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的良知
2024-06-06 03:03:00
作者: 張子旭
趙大寶站在養殖場大門外朝里張望著,他希望能看到良娣,哪怕只是遠遠地看一眼,也會覺得心裡好受些。
良娣回家吃晚飯了,沒在場裡,即使在,她也不一定在什麼地方忙碌著,不會晃到場門口的。
等了有些時候,總不見良娣出來,前天剛剛下過一場雪,由於氣溫一直很低,雪都沒有融化。
北風卷著雪沫子,抽打在臉上生疼,趙大寶縮了縮頭。
他轉身剛要走,剛好李青山哼著小曲兒走過來。
李青山病好以後並沒有搬回家去住,可他每天都會回家給幾個女兒做飯。
他雖然不會做飯,可以前拿到救濟金後,沒少偷著下館子。
他不是個笨人,吃得次數多了,再拿手機查一下菜譜,好多菜居然也能燒得像模像樣的。
小孩子都很容易滿足,他連回了幾次家,幾個女兒跟他便親近起來。
有時候,會有或村兒里,或附近村兒里的村民請他去給家畜看病,完事兒會給他些糖果點心茶葉什麼的。
他回家的時候便會分給女兒們吃。就是這不起眼的東西,拉近了他們父女的感情,每次他一回到家,幾個女兒便待餵的小鳥般圍著他轉。
李青山有了前所未有滿足感,聽著那一聲聲的「爸爸」,他的心便柔軟而溫暖起來。
他想,有自己和大妞兒掙錢,日子雖然苦些,可總能把幾個孩子都養大,他的女兒,一定要上學,雖然不求她們和金鳳一樣的出人頭地,可至少能嫁個好人家,幸福美滿的過完一生。
「大寶哥?」李青山看到趙大寶,有些奇怪:「你怎麼在這兒?」
「我……我吃了飯,沒啥事兒,溜達溜達。」趙大寶臉一紅,訕笑著說。
「到我的小門房兒坐坐?」李青山隨口客氣了一句。
「好……」趙大寶猶豫了一下,答應了。
李青山只得打開了養殖場大門,帶著他進了自己的門房兒。
「大寶哥,你最近忙啥呢?」李青山邊給他倒水,邊問。
「我能忙啥?在家裡窩著呢,這個年紀了,還能幹啥?」趙大寶在小門房兒里四處看了看,忽然就生出一股怨氣來。
李青山的小平房雖然不大,可卻生了個大大的火爐,一進屋兒熱氣撲臉兒。
他想起他那個家,冰屋子冷炕的,晴天的時候,屋裡還沒有外面暖和。
看李青山滿面春風的樣子,就知道他現在過的很舒心,憑什麼啊?同樣是沒有老婆,同樣是沒有兒子,他李青山要是沒有金鳳和良娣,能過成今天這個樣子?
而金鳳和良娣,本應該是自己最親近的人啊,她們怎麼能把這切切實實的好處給了外人呢?
「來,哥,喝水。」李青山給趙大寶沏了杯茶:「這茶葉是前天給前村兒老錢頭的牛看病,他送的,你嘗嘗怎麼樣。」
趙大寶的心裡升起一股子酸來:「你這小日子過的不錯啊。」
李青山沒有聽出趙大寶口氣中的不滿來,他笑笑:「還不是託了良娣的福,要不是她讓我學這個獸醫,我還不是整天呆在家裡等救濟?」
趙大寶喝了口茶,說實話他不懂茶,可由於嫉妒心作怪,他覺得這茶格外的香甜,而這些原本是他想要便都能有的。
這個趙青山,原本過得還不如自己,村兒里人誰拿睜眼瞧他?
而自己呢?媳婦兒能幹,里里外外一把手,女兒聰明,姐妹三個都考上大學,這在全鄉都是獨一份兒的,誰不眼紅他?誰不羨慕他?
「好茶。」他又喝了口茶,便放下茶杯。
李青山心裡得意,自己洗心革面,從新做人後,不但女兒們個他親近了,在鄉親們面前也有了面子。
如今,還能在一向看不起他的趙大寶面前威風一把,這可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他忽然就覺得,挺直腰板做人的感覺真好!
「你現在過的不錯啊。」趙大寶酸溜溜的說。
李青山笑笑:「日子窮點窄點的沒啥,我現在是心裡踏實。
良娣說,等我再學習一段時間,就讓我出去開了獸醫門診,她這裡仍然讓我兼著職,工資照開。
咱們這一片沒有獸醫,一個月怎麼也能掙一兩千錢塊錢,我們的收入就能多了些。」
「好事兒,呵呵,好事兒。」趙大寶笑笑。
「大寶哥,說實話,和你比起來,我就是個混蛋。」李青山打開了話匣子,收也收不住:「你看看你,就一點也不重男輕女,三個女兒都有出息,你將來,就等著享福吧。
我就不行,我以前總覺得姑娘怎麼也得嫁出去,是人家的人,把好好兒的孩子都耽誤了,要不然,我家大妞兒也能考上大學不是?
以後,我要向你學習,好好兒的對我這幾個女兒。」
趙大寶臉一紅,隨之,一股子怨氣像破土而出的春筍,按也按不住:「學我啥?學我妻離子散,眾叛親離?」他悶聲悶氣地說。
李青山這才發覺趙大寶有些不對勁兒,他小心翼翼地問:「哥啊,你這是怎麼了?」
趙大寶吐了一口悶氣,心想,有些事情和他說了,便能借著他的嘴傳給良娣聽,想來也不是件壞事。
「青山兄弟啊,都說夫妻沒有隔夜的仇,你說說,我家吵幾句嘴怎麼就能離婚呢?
離婚就離婚,我改,我好好兒做人,可是你不能教的女兒都不和我一條心吧?」趙大寶對李青山抱怨著:「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個機會,有開發商想買咱們河東的地,金鳳偏偏不讓賣,你說說,這母女兩個想幹嘛?」
李青山聽了他得話,皺了皺眉:「大寶哥,你可別糊塗,人家一畝地才給咱們這點子錢,咱就把地賣給他們了?
沒地以後,咱們幹嘛去呢?農民嘛,不種地拿叫什麼農民?」
「人家說了,發展旅遊,將來都給咱們安排地方上班。」趙大寶說。
李青山聞言大笑了起來:「大寶哥啊,這話說給年輕人還行,說給你你也信?咱們都多大年紀了?咱們除了會種地,還會幹啥?
他一個旅遊的地方,用咱們這些啥也不是的大老爺們兒能幹啥呢?
再者說,他萬一不是發展旅遊,掛羊頭賣狗肉,弄個有污染的廠子把咱的好地都糟蹋了,可怎麼辦?」
趙大寶很不以為然:「那怎麼可能?犯法的事情開發商能幹?」
「哥啊,金鳳那丫頭,比咱們都聰明,你信不著誰,也要信自己的女兒啊,她反對的事情,自然有她的道理。」李青山勸他:「她的眼光不會錯的,你老哥當初要是聽她的,不離婚,和嫂子一起弄養殖場,能走到今天這步?
我不管別人,反正我聽她的,她說地不能賣,就不能賣。
她說種大棚甜瓜掙錢,我就跟著她種大棚甜瓜。」
聽他提到和良娣離婚時候的事情,趙大寶低下頭。
「老哥啊,我聽大妞兒說金鳳這個鄉黨委書記做得難啊,處處有人為難她。」
「她不是這鄉里最大的慣兒嗎?誰能為難她?」趙大寶不信。
「你呀是太不了解你女兒了,人家良棟媳婦兒,開兩百多萬的車,為什麼在咱這貧困村兒里當個小村長?還不是為了幫金鳳。」
趙大寶想起金鳳的好處來,氣得一拍桌子:「誰敢為難我閨女?讓我知道了,饒不了他。」
李青山見自己的話它聽進去了,心裡高興,他從床鋪下面拉出個小箱子,拿出一瓶子白酒來:「來,咱哥兒兩個喝點。」
他把酒放在桌子上,又翻出一包花生米來:「將就點吧,沒啥酒菜,這花生米還是大妞給我買的,我經常胃疼,她不知道聽誰說的,花生米對胃口好,便給我買了幾斤,讓我裝在兜里一把,想起來就吃幾粒。」
說起女兒來,李青山的口氣里透著自豪:「你說說,這女兒還真就是小棉襖,又暖和又貼心啊。」
趙大寶往嘴裡丟了一粒花生米,李青山便找出兩隻酒杯來,給趙大寶滿滿倒上一杯。
趙大寶有些日子沒有喝酒了,以前,還沒有離婚的時候每次回家,良娣都會炒上一盤雞蛋,抓一把花生米,讓他喝上幾杯。
那個時候他很嫌棄,家常的雞蛋有什麼好吃的?每次都是這個,煩不煩?
可是現在,他做夢都想,回家的時候,能有那麼個人,能端出那樣一盤子菜來,給他吃。
心裡不痛快,幾杯酒下肚,他便有了醉意,拉著李青山的手不肯放:「兄弟啊,我後悔啊,可後悔有什麼用?誰又會管我後悔不後悔?」
「後悔咋沒用?覺得自己錯了就改,覺得對不起誰了就補償她加倍對她好。」李青山也有些醉了,他抹了把眼淚:「你的人,好歹還活著,你還有機會,可是,我媳婦兒她死了啊,她跟我受了一輩子罪,連個後悔的機會都沒給我。
你知道我這心裡有多難受嗎?你知道夜深人靜的時候我有多自責嗎?我只有對幾個孩子好,才能補償我的過錯。」
「呵呵,說對不起有什麼用?人家不會聽。」
「那就做給她看啊,讓她知道,你趙大寶知錯能改,是個男人。」
兩個人都喝醉了,趙大寶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答家。
第二天一大早兒,頭天來找他的那幾個村民便又來了,約他一起去鄉里。
趙大寶揉著一蹦一蹦地疼的腦袋,瓮聲瓮氣地說:「誰愛去誰去,老子不去。」
「都說好的,你怎麼不去了?你這不是耍我們嗎?」來的人不幹了。
「你不去,我去。」「滾刀肉」氣哼哼的捋胳膊挽袖子的擺出架勢。
趙大寶一個茶杯丟在地上:「誰愛去誰去,可是媽你不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