過得幸福、快樂,因為我有明天。」

  「但你們......離婚了......。」冷鋒問,聲音很低,差點被廳堂里喧譁的人聲淹沒,白雁還是聽到了。

  「怎麼能不離婚呢?那個時候,我們都兩敗俱傷,前面是險峰,後面是峽谷,如果不離,那種僵局將會一直持續下去。只要分開了,彼此冷靜下來,把傷養好,在心裡騰出一個地方,才能重新看清對方,理清心緒。」

  「他值得嗎?」冷鋒心痛如絞。

  「冷鋒,人生是計較不得的。以前,我計較老天的殘忍,為什麼我不能像別人一樣,有疼愛自己的爸媽?為什麼我和明天明明相愛,卻不能結合?計較到最後,一切都沒有任何改變。這就是現實,只有面對。如果你喜歡一個人,你會去計較誰付出得多,誰付出得少?不會的,這世界上五十億人,和你相遇的有上千,你認識的有幾百,但你只會喜歡上一個人。捨得去計較嗎?為什麼會覺得生命很珍貴,是因為死去的時間太長了。我現在二十四歲,算我過得很長壽,八十告終,餘下的不過是五十六年。這五十六年裡,我還沒成家,還沒生孩子,還有許多喜歡的地方沒有去過,還有許多想做的事沒有做,我想做外婆或者是奶奶......沒有時間去計較那麼多,抓住眼前才是最重要的。」

  「可是你不怕他再傷害你嗎?」

  白雁莞爾,「我覺著應該是他擔心我會不會傷害他吧!他渾身的解數都使盡了,我知道他的命門所在,而他卻不知道我的。都說男人像個孩子,我不能只接受他成熟後的卓爾不凡,卻拒絕他年少時的調皮和叛逆。我們婚姻的開始是孽緣,他帶有目的娶了我,我也用設防之心在觀察他,稍有風吹草動,我總能把自己立於不敗之地。婚姻的失敗,不全是他的責任,有我的推波助瀾。」

  「你是什麼時候想通這一切的?」

  「當一個高高在上的男人在你面前放下所有尊嚴,把自己低到塵埃之中,袒露自己,沒有一絲遮掩;當一個男人在最背的境況下,卻還用盡一切辦法,哪怕去偷去搶,都要給你安排最好的生活,而他卻選擇從你的生活中退隱。不需要太肉麻的詞語,你的心自然而然就會顫動了。」

  冷鋒閉上眼,有些惋惜,有些慨嘆,有些心酸。

  白雁用她的含蓄和坦白告訴他,他們,終究要擦肩而過的。

  在遲到的時候相逢,註定了他們之間一切都已晚點----------他不知該埋怨誰,埋怨什麼?感情一事,最說不清楚。如他只不過聽了明天的一席話,就對她心動。追到濱江,得知她已為人婦,卻還是向她表白。這從道德上很不該,但卻是心之使然。

  康劍在他的眼中算是一個極不負責任的混帳男人,但白雁喜歡上了他。不過,冷鋒不得不去想,如果他當初就知道白雁是這樣的出身,白雁心裏面摯愛著另一個男人,他會不會還像現在這樣為她心動呢?

  不管什麼樣的答案,現在都無意義了。

  白雁說了太久的話,口有點干,倒上滿滿一碗茶,咕咚咕咚,一仰脖,喝了個乾乾淨淨。

  「你準備復婚了?」冷鋒苦澀地問。

  「噗」,白雁一口茶笑噴出來。「有這樣把婚姻當兒戲的嗎?」

  冷鋒挑眉。

  「我只是告訴你我的感覺,但婚姻不是兩個人的事,而是兩個家庭的事。我們之間的險峰、峽谷仍然存在,可能還有其他意想不到的人出現、意料不到的事發生。現在匆忙結合,結果說不定還和以前一樣。我還是先過一陣自由的單身生活。」

  單身的她,也不會給任何男人機會的。

  冷鋒端起酒杯,變涼後的花雕有些苦澀。

  「我來,我來......」吃完飯出來,白雁搶著衝到收銀台買單。

  冷鋒怔了怔,落莫一笑。白雁真要拒絕一個人,那可能就會防得針都插不進了。

  很欣慰,她沒有冷冰冰地向他說「對不起,我真的沒辦法接受你的愛」。結果雖然一樣,但這樣的方式,很體貼,很摯誠,很周到。

  兩個人穿過走廊向大門走去,李澤昊帶著三份醉意,一臉潮紅地迎面走過來。

  白雁抬頭,看到他,猜測他帶著伊桐桐又來花天酒地,不禁有幾絲忿怒。

  「進展不錯哦!」李澤昊都走過去了,眼風瞥見了白雁和冷鋒,折回一步,語調平平,卻分明帶著一絲譏諷。

  冷鋒被他問得一愣,沒明白他什麼意思,不過倒也不用他操心,白雁搶先發了話:「嗬,這進展要是與李老師和伊老師的天雷勾動地火比,那是小巫見大巫。」

  李澤昊看向白雁,臉上青筋直聳。

  他了解白雁和柳晶的關係有多鐵,上次看房時,他就嘗到了她的厲害。她就那麼輕飄飄一句話,就把他和伊桐桐炸得灰頭土臉。他火不敢發,忍又忍不下,梗著脖子蹩了好一會,才強壓著脾氣生硬地說:「白雁,我知道你對我有看法,但我知道我活該讓你對我有看法。但這是我和柳晶的事,你別不問青紅皂白,就掄起棍子打人。柳晶她現在也過得不寂寞。」口氣像是打翻了幾百年的老陳醋。

  「不寂寞?」

  聽他這麼一說,白雁心頭的火苗蹭蹭往上冒,「你的意思是說你和別的女人上床,柳晶也有錯?對,對,她是有錯,錯在她以為你為人師表,道德高尚,有情有意,其實不過是道貌岸然的一當代陳世美。」

  李澤昊直直地杵在那裡,血氣往上涌,面紅耳赤,深吸了幾大口氣才抑制想要發作的衝動,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我是移情別戀,那她好在哪?也不過隔了幾個月,她不就和其他男人摟摟抱抱了。」

  李澤昊閉了閉眼,想起早晨在醫院看到的一幕,額上的青筋都要迸出來了。

  白雁先不管他說的是真是假,冷冷一笑,「難道你想要柳晶捧著個貞節碑,給你守節?不然就跪在分手的地方,等你玩膩了,良心發現時,回去陪她看細水長流?」

  「白雁,你不是柳晶,你根本不懂我們之間的十四年的愛情。」李澤昊紅著眼睛嘶吼。

  白雁彎起眼角,笑得眯眯的,「我又不教書育人,當然不懂,可是她懂。」她呶了下嘴。

  李澤昊回過頭,呆若木雞地看著伊桐桐臉色蒼白地站在包間的門口。

  「李老師,你去個洗手間,怎麼這樣久呢?」包間裡探出個頭,笑著向李澤昊招手。

  「就來!」李澤昊低下頭,目不斜視地從白雁和冷鋒身邊越過。

  伊桐桐僵僵地站著,一動不動。

  「進去呀!」李澤昊拉伊桐桐。

  「別碰我!」伊桐桐甩開他的手。

  李澤昊沉著臉,用力把伊桐桐拉進包間,「砰」一下關上了門。

  白雁聳聳肩,「我們也走吧!」她對冷鋒說。

  冷鋒發動車子,上了路,扭頭看白雁,「別生氣了。」

  「我不是生氣,我只是想不到他一邊摟著別的女人,一邊還提十四年的感情,可憐的柳晶到現在還對他念念不忘。」白雁疲憊地靠在座椅上,閉上眼睛,揉了揉太陽穴。

  「如果有愛,你不是說不要去太計較?」他現學現賣。

  白雁滑下半個車窗,讓夜風夾雨吹進來,吹走胸中的悶氣。

  「柳晶他們曾經是甜蜜的,一帆風順的,沒經歷過風雨。現在剛經了點風浪,他就棄下柳晶走人。婚姻是一輩子的事,要同甜蜜、共患難。我與康劍沒有甜蜜過,從認識起,就是風雨交加。正因為經歷了這些,才意識到什麼是最重要的。這不一樣。想要遇見一份堅硬如磐石的真愛,很難啊!」看著外面流動的夜色,她漸漸安靜下來。

  冷鋒始終很沉默。

  他想,經過了今夜,他對愛情的理解可能又有不同了。

  理解正確又如何,還有機會向誰訴?冷鋒嘆了口氣。

  這是一個極度狂歡的夜。

  李澤昊當了幾年的教書匠,第一次,男男女女,吃飯喝酒,唱歌跳舞,異性按摩,溫柔鄉中,是熏得飄飄欲仙。

  外面是寒風刺骨,包廂里卻是暖風習習。

  在祖國的南端,瀕臨某海濱的開放型城市,某私立中學的教導主任,來到濱江,招摹教學精英。李澤昊是校長最最想招走的一個。

  李澤昊不知喝了幾瓶酒,自已也數不清,只記得這個姓萬的教導主任,眼睛有點兒斜,一個勁兒地說:「李老師,給我面子,喝!李老師,我們那學校呀,風景如畫,四季如春,年薪二十萬,外加住房。」

  李澤昊在暖風中,大腦還能保持正常運轉,他口齒不太清晰地說:「要我去......可以,但我還有個條件,我......得再帶一個人去。」

  萬老師曖味地眯著眼,「是伊老師嗎?」

  李澤昊瞪大眼,「你怎麼知......道的?」

  「知已知彼,百戰百勝。李老師的情況,我是了如指掌。」萬主任瀟灑地一拍胸膛,「這事,我們校長早有安排,只要李老師過去,伊老師,我們也接受。」

  李澤昊心裏面激動得像朵沸騰的花綻放,忙不迭地拿起手機。今天,他要在伊桐桐面前揚眉吐氣一回。他,李澤昊,雖然沒做到大官,但以後,也可以讓伊桐桐穿絲戴金,吃香的喝辣的,看她以後還會不會再拿他與她那個前男友比。

  此刻,李澤昊的酒醒了差不多。

  身後,萬主任和幾個教書匠仍在把杯換盞、熱血沸騰,而眼前,伊桐桐的臉卻如一塊又冷又硬的臭石頭。

  「有話,回去再說。」李澤昊有些心虛。

  今天,到底算是個喜日還是個霉日?

  昨晚他不知怎麼夢到了柳晶,兩個人在老家的楊樹林裡親吻,吻得難解難分、欲罷不能,他的手悄悄地解開了柳晶胸前的扣子,剛想往裡伸去時,他被尿給蹩醒了。然後,滿腦子就全是柳晶,再也睡不著。鬼使神差的,天還沒亮,他跑去菜場,買了新鮮的鯽魚,做了魚湯餛飩,趕到醫院,卻撞見了柳晶和別的男人摟摟抱抱。

  這一整天,心就揪著,沒舒展過。

  現在,心更像被誰用繩子扎著了,連呼吸都不順暢。

  「我偏要現在說。」伊桐桐就覺著有杆高壓水槍,自己被從頭到腳澆了個透心涼,不由地打了個擺子。她以為牢牢受她掌控的李澤昊,原來也會吃著碗裡,想著鍋里的。

  分手的念頭像只水瓢,晃晃悠悠地浮上來勾引她。她看著那隻水瓢,手伸過去,甚至握住了。心裏面卻有個魔鬼般的聲音嚇她,丟開。

  「為什麼?」伊桐桐急得大聲問。

  「像你這樣的女人,到了這個份上,一切情感都要為現實讓位。」魔鬼道出了她心底的呼聲。

  伊桐桐委屈難鳴,身體瑟瑟發抖。她可以為康劍服從現實,可是不甘為李澤昊。

  李澤昊被伊桐桐盯得汗毛都豎起來了,這時,屋子裡突然安靜下來,喝酒的人把注意力轉向了他們兩個,他感覺伊桐桐讓他沒了面子。這世上三條腿的蛤蟆找不著,女人可多了去,誰怕誰?心一橫,血往上涌,「好,那我們出去說。」

  他粗暴地把伊桐桐拉出了包廂,暗想只要伊桐桐敢對他發脾氣,他就立刻說分手。斬釘截鐵,不留一點餘地。他用力把臉板得死死的,內心卻翻騰著。

  「你老實告訴我,你愛的到底是我還是你那個像個傻大姐似的土包子前女友?」這話,伊桐桐已經讓了好幾個點,並不為難李澤昊,只要他退後一步,把她哄一哄,這台階也就下了。

  可她說了「像傻大姐似的土包子前女友」,刺痛了已抑鬱了一整天的李澤昊。他的眼中籠起一抹怒色,聲音低啞卻清晰。

  「對不起,我忘不了她。」

  伊桐桐一直死死地盯著他,面無表情,也不打斷。

  等他說完,短暫的沉默之後,她突地深呼吸,抬頭,運氣,揚手一記耳光,照著李澤昊的臉就甩了過去。

  「有句話,我一直想告訴你,其實,和你在一起時,我都是催眠自已,把你當成我的前男友,你看,上床時,我都是閉上眼的。」伊桐桐出奇的鎮定,一點都不像抓狂的樣子。

  「啪,啪!」一切不過發生在幾秒鐘,她話音剛落,還沒眨眼,李澤昊一抬手,左右開弓,同樣摑了她兩個巴掌,比她的更響,更脆。

  伊桐桐皎白的面容一下如發了酵的饅頭,突地腫了起來。她像傻掉了,一動不動,不敢置信地看著這個平時對她唯唯諾諾的男人。

  收回手,李澤昊冷漠地閉了閉眼,「我還要多玩一會,你先回去吧!」他沒再看她,推門進去,重重地甩上了門。

  伊桐桐呆呆地站著,什麼意識都沒有。

  她木木地轉過身,往大門走去。不遠處,幾個服務小姐同情地看著她,小聲地議論著。

  她本能地走,臉上火辣辣地疼。她走到路邊,抬手攔車,機械地說了一個地址。

  頭髮上淋了幾滴雨,滑到臉腮,很涼。

  車在市政府招待所前停下,她靠著一根電線桿倚著,一動不動。

  已經是夜裡十點了,四周空蕩蕩的靜,招待所的門房裡燈亮著,裡面專來電視機的聲音。

  她拿出手機,開始撥手機號碼。一撥通,就被按掉,她不死心地再撥,當她第六次撥過去時,對方關機了。

  伊桐桐苦笑,拭去臉上的雨珠。突地,她聽到一聲車響。

  雨中,一輛黑色的轎車停在了招待所門前,門打開,康劍撐著傘跨了出來,車掉過頭,走了。

  「康劍......」伊桐桐跑了過去。

  康劍嚇了一跳,轉頭看去,伊桐桐臉紅得不正常,明顯有些腫,全身淋著像個落湯雞,人都快站不穩了,頭晃晃地低下來,抓著他的手,口中含糊不清地叫著他的名字,一刻不停。

  「怎麼回事?你被誰打了?」

  伊桐桐不說話,就嗚嗚地哭個不停,

  康劍眉頭緊蹙著,瞧著看門的老頭探出身,忙把伊桐桐拉到傘下,怔了怔,攔下一輛計程車,「去華興公寓」他對司機說。

  他沒見過伊桐桐這樣子,不方便把她帶進招待所,又不能把她扔到雨里,他想來想去,把她送回公寓好了。

  他把手機又開了。他在路上到伊桐桐的來電時,以為她仍是不死心,盼著能和他重新來過,煩不勝煩,就把手機給關了。

  「你男朋友呢?我幫你打電話,讓她來陪你。」

  手機的屏幕一閃一閃,電池快沒電了。康劍抿了抿唇,想起來白雁和冷鋒出去吃飯,回來後要給他電話的,心裏面不禁有些著急。

  「不要提他,不要提他。」伊桐桐哭得更凶了,驚得開車的司機都回過頭,問要不要停會車?

  康劍無奈地一擺手,「不要了,快開。」

  手機突然響了起來,是白雁的。

  康劍捏著手機,遲疑了一會,按了通話鍵。

  「領導,你剛剛乾嗎關機?」白雁嘴巴里在嚼著什麼水果,脆脆的,聽起來很多汁。

  「我可能不小心碰了關機鍵。」

  「哦,我到家了。唔,手好酸,獨臂真不方便。」

  「菜好吃嗎?」康劍把身子別過去,儘量離伊桐桐遠一點。

  「領導,你的聲音很小,我聽不清楚。」

  伊桐桐突然提高了哭聲,哭她所有的委屈,所有的不甘,所有的傷心,所有的難過......

  「領導,你身邊是誰在哭?」白雁這下,聽清楚了。

  「先生,你要去的是華興公寓的幾號樓?」這時,司機一個大拐,進了小區大門,問道。

  「十六號!」伊桐桐抽泣著回答。

  康劍心提到了嗓子眼。

  白雁那邊沉默下來了。

  「白雁?」康劍喊著。

  屏幕一黑,手機沒電了。

  康劍自嘲地聳聳肩,這真是屋漏偏逢下夜雨呀!

  下午四點,他聽濱江紀委的一個領導說,華興被省紀委的專案組喊過去談話了,到這個時候,華興還沒出來。

  早晨市政府領導班子碰頭會,叢仲山在會上唉聲嘆氣,面沉似水,向大家沉重通報,他向省政府提交的寬大政策的申請給駁回了。

  一般情況,某個領導一被雙規,然後就像蜘蛛網似的,能一下子扯出一大串的人。作為當地的父母官,都會在這時向上級申請一個期限,讓與有關聯的官員在某日之前,把受賄的錢交到廉政帳戶上,然後就查到你時,你出示繳款書,就不予追究。畢竟一個市出多少貪官,父母官臉上也無光。

  現在,專案組已抓進去六個了。叢仲山忙去省城活動、打點。

  報告到了陸省長手中,陸省長義正辭嚴地把他訓斥了一通,說他這是姑息養奸。

  會場上,沉悶得如一潭死水。

  「同志們,我盡力了,你們好自為之吧!」叢仲山習慣性的目光,探照燈一樣掃向全場,最後落在康劍身上。

  康劍一臉平靜。

  伊桐桐踉踉蹌蹌地下車,要不是康劍手伸得快,她差點一頭栽倒在地。

  她把全身的重量都壓向了他,悲傷地看著他,「你......能送我上樓嗎?我真的沒有一點力氣。」

  康劍沒有說話,扶著她走向電梯門。電梯一開,他替她按了「16」,然後,他退了出來。

  「康劍......」伊桐桐絕望地看著他,擋住電梯門,眼角掛著眼淚。

  「桐桐,我們之間該說的都已說完。人走在路上,不能往回看,而是要筆直地向前走。每個人都有自已該忙的事、該關心的人,我們,已經過去了。」他把她的手推開。

  電梯門緩緩合上,遮住了伊桐桐的淚容。

  康劍轉身,計程車還在外面等他。

  他說了白雁的地址。

  車開到樓下,白雁租處的燈已經熄了,他在雨中站了一會,抽了枝煙,轉身離開。

  到了招待所,把手機充電,再撥白雁的電話,白雁關機了。

  接下來的三天,立竿見影,白雁的騷擾電話就沒了。康劍打過去一次,她說在醫院裡拆線,不方便接聽,然後就掛了。

  合上電話,康劍就開始心神不定,感覺像有力卻使不上勁,生命里突然成了一片沙漠。心裡沒著沒落的,發慌。腦子裡好像有一團草,凌亂地堵在一起。他在辦公室里怎麼也坐不住,讓簡單開了車去舊城的工地轉轉。

  車子開得很慢,走走停停。他一看看著車窗外面,看著外面建築的房子、凍得光禿禿的河岸、仍堅強地泛著綠色的樹木,一切無聲地滑過。以前坐車他總是讓簡單開得快再開快,自已則不停地接電話和打電話。

  「這裡,以後會成為濱江最漂亮最時尚的地方。」他對簡單說。

  簡單專注地看著前方,心情也很沉重。作為康劍的專職秘書,他知道康助現在的處境差不多是背水一戰。

  轉了一圈,車又開進了市政府大院。

  「康助,市委緊急會議,在十樓會議室。」小吳秘書跑過來,說道。

  「是哪方面的會議?」簡單問。

  「我向安排會議的辦公室秘書打聽了下,說是出席的人有省紀委的領導。」小吳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康劍。

  康劍懸了太久的心「啪」地一聲,平穩著落,他拿起筆、會議筆記,大步流星地向會議室走去。

  如果猜測不錯,今天應該是專案組向濱江市政府的交底會,也就是說,代表專案組的工作已經全部結束,結果就在今天揭曉。

  會議室里,氣氛肅穆,省紀委專案組的組長嚴厲,端坐主持席,表情凜然,兩旁分別是叢仲山和市長。其他人,也一一就坐。在場的各路諸候,摸爬滾打,哪樣場合沒見過?但這樣的陣勢,卻經歷得不多,個個顯得很謹慎的樣子。

  康劍是最後一個進來的,他朝嚴厲禮貌地頷首。嚴厲是小西的父親,和他家曾住過一幢樓。

  嚴厲看著康劍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長。

  嚴厲看人到齊了,就跟叢仲山和市長示意了一下。會議由叢仲山主持,嚴厲發言。

  會場上的氣氛,一下子就凝固了。

  目前,大家知道的情況,是雙規了六人,城建局的宋局和招標辦主任已被轉送檢察院立案,等待批捕,另外四個建築公司老總在接受完調查後,平安出來。所有的人從眼帘下面偷瞄嚴厲,心想這次康劍在劫難逃了。

  陸滌飛微笑地用水杯蓋盪著茶葉,然後喝一口,再微笑地看向大家,笑容溫和謙遜。

  嚴厲咳嗽了兩聲,開始講話,內容很短。講完之後,一些人的表情開始松馳,一些要卻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懷疑是嚴厲講錯了,還是自己聽錯了,不管大家反應如何,片刻後便是熱烈掌聲。

  嚴厲說,專案組在省委的統一部署下,對濱江市的領導幹部進行調查,調查組一共七人,兵分兩路,經過三個月的努力工作,查出只有幾個同志自身不檢點,受賄賣官,現已作出處置,但大部分是清正廉潔,成績卓著,希望以後再接再厲,繼續開拓進取。

  康劍自始至終,無波無瀾。心裏面卻犯了個嘀咕,專案組都來了三個月,之前,康雲林還在職,他怎麼沒向自己提過一句。

  掌聲平息,叢仲山起身,朗聲說:「既然調查工作結束,那麼今晚可以大家一起放鬆地喝幾杯,這不算影響工作吧!」

  嚴厲沒有推辭,笑著答應了。

  「我們陸書記還有個禮物要送給嚴組長。」叢仲山說。

  「酒可以喝,禮不能受。」嚴厲搖頭。

  「嚴組長先看看是什麼禮,再作決定。」叢仲山從身後拿過一卷字畫,慢慢展開。

  嚴厲順手接過字畫的一角,字慢慢顯現出來,「劍膽琴心,浩然正氣」幾個字躍然紙上。

  「滌飛的功底沒丟呀,字還是寫得這麼好。」嚴厲嘖嘖稱讚。

  陸滌飛不自然地笑著說:「我這就是在嚴組長面前獻醜,主要是想表達我對嚴組長的一番敬意。」

  嚴厲大笑,「這禮,我收下了。」

  會議結束差不多天就快黑了,所有的人就直奔政府賓館餐廳。

  「怎麼樣?」陸滌飛與康劍走在後面,陸滌飛拍了下康劍的肩膀。

  「還能怎麼樣,準備寫反省報告吧!」康劍面無表情,「分管的轄區里出了這麼多事,不能把責任往下推,我也要負領導責任。」

  陸滌飛打了哈哈,「這個不過是表面文章,怎麼,你幫他們找老婆,還得包他們生兒子嗎?手長在他們身上,他們要收賄,誰管得了。舊城改造,那麼大塊肥肉,誰不想分一口。」

  「你也想嗎?」康劍扭頭看陸滌飛。

  「想呀,我又不是聖人,喜歡錢,喜歡女人,喜歡豪宅,可是我不敢。康劍,你想嗎?」他挑釁帶有幾份奚落地迎視康劍。

  康劍正要講話,手機響了。

  陸滌飛剛好也看到嚴厲在向他招手,談話中止。

  「康助,華興呀!」號碼很陌生,但一出聲,康劍就聽出來了。「今兒天不錯,陽光燦爛,萬里無雲。」

  「吃苦了嗎?」康劍問。

  「那些小兒科的雕蟲小技算什麼,我是混江湖的,黑道白道闖蕩,什麼場面沒見過。康助,你放心,咱不是個什麼人才,但絕對夠朋友。」

  康劍扯出一絲很淡的笑意,「我還有點事,改日給你壓壓驚。」

  「行!」華興掛了電話。

  康劍站在清冷的寒風中,心控制不住的變暖、發熱,感覺渾身是前所未有的輕鬆,特別的想吼,想笑。

  眼前的烏雲全部散去,他又看到了天邊的萬丈陽光。

  這時,他比什麼時候都想白雁。

  不作多想,他撥了電話過去,白雁正在做晚飯。手拆線之後,又養了幾天,除去那層紗布,感到手無比的靈活,她忙不迭地想活躍手指。

  柳晶傍晚時把行李收拾收拾,說,「雁,你手也好了,心裡的陰影也沒了,那我搬回去啦!」說話時,眼神躲躲閃閃。

  「你不怕簡單再找你?」白雁關切地問。

  「他......他能找我怎麼樣?殺了?剁了?」柳晶兩手插腰,意正辭嚴,心底深處,卻無法欺騙地說,難道她就沒有一點期待與簡單再不期而遇?

  簡單,個子不算高,樣子也不很帥,還有點娃娃臉,但愛笑,有見義勇為的精神,對愛情執著。夜裡睡不著時,她忍不住會拿簡單與李澤昊比較,就憑對感情執著這一條,簡單就占了上風。但同時柳晶也感嘆,她怎麼就那麼背,沒遇到這麼個從一而終的男人呢?

  白雁笑笑,沒有挽留柳晶,隨她去了。

  當愛情來到的時候,也許我們還不知道,可是該發生的終將是勢如破竹,擋也擋不住。

  掌心有一道鮮紅的疤痕,碰到冷水,仍感到有點脹疼。白雁儘量做事都用熱水,爐子上的水剛沸,手機在響,她一抬手,燙了下,忙把手指含在嘴裡吹著。

  「是我!」康劍的聲音飽含柔情蜜意。

  「我聽得出來。」白雁夾著手機,騰手把爐火熄滅,又開了冰箱,拿出醬瓜。

  「在幹什麼?」

  「做晚飯。」

  「我晚上有個應酬,招待省紀委的領導,我必須要喝一點酒,給我留點粥,我結束了過去吃。」

  白雁揭粥鍋的手一滯,柳眉擰著,然後緩緩地展開,輕吁一口氣,「康劍同志,你身為政府工作人員,最起碼的做人原則是什麼?」別人在落難的時候,是脆弱的,切不可落井下石,但在他春風得意時,是超強的,盡可以潑冷水,丟白眼,含譏帶諷。

  「呃?」康劍一愣。

  「就是要言而有信。你好像忘了,這是我租的房子,不是某某超市,某某公園,任何人想來就來,想走就走,隨時笑迎四方賓客。在我的租處里,我有權利接待我喜歡的朋友,也有權利拒絕令我討厭的人。我曾寬宏大度地容忍過你,在某一個時期,讓你自由出入。但是在十天前的一個夜晚,你答應我,只要我送你下樓,你就不再打擾我。有印象嗎?」

  「白雁,你是不是怪罪我把所有的衣服全拿走了?對不起,那事我做錯了,事實上,它們現在全像抹布樣扔在沙發上,今晚,我還把它們送回去。」康劍認罪的態度誠懇至極。

  「領導,你聽不懂中文嗎?」白雁氣得鼻子都歪了,你那幾件破衣服還是送到華興小區十六號樓去吧!

  康劍嘆了口氣,有些委屈,「白雁,能不能寬大處理下,不要太上崗上線。那天,你還要求我早晚向你各匯報一次,這可是你允許的打擾。」

  「你做到了?」白雁哼了聲。

  康劍嘆氣,老實交待,「沒有,不過,我們倆是同一個人,你打擾了我,就等於是我打擾了你。」

  「這能一樣嗎,領導?我是我,你是你!我想怎麼騷擾你都可以,但是你不准打擾到我。」白雁差點沒氣暈過去。

  「你這不是明顯的只准州官放火,不准百姓點燈。」康劍不滿。

  「怎樣,你想告我?」白雁蠻橫地問道。

  「不敢!」目前,濱江還沒有這樣斷家事的衙門,康領導摸摸鼻子,把委屈生生咽下去,然後很誠摯地問,「那麼,你何時會騷擾我?」

  「我又不是變態,就想著騷擾人。好了,沒事我掛了。」白雁沒好氣地掛上電話。

  手機一合上,臉上猙獰的表情立刻變作一絲輕鬆,她仰起臉,閉上眼,深呼吸,再深呼吸,突然,咯咯地笑了起來。

  領導沒事了,終於沒事了,她把眼淚都笑出來了。

  但是,白雁拭去淚水,康領導在那個雨夜,卻和伊美女扯到一起,這件事,她非常非常感冒。

  她向來是黑白分明、獎賞清楚的人,一事歸一事,就憑這個,她要和康領導好好生一次氣。

  事實證明,共產黨的幹部很多時候都是言而無信的。

  白雁吃完晚飯,梳洗好,躺在床上看了會書,又看了一集狗血韓劇,感到困意上襲,把電視關了,脫衣準備躺下時,聽到外面「砰,砰......」有人敲門。

  「誰?」白雁沒有像柳晶說的那樣,心裏面陰影全沒了,她警覺地看著外面,背後的汗毛根根立起,聲音都走了樣。

  「白護士,是我。」簡單答道。

  白雁披衣下床,只開了盞小燈,趴在門縫裡往外看。見鬼,外面黑通通的,什麼也看不到。

  「柳晶她今晚回去住了。」白雁以為簡單是找柳晶的。

  門外,簡單難堪地咳了幾聲,「白護士,康助喝醉了。」

  康領導喝醉了?

  白雁感到有點納悶,喝得太醉,送到醫院洗腸胃去;喝得一般醉,回家找根筷子,壓住舌根,吐個乾淨,然後蒙頭大睡;喝得微醉,那就繼續鶯歌燕舞、紙醉金迷。送她這裡不太合適吧!

  就在她忙著找理由與康領導劃清界限時,簡單又說話了,夾帶著急促的喘氣,「白護士,麻煩你快開門,康助太沉,我撐不住了。」

  說話間,只聽得簡單吃力地悶哼地把什麼重物倚著了門。

  「哦哦!」有什麼話,進來再說。白雁慌忙中,低頭看了看自己,還算衣能遮體,不傷大雅。

  門一開,簡單扶著康劍像顆炮彈一樣闖了進來,要不是白雁接了一把,兩個人會直挺挺地栽到地上。

  「白護士,康助到了,我就不打擾。晚安!」簡單抹了把汗,連水都沒喝一口、沒多瞟一眼,很禮貌地道別。

  「簡秘書......」白雁看著像團爛泥樣癱在沙發上的康劍,急了。

  簡單微笑回頭,「不要送了,白護士,我一個人可以下樓的。你照顧康助去吧!」說完,很體貼地替白雁拉上了門。

  白雁手在半空中抓了抓,嘴巴變換了各種口型,最終無奈地放下手臂。

  「白雁......」沙發上的醉鬼突然坐了起來,臉紅得如關公似的,眼神遊離迷濛,「我想喝茶。」

  白雁氣悶地翻了個白眼,「我還想睡覺呢!」心裏面一肚子的火,可是對著個滿身酒氣的人,發也發不出來,只能和自己生悶氣。

  「我也想!」康劍抿抿乾燥的唇,托著額頭,「白雁,你別亂晃,快坐過來,我看著你眼花。」

  白雁瞪了他一眼,到廚房給他倒了杯茶,從冰箱裡找了個冰塊扔進杯中降溫。

  「給!」她端著杯子站在沙發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喝完了,休息下,回招待所睡去!啊......」

  白雁瞪大眼,身子僵如化石,端著杯子的手不住地顫抖,水從杯子潑出了一半。

  康劍毫無預警地欺身上前,緊緊地環住了她的腰,整個頭埋在了她的胸口,不知用了多少力,鉗得她好痛。她睡覺時沒穿文胸,身子現在就穿了一件棉睡衣。隔著一層棉布,她迅即就感覺到了他滾燙的溫度,接著,她突地又感到胸前有一點溫熱的潮濕。

  康領導在哭,白雁發現了一件事。雖然他發出一點泣聲,但從他微微顫慄的雙肩,她確定。

  白雁呆住了,脹滿鬱悶的心緩緩地舒展,被一種心疼所代替。她不說話,不亂動,就這樣讓他抱著。

  屋子裡靜得只有兩個人心跳的「砰砰」聲。

  官場上的應酬,說穿了就是無休止的喝酒,無休止的問候,無休止的謝謝,無休止的客氣,無休止的說假話,甚至無休止的折騰,但這也是工作。

  康劍一晚上,很積極地敬酒,對於別人的敬酒,也來者不拒。他懶得打酒官司,他急於應酬趕快結束,他滿腦子想著的就是來到白雁這個小小的公寓,緊緊地把她抱在懷裡,來證實這不是個夢。

  一切,用過山車來形容這一陣的心路歷程,真的不為過。

  他失去過白雁兩次。

  第一次是離婚,他心碎、失魂落魄,但是他的心沒有死,他相信,只要兩人心中還有愛,一定可以跨過這道大坎。在白雁面前,他不介意丟臉,不在乎裝無恥、賴皮。其實,這世間,男人都是有著兩張麵皮。一張在外面裝模作樣的扮強人,另一張是摘下面具之後的真面目。

  這一次,他真的是感到眼前一團漆黑,什麼星光都看不見。父親退職,舅舅們遠在北京,一個救援的人都沒有。這一切又是自己的咎由自取,怨不得老天。如果白雁沒有讓他嘗到家的溫馨、愛情真正的滋味,他一旦進去了,最多是感到事業的失挫,有點失意,心卻不會疼。可現在一想到他將會永遠失去白雁,康劍就感到心被緊緊揪作一團,疼得牽扯全身。

  他從沒有如此絕望過。

  奇蹟出現了。

  他又能抱到白雁了,又可以暢想有她參預的以後的每一天,又能看到她俏臉上豐富多彩的面部表情,又能聽到她對他發火、調侃、撒嬌、甚至譏諷。康劍瘋狂地吸收著白雁身上的熱量,談不上此刻是從低谷到漫步雲端,至少是實實在在的走在路上,眼前萬丈陽光。

  這樣的摟抱已不能讓他滿足他此刻的心情,突然間,康劍抬起了頭,奮力一拽,把她拽進了懷裡,不等她驚呼出聲,不管杯子咣當掉在地上,水潑了他一腿,就狠狠地吻了上去。

  他的唇滾燙,覆在她的唇上,像會把她灼傷。白雁反應過來,手忙腳亂地掙扎,她拼命地扭過頭,躲開他的唇,叫道:「領導......領導......康劍......康劍......鬆手!唔......」

  康劍聽不進,霸道地用舌撬開她的牙,扣住她的頸,讓她動不得。

  唇舌一相闖,白雁本能地想退縮,康劍的舌已裹住了她的。冬天的客廳有陣陣涼意,但白雁渾身的體溫一下就被點燃了。她睜大眼,康劍伸手蓋住她的眼皮,手掌輕輕落在她的額際,溫暖的、乾燥的,只余呼吸和清晰的心跳聲。她的手漸漸從他的肩上落下,滑到他的胸前,隔著毛衣,能碰觸到「砰--------砰--------砰------」的節奏。

  白雁輕輕地嘆了一聲,有時候,欲望是本能,或循序漸進,或長驅直入,你只願沉迷,無力喊停。那不一定是身體的渴求,反倒像是靈魂深處孤獨已久的攀援,讓人緊緊抱住,不能撒手。

  康劍的舌,饑渴地吮吸著、攪拌著白雁的,直到白雁感到快要因為窒息而死之前,他才抬起頭。淡淡的燈光下,白雁看到他的眼神濕潤而深邃,如靜默的夜海,水下卻是暗流潛伏,很快就要在海面上掀起巨滔駭浪。

  白雁情不自禁地眨了一下眼,感覺到康劍的肌肉一塊塊都緊繃著,她瑟縮地合上眼,感覺到康劍的唇再次落下來,落在她裸露的脖頸上,慢慢地下移。他的胳膊越收越緊,好像要把她揉碎在自己懷裡。他的吻比剛才的有力多了,瘋狂多了,帶著從身體裡側漫上來的情愫。她攥緊康劍的手衣,也是越攥越緊。她感覺到他的手打開一顆她睡衣的扣子,又一顆,然後他的唇落在她的鎖骨上--------胸-------

  「阿嚏---------」在冬天的涼意與呼吸的灼熱間,白雁不自覺地鼻子一癢,打了個大大的噴嚏,噴了康劍一頭一臉的口沫。

  康劍一愣,好像才回過神來,急忙伸手掩上她的睡衣。他似乎還有些臉紅,但眼神中仍然帶著來不及消退的沉迷。他脫下外衣包住她,讓她坐在他腿上,緊緊地摟著。

  直到白雁臉上的羞紅稍微褪了一點時,聽到他喃喃地她耳邊說著:「下雨的那晚,簡單送我回招待所,在路上接到她好幾通電話,我就關機了。誰知道我下車以後,發現她站在招待所門前,臉不知被誰打了,又紅又腫,淋得像個落湯雞,問她話,她就哭個不停,什麼也不說。我沒辦法,把她送回了公寓,當你打進電話時,我在計程車里,手機恰巧沒電了......啊......」

  這次,換康領導失聲驚呼。

  同樣沒預期的,白雁突地抬頭,咬了下他的唇,唇上立刻凝出血珠,在他吃痛時,白雁成功地從他懷中掙開。

  「幹嗎告訴我這些?」白雁冷冷地問。

  「白雁......」康領導想拉她的手,被她一掌狠狠地拍開。

  「她淋了雨,你就無奈送她回去,然後有沒有在床邊喧寒問暖呢?我的手被刀刺成那樣,沒聽你問候一聲,你還在那時告訴我要不再打擾我,然後,就走得乾乾淨淨。康領導,欺負我很有成就嗎?你今天是喝醉了酒,走錯地方,做錯事,我可以原諒,但不會有下次了。」

  這小女人怎麼翻臉比翻書還快,康劍懵了,「白雁,你聽我解釋-------」

  「你能保證你現在神志清醒,解釋的話可以當真?」白雁束緊睡衣,昂起頭。

  「我可以。」康劍鄭重點頭。

  白雁突地笑靨如花,「康領導,你現在酒已正式醒了,請打道回府吧!恕不遠送。」她熱情周到地跑過去替他開門。

  康劍伸出長臂,攬住她,然後輕輕捏了捏她的臉腮,惡狠狠地問:「你設圈套給我鑽?」

  「設圈套的人是你吧!假裝醉酒,騙我開門,再非禮我。」噘起小嘴,低低聲的埋怨。

  「白雁,這些日子,我想你都快瘋了......」很沒出息的共產黨幹部康領導趴在弱女子的耳邊,承認自己的無措,「但是我不能來。幸好,現在一切都過去了,我又有機會彌補你,這真好!」

  要是你心裏面沒我,你完全可以不開門呀!康領導心裏面比蜜還要甜。

  「誰說有機會?康領導,很嚴肅地告訴你,我很生氣。」

  「嗯!生氣是應該的。」領導表示贊成。

  白雁斜眼,「在我沒發火前,你還不快閃。」

  領導心虛地瞟了瞟臥室里的床,咽了咽口水,收回目光,四處張望了下,嘟噥道:「你這裡怎麼沒客房?」

  「我這裡還沒花園呢!哎,」白雁戳了戳康劍,「我是租給自己住的,不是隨時準備招待不法之徒。」

  話音一落,兩個人一驚,不禁想起那晚的搶劫。

  「罷了,」康劍捕捉到白雁眼中一掠而過的恐懼,心中一疼,「那我今晚就在沙發上湊合一夜吧!」

  「天氣冷,你回招待所去,外面能叫到車的。」人也見到了,抱也抱過了,再留下來,容易擦槍走火。

  「我這一身的酒氣,人家司機還不敢拉我呢!有多餘的棉被嗎?」康劍把身子埋進沙發,擺明了不想再動彈。

  白雁咬了咬唇,扭頭進臥室給他抱來棉被、毛毯,還找了雙拖鞋讓他換腳。

  「白雁,」她進臥室前,他又叫住了她,對著她微微一笑,「今晚,我就是想離你近點。有時候,最微不足道的小事,卻能讓人感到說不出的開心。」

  她怔了怔,轉過身,走過去,替他掖了掖被,淺淺地吻了下他的唇,「睡吧!」

  白雁上床後,不一會,就聽到外面傳來康劍熟睡的鼾聲。

  她翻了個身,輕笑著合上眼。

  儘管他們的前景並不一定是如花似錦、花好月圓,但這一刻,聽著他的鼾聲在身邊,就已足夠。

  愛,很詭異,更沒標準可言。

  愛上一個人,不是他是個令人敬仰的英雄、是令人嘆服的才子、是道德模範,不是他有多大的成就、官居幾品,不是他腰纏萬貫、家有良田千頃,不是他帥比潘安、面如美玉。

  當愛情發生的時候,哪怕他是亡命之徒、占山為王的草寇,你也會願意跟著他亡命天涯,上刀山、下火海,喝涼水、吃饃饃。

  康領導,實在算不上是個好男人,有前科,出發點不良,現在身上還有政治污點。

  但愛一個人不是尋找一個偶像。

  愛了就是愛了,心動沒有理由。

  休假後第一天上班,白雁頂著一對大熊貓眼。

  護士長考慮到她的手傷剛好,碰到太多的消毒水對傷口不宜,沒安排她進手術室,讓她負責整理幾天的手術檔案。

  早晨第二台手術是冷鋒的,進手術室前,他特地進檔案室看白雁,還讓她把手張開來,讓他看了看。

  「昨晚沒睡好?」他對手傷很滿意,看到那一雙熊貓眼,他挑了下眉。

  白雁臉一紅,「昨晚外面有點吵,我睡覺淺。」康領導喝過酒,睡得太香,興奮地打起呼嚕伴奏,害得她這一夜差不多沒合眼。早晨起來,拉著個臉,任罪魁禍首怎麼哄,都沒搭理他。

  冷鋒深究地看著她,「最近和明天有聯繫嗎?」

  白雁搖頭。

  「我們昨天通過電話。他已經到了俄羅斯,接下來是封閉式訓練和軍事演習,和外界斷絕一切聯繫,等他回國,才能給我們打電話。他讓我替他問你好,讓你對自己別太苛刻。」

  白雁捏著手中的筆,猜測冷鋒一定和明天說了自己與康領導的事,明天懂她嗎?她咬了咬唇,不知說什麼好,只能淡淡地笑笑。

  「中午一塊去餐廳吃飯,別太晚,不然又吃不到我愛吃的什錦炒飯。」冷鋒摸了摸她的頭,轉身出去。

  「嗯!」白雁在後面答應得很大聲。

  冷鋒澀然一笑。

  白雁以為自那晚和冷鋒認真聊過後,冷鋒就會對自己慢慢冷淡的,心中稍微有點失落,不為別的,只為她和冷鋒之間有一個共同的朋友------明天。冷鋒身上某些地方和明天的習慣很像,讓她感覺很親切。在白雁的心中,也早把冷鋒當成是和柳晶一般重要的朋友。她早想過,如果冷鋒疏遠她,她能理解。

  現在,冷鋒還在,讓白雁感到特別的開心。

  午休前一刻鐘,白雁開始收拾檔案,準備早點去餐廳等冷鋒,柳晶從外面鬼鬼祟祟地進來了,眼睛滴溜溜轉個不停。

  「聽說,昨晚康領導又去你那了?」柳晶笑得非常的曖昧。

  「消息挺靈通的麼!」白雁斜睨著她,「小簡秘書給你通風報信的?」

  柳晶鬧了個大紅臉,扭扭捏捏的挪到白雁面前,「別顧左右而言他,快老實回答我的問題。」

  這個消息,確實是簡單告訴她的,時間在一大早,語氣是非常的興奮。

  「柳晶,你知道嗎,我們領導昨晚去白護士那兒了,孤男寡女,獨處一室,你說那還不是乾柴遇烈火,哈哈,只要他們復婚,那麼我們的春天也就會不遠了,是不是?」

  柳晶站在鏡子前,對著鏡子裡蓬著頭的人咧咧嘴,扯出一個沒有笑意的笑,「是你的春天要來到了,我的春天還遙遙無期。」口氣很奇妙地帶了點酸味,她知道簡單做夢都想著女友回頭。

  簡單一愣,在電話那端傻呵呵地笑。

  「你一大早,就為告訴我這事?」

  「不是的。我現在不那麼忙了,後面幾個晚上都有時間,如果你不上夜班,我們一起......」

  「我沒空。」柳晶寒毛突地根根豎著,她突地打斷了簡單的邀請,然後就急匆匆掛了電話。還沒轉身,手機震動了下,有簡訊進來。

  「柳晶,如果你不想提那晚的事,那麼我就再也不提。你想知道康助是怎麼追白護士的嗎?如果想知道,我們一起去吃火鍋,如何?」

  柳晶扮了個鬼臉,吐吐舌,回了條簡訊,只有一個字「好」。奇特地,心裏面突然就窗外緩緩升起的冬陽,暖暖的。

  「嗯,是去了。」白雁把檔案歸位,關上玻璃門,老老實實地點頭。

  柳晶打量著白雁,「那......沒發生什麼事吧!」

  「該發生的都發生啦!」白雁嚴肅認真地回答。

  「我的神,你們......也酒後亂性??那個康領導,說真的,我挺瞧不起他,臉皮老厚老厚,都說離婚了,要給對方自由、尊重,他這算什麼,三更半夜闖進門的,擺明了就沒安好心......」

  「喂,喂,」白雁拍拍一臉打抱不平的柳晶,「他是我前老公!」

  「是呀!」柳晶嗆了一口口水。

  「我的前老公,有我教導就好。」人麼,都有點小心眼。如同自家的孩子自己怎麼揍都行,可別人動一指頭,就如同割肉一般的疼。同樣的道理,康領導,她想怎麼開刷都行,但不能讓別人欺負,柳晶也不行。

  「雁,你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柳晶差點背過氣去。

  白雁討好地笑笑,「我是替你著想的,小簡秘書是他的下屬,要是你和小簡秘書終成眷屬,你若得罪了他,會影響小簡秘書的光輝前程,所以,這仇人還是我來做。」

  「雁,你個死樣......」柳晶羞得上前來撕白雁的嘴,白雁身子一矮,吱地一下跑了出去,兩個人一路追趕著來到餐廳。

  冷鋒已經站在門口等了。

  柳晶氣喘喘地停下腳,羨慕地扭頭看白雁,想雁一離婚,行情看漲,不僅前老公是舊情難捨,還有個官僚盯著雁,醫院裡,又有冷鋒這樣的優質男人守著,而雁不卑不亢,生活有條不紊。反觀自己,前男友與美人出雙入對,自己還與一個陌生的男人上了床,把生活弄得是一團亂。

  人比人,氣死人。

  柳晶嘆氣。

  冷鋒看到柳晶,把白雁拉到一旁,悄聲問,「你和他前男友爭執的事,告訴她了?」

  「沒有。她聽了會更傷心。」白雁搖頭。

  冷鋒讚許地微笑,寒眸暖暖。兩個人並肩向窗口走去。

  「柳晶?」買好飯,白雁一回頭,柳晶和別的護士擠一桌去了。

  柳晶詭笑著,擠眉弄眼,指指天花板吊著的燈泡。

  白雁失笑,「那我們自己坐吧!」她落落大方地對冷鋒說。

  冷鋒低下眼帘,掩住眼中的無力。

  ********

  省紀委專案組走了後,濱江市政府里恢復了往日的平靜,又到年末,各個辦公室忙忙碌碌的,一個個走路都帶著小跑,這樣的會,那樣的會,更是不斷。

  聖誕節這天,康劍把手裡公務處理了下,問簡單下午有沒別的前程,簡單說沒有。

  他讓簡單把車鑰匙送過來,說有點事出去辦一下。

  開出了市政府,他才給華興打電話。他沒有去華興大飯店,而是去了郊區一個體育館,那裡有溫水游泳池,他想暢快地游個泳,然後和華興聊一聊。

  其實這溫水游泳池也是華興的產業,不過,是華興的一個親戚出面投資的。華興怕樹大招風,處事很謹慎。

  兩個人一前一後進了溫水游泳池。

  華興的身子早就虛了,游個一個來一回,就趴在岸邊喘個不停,康劍實實在在地遊了二千米,停下來喝水,兩個人走進一間隱蔽的房間。

  「康助,我是那個嚴組長親自問話的,沒什麼受折騰,先問我是不是給宋局行過賄,然後是招標辦主任,我說談不上行賄,就是吃個飯,送兩條煙和幾兩茶葉的事。他說那兩個人都交了,宋局多少,主任多少。我一聽是那個數,反正行賄不犯法,他們倆下了水,我就自保吧!在問話記錄里,我簽了字。」華興說。

  「其他沒問別的?」康劍慢慢喝了口茶,問。

  「他說有人檢報我與你之間來往頻繁,我說誰沒幾個朋友呀!他說你是省委重點培養的年青幹部,讓我離你遠點,不要把你拉下水。康助,我猜測他們是捕風捉影,其實根本沒證據,事實本來就沒有證據,市裡的幹部中,你最廉潔了,我和你講,他們那個手都比你長,我只是不鳥他們。」

  康劍沉思了一會,點上一枝煙,然後站起來,走到窗前,背對著華興,藍色煙霧在窗前擴散。

  華興眨著眼,等待他的發話。

  「你沒別的事瞞著我嗎?」康劍問道。

  華興撓撓頭,小眼睛在眼帘下方轉了幾轉,突地嘿嘿一笑,「康助,你信不過我?」

  康助淺然一笑,「我只是問問而已。」

  「康助,你放心。我這人為朋友兩肋插刀,絕不做對不起朋友的事,何況是對我有恩的康助你呢!」華興拍著胸膛,落地有聲。他真的沒有瞞著康劍什麼,除了白雁來找過他那件事。不過,那件事是小事。

  康劍點頭,「出去再游會,然後早點回去。」

  「不一起吃個飯?」華興很驚訝,今天晚上,華興大飯店裡有自助晚會,邀請了濱江方方面面的人物,還有樂隊和魔術表演。

  「下次吧!」康劍抬手看牆上的鐘,「我要趕著去買北京烤鴨。」

  華興瞪大眼,掏掏耳朵,他沒聽錯吧!

  康劍拿下毛巾,矯健地一躍,跳進了泳池。

  華興的手機響了,他看了看號碼,是商貿中心工地的施工經理打過來的,折身又進了房間。

  「什麼?拖欠農民工工資?媽的,前幾天不是剛發過嗎?嫌少?狗屁!唐經理,你聽著,誰敢再伸手要錢,你給我用刀把他的手給剁了。奶奶的,我就不信,治不了幾個土包子。又不是不給,是現在手頭不好周轉,明年再給不行呀!再說,我要是全給他們了,他們明年不來,現在建築工人很緊張,讓我怎麼辦!」

  華興罵罵咧咧地收了線,臉色氣得鐵青,狠狠地吐了口唾沫,才走了出去。

  康劍又游完了四圈,準備上岸穿衣。

  凡事是開頭難,然後就容易多了。

  自從有了一次同屋共居,康領導陸陸續續的把自己的衣服又捎進了白雁的租處,順帶也把自己捎進去了。

  開始的時候是偶爾來蹭個晚飯,吃完了回招待所;後來變成了只要沒應酬,下班了就過來吃晚飯。白雁上夜班,他也來,晚上順便就睡在這裡。白雁不上夜班,他偶爾留下睡沙發;再然後就變成了常常留下睡沙發,偶爾在看完文件之後,去臥室吹空調暖一暖,看看電視,偶爾偷個吻,抱一抱,且伺機點火燒乾柴。

  白雁哭笑不得地看著他,要是把他這行徑說給別人聽,別人一定會覺得她在瞎編,這人和那個坐在主席台上,講話凌厲、冷峻俊雅的康劍市助可能是同一個人嗎?

  現在,康劍不僅可以經常吃到白雁的「獨門絕藝」,還有人洗衣服,還有人給他買暖暖的毛襪子、毛手套。有時,兩人會在周末去看場電影,散場後,哈著熱氣,站在街角買烤山芋,吃完,再手牽手的,談著電影情節,一路走回家。

  還有其他......康劍想著,就眉眼帶笑。這種日子,比蜜戀還蜜戀,比新婚還新婚。

  他以前忍受的所有孤獨和寂寞,從有了白雁起,一一得到了彌補。

  白雁前幾天無意中提到北京烤鴨很好吃,他記在了心上。想約她去烤鴨店吃,她不肯,他打聽了下,有條街上有外帶的烤鴨賣。

  穿好衣服,從體育館出來,康劍打開車門時,感覺臉上一涼,他伸出手,一片雪花悠悠地在落下來,在他掌心融化。

  「下雪了,今晚上要冷了哦!」華興說。

  康劍嘴角勾起一抹笑,「冷得正是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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