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暗戀(三)

2024-05-01 07:55:36 作者: 池三禾

  意氣風發的老劉夾著書本,步步生風地走入教室,將課本擲到講台上:「今天我們不上課,來舉辦一場別開生面的班級辯論賽!」

  本來還無精打采的同學們聽到此話,譁然鬧起來了,一雙雙眼睛閃著疑惑又興奮的光彩。

  大家興致盎然,還未等老劉喊開始,就已經有好幾個同學踴躍舉手。

  老劉示意大家安靜:「我先說一下規則,這次辯論賽比較特殊,參與人數有80人,所以就不按照正規的辯論賽流程了。我們就以40人為單位,正方反方各一個單位。現在正反雙方派個代表上來抽籤誰先發言,但抽籤前需要為己方辯題做5分鐘的開場白。好了,大家可以商量幾分鐘,然後派代表。」

  正方派了齊妮,反方理所當然想派蘇墨風,蘇墨風卻推薦了我,理由是我外表上具備壓迫感,聲音上具有天生優勢——嗓門夠大。本來大家還執意要選擇蘇墨風,蘇墨風莞爾一笑,眼睛彎彎地說「我真的不如余沉」,迷倒一堆少女,大家都眼冒紅心鼻孔冒氣地點頭說,蘇大大,我們無條件同意你。於是我黑著臉被犧牲了。

  齊妮率先走到講台前,挺著胸膛,直視前方,一雙漂亮的大眼睛撲閃了幾下,朗朗發言,自信滿滿神采奕奕的精神狀態已經為對方辯友爭取了一些勝算。我坐在講台下面,有點自卑地仰頭望著那個美麗又有才華的同齡女生。

  這個時候,假裝肚子痛會不會太遲了……

  正想間,雷鳴般的掌聲打斷了我的思緒。我回過神,看到男同學們正興奮地為自己的女神鼓掌。

  那麼快就講完了?那是不是輪到我上場?可我完全沒聽到剛才齊妮說了什麼。蘇墨風看見我呆呆的樣子,微微笑了起來,敲我的桌子:「余沉,到你了。」

  我血紅的雙眼飛出無數個刀子,都怪你!

  

  我每一步走得好像上刑場一樣沉重,我的表情如同告別江東父老般悲壯,走到最後有人終於受不了了,背後一腳把我踹上講台,我踉蹌一下,差點跌倒。

  同學們哄堂大笑。

  我手足無措,漲紅了臉,掃視全班,看到密密麻麻的人,愈發緊張。我天生怯場,平時被老師點上台寫字,手一直會抖,寫出來的字好像蚯蚓一樣彎彎曲曲,而別人一筆一划穩穩噹噹。現在要我脫稿演講,我能說出個什麼黑白對錯?

  我頭腦一片空白,慘了,我要說些什麼?在我沉默間,底下的同學窸窸窣窣地議論。我的雙腳開始發軟,臉越來越燙。

  一道熱切的視線從角落裡射過來,蘇墨風正看著我,眼神里似乎帶著……鼓勵?

  我咬咬牙,嘴巴已經比大腦先思考了:「大、大家好,現在我代表我方辯友就「平時考高分的同學不代表高考拿高分」這個辯題進行辯論。首先,雖然我不是一個平時考高分的同學,但也說明我如今是一個客觀看待這個辯題的局外人,我接下來的話,客觀,有證有據。其次,學過政治的人都知道具體問題具體分析,一件事物具備普遍性,也具備特殊性,所謂平時考高分,這是普遍性,而一輩子一次的高考,這是特殊事件,普遍性能代表特殊性嗎?很明顯不能。就如同,於天宇現在喜歡女孩,這代表他一輩子都喜歡女生嗎?不,這不一定,也許等到他20歲或者25歲時,遇到他真正心愛的男生,他就會發現自己其實是喜歡男生,萬事都有意外,此時的一定不代表未來的一定,對不對?最後,我雖然平時考的分數不高,但不代表我高考不能考高分,反之亦然,平時考高分的,高考不一定就能考得很高。但我站在這裡,面對我們班心愛的同學們,我還是希望大家都能夠考得高分,考上理想的學校!」

  我一說完,全班寂靜了,蘇墨風手托著下巴,笑眯眯地看著我,而於天宇正面紅耳赤地瞪著我,恨不得撲上來撕了我。

  夠五分鐘了嗎?說的時間太短,會不會扣分?

  我轉過頭,往掛在黑板上方的時鐘看去。同學們看到我此刻滑稽的舉動,又笑開了。

  我在滿堂的大笑聲和掌聲中臉紅紅地回到自己的座位。蘇墨風敲敲我的桌子,沖我笑了笑,一臉「我說得沒錯吧」的樣子。

  我好氣又好笑,輕輕踢了一下他的椅子。

  接下來的辯論賽激烈又熱鬧,平時不怎麼愛發言的同學們都站起來發表了一番言論。我雙手撐著下巴,蘇墨風圓圓的後腦勺正對著我,這個後腦勺我已經看了一個學期,熟悉得很。他的發旋在頭頂右方,短短的頭髮有規則地繞著發旋根根豎起。我對比了一下他的後腦勺直徑,偷偷對比一下我的臉,呃,好像我的要大一些……

  馬小薇探過頭來:「余沉,你在看什麼呀?」

  我嚇了一跳,「這麼大的臉伸過來,嚇死人。」

  馬小薇竊笑道:「原來你剛一直盯著……」

  未等她說完,我忙捂住她的嘴:「要死啦你,別誤會!我只是習慣性發呆!」我曾經盯著一個男生的屁股發呆五分鐘,被同桌抓包。當時跟此時一樣,解釋等於掩飾,掩飾等於心虛。

  馬小薇看我的眼神各種內容,「余沉,沒想到你有這種癖好。」

  我和馬小薇討論得正起勁時,一個女聲突然響起來:「既然這樣子,那麼請反方的蘇墨風回答,作為反方,又作為一個平時考高分的學生,你怎麼看待這個問題?」

  我抬起頭,看到齊妮立於人群中,正看向蘇墨風這邊,一臉俏皮。

  蘇墨風似乎早就預料到現在這個局面,淡定地站起來,「我無條件同意我方辯友余沉說的每個字,每個標點符號。」

  簡短,有力,霸氣!

  我們這邊的同學們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我恨不得把頭埋進土裡。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都拿我當槍使!!!

  旁邊傳來砰一聲響,對方辯友的於天宇拍案而起:「余沉,我有問題問你!」

  我嚇了一跳,這是鬧哪樣?

  「我現在向你求婚,你答不答應?」於天宇聲如洪鐘,說的每一個字都清晰入耳。

  我蹭地臉紅了,「你瘋了!」

  「你回答我。」

  「當然不答應!」我嚷起來。

  「那等你25歲時,我再向你求婚,你答應不答應?」於天宇臉上露出一抹笑。

  不字差點脫口而出,聰明如我,怎麼會不知道他耍什麼詭計,於是眼珠子一轉,笑嘻嘻道:「以後的事誰知道,正如我所說,一切都有可能發生。」

  於天宇目光緊緊鎖著我,「你說的,一切皆有可能。」

  「nothingisimpossible。」我鄭重道,「請選擇耐克。」

  班上此刻一片死寂。風輕輕吹過窗外的樹葉,沙沙作響,婆娑的樹影在牆壁上亂舞,未等風吹完,哄的一聲,同學們集體發出尖銳的口哨聲和掌聲,不受控制地掀起一波又一波音浪。老劉不得不上講台控制現場,一次次拍講台,大喊安靜,卻毫無奏效。

  馬小薇激動地抓起我的手腕:「余沉,我第一次親眼看到求婚!!太感動人了啊!!」

  我嘴角抽了幾下,這絕對是敵方戰略!!這絕對是陷害我於不仁不義之中!!

  我踹了一下蘇墨風的椅子,他沒反應。

  估計他也在笑。不由嘆氣,連軍師都倒戈了,這真是內憂外患吶。

  放學後,經過班裡同學的各種呼喚,我余沉的名字變成了於家媳婦,氣得我不輕。我堵住於天宇,怒吼,「於天宇,給我站住!」

  後面的男生起鬨:求婚求婚求婚。

  於天宇在我面前站定,比我高出一個頭的個子俯視我,我怒目圓瞪,「於天宇,以後說話能別扯上我麼?」

  「我也是曲線救國,為了贏嘛,誰知道大家會起鬨。」

  我正欲發作,老劉突然從背後冒出來,「青春真是美好啊。」

  於天宇咧起嘴,「老師,你也認同我說的,對不對?」

  老劉扶了扶他厚厚的眼鏡,沉思片刻,「老師不反對早戀,但也不支持,所以你們要是在一起,不要耽誤學習,更不要讓我看見。只要我沒看見,就當沒發生。」

  我一輩子沒經歷過如此沮喪的事,名聲已經掃地,還被人踐踏幾腳。回憶一下整件事,發現導火線就是蘇墨風把我推上台。我頓悟,如果沒有蘇墨風把我推上台,那接下來發生的各種丟臉事件的主角都不會是我,也可能因為我不會出現,那些丟臉的事也不會發生……不論如何,這一切,都是,蘇墨風的錯!!

  我遷怒到蘇墨風頭上,四下環顧,卻不見他的身影。奇怪了,平時拖得很晚才走的人,怎麼今天那麼早就走了,而且一聲不吭就溜了?

  敢情是做賊心虛,無臉見我。

  我垂頭喪氣地跟尤思麗往單車棚處走去,見尤思麗還捂著肚子笑,不滿道:「差不多得了啊,我正經歷著人生中最慘澹的日子呢,你卻在袖手旁觀。」

  「天宇是不是對你有意思?」

  我嚇了一跳,「不可能吧?」

  「一切皆有可能。」尤思麗說完仰頭笑起來。

  我突然停住腳步,拉起尤思麗的手,快步往另外一個方向走去。尤思麗一頭霧水,「幹嘛往那裡走啊,我們的單車在那邊……」她邊說邊回頭,我忙阻止她卻晚了一步,她的臉一下子沒了血色。

  站在我們不遠處的轉角處,蘇墨風和齊妮兩個人正緊緊貼在一起,齊妮的雙手環抱住蘇墨風的腰,臉埋進他的胸膛,嘴角帶笑。

  一時間,千萬個念頭閃過我心頭,我用力拉住尤思麗,越走越快,走到最後變成我拉著尤思麗的手跑,風在耳邊呼呼地響,似嘆似泣。路邊的同學形成一道道光影,在我們兩邊呼嘯而過,我們如同跑入時光隧道,事物和人物在視野內扭曲變形,明明在眼前卻飛逝而過。

  不知道跑了多久,跑到我上氣不接下氣,終於鬆開尤思麗的手,大口喘氣。尤思麗邊喘氣邊掉眼淚,淚水好像珠子般一顆顆掉落,濕了她的白布鞋。我站在她身旁,安靜地陪著她,卻什麼都做不了。

  等尤思麗稍微緩過來,我抿抿嘴,「思麗,哭是沒有用的。」

  「那你告訴我怎麼辦。」尤思麗眼含淚珠,肩膀抽動得讓她看起來更加嬌弱。

  「移情別戀吧!」

  「……」

  我和尤思麗緩慢走回單車棚,我走在前面探路,確定蘇墨風和齊妮已經離開後才讓尤思麗出來。

  一路上,我念念叨叨,罵罵咧咧,關於蘇墨風的三字經從頭到尾念了一次,又從尾到頭念了一次。

  「余沉,你沒談過戀愛,有些事不懂。」尤思麗頓了頓,還是說了出來。

  「嗯,我不懂。」我笑道,捏捏她哭得梨花帶淚的臉,「如果我是蘇墨風,絕對會喜歡上你這個小美女,是他不懂得欣賞。」

  尤思麗噗嗤一聲,終於笑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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