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六章 傳
2024-06-08 01:30:43
作者: 草莓番茄醬
季微涼腦子裡奇奇怪怪的東西,無始無終,無頭無尾,它們似乎完整又那麼殘破,遊蕩在這個名為動物園的界中。
它們一直在流淌,只要是擁有季微涼血肉的人,走入其中,就能吸收她溢散的力量。
那個孩子也是以此在其中成長。
但是其它人進入這裡,就會被其中溢散的力量影響,修為低的會被其中寄生的詭異吞噬,哪怕修為高的,也會一點點被吸乾靈力和魂魄。
而失去魂魄的過程中,那些人就會慢慢改變,變得癲狂或是麻木愚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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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這個界怎麼可能只有這一點力量,怎麼說季微涼都是化神期的修者,她的界中,她本就強大的實力會更加詭異高深。
可惜了,這個界,或許永遠都不會有那個機會了。
那個孩子眼看著自己被那些修者發現,就想逃跑,然而他的修為太低,即使堪堪逃進迷霧,也在瞬間被人抓了出來。
男孩被都在地上,銀白的發沾染塵土。
「臭小子,快說這個鬼地方怎麼出去,否則老子讓你生不如死!」一個雲家修者上前給了他一腳。
那孩子瞬間被踢飛兩步,卻還在嘴硬,目光掠過被人抬著的雲湛,「明明是你們毀了我的船。」
「有點意思,你怎麼知道雲湛是和我們一夥的。」說話的是一個女修,渾身上下裹得嚴嚴實實人,如果她不開口一定沒有人會發現她是女子。
「哼,一看就知道他不是好人。」小孩自己從地上爬了起來,一臉平靜地站在眾人中,一副有恃無恐的模樣。
他這般姿態,反而讓那些包圍他的雲家修者越發忌憚。
「還未請教呢,小公子你是哪家的?咱們雲湛雲公子也是見小公子生的可愛,所以想逗你玩玩而已,說不定彼此家中都是朋友呢。」那女修看樣子並不是雲家人。
小孩沒有出聲,是啊,他算什麼人,他的母親是越州季微涼,可是母親是母親麼?父親又算父親麼?
「媽媽……」小孩仰起頭,看向動物園深處,冰藍的眼眸盛著哀傷。
「你的意思是,你家在這裡?這是你家人的秘境?」女修抓住了重點。
「嗯。」小孩點點頭,目光垂在自己的手上,「我媽媽會保護我的,你們最好不要欺負我。」
「擁有如此龐大的秘境,必然是一位極其強大的修者,雲湛也是太喜歡你了,才多有得罪,小公子,你要不先給他解開術法吧。」女修柔聲哄著小孩。
「他為什麼喜歡我?我又不要他喜歡!」小孩撅起嘴,他本就精緻絕美的容貌,更添可愛。
「好好好,是我們失禮了,我們一定會好好給你和你的家人賠禮道歉。」女修輕輕扯開一點面紗,一股幽香溢散,她白皙的手指就像一朵白蘭,細膩幽軟,香馥形雅。
一隻手就足夠讓人想入非非,也難怪她要裹得這麼嚴嚴實實。
小孩卻絲毫不被那美色影響,「他弄壞了我的船,那是我媽媽的船!」
數月前,季微涼就是坐著這艘船和女王蜂出海的,也是在這艘船上失去了蹤跡。
彼時,他還在妖界的血肉天宮中生不如死。
他恨她,恨母親,恨那個讓他來到這個世界的人,恨之入骨!
直到確定她在這個世界徹底消失,他的恨也變得徹底。
他恨著與母親相關的一切,包括那艘船。
可是他還是費盡心思找到這艘船,航行她踏過的波濤,仰望她看過的天空,享受她吹過的海風。
這艘船會被毀掉,但是必須由他自己毀掉!
「雲家可以賠你十艘船。」女修敷衍道。
「我媽媽說過,賠禮道歉,賠禮物,才算道歉,我會自己去取那賠禮。」小孩抬起手,骨釘一根根飛回他的手中。
「好特別的武器,既是實物,也非實物,似魂似念,有質無形。」女修眼底閃爍著貪婪,這小孩的武器太過稀罕,她都不由眼熱。
「這是我媽媽的骨頭。」小孩坦然道。
「……」女修一愣,當年赤虹界大戰之後,所有修者都嚴禁以人煉器,這孩子難道是赤虹界的餘孽?!
一旁的雲湛終於從劇痛中解脫,那一瞬間,他渾身顫抖,一種讓人幾乎死去的幸福和舒爽感,讓他的靈魂都在顫抖。
「多,多謝。」雲湛顫抖著看向那個漂亮的小孩。
「所以,雲家在哪裡,我要去拿我的賠禮。」小孩問雲湛。
那聲音,就像天空中的綸音,雲湛下意識地就拿出了自己的隨身玉佩。
所有世家子都有這樣的信物,代表了他們的身份和家族,遇險了還可以捏碎玉佩,通知家族。
女修倒是冷靜得多,立刻擋在雲湛面前,「小公子,我們先出去再說吧,這是你家長輩的秘境,我們不該多叨擾。」
這個地方太過詭異,正常人都不會想在這裡多呆,更何況這裡還有這孩子的長輩,如果裡面的人出來了,不知道還會怎麼樣。
「不擔心,媽媽不喜歡陌生人,她不會見你們的。」小孩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塵。
「如果我一定要出去呢?」女修心生不安,不由厲色。
「除了媽媽,沒人知道怎麼出去。」小孩說的是實話,當時季微涼告知炎國人通關方法的時候,他和老錘子的魂魄都碎裂了,根本沒有聽到。
所以,哪怕是他,也不知道如何離開這個世界。
「那你怎麼出去?」女修不信。
「你們不是要和我賠禮道歉麼?為什麼我放過他,你們就變成這樣了?」孩子似乎不懂。
「哈哈哈哈,真是個小孩子,之前我們不過忌憚你傷害雲少爺,如今雲少爺沒有事,你最好立刻帶我們出去!」另一個修者惡狠狠道。
「又是背叛麼?」小孩冰藍的眼眸空濛,就像薄霧的青空。
「動手!」女修率先出手,撲向小孩。
就在女修觸碰到小孩的一瞬間,這個空間突然下起了大雪。
女修的黑袍被掀起,露出她妖嬈的身姿和魅惑的容顏。
法器穿透小孩的胸口。
灰白落在美人的臉頰。
「不是雪。」女修面露嫌惡。
「是骨灰。」一個修者捻起那灰白。
「!」
「很多人的骨灰。」那個修者重複道。
數十個修者,目光都落在了那個小孩身上。
此刻,那個白色頭髮的小孩,還站在那裡,大霧如同煙塵,在他身後滾動。
「媽媽。」小孩輕輕笑了一下,他胸口的空洞一片黑暗,如同星夜。
「你到底是什麼東西!」女修大驚,她轉頭就逃,然而其它雲家修者都對她避之不及,唯有雲湛,不閃不避。
女修有那麼一點感動,這個雲湛雖然是個渣滓,沒想到竟然還有那麼一點情義。
然而——
女修捂住被雲湛捅進心口的刀,滿眼慌亂。
「你怎麼可以傷害那麼一個無辜的孩子,海星月,你讓我太失望了,我不想娶你,你就要這樣傷害我身邊的人麼?」雲湛字字泣血,他沒想到海星月會是這樣的人!
海星月那一瞬間沒有痛死,但是差點氣死,這個雲湛!
然而她必然會死,因為雲湛根本沒有半點留手,劍刃擦過肋骨,其實,沒有以為的那麼痛。
那種感覺,就像用金屬摩擦牙齒,很難受,難受到痛都不重要了。
海星月跪倒在地,她捂著傷口,垂死掙扎。
雲湛越過她,一步步走向那個銀白頭髮的孩子。
雲湛目光灼灼,滿是熱切,他跪倒在孩子腳下。
「對不起,我沒想到海星月會傷害你,對不起,我沒有保護好你。」雲湛說得懇切。
「哈?我為什麼要你保護?」那個孩子皺起眉,他覺得這個雲湛有毛病,而且是大毛病!
「是我的錯,我沒想到她會因為嫉妒傷害你!」
「你是不是有病?」銀髮的孩子覺得這個人肯定有大病。
「你不用安慰我,我知道是我的錯,我不喜歡她,但是家中還是為我們定了婚,是我的錯,明明我已經以死相拒……對不起,是我害了你!」雲湛說得情深意切。
銀髮孩子眉頭皺的都快打結了,他突然覺得,自己還是很正常的,雖然他遇見的壞事多,但是他腦子至少比這個人正常多了。
「原諒我吧,我說過,我會,代替你的家人,永遠保護你!」雲湛信誓旦旦。
「嘶,我一直在忍你,算了不忍了,我這輩子已經覺得自己有毛病了,但是我覺得你毛病更大。
你在碼頭就一直跟著我,我已經夠討厭你了,你還帶人到海上堵我!
你毀了我的船,讓我丟了我的僕人,那些都是我精挑細選挑出來有人樣的……
麻的,我化身為人之後,從來沒想過怎麼會遇見你那麼奇葩的東西,你毀了我的船裝作救我,現在想想,真的很噁心。
如果那些人真的是我的親人,你殺我親人,我必將你挫骨揚灰,怎麼可能要你保護。」
銀髮小孩一口氣說完一大段話,這才罷休。
他是季微涼的兒子。
季微涼是什麼人?
是越州第一天才,是虞城城主,是季家家主。
在銀髮心中,季微涼一輩子從無人敢欺辱。
銀髮恨季微涼,但是季微涼一輩子不可能被這種傻子噁心!
這是欺辱!
季微涼的孩子,怎麼可能認輸?
季微涼的孩子,怎麼可能需要這種人保護!
「……滾吧。」銀髮一揮手,把這人丟出了界。
這種蠢東西,可別吃壞了詭異的肚子。
這個世界上沒有人可以欺辱季微涼!
只要銀髮還在,他就不會讓人欺負自己母親!
眼看著雲湛消失,海星月死去,雲家其它修者都失了分寸,在動物園瘋狂逃竄起來。
海星月是海族三千公主之一,自從赤虹界大戰之後,修者界的地位節節高升,修者界其它部族一直被打壓。
哪怕海星月貴為海族公主,她依舊不自由,她依舊必須服從她所在的世界。
雲湛並不喜歡女孩子,不論海星月多漂亮多善良多包容,雲戰從來都沒有對她好過。
雲戰需要的只是聽他話的人,或者說又漂亮,又聽話的人才符合雲戰的要求。
可是對海星月來說,她必須和雲湛定親,她有什麼選擇呢?
海信月也曾經想過很多,很多很多,關於幸福,關於未來,關於會有人對另一個人好。
而是就事實而言。
很多人不會對別人好,而且是永遠不會。
海心月已經竭盡全力了,能為雲湛做的事情,她已經都做了,但是雲戰最後給她的,是一刀,狠狠的一刀,穿胸而過。
雲湛需要的,只是一個給他幹活,老實聽話,並且服從雲家,身份還足夠高貴,還能讓雲家有一點點用處的女人。
雲湛從沒有看得起過海星月,他從沒有善待過海星月,他這輩子,他有很多的愛,但是從來不是海心月。
雲戰真的喜歡某個人嗎?海星月也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答應了自己的家族,嫁給這個人,海星月知道的太少太少,她只知道,雲湛一直都在騙人。
至少在海心月的眼裡是如此,雲湛從來沒有對任何人真心過,他總是說著好聽的話,在騙一個又一個的孩子。
長的越好看,雲湛就越喜歡。
似乎好看,就是雲戰折磨他們的理由。
殺掉那些孩子的父母,然後就可以證明雲湛救了他們,那些小孩子就會被雲湛左右。
海星月有什麼錯呢?
她只是無能為力而已。
被拋棄的人似乎都是活該的,他們做的是對還是錯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失敗了。
好像只要失敗了,所做的一切都是錯的,只要成功了,所有的失敗也是都是對的。
就像海星月,她似乎什麼都沒有做錯,但是她錯了,因為她輸了!
不論海星月做了多少事情,雲湛都不曾善待她,就是因為這個原因,她錯了。
可海星月真的錯了嗎?
霧氣繚繞,誰能說什麼是對的呢?
這個世界的最深處,季微涼靈魂在翻滾,她其實什麼都不記得了,忘記了一切的一切。
可是,還是會竭盡全力的,保護自己,能保護的每一個人。
那個地方一定有歸處嗎?不是一定沒有。
但是天空就坐在那。
希望別總是在人看不見的地方倔強。
於無窮的,像深海一樣的,灰色的,塵埃里,季微涼坐在一處礁石上,她回眸看著自己唯一的兒子,「 你真的覺得這個世界所有的一切都是錯誤的嗎?」
「媽媽,你不應該出現的,至少你是這個世界的錯誤。」孩子笑著,他真的太漂亮。
「如果我是錯誤,那你又是什麼呢?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錯誤,也算不上什麼東西是對的,大概就是剛好下了一場雨吧,你說下雨是對的還是錯的呢?」季微涼似乎在笑,但她的眼角眉梢全是疲憊。
「媽媽,請不要岔開話題,你給我的痛苦,我永遠都記得,不論你說再多,我都是恨你的,曾經,我其實比你以為的,還要在乎你,但是那只是曾經了。」
銀髮飛舞,季微涼早已被徹底吞噬了意識,她不可能說話,她甚至不該有任何的感覺。
但是銀髮覺得她還活著,所以她就會在這個世界一直一直活下去,即使她的身體早已徹底不存在了,即使她的靈魂已經千瘡百孔,作為這個世界僅有的主人,她永遠活在,呆在這個世界的人心中。
銀髮的孩子單手捂著臉蹲坐在地上,「媽媽,你真過分。」
骨灰的大雪混合塵埃的濃霧,劈天蓋地,掩埋少年心口的傷痕,吞噬那些他眼前的人。
與此同時的魔界,女王蜂剛剛甦醒。
本該死去的,還未死去,她早就該死掉了,但是她一次一次的被人救了下來。
當魔界血肉宮殿的門再次打開,滿地都是她的子民,他母親給他留下的歸墟。
「……殺了我吧,殺了我好不好?為什麼要毀掉我的一切?我的媽媽,我的爸爸給我留下的也只有這些了,為什麼要毀掉這一切?上天啊,你要不要看一下你到底在做什麼?你從來從來沒有給過我任何的幸運,你睜開眼看一下呀,我到底做錯了什麼?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女王蜂的哭喊溢滿了整個荒漠,她絕望了,她不知道自己怎麼做才是對的。
明明是勝利者,明明她沒有做錯任何事,為什麼最後會變成這樣?
她的故鄉,被燒成一團焦炭,她的親人全都離她而去,甚至連最後的痕跡都被毀掉,這就是上天對於她的懲罰吧。
就在姐姐徹底失去神智的時候,銀髮少年也感受到了錐心的痛楚,他們都沒有錯,但是她們都很痛很痛,就像生下來就像接受那樣的痛。
「那就睡一覺吧,好好的睡一覺,答應我,在夢裡給我答案,媽媽,你要答應我,你要在夢裡給我答案。」
蒼白的大雪落下。
這是骨灰,還是真正的冰雪?
當銀色頭髮的孩子閉上眼,這個世界都將變成銀白色,因為這個世界本來就是為他而存在的。
虞城中,凌輕坐在上位看著眾人爭吵。
神宮的人,聖都的人,凌家的人,亂糟糟吵成一片,一旁左家人和虞城官員還躍躍欲試。
他們中的主力是神宮和聖都,爭吵也只是為了讓自己的人得到緋地的權位,而凌輕已經看他們吵了數日了。
「緋地最多可以有多少官職?」終於凌輕開口問道。
「緋地最多的時候有官員及其屬官三十九人。」緋地的明弗旨一直留意著主位,見機立刻上前答道。
「我是說最多可以有多少。」凌輕依舊戴著面具,普普通通的木製面具,看上去有些老舊,卻無人敢因此小看他。
「這,並沒有什麼規定。」明弗旨如實回答。
「嗯,那緋地可以擁有多少軍隊。」
「最多的時候,有三千。」
「奴隸呢?」
「……」
「說。」
「緋地之人皆為緋地之主的奴隸。」
「嗯。」凌輕點點頭,「現在緋地就你們幾個官員?」
看著眼前只有四人的緋地官員,凌輕有些無奈。
「現在緋地加上我等和屬官共十一人。」明弗旨諂笑著,只是那諂媚的笑容中透著說不出的苦澀。
「挺好。」凌輕大手一揮,「你們現在就回去收拾東西,今天就走吧。」
「走?」緋地的官員愣了。
「愛去哪兒去哪兒,反正離開虞城就好。」凌輕說得隨意,卻讓所有人都傻了眼。
「凌家護衛,護送各位官員出去吧。」凌輕在面具後低笑,神宮之人一聽那笑聲,立時不再說話。
可聖都的女官卻依舊不服,上前詰問,「凌君,你為何要把本地官員全部送走。」
「那留下?聖都比神宮少十一個官位,你可答應。」凌輕說話慢條斯理,一副不緊不慢的模樣。
「凌君,虞城官員之事還請再議。」女官不卑不亢,她容貌秀美,骨架修長,是個不折不扣的美人,可惜,美色對神宮的人來說一文不值。
「和誰議?」凌輕看向一旁的左家人,「你怎麼說?」
「凌君決定就好。」帶著椎帽的女子淡淡應聲。
「嗯,所以蘭息女官還有什麼意見?」
「瑤姬為緋地之主,當為緋地考量,沒有熟悉緋地的官員,只怕會有諸多不便。」蘭息微微皺眉,繼續勸說。
聖都的陛下也沒想到,瑤姬出發,凌家幾乎從不出門的長子會自願同行,一時間,竟讓聖都陷入被動。
「那蘭息女官說說,你覺得應當如何?日日爭吵不休,至今沒有一個結論,要不,你來當這緋地之主,我和瑤姬也能躲個清靜。」
「緋地官員不能隨意送走!必須請緋地之主請示陛下,得到陛下應允。」蘭息女官堅持,她微微昂起頭,精緻清雅的臉直面木製的面具,眼神沉靜而堅定,竟然有一種奪人心魄的美。
「真是個美人。」凌輕輕嘆著轉向一旁的左家人,「我有些喜歡蘭息女官呢。」
椎帽中的人沉靜如初,只是一語不發的坐在一旁。
「這樣,蘭息女官去請示聖都,我約莫得先做些其它的了。」
此事已定,凌輕起身,逕自離開。
椎帽女子亦跟在凌輕身後離開。
長長的迴廊外飄著細雨,凌輕抬手接住落檐的雨滴,恍若自語,「你說,左瑤瑤會介意我納妾麼?」
「不會。」椎帽女聲音低啞。
「唉,竟然不介意,真可惜。」凌輕搖頭,面具下的喜怒無人能窺探。
「主人說了,她身體不適,凌君想做什麼,隨意就好。」椎帽女便是左瑤瑤身邊唯一的女管事,知幽。
「也好。」凌輕點點頭,「我們都得清靜,你告訴左瑤瑤,該她的,我一點不會少。」
「凌君多慮了,該主人的,本來就是主人的,怎麼會少。」椎帽下知幽冷了眼眸,左家也好,左瑤瑤也好,不需要凌君任何東西。
地位也好,封土也罷,一切都是左瑤瑤該得的,不需要這人來給。
「嗯,你說得對。」面具下凌輕笑意愈濃,「這批虞城的官員帶去給左瑤瑤吧,她應該用的上。」
「聖都和神宮的人會答應麼?」知幽不相信凌輕。
「左家,凌家,神宮,聖都,虞城,五方人馬,虞城的人留在這裡只會歸服聖都,把他們送走,他們就只能聽命左瑤瑤。
神宮本就是我的人,都是人生地不熟,聖都女官亦拿我無可奈何。」凌輕毫不在意地說出自己的底牌,對於左家人,他並沒有太大指望,也不會刻意打壓,只要左家人不添亂就夠了。
知幽指尖一顫,她沒想到凌輕會如此直接,「凌君放心,左家人從不多事。」
「那就好,讓左瑤瑤好好修養,有我在,聖都和神宮的人,都不能打擾她。」凌輕收回手,落在他手心的雨水不知何時已經被化為冰塊。
隨手丟下那片薄冰,凌輕的手沒有沾染半點水漬。
「凌君的話,我必會轉達。」知幽躬身握拳退走。
凌輕只是笑笑,昂頭看向落雨的沉沉天幕,笑道,「都是棄子,何必呢?」
知幽腳步一頓,沒有回頭,只是垂著頭匆匆回了房間。
房中江亦河正在查閱卷宗,凌家願意主動將城主府的卷宗都交給左家,這是江亦河意料之外的,但是送上門的便宜,不占白不占。
「江亦河。」知幽猛地推開房門,怒視著江亦河。
「怎麼了?」江亦河抬眼看了知幽一眼,那眉眼仿若墨筆勾畫,濃郁又澄澈,奈何這樣一雙眉眼主人,聲音卻清冷至極,仿佛結冰的河水。
「我!」知幽咬住唇,深深呼吸,壓抑自己的怒火,「凌輕不簡單,他要把虞城的官員送到主人私地。」
「呵,這凌輕可真是好人。」江亦河繼續翻看手中的卷宗,「你還有什麼要說的?」
「江亦河,凌輕不僅是凌家人,還是神宮的神官,他還想收服聖都的女官。」知幽大步上前,奪走江亦河手中的卷宗,「你想好要怎麼辦了嗎?」
「左瑤瑤都不在這裡,你要我怎麼辦?」江亦河蹙眉,不滿知幽的粗蠻。
「果然,指望不了你。」知幽丟掉奪來的卷宗,「我會自己處理,你別干擾我。」
「你怎麼處理?」江亦河依舊沉靜,他眼中似乎根本看不看知幽,即使他正在與知幽說話。
「與你無關。」知幽轉身,「做好你該做的事,否則我弄死你!」
啪——
知幽轉身的瞬間,一把長刀敲向知幽的左肩。
知幽不閃不避,硬受了那麼一下,反倒是她身後的江亦河眼皮一跳。
那江家護衛怒視知幽,「江家貴勛,豈容你一個賤婢放肆!」
淡淡看了那護衛一眼,知幽語帶戲謔,「何不拔刀?」
知幽身後,江亦河瞪著那護衛緩緩搖了搖頭。
乘著那護衛走神的片刻,知幽抬手握住肩上的刀鞘,她行動如風,不過一轉身,已然連刀帶鞘奪入手中。
知幽面對著江亦河舉起那把刀,「這裡不是聖都,你的人,太弱了。」舉手揮刀,刀鞘砸在實木案几上,留下數道裂紋。
江亦河目光灼灼,一直看著知幽,直到她離開。
「主人,屬下無能!」江亦河的護衛抖著被知幽奪刀時扭傷的手臂跪倒在地。
「真是騙子。」江亦河的聲音軟了不少,不緊不慢地走過護衛身邊,「她在聖都,果然是裝作打不過你。」
「主人……」
「退下吧,下次我與她說話,你們都在外面候著吧。」江亦河緩步走出書房,濛濛細雨中,他撐起一紙油桐傘,慢慢走向細雨深處。
知幽是什麼人?
是賤奴,小時候就被人扒光衣服當街售賣。
那時江亦河也在街頭,看著那個被扒光衣服依舊像瘋狗一樣的女孩,他突然很想馴服她。
可是有人比江亦河更快,那個人就是左瑤瑤,左家的長女,灰撲撲的月色披在那個瘋狗一樣的女奴身上。
「放了她!」左瑤瑤抱著那個傷痕累累的小女奴,不顧那傢伙滿身的傷痕和污穢。
「十金。」奴隸主眯著眼站在一旁,獅子大開口。
左瑤瑤祈求地看向身旁的左家人,卻只得到冷漠的勸諫,「左家之女,如此行事是傷了尊榮,請主上歸家。」
「我一定要!左家給不給錢!」彼時的左瑤瑤尖叫著推開上來抓她的左家人,那樣的醜態,讓江亦河皺著眉躲到了長輩身後。
「救不了她,我就殺了她!」左瑤瑤的袖箭射倒了奴隸販子,也震懾了左家人。
「好,那請主上歸家去取金來。」左家的管事卻依舊不為所動,對於左瑤瑤的瘋名,聖都早已無人不知,左家怎麼可能不對其嚴加管教。
「不。」左瑤瑤顫抖著抱緊那個衣不蔽體的小女奴,「我自己能得到十金。」
「那請主上儘快,誤了神修,只怕神宮會降罪。」左家管事冷眼看著左瑤瑤,篤定她身上掏不出十金,名為左家長女,實際上……
「你過來。」左瑤瑤叫過那個奴隸販子,「我願意簽下奴契,自賣自身,到時候我給你購買奴隸的錢,了結這樁交易。」
「這……」作為神眷者,左家長女,即使左瑤瑤是個出了名的瘋子,她依舊是聖都的貴族,果然,這個左家長女就是個瘋子。
就在奴隸販子猶豫的時候,左瑤瑤已經自己寫好了奴契,遞給了奴隸販子,「去吧,你拿去神宮。」
「主上!」左家管事擋在奴隸販子面前。
「這是我神眷者的金印,我已落印,十日之後,就在此地交易。」作為左家的女兒,左瑤瑤被左家管束,但是作為神眷者,左瑤瑤並不受左家制約。
一旁圍觀的江亦河瞪大了眼,出身貴族的神眷者自賣自身,還是真是有意思。
十日之內,無數人沖向奴隸市場,想要買下進過神塔的左家大小姐,瘋子又如何,她是貴族,是神眷者,把她買回來關起來不就好了嗎?
只要讓她生下足夠多的子嗣,總會有正常的。
破爛的奴隸市場建起了高台,蜂擁而至的人群被告知要收費入場。
腿上挨了一箭的奴隸販子靠在一塊木板上,「十金入場。」
「十金?!十金都夠買一個女奴了!」一個漢子大吼,他倒是沒有指望買下貴族神眷者,但是這樣的大事,貴族神眷者自賣自身,多少年才能見一次,誰不想來湊熱鬧啊。
大漢一開口,人群紛紛附和,他們大多也是來看熱鬧的。
「那可是貴女,是三次得神傳授的神眷者,你見過嗎?」奴隸販子大聲嗤笑眾人,「如此貴人,豈是你們可以隨便見到的?十金開個眼,你們若是覺得虧,趕緊散開,別擋了其他人。」
奴隸販子話音剛落,一群人立時急急衝上去砸錢,頓時,還在遲疑的大漢也被裹挾其中,迷迷糊糊地交了十金。
入了柵欄,大漢頭還是暈的,還來不及心疼自己辛辛苦苦一年多賺來的錢財,就見一排長桌開始上菜,更有一眾壯碩的奴隸喊著號子,推動一個巨大的怪獸。
大漢先是一驚,然後便見那怪獸舉起巨掌,踏於鼎上,濃烈的香氣頓時鋪天蓋地。
「好香!」不可抑制的,大漢第一個走向巨獸腳下的大鼎。
一個彩衣舞姬旋轉著飛到大漢身旁,「第一個勇士,當享美酒。」
彩衣舞姬雙手掬了一捧鼎中酒液,送到大漢面前。
大漢一愣,在舞姬的笑中神魂顛倒,傻傻低頭,飲下美酒。
「好酒。」大漢不由自主地開口贊道。
咚咚咚——
沉沉鼓聲,宛如心跳。
妖媚的彩衣舞姬已然站在巨獸之上,雲彩一般的紗衣飛舞。
咚咚——
柵欄外無數人急急將錢砸給奴隸販子,瘋了一樣的往裡闖。
鼕鼕鼓聲中,舞姬縱情起舞。
咚咚咚!
隨著最後的鼓點,巨獸頭上的花球炸裂,無數花瓣爆出香風,舞姬亦隨之消失。
聞所未聞,見所未見,整個聖都都為之瘋狂,下一個柵欄卻攔住了瘋狂的人群。
「百金,方得入。」一個清瘦的中年男人帶著執戟護衛擋住了人群。
眾人正是激越,眼看就要不可控制,卻見護衛身後是成群的美人,裊裊娜娜行過轅門。
「是那個跳舞的仙女!」一個乾瘦少年喊了出來,引發人群的又一次騷動。
這次的美人都端著各色食器,各種香味,引得轅門外眾人饞蟲亂跳。
「第一席,長空。」一位青衣侍女,神色莊重溫雅,領著眾侍女立在其中。
「不過千金,這裡可是聖都,誰家給不起一樣。」一個貴族少年擲下千金,率先入了轅門。
有人開頭,自然就有無數人效仿。
很快,轅門內皆是歌舞佳肴,各色新奇的菜品被接連送上。
江亦河也在其中,不同於其他人的意亂情迷,江亦河掛著乖巧的笑,安安靜靜地坐在角落。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江亦河從不會讓自己陷於危境,那些看他乖巧漂亮,想要靠近的,都會被他的護衛打斷腳丟出去。
眼見如此,許多大家子亦如此操作,入得轅門的人本就不多,很快就變得更少了。
看著花錢找打的人被丟出去,彼時才十一歲的江亦河笑得越發乖巧可人。
一宴三席,長空為飛禽個,莾森為走獸,碧游為水族,其中穿插各種遊戲,讓那些聖都貴族頗為受用。
而帳幕中,左瑤瑤平靜地像沒有任何感情。
「求主人收留。」奴隸販子趴在左瑤瑤腳下顫抖,今日如此多的貴族在這裡被打,他若是沒有靠山,只怕一族都活不下去了。
「何必呢。」左瑤瑤目光呆滯,就在剛剛左家又來了,而她依舊不想見。
「……」奴隸販子不敢開口。
「你並沒有過錯。」左瑤瑤輕嘆,垂眸看向那奴隸販子,「你我都是可憐人,你為難過我,為了求生,我現在亦在為難你,也是為了求生。」
「主人,老奴願付出一切,永遠追隨主人。」
左瑤瑤苦笑,「你本自由,該承擔代價的是我,我會幫你,也會等著你背叛我。」
說完,左瑤瑤便讓那奴隸販子離開了。
這世上有萬萬千千的人,可是如左瑤瑤一般的人,能理解左瑤瑤的人,萬中無一。
夜幕降臨,夜風帶著某種張力,讓帳外的人心若發狂。
終於帳幔掀開,左瑤瑤站在其中,比起舞女,她不夠美艷,比起侍女她不夠端雅,她只是普普通通的站在其中,平凡得讓人索然無味。
「萬金,入內。」這次守著帳門的,是一個矮小的孩子,那孩子嘴角緊抿,眼神銳利,就像一頭猛虎餓狼,等著擇人而噬。
「你是什麼……」那人還未說完話,一股巨大的力量就將之狠狠丟出轅門。
「給錢,進去。」那孩子十指悠然蠕動,「不給,滾蛋!」
左瑤瑤平靜地行禮,她身後放著三個大木匣。
這是最後的拍賣,意思很簡單,能從其中選中她,那便能買回左瑤瑤。
帳幔落下,數個人影往來,最終歸於平靜。
當時的聖都熱鬧非凡,到最後,甚至連王庭都參與其中。
那時年幼的江亦河眼睜睜看著各家瘋了一樣的對三個木箱子出價,只因為其中一個就有左家長女。
最後的結果卻是,左家買下了左瑤瑤,後來,連那個奴隸主也自願成為了左瑤瑤的奴隸。
左瑤瑤贏了,但是她贏的又何止眼前的一切呢?
幻境外那個少年已經失去了自己的任何感知。
他看著幻境裡的自己,那個人生活很快樂,他有自己所愛的女人,那個女人也深愛著他,所有的幸福觸手可及,似乎就像他的母親,愛上他的父親一樣。
所以他的母親真的愛他的父親嗎?
他其實也沒有答案,他只知道當他來到這個世界,他一開始也想說一個善良的人。
但是他似乎運氣很糟糕,遭遇的事情好像都沒有那麼好,從他有意識的那一秒鐘開始全都是疼痛,疼痛和疼痛,從來沒有哪一個瞬間,讓他覺得,有什麼值得他堅持下去的。
後來就算他努力的改變這一切,他好想溫柔的對待自己的親人,但是最後好像還是沒有用,失敗就失敗吧,並不可恥。
所有的嫉妒與仇恨,開始就是姐姐的背叛,明明姐姐找到了媽媽,明明姐姐是因為她才找到了媽媽,為什麼姐姐不告訴媽媽?
他在這裡。
他一直在這裡。
「當一個人足夠幸福了,他就會忘記,很多很多的東西,那些東西沒有錯,只是那些東西,會讓他們想起,那些不夠幸福的回憶。」
媽媽,你沒有給我起名字嗎?
那我就叫凌輕吧,或許我也能因此獲得一點點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