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果(補二更)

2024-06-06 02:50:08 作者: 蔡司

  香草看著姚沁將藥吃下,又守著她睡著才起身離開。剛出了門,便碰見在門外等候的梁開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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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場景幾乎日日得見,香草已經見怪不怪了。醒著的時候,姚沁甚少見他。梁開濟便只好趁著她睡著的時候前來。

  香草對這個姑爺的感情很是複雜,一面是他和他的家人將姚沁和施彥分離,一面又是他的深情和救助。

  「您來了?」香草如常見禮,「姑娘剛睡下,您腳步輕些。」

  梁開濟點點頭:「今日用飯可多?吃藥可還吐?」

  「今日多用了一碗湯,吃藥也沒吐。估摸著再過幾日,身子就大好了。」

  梁開濟鬆了一口氣:「辛苦你和阿杏了。」

  「分內之事,將軍言重了。」阿杏又行一禮,「我就守在院子裡,您有事兒吩咐。」

  「忙去吧,這裡不用伺候。」梁開濟抬腳走了進去。

  香草自然不會聽,她走到廊下,倚坐在欄杆上。眼睛看天,耳朵卻是豎起來聽著屋內的聲響。

  梁開濟走進屋內,屋內的薰香今日換了。往日都是茉莉或薄荷,今日卻是桂花。八月的桂花正是濃郁,屋內的卻多了幾分淡雅。

  他在床前停下,先是用眼睛細細描摹姚沁的五官和輪廓,而後才伸出手將她額前耳邊的碎發撩開。

  「彥哥哥……」姚沁無意識地呢喃。

  梁開濟手稍頓,而後又面色如常地將她的手抓握住,細細地摩挲。

  「阿沁,你總知道怎麼才能讓我痛。」

  遇到姚沁前,梁開濟從沒想過自己會愛上一個人,甚至不知道愛是什麼。遇到姚沁後,他懵懂地意識到這女人在自己心裡不一樣。

  起初,他並不在意,只當是她顏色好勾得自己念念不忘。偶然聽聞老兵之間的渾話,說但凡男人對一個女人成天有念想,那便是沒睡夠、沒吃飽。

  他覺得甚有道理,既然是沒睡夠沒吃飽,那邊多吃幾次就是了。結果顯然而易見,他食髓知味,更是念念不忘了。

  後來,念念不忘變成了錐心蝕骨的癮症,想見她,想看她笑,想聽她的聲音,咒罵也可以。為了見她一面,他便找足了藉口、由頭往青崖鎮跑。

  他也想過將她接到都城去,可她不願,他便捨不得她受一點委屈,一生不再提及。

  經年累月,他奔波在都城和青崖鎮之間。他也想過,也許疲憊和奔波會消耗掉這執念。然而再次事與願違,他越是付出,越是和她過平常夫妻的日子,越是捨不得放手。

  這不想放開的手,最終帶著她一起共赴了黃泉。奈何沒有入輪迴,卻是回到了最初。

  可若是有人告訴他,回到最初的代價是讓她有機會、有理由離開她,讓她愛上別人。

  那麼他寧願孤零零一個人踏上黃泉路,守候在奈河橋邊,等她路過。

  姚沁是被渴醒的,只是當她想做起來時,卻覺得身上仿佛壓了一塊大石頭。低頭一看,卻是梁開濟的腦袋。

  她伸出手想推開他,卻在目光觸及他眼下的青黑時,猶豫了。

  「施主幼年失母,而後失父,如今又失去了情投意合之人。不是老天待你不公,也不是我佛不願渡你。是你命中六親緣淺,情緣更是淡薄。」

  猛地,惠安大師的話語又在耳邊響起。

  那一日,姚沁枯坐在窗邊,眼裡毫無生的希望。

  「師傅,我可是前世早了什麼孽?今生要受這些苦楚?」

  「施主自己可分得清前世今生?何為因有何為果呢?」惠安師傅反問。

  姚沁木木然答不出來。

  惠安撥弄著念珠,再次開口。

  「所謂因果不過是外界凡塵與眾生本心的糾纏。眾生淺薄無明,見凡塵便生了欲望和念想,欲望和念想深了便成了貪慾和執念。」

  「貪慾和執念不去,自然引起惡行,惡行招致惡果,惡果再生無明。遂,因便是果,果便是因。因果本就一體。」

  「施主前世可有執念?可有作惡?」

  姚沁無力地點點頭,隨後又搖搖頭:「執念萬千,但卻不曾作惡。」

  「施主既然不曾作惡,便是無因,既是無惡因又何來惡果?不過是命中情緣淺薄罷了,若是施主還不能明白,必然一生痴纏。」

  「痴纏一生,自然惡因相生。如今,若施主肯放寬心,放下這執念痴纏,自然會有好的結果。」

  姚沁無奈的笑容,一瞬間有些支離破碎,那是哀求是掙扎。

  「師傅,弟子該如何放下呢?」

  「那施主又是因何而放不下呢?」

  因何?

  前世一生的守望,今生兩杯毒酒的相護。這叫她如何能放下呢?

  惠安瞧見她的抑鬱:「施主執著的情可是有關生死?」

  姚沁枯萎的臉上終於有了些許神色,她祈求地看著惠安。惠安瞭然地嘆息一聲!

  「我從施主面相看,並未發現施主惦念之人逝去的徵兆。」

  這一句話,終於讓姚沁活過來了。

  「施主可有想過,你自認那人是你的緣,可你卻是那人的劫呢?你若一生執著,他便一生不得渡劫。你若生生糾纏,他便世世孤苦!這份苦楚,施主自己兩世糾纏還看不清嗎?」

  一番話如巨浪席捲心扉,姚沁崩潰大哭,多日來的恐懼、無望和求死不能,都在這一刻隨著眼淚傾瀉而出。

  「求師傅渡我出苦海,弟子願一生青燈古佛。」

  惠安寬慰一笑:「老衲早就告訴過施主法子了。一切有為法,如夢亦如幻。人生不可捉摸,且走下去,莫要刻意為之。」

  是了!是了!刻意為之便是執念,便是痴纏。今生的一切都是她刻意求來的,這是因也是果。

  姚沁是梁開濟的緣,梁開濟便是姚沁的劫。這兩人,一個拼盡全力靠近,一個拼盡全力逃離。

  因果因此而生,世世糾纏,世世苦痛。若是她放下施彥,也讓梁開濟能放下她,這因果便會消退了吧。

  梁開濟察覺到姚沁粗重的呼吸,猛然驚醒:「阿沁,可是口渴?」

  「嗯。」姚沁尷尬地收回手指,強笑著回答。

  梁開濟有些詫異,也有些受寵若驚:「你莫亂動,我去倒水給你。」

  「好。」姚沁依然乖巧。

  這一刻,梁開濟只覺得心裡的那扇門打開了,飛出了一大群的雀子,撲閃著翅膀,帶來一陣涼風。

  姚沁就著梁開濟的手喝了滿滿一大杯水,才算解了渴。

  「縣裡的事情可忙完了?」這是姚沁頭一次主動問起梁開濟衙門的事物。

  梁開濟也樂得與她分享:「趙縣令來了,我昨日也都將事務交接了過去。」

  這些時日,施彥被帶走。青崖鎮群龍無首,梁開濟便親自坐鎮。

  好在施彥留下的班底甚是齊全,一應規章制度也都是盡善盡美。只需稍作監督,便可正常運作。兩個月來,鎮子裡也沒出什麼亂子。

  農忙夏收都是有條不紊,剛過去不久的夏種也結束了。因著稻花鯉的成功,如今家家戶戶都在衙門人員的教導下,養殖了稻花鯉。

  稻花鯉豐收後,又特別教了不同的醃製、熏蒸等儲藏之法。現如今也被南北雜貨賣到了大江南北。

  「這些日子,就住在家裡吧,每日來回奔波也怪辛苦的。」

  姚沁的溫情,是兩世來都少見的。她這麼對過香草、阿杏和樂平,也這麼對過施彥,卻是不曾這樣對待過梁開濟。

  梁開濟頗有些不敢置信,他沒接話,靜待著姚沁的後續。

  「梁開濟,我們兩世糾纏不休,你心裡苦,我也心裡苦。讓跟在我們身邊的人也受苦……」

  「你雖然愛戀我,卻談不上對我尊重,對我好。更何況,我們之間還隔香草的一條命,樂康這一個孩子。」

  「無論如何,我都不能以同樣的感情回應你。如是你願意,後半生我們做一對表面夫妻,結束這兩世的孽緣。往後,咱們塵歸塵、土歸土,橋歸橋、路歸路可好?」

  梁開濟這才有了些許反應:「香草還活著,我們還沒有樂康……」

  「如今沒發生過的事情,可前世已經發生了。你和我之間都記得清清楚楚,我不可能忘記,更不會因為這一世還沒發生,就自欺欺人地原諒你。」

  這全是梁開濟的痛楚,他不願再說:「還有些事沒忙完,我今日先走了,明日我再來看你。」

  「梁開濟!我們總得面對這一切!」姚沁在背後叫住他。

  梁開濟步履不停,他會面對,但不是現在。他突然就懂了姚沁的軟化和接受,她只是假裝接受這無法反抗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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