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應聲(3)
2024-06-07 02:07:14
作者: 裟欏雙樹
「這麼看來,馬家娘子被掃地出門後的這幾天,不知去了哪裡遊蕩,最後到了河邊,大概被勾起了什麼心思,打算一死了之。」桃夭聳聳肩,「看來她許的願到底是沒靈驗呢。」
「那老井哪裡是神仙留下的,我看是妖魔才對!」賀山的神情突然變得有些激動。
桃夭瞟了他一眼:「怎的,看你那模樣倒像是被那口老井吞了好多銀子似的。」
「若只是吞我銀子倒也罷了。」賀山的眉頭深深絞在了一起,欲言又止。
片刻之後,他突然看定桃夭:「桃大夫,你們隨我來。」
賀家的臥室,門窗緊閉,光線暗淡。
縮在床上的胖姑娘,拼命把被子往身上堆,眼神里都是戒備。
桃夭與柳公子面面相覷,磨牙抱著滾滾,一臉目瞪口呆。
明明是個活生生的姑娘,卻長了一對如假包換的豬蹄,真不是人手,是豬蹄!
「我妹子自小便生得比旁人胖一些,加上家境不好,被人嘲笑是常有的事。好在她性子敦厚寡言,也從不與那些人爭辯,倒也平平安安長到了十五歲。朋友也是有的,她的小姐妹說什麼,她就附和什麼,她們讓她穿難看的衣裳取樂,她也沒有半個不字,我是生氣的,問她為啥事事都要聽她們的,為啥不為自己說一句話。她只說,怕沒了朋友。」賀山眼中又是無奈又是難過,「這兩年,她越發話少了,出門總是低著頭,從不照鏡子,甚至連跟我說話都變得謹小慎微。在她十五歲生辰那天,我聽到她在院子裡跟地上的螞蟻說,要是我不這麼胖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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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夭想了想,問:「她也去了財神廟?」
賀山皺眉:「約摸三個月前,她說出門去買東西,快天亮了才回來,我急得半死,問她去了哪裡。這丫頭支支吾吾地說去了財神廟的古井,還把自己身上所有的錢都扔進去了。我也不好說她,就讓這丫頭抱個希望吧。這事也就過去了。大約半月之後,有一天她蓬頭垢面地回來,臉上還有擦傷,我問她怎麼了,她卻沒事人一樣說只是被幾個不懂事的小孩扔了些土與石頭,他們還說她是一頭豬。我氣壞了,她卻拉住我不讓我出門去找他們算帳。唉,也只好做罷。第二天,她就發起了燒,昏睡了一整天,我找了大夫來瞧,說是風寒,吃了幾副藥才退了燒。但她整個人依然沒精神,不願意下床,沒過幾天,我清晨去喊她起來吃早飯時,突然發現她的左手變成了一隻豬蹄子。我嚇壞了。本要去找大夫,卻被她阻止了,她哭著說若被外人知道她變成這樣,就更不能活了。我沒法子,只好去藥鋪抓些清熱去毒的草藥給她吃下,但這根本不能阻止她身體上的變化,不但左手,她的右手也變了模樣。而且……」他欲言又止,最後還是鼓足勇氣道,「而且三天前,她還長出了豬尾巴。我……我實在不知該怎麼辦了。我就想著也許這並不是病,而是中了邪,所以才尋思著多攢幾個錢,去找個懂行的道士啥的來看看。誰知遇到了你們,又得知那馬家娘子也是去了古井之後才變了樣子,我這才橫下一條心,帶你們來我家。」
「你就不怕我們把你妹子的事說出去?」桃夭看著床上那個微微發抖的姑娘。
「你們若要說出去,也只能怪我自己看走了眼。」賀山認真道,「我瞧姑娘年紀小小,卻眸正神清,這位柳公子又身懷絕技,何況還有一位慈悲為懷的小師父,你們這樣的人,必然比我有法子。加上桃大夫你說過你可以治馬家娘子,既能撂下這樣的話,我家妹子興許也能遇到轉機。」
說著,他「撲通」一聲跪下來:「我賀山無權無勢,給不了諸位大報酬,只求你們憐我兄妹相依為命,幫幫我們!她才十五歲,她是人,不是豬。」
磨牙趕緊去扶他:「賀施主你快請起,若你妹子的怪病與馬家娘子的怪狀真是同出一門的話,桃大夫能治馬家娘子,自然就能治你妹子。」說罷,他扭頭看向桃夭:「對吧?」
桃夭沒理他,問賀山:「既是古井,想來也至少有百年光景,從前可聽說過有類似的事情?」
賀山想了想,搖頭:「我祖祖輩輩都在這烏頭鎮上生活,神仙古井的傳說早已流傳多年,並未聽說過有這樣匪夷所思的事情。我猜想莫不是一年前有豪紳帶頭在古井附近修起了這座財神廟,客來客往,香火嗆人,衝撞了古井的靈氣,這才生了變故?」
「財神廟……古井……」桃夭想了想,走到床前替那姑娘把起脈來。
見狀,磨牙鬆了口大氣,低聲對賀山道:「成了成了,她肯把脈,你妹子就算得救一半了,快起來吧。」說著他又朝柳公子那邊看去,柳公子也是滿眼驚奇,因為這麼爽快的桃夭,真是少見。
片刻之後,桃夭起身,對賀山道:「把那古井的位置告訴我。」
弦月半掛,夜風簌簌,桃夭停在那座不大的財神廟前,手裡捏了一根樹枝耍弄著。
「財神廟往北約兩百步,槐樹之下有古井,青石砌成,四季寒涼……」桃夭在原地轉了一個圈,樹枝朝前一指,「北……」
柳公子及時扳住她的肩膀:「你指的是南邊。」
磨牙跟滾滾都深深嘆了口氣。
桃夭尷尬地打開柳公子的手:「我知道那是南邊,考考你們會不會盲從於我罷了。」
柳公子的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
三人一狐朝財神廟的北邊而去,邊走邊看哪裡有槐樹,哪裡有古井。
果然還沒走到兩百步,便瞧見了一棵被雷劈了一半的老槐樹,一個不起眼的井口就在樹下不遠處。
然而槐樹另一邊,卻擺了一個常在街頭見到的挑擔,一邊是爐子,上頭支了一口小鍋,鍋里還冒著熱氣,另一頭放置著碗碟瓶罐青菜肉末什麼的,擔子一旁還放了張小桌,四個小凳。一個著靛藍裙衫,黑髮用木釵在腦後挽成個髻的女子,手裡拿著一把木勺,背對著他們,正賣力地擦著桌子。
賣夜宵的?!
柳公子跟磨牙嗅了嗅,異口同聲道:「好香啊。」
許是聽到了他們的腳步聲,這女子邊擦桌子邊說道:「今兒晚上的主食是肉末青菜粥,客官們這邊坐,頭鍋粥馬上就好。」
桃夭看了看那口熱氣騰騰的小鍋,問:「這麼晚了,大嫂還在這兒擺攤?」
「我一個尋常的婦道人家,白天只怕搶不過別人的生意,只好受點累,趁夜做點生意。」說著,女子轉過臉來,笑眯眯地看著他們,「此地雖偏僻,但也少不了走夜路的人,常有小姐公子踏夜而來,往那邊的古井裡扔些錢,都說這古井得在月色里來許願才靈驗。若遇到我出攤,順便再來雲姨這裡喝碗粥吃碗麵,暖暖和和地回家去,豈不大好。」
三十來歲的女人,嗓音不高不低,脆生生的,五官雖平庸,收拾得倒是乾乾淨淨。
自稱雲姨的女人又將他們打量一番,笑道:「我看今夜有月色,幾位客官也是來投錢許願的吧?不如過來坐下,我熬的粥煮的面又好吃又便宜。」
「也好,那先一人來一碗粥吧。」桃夭笑嘻嘻地走過去坐下來。
「好嘞。」雲姨趕忙取了碗,利索地舀了三碗粥擺到桌上,然後又看了看磨牙懷裡的滾滾,笑道,「這隻小狗真有趣,半黑半白,我這兒還剩了一根肉骨頭,不知它吃不吃。」
磨牙眨了眨眼睛,說:「它什麼都吃的。」
雲姨笑道:「行,我拿給它。」
說著,她轉身從擔子裡取了一塊煮熟的肉骨頭,拿個盤子裝了,放到地上,滾滾一下子便從磨牙懷裡跳下去,「吧嗒吧嗒」地啃起來。
「還真是一點都不挑食呢。」柳公子取了勺子,輕輕攪著滾燙的粥。
「雲姨在這兒擺攤多久啦?」桃夭輕輕吹了吹自己的粥,「聽你口音,不像本地人呢。」
雲姨邊擦手邊道:「我本是北方人,隨夫家遷來烏頭鎮。在這兒擺攤快有一年了吧。」
桃夭繼續吹著粥:「雲姨如此辛苦,你夫君不來幫手?」
「他也忙。」雲姨回頭一笑,「我的粥要趁熱吃,涼了就不對了。」
磨牙喝了一口,連聲道:「好好吃。」
「是嗎?」桃夭不相信的樣子,對柳公子道,「你嘗嘗,真好吃的話我再吃。」
柳公子慢吞吞舀了一勺放到嘴裡,點點頭:「還不錯。」
「姑娘你放心吃,雲姨的手藝不會差的。」她走到桌前,把一瓶醬油放到桃夭面前,「若姑娘嫌清淡,加幾滴醬油就是。」
桃夭注視著她的手,忽然道:「我看雲姨你的手相不錯,是個有福之人呢。」
雲姨頓時來了興趣,問:「姑娘還懂看相?」
「來來,坐下說。」桃夭往長凳的另一頭挪了挪,伸出手掌輕輕拍了拍凳子,「不瞞雲姨,家父是個相士,我自小耳濡目染,也懂得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