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七章 獵人
2024-06-08 01:31:25
作者: 草莓番茄醬
不怕念起,惟恐覺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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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夢想實現,當一切唾手可得,有些人會開始猖狂,而有些人明白,那不過是他們人生中的一個台階而已。
喧囂之後,歸於寂靜。
凌瑾晞差看著自己收到的禮物,各色珍品,各種法器,稀有材料,罕見異獸。
開心嗎?當然是開心的,怎麼可能不開心?
那是他從小的目標和夢想,是他實現自己計劃的第一步,他怎麼可能不開心?
只是那樣的開心之後,竟然會覺得悵然。
人這一生得有多少的得到和失去,才能醒悟什麼對自己最重要。
對於別人來說,這或許是個問題,但是對於凌瑾晞而言,這從來不是問題。
他在很小的時候就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他該如何做,才能一步一步實現自己的目標和計劃,他的一切都圍繞著他的目標和夢想。
山神之子的身份,是他必然要斬斷的枷鎖。
明明出身世族,卻落入這樣一個尷尬的身份,就像一頭狼,硬生生被逼著當一隻羊。
作為世族,凌瑾晞知道氏族該過怎樣的生活,會有怎樣的軌跡。
只要不犯下大錯,本來他應該可以做任何事,成為西洲的魁首,不過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步。
然而,他是山神之子,這一切便難如登天。
作為一個貴族出身的修者,數百年上千年的壽命對他來說不過稀鬆平常,然而,作為山神之子,從他有意識開始,他的生命每一天都在倒計時。
家裡所有的人,看他的目光都帶著同情,外面所有的人,看著他就像看一個物品。
他本該擁有一切,那些本來就是屬於他的東西,卻被那位山神給剝奪了。
要麼死去,要麼成為山神之子,晚一點點死去。
可是他不甘心啊!
為什麼一定要是他?
凌瑾晞不甘心就這樣死掉。
他可以吃一輩子的苦,只為了那一口的甜。
別人都以為,成為西洲魁首,就是凌瑾晞這一生所謂的甜,可是成為西周魁首,不過是他所有計劃中的第一步。
他要活下去,作為至強者,他的求生欲也是最強的。
什麼?西洲魁首不配叫做至強者?
那麼等他成為天下兵主,那時候的他應該就是這個世間的至強者了。
他會找到讓自己活下去的辦法,也會找到解脫那個討厭的身份的辦法。
他不會死,也不想死,更不能讓自己無聲無息的去死。
沒有殺死所有跟他同輩的山神之子,他才能活下來,可是即使那樣,他也只是作為神器的容器,才能得以存活。
他不甘心。
他怎麼可能甘心?
他追求劍道的至高境界,為的就是殺死所有的同類,獲得那唯一一個活下去的資格。
可是即使那麼努力,只要萬仞山還在,他就還是那個奴隸,神的奴隸也是奴隸。
和他同為貴族出身的人,唯有他被安上了這樣的身份。
不公平,可是不公平又能怎麼辦?
就像有的人生下來就四肢健全,而有的人生下來就缺胳膊少腿。
與其去埋怨這個世界不公平,還不如竭盡全力活好自己,慢慢等待,為自己逆天改命的機會。
感情,對於凌瑾晞來說是錦上添花。
他知道那些真正與他相配的女子,對他所有的仰望和愛慕,都會因為山神之子的身份而毀滅。
是啊,作為世族,怎麼可能會愛上一頭羊,一頭牛?
那不過是她們的食材和工具而已。
誰不想要萬仞山的神器呢?
萬仞山的神諾不死不休,既可以為她們解脫痛苦,又能夠給她們帶來榮耀,等山神之子死了,等山神之子死了,她們的人生也不過剛剛開始,她們還可以有很多的選擇,不過是幾十年的光陰而已,對修者來說又算得了什麼?
為什麼凌瑾晞會知道這些?
因為他看了太多太多的遺願。
那些一個個被吞噬後,什麼都沒有留下的山神之子,真的會一點痕跡都不留下嗎?
他們將自己的怨自己的念,化為了一池污水,被萬仞山視為禁地。
而凌瑾晞,就曾經,親自踏入其中。
他其實很好奇,他其實很大膽,萬仞山教授的所有知識,所有修行,似乎都與他格格不入,為什麼要感激神?
雖然神賜予了他們多餘的30年壽命,可是他們也將這30年壽命完全獻給了神,為什麼要覺得虧欠?
為什麼要覺得為神而死是一種榮耀,如果他們只是神的工具,那麼連一把菜刀都可以割傷主人,那麼多人,卻沒有一點點想反抗的嗎?
萬仞山的人都覺得,山神之子是一個非常尊貴的身份,他們以此為榮,他們以此為戒。
可是生來就是真正的貴族,凌瑾晞很清楚別人對於山神之子的看法,不過是一群,脆弱,但是有用的浮游,在他們短暫的生命里,給予他們短暫的欺騙,得到他們身上儘可能多的利益。
所謂的貴族,還會覺得那些人對山神之子的仁慈。
在你如此短暫的人生中,我給你所謂的愛和包容,我多偉大呀。
那些貴族之女所謂的愛情,也不過是他的人生,只有我了他短暫的人生,只能容得下與我的短暫相逢,我怎麼能在他死之前拋棄他呢?
多麼深刻的愛,都會被時間消弭。
擁有了山神之子的神諾,加上家族大把的資源,那些人可以輕易的擁有上千年的生命,短短十餘年,又算得了什麼?
為了得到這樣的機遇,多少男子甚至不顧身份,尋找山神之子,只要能得到神諾,在時限之前,山神之子不會死,他們可以做任何事。
即使山神之子死了,神諾也會給他們各種力量。
十四歲的凌瑾晞打敗了所有對手,成為他那一輩,第一個離開萬仞山的人。
所以他在離開之前,踏入了那,一池污濁,看見了所謂的真相。
那些愛慕一個女子的,或許還有個後果,就像左未央一樣,他的爺爺就是一個山神之子,可是他的奶奶一直為他爺爺等在那裡,即使神力衰退,後代的血脈慢慢崩潰,左奶奶還是守著左家。
那已經是童話了。
太多的山神之子,什麼都沒有留下。
沒有人記得他們,也沒有人會真的在意他們,他們是徹頭徹尾的失敗者,所有的服從換不來半點善果。
甚至有人將他們的子嗣作為煉丹的材料,為了其中蘊含的一點點神力,以此來延年益壽。
生命啊!
許多人都貪圖生命的長短。
他們希望自己的壽命越長越好。
黑暗中,猛獸抬起了頭。
所以,所有人都貪圖的東西,為什麼凌瑾晞不可以?
明明這一切都是他本該擁有的!
笑著拿起那個鬼工球,那才是世族間該贈送的禮物。
心口微微一涼,凌瑾晞神色劇變,一團小小的火焰,順著手指,流入鬼工球中。
凌瑾晞不知道他的體內還有浮靈枯骨火!
是啊,他忘了與季微涼有關的一切,也忘了自己曾經夜闖別人的閨房,拿起了那一支髮簪。
他不愛任何人,也不準備愛任何人。
他甚至不能保證自己活下去,他憑什麼愛任何人?
凌瑾晞並不想自己所愛的人,像左未央的奶奶一樣,在漫長的人生中孤獨磋磨。
幸福,那不是所有人都該追求的嗎?
為什麼他就不可以呢?
凌瑾晞也想好好的擁有幸福,他會好好疼惜自己愛的人,所以在他擁有那樣的資格之前,他不想耽誤任何人,更不想耽誤自己改變命運的機會。
血紅色的眼眸,疲憊中帶著清醒。
他是凌瑾晞,是西洲的希望,是滅萬仞山最主要的核心。
龍琴,藺奚,這兩個人都曾經把他當成奴隸。
可是最終這兩個人都成了他的奴隸。
想要活下去嗎?
那就要付出代價。
就像凌瑾晞為了活下去付出代價,成為神的奴隸一樣。
凌瑾晞睡了。
冰藍色入侵。
龍琴站在這邊,藺奚茫然地站在那邊。
「計劃的第一步已,經實現了。」西洲大部分世族都已經效忠,凌瑾晞不需要殺太多西洲世族就能成為西洲魁首。
「你們可以選擇繼續跟隨我,還是永遠的離開。」凌瑾晞並不在意這些人,東洲和越州的世族,固然會對他有一些影響,但是這兩個人,並不能影響他計劃的主體。
龍琴是越龍淵的繼承人,但是凌瑾晞也是西洲凌家的人。
藺奚,是東洲藺家的繼承人之一,但是藺家也不過如此。
龍琴很平靜,盤膝而坐,就像入定。
藺奚挺直脊背,無所畏懼,「那就要看你能給出我們什麼樣的條件了。」
「你想要什麼?」凌瑾晞冷眼,西洲的一切,他都不在乎,只要能達成他的目標,還有什麼可在乎的?
「我要季微涼。」
吃驚的人是龍琴,按理說,這些人,關於季微涼的所有記憶都應該被洗去,這是規則,這是神的力量,神力就在鳳凰樓溢出,區區藺奚,怎麼可能對抗神力?
「季微涼是誰?不過沒關係,只要能找到他,我給你這樣的機會。」凌瑾晞,並不知道那個所謂的季微涼是什麼人,他可以給藺奚任何東西,只要他能打成自己的目標——成為天下兵主,掌控自己的人生。
龍琴震驚中染上了失望和厭惡。
季微涼說過,她這一生唯一愛過的男人,只有凌瑾晞。
可是啊,可是,凌瑾晞終究沒有選擇她。
「我想離開了。」龍琴垂著頭,眼藏眼眸中的疲憊與傷感,生生世世的糾纏,死死生生的愛戀,終究什麼都沒有。
季微涼,就像一個笑話,被命運愚弄著,她不得不愛這個男人,而這個男人,從始至終都不可能會愛她。
時至今日,她死了,那個男人卻那麼開心,那麼驕傲。
甚至感覺不到她已經死掉了,感覺不到,她已經永遠的離開了這個世界。
對啊,凌瑾晞是山神之子,沒有低賤的人,怎麼配得上越州的魁首?
對啊,凌瑾晞不只是山神之子,他還是西洲貴族,可是西洲的貴族,難道就比越州的第一天才尊貴嗎?
在龍琴的眼裡,這世上就沒有人比季微涼更好,更強大,更聰明,更善良。
季微涼是他們的信仰,如果沒有季微涼的帶領,越州早已,覆滅在赤虹界的陰謀中。
在這個世界上,所有人都可以忘記季微涼的功績,很多人也都會忘記季微涼的功績,唯有越龍淵永遠都不會忘記她。
她是風沙,是斷崖,是一直哀嘆著憐憫所有越州生靈的血肉……甚至,她獻出了自己的血肉。
對於龍琴來說,季微涼早就死了,死在14年前的赤虹界大戰,她以一己之力重鑄了越州天網,改寫了所有修者的命運。
她創立了未央學宮,她讓越州重新回到了大家的視線中。
季微涼,是越州的驕傲。
季微涼,可以死,但是沒有任何人可以抹殺她的存在。
因為她已經成為了越州的一部分,她與越州休戚相關。
龍琴想起當年在萬福雲船。
明明一切都如往昔,偏偏早已物是人非。
那時候的季微涼還在,那時候的季微涼,迷惑地看著凌瑾晞。
其實龍琴早就看出來了,季微涼喜歡這個白淨纖細的少年,她喜歡誰從來都是無從掩飾的。
或許所謂的穿越,讓季微涼手足無措,她其實早已迷亂。
季微涼就像一隻無頭蒼蠅,在這個陌生的環境世界胡亂打轉。
她不願順從,卻不知道該如何擺脫劇情,哪怕詐死,她也終究回到了大家的眼中。
因為那是她的責任,即使她要和她討厭的藺奚訂婚,哪怕她真的被赤虹界煉製成丹藥,這就是她的責任,作為越州的魁首,不論龍琴心中有多少的不舍與不甘,他都要成全她。
或許龍琴可以殺了藺奚?
只要季微涼開口殺了,也就殺了。
但是在季微涼的口中,還有另一部分,當時龍琴還不理解的東西——作為男主,藺奚怎麼可能被殺死。
「這該死的世界,這該死的穿越。」季微涼撲進凌瑾晞的懷裡,頹然又安然。
龍琴的心隨著她的選擇悲憫。
是的,季微涼總是愛喝酒,可是那日,待到酒醒,已是日暮,夕照紅透,曬著季微涼蒼白的手腕,照著她睡去的倦容。
龍琴透過天眼,看著一切。
凌瑾晞就在門外,這裡是虞城的院落,他們在這萬福雲船上,已經沒有別的地方可以去了。
凌瑾晞在練劍,他的劍割破了風,順著心意,感知自己的內心。
季微涼這樣的人就像一個深淵,而他並不想逃避。
突的,另一把劍插了進來。
劍光如碎銀,叮叮脆響中,全是酣暢淋漓。
凌瑾晞的劍名為霜月,左未央的劍名曰流槐。
霜月羞怯而磅然,就像初出茅廬的雄鷹,羽翼未豐,卻難掩傲然。
流槐風流而哀傷,就像醉舞江湖的孤鳥,華麗優雅,卻滿是心涼。
霜月好勝,即使它看上去那麼秀雅精緻,它卻是最好勝的劍,它討厭失敗,對它來說,輸了比死了還難受,但是為了贏,它必須在失敗中一次次蛻變。
流槐漸漸落入下風,突的,流槐劍風一轉,「破劍式!」
霜月再敗。
左未央的劍風停在凌瑾晞的頸邊,凌瑾晞的劍刃劃破左未央的腰間。
「好厲害的劍法。」凌瑾晞目光燦燦,笑著稱讚那華麗精妙的劍法。
「季微涼搞出來的。」左未央收劍,勾了勾嘴角,皮笑肉不笑。
「但是你用的很好。」凌瑾晞依舊佩服左未央。
「她說我適合獨孤九劍,什麼狗屁的獨孤九劍,麻煩得要死,她還非要逼著我學。」左未央搖搖頭,關於城主令,他是氣憤的,但是也就那麼一會兒,他本來就不是沉迷權勢的人,交出城主令,他反而覺得輕鬆不少。
「確實很適合你,劍意瀟灑,卻不失氣魄,非常精緻的劍法。」
「那你呢?你的劍法她指點過麼?」左未央真心地笑了,「看上去沒有,你的劍法她看不上。」
「嗯,她從來沒有說過我的劍法如何。」凌瑾晞靦腆的笑。
「她說劍如琴曲,通心意,君子之用,自娛足矣,打架還是得刀槍。」
「哈哈哈,倒是她的作風。」
兩個人隨便找了個地方一坐,左未央便開始與凌瑾晞說虞城。
「你放心,我會幫你接管虞城。」左未央第一句話就嚇到了凌瑾晞。
「我,我難當重任,城主令在此,左城主還是不要為難我了。」凌瑾晞手足無措,揮舞著雙手拒絕。
上一刻是持劍颯踏的少年修者,此刻卻只是一個溫柔活潑的大孩子。
「你大概不知道,我和季微涼一輩子就沒有合得來過,從小打到大,所以你接下虞城,絕對是幫了我大忙了。」左未央很認真,他是真不想幫季微涼收拾爛攤子了。
「季微涼啊,她只是不知道怎麼讓你們理解,她其實很在乎你們,也很在乎普通人,她接受不了不公。」凌瑾晞掏出一個飯糰遞給左未央,「你也別怪她,她,只是想的和別人不一樣。」
「你那么小為什麼可以容忍她,要知道我像你那麼大的時候,天天和她打架。」左未央接過飯糰,咬了一口,味道很不錯。
「我不小了,我同輩的人都生孩子了。」凌瑾晞爭辯。
「那也想打她,她啊,從小就古怪,性格也不討喜,長得也不漂亮,脾氣還大,我們都覺得她嫁不出去,幸好她是真的聰明,修行天賦非常好,二十四就突破了金丹。」
「二十四?!」凌瑾晞瞪大了眼。
「嗯,她沒有告訴別人而已,沒有多少靈丹妙藥,全靠自己厲害,她那段時間其實很不好,赤虹界一次次去季家要人,她就像一隻受傷的小貓到處躲著跑。」
左未央笑得前俯後仰,「赤虹界而已,也不知道她在躲什麼,去了赤虹界對她有益無害,她卻非常討厭赤虹界。」
凌瑾晞只是笑笑,沒有說話。
「不過她和你在一起也不錯,你也別去什麼西洲了,在越州你一樣可以當魁首,可以做城主。」
凌瑾晞笑而不語。
「怎麼?你一定要去西洲麼?」左未央不明白,為什麼這孩子非要去西洲,「難不成你生父在西洲,你要去找自己的家族?」
凌瑾晞看向別處,依舊笑著不說話。
左未央看得出凌瑾晞的排斥,卻自顧自說道,「你別被季微涼騙了,她這個世上最挑剔的人,卻擺出一副從不挑剔的模樣,她是最霸道的人,卻總是裝成善解人意的樣子,她愛所有美好的東西,卻不屑於討好任何人,她如果不是季微涼,我早罵她了。」
「既然她在你們眼中如此幼稚,那你們為什麼讓她當虞城城主?」凌瑾晞笑問。
「你大概不知道吧,她可以毀掉一切。」左未央閉上眼,「關於季微涼這個人,大概就像她的刀,妖刀涼微,可以劈開這個世上的一切,冰封萬物,而妖刀本身,從來不沾一滴血。」
凌瑾晞看向一棵樹,季微涼不知何時已經起了,正坐在不遠處的樹上,看著已然落山的太陽。
順著凌瑾晞的目光左未央這才發現季微涼。
「你個瘋婆子,幹嘛躲那裡嚇人?」左未央驚呼。
「大德不官,大道不器,大信不約,大時不齊。」季微涼跳下大樹,一把勾住左未央的脖子,「禍害了我,還想來禍害別人?先把你自己活明白再說吧。」
彼時,他們都以為那些話是對他們說的,唯有龍琴知道,季微涼一直看著他。
也就是那一次,龍琴告訴了季微涼左未央的身世。
「不要相信萬仞山的任何人,他們連自己的性命都保不住,他們又能承諾什麼呢?」龍琴勸說著季微涼,人都會有為情所困的時候,若干年後回首往昔,幾分喜樂,唯有自知。
別人或許還有任性的自由,但是季微涼沒有,她的責任太重大了。
「不要小看我好不好?我呢?並沒有你們想的那麼天真。」季微涼笑的很假,直到她看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