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淮番外
2024-06-07 09:35:46
作者: 阿葚
我離開長安城那日,西風驟起,寒意徹骨。
因天兒才將將透明,所以街上行人不過寥寥,我站在市井中央,看著不遠處霧蒙蒙里的宏偉皇宮,心下只酸苦難當。
我知道的,我早知道的。
無人島上,樂明哭著同我說要回長安救人時,我便已經猜到了該是此番結局。
我終究是要,一個人來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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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心意,從不與外人道,可她不知,眼神最是真誠做不得假。當她眼睛裡一點點亮起星星的時候,我就篤定,她對周凌清動了心。
我失望,難過,難堪,嫉妒,又無可奈何。
因此,我決意離開長安時,便做了再不回來的打算。
幾年來,我遊歷了周國半個江山,一路上走走停停。曾於廟堂為家,也於灌木叢里過過夜,身上沒了盤纏就去當一當教書先生,賺足了銀子便籌划起下一個目的地。這般奔波,不想卻靜了心,最終一路南下,到了江南——是我們曾說好的去處。
我用剩下的碎銀租下了小鎮上的舊宅子。
小橋,流水,人聲鼎沸。這樣的人間煙火,最能留住人,一個不當心,我就住了個大半年,並在此謀了生計。
「小私塾」開業大吉那日,許多孩童都被迫或自願來此讀上了「聖賢書」,大約是我這個「先生」還是身懷幾分功力的,後來竟還引來了個「女弟子」。
「女弟子」是商賈向家的獨女,向明月,年芳十八。
聽聞這姑娘,針線活一塌糊塗,詩詞歌賦也不在行,旁人家的小姐們站出去是名門閨秀,她站出去算盤打得極響,帳本背得滾瓜亂熟。
她父親將她送來原是想讓她讀些古典,學些規矩,將來做個端莊賢德的女子,也好招個能撐起門面的管家女婿,她倒好,來了沒個三五日,開始給我算起了帳,房屋書本費,燭火檀香錢,課桌椅凳磨損,這一通算下來,她說楚先生啊,這樣不行,生意不是這樣做的,如此也不過才餬口而已,你成為富人的日子遙遙無期了!
我笑回道,原就只想要餬口而已,符合預期,還不錯。
她一臉鄙夷的看著我,良久才搖頭晃腦的說「孺子不可教也——」
再之後開始講述她的遠大「抱負」。
她說她的畢生追求就是成為天下首富,小小江南爾,不足她大展宏圖。
我就問她,可曾聽聞過書中自有黃金屋?讀書可明理,可自省,對她將來成為「天下首富」有益無害。
小姑娘白了我一眼,說繞來繞去都繞不開讀書二字,還不是她父親給了我銀子,我才這般勸她!
最後給我扣上了個「滿身銅臭味教書先生」的帽子。
其實她翻白眼的時候,我就愣住了。
有那麼一瞬,我仿佛從她身上看到了樂明的影子。
是的,她們臉上是同樣明媚的笑,跟不與世俗同流的倔強。
但我很快回了神,給她分發了新的書卷繼續做學問。她也不再多話,乖乖的學著一邊的同桌,搖頭晃腦起來。
她是個聰明的姑娘,雖日日想著首富大計,卻不忘為了我的「私塾」能多盈利費盡心思,今日配套個早餐,另收費,明日賣個「先生同款毛筆」再另收費,她的心思從沒在讀書上,卻仍然不足三個月就出師了——我說過,她是個聰明的姑娘——不科考不做官,這些日子所學之古書詞典尋常女子用,足矣。
出師那天,她請我去了最好的雲間閣吃宴席。
上好的包間房裡,只我二人。
酒過三巡,她開始同我探討人生。
「楚先生,人生來各不相同,像我,我想撈個首富當一當,你這樣有能力有才情的人,該有更大的抱負才是,如何窩在江南水鄉教起了書?」
明月如是問道。
「我們不一樣,我已然起落過了,而你的人生才剛開始——日落與朝霞豈可同言?」
我並未正面回話,只隨口應付道。
顯然她並不滿意的我的答覆,只撇撇嘴道,「我瞧先生是沒誠意的,不與我這小女子說真心話才是——先生不過二十五六的年紀,此時談『日落』豈不為時過早?先生定是有什麼心事過不去,才如此鬱郁不得志,不如說與我,我好給先生開解一番?」
明月的話,讓我呆滯了一瞬——過不去?還不曾過去嗎?我以為,早就過去了。
「先生不想說,我也不會勉強,只是,有幾句話,我不得不與先生講,」許是我的沉默讓她失了耐性,她不再等我回話,繼而又道,「過去成為了過去,來日卻還在路上,先生該與過去好好的告別,再去迎接光輝燦爛的明日,如先生這般,昨非昨,今非今,人這一生,是要被虛度過去的……這對你不公平,對……對將來遇上的人也不公平!」
她說著說著有些面紅耳赤,聲音也有些低了下去。
但在我聽來,卻如同一道佛光直擊了心靈——四年了,我的確不該再逃避下去了,明兒她,也不會期望被「綁架」在別人的從前里吧。
我該重啟人生了,不是嗎?
「你說得對——『從前』就該好好告別,而後成為『從前』,人啊,總還是要看向來日的,」我說著舉了酒杯「邀」向了明月。
明月聽聞,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條線,她豪爽的與我碰杯,而後祝福我即將重獲新生!
我再次道了謝,並道了別。
我說我不日就要啟程去跟「過去」告別了,來日有緣,咱們再見吧。
明月對我這突如其來的決定小小吃了一驚,卻很快重展了笑顏。
「會的!楚淮,我們,會再見的!」
小姑娘底氣很足的說道。
我舉起酒杯,笑著一飲而盡,之後,眼睛望向了長安的方向。
樂明,是時候再見一次了,也是時候釋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