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應聲(1)
2024-06-07 02:07:10
作者: 裟欏雙樹
楔子
何必低到塵埃里。
磨牙艱難地從比他還高的野草中鑽出來,看著眼前擴散開去的一望無際的荒蕪之地,擦了擦額頭的汗:「桃夭,我真的覺得你又走錯路了。」
桃夭左看看、右望望,篤定地將手裡的那張破紙一抖:「不可能!咱們每一步都是照著地圖來的!怎可能走錯,還『又』走錯!」
「你不覺得我們腳下根本沒有路了麼?」磨牙環顧四周,除了野草與一條被他們強行走出來的「路」之外,就只有一隻忙著撲蛾子的興奮的滾滾,而且天氣還越發不好了,烏沉沉的雲不懷好意地聚到了一起,這要真下起雨來,連個躲避的地方都沒有。
他皺起眉頭,目光投向桃夭手裡的地圖:「而且,這地圖是你自己畫的……」
「我自己畫的怎麼啦?你們沒見我沿途問過多少路人甲乙丙丁,做了多少飽含智慧的考證,才畫成了這張獨一無二往京城去的地圖!」桃夭豪氣地指著前方,「只要我們像固執的野狼一般朝北走,就一定能到京城!」
說話間,有人拍了拍桃夭的肩膀,她回頭,柳公子不知幾時現了身形,一言難盡地看著她,輕輕說:「野狼,你指的那是南方。」
桃夭眨眨眼,看看地圖,又看看前方,回頭問柳公子:「真的?」
柳公子點點頭。
「你咋不早說!」桃夭繼續眨眼睛。
柳公子笑笑:「你不是說過麼,凡事要講緣分,既是雲遊修行之旅,走到哪裡都是佛祖的安排,自有用意。若不是看你越走越偏,我連個吃食都尋不到,我是不會打斷佛祖為你們安排的緣分的。」
「你……」桃夭指著他的鼻子,卻又找不到反駁他的理由,只好拍了一下磨牙的光頭,責罵道,「你也是,長這麼大連東南西北都不分的麼!」
磨牙捂著腦袋委屈道:「關我何事……一路上你都強調要我們跟隨你的步伐,我說過好幾次方向好像不對,但你壓根不理我啊。」
桃夭一時語塞,只好又指著滾滾道:「你也好意思當一隻狐狸,連辨個方向都不會!」
可是,又關一隻狐狸什麼事……滾滾繼續歡快地追逐著蛾子,根本不理會這個亂發脾氣的人。
磨牙無奈道:「我還當你又想瞞著我們去什麼地方給人瞧病呢。反正你總是這樣,我行我素。」
「什麼叫『又』想瞞著你們,我哪次沒有預先告訴你們目的地,我是個大夫又不是賊,我去治個病需要偷偷摸摸藏著掖著的嗎?」桃夭翻了個白眼。
「治病倒不用偷偷摸摸。」柳公子接話道,「只是額外得了什麼好處就……」
桃夭咳嗽兩聲,義正辭嚴道:「我治病只取藥,不取錢,如此一個兩袖清風的好人,你怎忍心如此污衊我?」
「世上的好處,並不只是錢。」柳公子微笑,「別再夸自己了,一不小心就夸壞了。乾糧已經耗盡,大半天沒吃飯了,你再不選對前進的方向,就只能吃土了。」
桃夭被他氣得面紅耳赤,肚子也是不爭氣地「咕咕」叫起來,她憋了半天,最終頹然垂下頭:「我承認,我迷路了。」
「好難得……」磨牙吐了吐舌頭,旋即道,「那如何是好?沿原路返回?」說著他又看向柳公子。
「別看我。」柳公子扭過頭去,「雖然本公子有飛天入地日行千里的本事,但我也是來『修行』的呢,這路要一步一步走才顯真誠,所以別指望我當你們的坐騎引你們回正道。」
「去去去,迷路而已,什么正道邪路。」桃夭撅嘴,大步朝前走去,「我看前頭野草漸少,定有人跡,先找個地方落腳吃飯,多繞些路也無妨,只當鍛鍊你們的腳力,反正京城就在那兒,晚去幾天它又不會長腳跑掉。」
柳公子望著她的背影,碰了碰磨牙:「這個女人早晚會把你帶到爬不出來的大坑裡去的。」
「你擔心我的安危?」磨牙仰頭看他。
柳公子伸出一根手指:「一百件事,在這個約定完成之前,我都會在意你的安危。」
「和尚比一般人好吃麼?」磨牙認真問道。
柳公子點點頭:「頭髮會破壞口感。」
磨牙耷拉下眼皮:「那你可以把別人的頭髮剃光了再吃啊。」
「出家人,你慫恿我去吃別人?」
「阿彌陀佛,我只是隨口一說。」
兩個人正瞎說著,前頭卻傳來桃夭「哎呀」一聲叫喊。
「實在不是有意驚嚇姑娘。」二十來歲蠢頭蠢腦的青年,忙不迭地道歉。
一隻被竹箭穿透了的野鳥落在桃夭腳下,一片羽毛還掛在她的辮子上。
桃夭氣呼呼地指責道:「你可知隨意放箭是很危險的事,幸而這隻鳥體格不大,你若是射下一隻大鷹猛禽,『噹啷』一下砸我頭上,我會很尷尬的。」
青年滿頭大汗,連連拱手作揖:「是我大意。只因這片荒地素無人煙,誰料想今日遇到了姑娘。」
柳公子上前摸了摸桃夭的腦袋:「行了,又砸不死你。」說著又看著已死的野鳥:「小哥的箭法很準呢,一箭穿心。只是正值春季,萬物新生,你殺了大鳥,只怕那窩裡的雛鳥也沒了活路。」
磨牙搖頭,連聲念著阿彌陀佛。
青年那張平庸的臉頓時漲得通紅,說:「我也不願幹這殺生的事,只是家中貧寒,又逢親人染病,這才出來荒地狩獵,拿這些野物去換些銀錢。」
「你住在這附近?」桃夭問。
「正是。」他忙點頭,朝身後一指,「離此處七八里路,有一烏頭鎮,便是我家。」
「烏頭鎮?」桃夭眼睛一亮,「有吃的?」
他有點懵:「有……有老劉家的面,萬錦記的烤雞,路邊還有一溜小吃攤。」
被砸到頭的怒氣瞬間煙消雲散,桃夭回過頭,容光煥發道:「我們去烏頭鎮。」
也算是個好消息吧,起碼不用再在這片荒無人煙的地方瞎走了。
青年帶路,三人一狐走在越來越暗淡的天色中。
青年說他姓賀名山,二十一歲,平日裡在鐵鋪做事,偶爾打些野物換錢,父母早都去了,只得一個妹子相依為命,患病的正是這唯一的親人。
磨牙問他妹妹得的什麼病,這賀山卻支支吾吾,只說是難治的惡疾,見不得光,吹不得風,平日裡只能留在屋裡,才十五歲的年紀,卻活得如此悲苦。聽得磨牙滿臉同情,一個勁地念善哉善哉。
桃夭卻一點都不關心他們的談話內容,也不關心賀山妹子得了什麼疾病,她問得最多的只有「還有多久到?」、「老劉家的面有哪些口味?」、「那什麼記的烤雞的皮烤得脆不脆會不會滋滋冒油?」,搞得磨牙瞪了她好幾次,嘀咕她心如鐵石,只關心自己的肚子,不在乎他人性命。
臨近傍晚,腳下的路總算有了該有的樣子,石塊鋪墊,蜿蜒向前,一條小河陪在一旁,兩隻漁舟載了零零星星的收穫歸家而去,岸邊的石頭上坐了一個著湖綠布裙的女子,只管望著水面發呆,看她一身倦意,繡鞋上全是泥巴,多半是個走累了的路人。那陰沉了半日的天空始終沒落下雨來,空氣發著悶,像個憋了一肚子氣的老太婆。
「前頭就是烏頭鎮了。」賀山往前指了指,「走過那棵大槐樹就到了。」
但是大槐樹還沒看到,眾人倒是先聽到了一聲清晰的「噗通」,然後是水花四濺的動靜。
「哎呀,不好了!河邊那女施主落水啦!」磨牙指著河面,一抹湖綠色在裡頭浮浮沉沉,仔細一看,正是方才那發呆的女子。
漁舟已經走遠,河上再無他人,眼見那女子在水中撲騰了兩下,便漸漸沉了下去。
「哎呀!這如何是好!」賀山嚇了一跳,急道,「我不識水性啊!」
「救人呀救人呀!」磨牙急得直扯桃夭的袖子。
「我也不會游泳。」桃夭撇撇嘴,「何況那女子坐得好好的,突然落了水,必是自己跳下去的。既是自盡,就不必旁人插手了吧。」
「你……」磨牙氣得臉發白,轉身又扯住柳公子,「我知你水性極佳,再耽擱下去那女施主就沒命了!」
柳公子眼珠一轉,只對桃夭道:「這件事,我記在你帳上。」說罷他便飛速奔向河岸,縱身一躍,入水時居然連水花都沒濺起來幾朵,矯健利落得令人咋舌。
「喂,你要去救人的,憑什麼記到我帳上!我不認的!」桃夭連忙追到河岸前大喊大叫。
磨牙則焦急地看著河面,滾滾也學他的樣子,蹲在河邊伸長脖子往下瞅。
突然,大片水花激起,把磨牙跟滾滾潑了個透濕,水花之中,柳公子抱著那女子落回岸上。
賀山看得呆了,直說公子好本領。
再看那女子,雙目緊閉面色蒼白,左臉頰上有一塊青色的胎記,應是嗆了水暈過去了,柳公子將她翻個身,往背心上拍了兩掌,女子頓時吐出兩口水,悠悠醒轉過來。
「咦,這不是馬家娘子麼?」賀山看清了女子的面容,吃了一驚。
「熟人?」桃夭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