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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跳出井口看天下

2024-06-07 06:34:09 作者: 默煜

  看完這場壯闊絕倫的蜃樓奇景之後,這群世家子弟沒了繼續停留的興致,開始準備返回丹霞寨,徐北游自然沒意見,不過這一次他沒走在前面,而是走在了最後,他要確保最後關頭不會再出什麼紕漏。

  那名騎著颯露紫的女子走在了最前面,沒有再和徐北遊說話,甚至也沒有理睬身旁大獻殷勤的端木玉,似乎在沉思什麼。反倒是因為剛才徐北游一氣斬殺十二名陰兵的緣故,李嵩這位將門子弟對徐北游的態度緩和許多。

  當一行人回到丹霞寨,已經是傍晚時分。夕陽下的丹霞寨好像一個垂暮老人,靜靜地伏在西北的曠野上,六駿匆匆而來又匆匆而走,沒有在這個老人身上留下半點痕跡。

  女子在臨走前仍舊沒有把自己的名字告訴徐北游,她只是告訴徐北游,不要一輩子都停留在這個小地方,若是有機會,還是要走出去,看看外面的廣闊天地。

  徐北游目送一行人出了丹霞寨之後,自己也朝丹霞寨外走去,不過與那六人的方向卻是截然相反。其實他還是有一座屬於自己的小房子,那是當年跟隨老人學藝時老人親手搭建的,只這棟勉強可以安居的房子遠在小方寨,所以徐北游還得走上十幾里夜路才能回家。

  西北的晚上不算太平,但對於徐北游來說倒不算什麼,一路無事,等到他返回小方寨時,夜色已深,整個小方寨黑漆漆一片,不見半點光亮,畢竟對於尋常百姓來說,蠟燭和燈油都是很奢侈的東西,尋常時候,不會買也不會用。

  

  徐北游摸黑進了寨子,回到家,躍到自己小屋的屋頂上,就著月光啃了一個冷硬程度快趕上石頭的饃,又摸了摸放在胸口的銀票,陷入沉思。

  女子勸他走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其實這本就是他一直以來的夙願,他這隻井底之蛙望井口,已經望了太久太久,只是苦於許多牽絆而無法跳出井口去,現在他有了這一千三百兩銀子,便有了跳出井口的資本。

  徐北游沉思良久,將那疊銀票拿出來,一共十三張,一張是地頭蛇給的,其餘十二張則是端木玉給的,他將銀票分成兩疊,一疊一千兩,一疊三百兩。

  徐北游將三百兩的那一疊重新放回懷裡,望著手中的一千兩銀票,自言自語道:「把這裡安排好以後,我也該走了。」

  第二天一早,徐北游便去了位於小方寨最北頭的那個小院。

  這兒也許可以勉強稱之為私塾,同時也是私塾先生的家。

  在西北這等苦寒地方,又是小方寨這種在各個寨子裡排名末位的窮地方,竟然還有私塾這種東西,簡直可以稱得上是奇蹟,不過它的確真的發生了,就像當初那名負劍老人會經過小方寨一樣,都是那麼不可思議。

  徐北游推開柴扉進了小院,院裡有幾隻母雞正在覓食,牆角處還有一片綠意盎然的菜地,一名精神矍鑠的老人正坐在茅屋前的躺椅上,輕輕怕打著自己的膝蓋,哼著無人能懂的小調。

  老人就是小方寨私塾的教書先生,已經在小方寨教書育人三十多年,徐北游曾經聽寨子裡的老人們說起過,老先生是個外來戶,應該是中原那邊過來的,剛來的時候氣派很大,不像平常百姓,倒像是富貴人家出身,只是過了這大半輩子之後,老人除了身上的書卷氣,就再也看不出半點當初的富貴模樣。

  徐北游的名字也正是老先生給取的,事實上徐北游在很小的時候就是跟著這個老人生活,直到遇到另一位老人之後,才有了變化。說來也是好笑,當初因為徐北游,兩個老人還發生過一場不大不小的衝突,一直到那位負劍老人離開小方寨,兩名老人都是處於互相看不順眼的不對付狀態,兩人只要見面就是吵架,滿口之乎者也,引經據典。當然,在小方寨的人看來,這根本不能算是吵架,畢竟連半個髒字都沒有,而且全寨子上下只有徐北游能聽得一知半解,這怎麼能算是吵架?

  兩位老人到底姓甚名誰,徐北游都不清楚,他將負劍老人稱作師父,將私塾老人叫做先生,如此以作區分,而兩位老人也都默認了各自的稱呼。正如徐北游所說的那樣,不管師父叫什麼,師父就是師父,放到當下,那麼先生就是先生。

  徐北遊走近老人,輕聲道:「先生,我來了。」

  老人睜開半眯著的眼睛,看了眼徐北游,問道:「怎麼,要走了?」

  徐北游一點也不驚訝於老人的未卜先知,畢竟眼前的老人算是最了解他的人,又是見多了世情,能猜出一二也不足為奇。他輕輕嗯了一聲,拿出那一千兩的銀票交到老人手中,道:「先生,這是一千兩銀子,算是我為寨子留下的一點心意,交給別人我不放心,只能勞煩先生了。」

  老人沒有問銀子是哪裡來的,只是很平靜地接過銀票,淡然道:「北游啊,我知道你早晚都要走出去,畢竟大好男兒,不像我這個身子入土半截的糟老頭子,總窩在這塊彈丸之地也不像話。可既然要出去,就得知道人心險惡這四個字,看上去是好的未必是好的,看上去是壞的也未必是壞的,這個世界從來都不是非黑即白,很多時候都是黑白混淆。事情有對錯之分,但做事卻未必要按對錯而行,早些年戰亂的時候,百姓易子而食,說白了就是人吃人,這件事對嗎?肯定不對,但是不吃,你要活活餓死,那你到底是吃還是不吃?」

  徐北游愣住了,他從沒想過一直都是方正君子的先生竟會說出如此一番「大逆不道」的話語,一時間竟是不知該如何作答。

  老人感慨道:「我此生讀過萬卷書,也行過萬里路,於世情二字上算是有一二感悟,說些昏言昏語,人有善惡黑白,可到底什麼是善,什麼又是惡?當年李詡與青塵論道,青塵直言善我者善,惡我者惡,所謂善惡,可見一斑。歸根究底,不過是一個利字當頭!」

  徐北游咽了口唾沫,算是壓驚。

  他不知道青塵和李詡是誰,但是他聽明白了先生話語中的意思。

  老人似乎被勾起了過去往事,神情恍惚,眼神中有緬懷之色,自言自語道:「蕭煜開創本朝基業,殺出一個屍山血海,也殺出一個錦繡江山,可曾有人說他是惡?當年逆賊白蓮教教主之幼子,尚在襁褓之中便被活活溺死,可有人說他是善?鐵騎下江南,開萬世太平,今日之大齊,昨日之大鄭,哪個不是流血成江河,哪個不是白骨築高樓,殺人得太平,這是什麼道理啊?!」

  老人猛地從躺椅上起身,望著徐北游大聲喝問道:「道理在哪?」

  徐北游一個激靈,下意識地摸了摸背後負著的天嵐,在這一瞬間福至心靈,回答道:「道理在我背後,這便是道理。」

  老人愣住,然後仿佛被抽乾了力氣,一點點重新坐回椅上,有氣無力道:「你走吧。」

  徐北游欲言又止。

  老人揮了揮手,示意他趕緊滾蛋,沒好氣道:「我過的橋比你走的路還多,不用你來提醒我財不露白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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